朱智启
一
大款原先不叫大款叫大宽,是他有钱后人们才这样叫的。我和大宽是中学同学,本来他比我高一年级,初二时,他蹲级到我们班,老师把他分配与我同桌,让我帮助他。我也按老师的要求去做了,但大宽很不耐烦,说一见书本就头痛。大宽感兴趣的是体育项目,人长得也像体育棒子,黑红的脸庞,浓眉大眼,小小年纪就发育成标准的车轴汉子了。学校运动会上田竞项目都有他创造的记录,还是校队的足球队长。有一阵子,他拜了一个练武的师傅,成天比比划划的,听说在社会上还有一帮拜把子哥们,因此,同学们都很怕他。
那时,我长得矮小,大宽常常很仗义地说,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我去灭了他。上体育课时,自由组队打篮球,我被冷落一旁,大宽从足球场地一晃一晃地走过来,眼睛一横,说你去把球抢来咱俩玩,看谁敢放个屁不。以后,只要有打球的都争着要我,不管打得好坏,都毫无怨言。
大宽看得起我,我很感激,就想为他做点什么。期末考试那天,大宽一会吸钢笔水,一会借格尺,半节课过去了卷子上还没写上一个字。我就把答完的卷子从下边递过去。那会儿教育界正流行交白卷,相比之下我们学校还算正规点。大宽刚把我的卷子偷偷压到他的卷子下面,就被班主任“小老太太”给夺了过去。“小老太太”其实不老,当时也就三十多岁,只因她对学生严厉出了名,再加上她确实长得有些着急,就在学生中间传出了这么个绰号。我当时吓得手脚冰凉,再看大宽正用哀求的目光向她求情。“小老太太”检查了一下我的卷面,对大宽小声说,你抄吧,全抄对了就让你升学。于是,大宽就很认真地抄起来。这一戏剧性变化令我意外,也很替大宽高兴,因为,大宽的父母说过,如果这次再考不上高中,就不让他念了。
大宽最终还是没能上高中,据老师讲,他照我那张全班成绩最好的答卷抄都没抄及格。他父母狠了心不让他上学,学校也尊重家长意见,就这样,大宽离开了学校。
从此,很长时间没见到大宽,不过有关他的传闻还是听到一些。听说他离开学校后就去了他父亲单位的知青点劳动锻炼,一年后又进厂当了铸造车间的翻砂工。翻砂活苦,高温粉尘,劳动强度如同煤黑子,他都不在乎,但初到社会对世故人情却不适应。班组里有一个女的每天上班不干活,穿得花枝招展四处闲逛,月底拿奖金却是上等(那时奖金分四、六、八块三个档次,一个月工资平均也就四、五十块钱),他就气不公。有人私下对他说,这女的你惹不起,人家是车间主任的相好。他说相好算个屌,有能耐请回家当祖奶奶供去,在这儿耍啥!当下找主任理论,没想到刚一搭茬儿,就挨那主任一顿狗屁呲,说你小兔崽子有出息了,敢和老子奓刺儿?我和你爹是一个车皮来的,他在我面前都不敢放个响屁,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大宽上来虎劲天不怕地不怕,说操你个妈你个老骚棍,别人怕你,小爷还怕你不成。我看你是老太太翻跟斗活腻了。言语间,雨点般的拳头早已落在主任的头上、脸上,只把那主任打得宰猪般嘶嚎,脑袋很快肿得像葫芦,围观的工友怕闹出人命,才将大宽死死抱住。主任受此大辱,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找到厂里领导,声泪俱下,言称此类恶棍如不严惩,将国无宁日,厂不太平。那领导和主任交情甚笃,一纸批文报送专政机关,大宽被押去强劳。
他刚被关起来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带着几条烟和罐头看过他。因为大宽号里号外都很强势,能压茬儿,狱里就让他当了个领着几十人干活的小头头。见到我们还像在外边一样仗义,说我这里你们放心,都挺好,有什么事吱声,我出去后给你们摆平。听他这样说,我们也就放心了。后来我因去外地上了成人大学,回来后分到企业机关疲于应付各种人际关系,大宽后来如何,早断了消息。
二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两年前的一天晚上,我陪几个外地客人正在一家饭店用餐,席间突然有小姐送过来一瓶茅台,说是八号雅间的一位先生嘱其送来的。我疑惑地向八号雅间望去,一身休闲装束的壮汉正向我这边招手。素不相识怎好随便受人恩惠,我坚持不收。见状壮汉就走到我跟前,一拍我的肩膀说,怎么,老同学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吗?因为毕业久了,我怎么也想不起这位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同学到底是哪一位,只觉得声音耳熟。我还在猜测,对方早在我肩上擂了一拳:我是大宽,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呵呵。啊,大宽!如果不是脸上那条刀疤还在,我无论怎样也认不出这个无赖!我们紧紧地拥在了一起。仔细端详,大宽的确变了:给我的一个直观印象就是财大气粗的样子,过去头发乌黑,现在剃成了光头,脖子胖得几乎与脸平齐,上边还缠着一条小指头粗细的金链子。整个晚上他几次过来敬酒,能说也敢说,云山雾罩,显得非常豪侠仗义。把我的客人感动得不行,最后都喝得说话颠三倒四、走路东倒西歪才出门。客人走后,我和大宽又在酒店的音乐茶座坐了一阵子。问及大宽的现在境况,方知他已今非昔比、判若两人,在本市经营汽配、修理厂,是有着上千万资产的大老板。我问,你原来的工作呢?他扬扬手说,没意思,早不干了。那晚大款与我唠了半宿,也许是喝多了,反反复复说他这几年发迹的经历。
原来,大宽劳教期满后,又回到了单位。虽然劳教不丢工作,但却坏了名声,正赶上单位改革,搞优化组合,把他安排到哪哪都不要。堂堂五尺的汉子落到这步田地,也够窝火的,他一气之下辞去工作,成天在社会上闲逛。毕竟丢掉了铁饭碗,他还要吃要喝,要生存,他就四处托人找活干。过去的哥们知他会两下子,又讲义气,就想拉他干黑道买卖,他一听就炸了,骂人家没安好心,成心让他“二进宫”,那些哥们看他如此,以后就再也不搭理他了。大宽心里闷得慌,就经常一人到酒馆里喝酒。有一天,他在饭店里喝酒正在兴头上,从外边呼呼啦啦进来一伙人,为首的是个理着板寸头的男人,短粗胖,鼻子下留着一撮小黑胡。饭店老板见他就像见了祖宗,一个劲地点头哈腰,连说欢迎龟田先生光临,看架势,这龟孙子是这里的常客。这位姓龟的好像没客气,嘴里叽里呱啦一通说,全是鸟语,最后只有“米西米西”几个音觉得耳熟,这时他才明白来了个日本人。席间,日本人神采飞扬,三吹六哨,得意得很。那会儿一般有点档次的饭店都配有歌舞之类的节目让客人佐餐,日本人就让身旁的人喊来了老板,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你的让花姑娘的歌唱,我的钞票的大大的”。说着掏出一叠纸钞直拍打老板的脸蛋子,态度十分傲慢。大宽在旁看得怒火中烧,一扬脖,半缸子白酒灌进肚里。就在这时,东北角上站起一个人来,喊过服务小姐,把一把钞票往她手里一塞说“去,先给我点首歌,这是歌单”。出来的歌手是一个小伙子,结果歌声一起,整个饭店都沸腾了,全都鼓掌叫好,还有敲盘子摔碗的。大宽一听也乐了,这首歌是抗战时期的老歌,叫《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一激动,剩下的半杯酒一口就 了。日本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涨而狂热气氛弄晕了,开始也跟着鼓掌,后来觉得不对劲儿,就问翻译,是什么劲歌这样受欢迎?翻译如实相告,当下气得小鬼子“哇哇”大叫,他一扬手,就有几个保镖模样的人朝东北角那个独饮的点歌人奔了过去。眼看点歌人要吃亏,大宽拎起一个啤酒瓶子几步抢过去拦在了中间,一挥手,那几个人吓得退了一米多远,这时,就听“砰”地一声脆响,那酒瓶子早被大宽在自己的额头上碰得粉碎。大宽掂着一截瓶茬笑嘻嘻地向那几个人招呼:“狗腿子们想玩玩吗,我奉陪你们。”那几个人哪敢再吭一声,都悄悄退了回去。日本人见这阵势,心里也发毛,扔下半桌子酒菜,匆忙逃离了饭店。
从这以后大宽开始发迹。原来,他那天在饭店遇见的那个点歌人是本市很有名气的私企老板刘三。他从大宽出手的那一刻就看中了他。开始他让大宽在身前身后跟了一阵子,主要是给他做保镖。刘三也是一个白手起家的人物,在多年的创业中,由于他为人仗义,守法经营,一方面生意越做越大,另一方面也得罪了那些不法经营分子,一有机会就想琢磨他。在几次突发事件中,大宽都在关键时刻挺身救险,保住了刘三的性命。因此,刘三万分感激,与大宽结为生死至交。后来刘三到海外继承他叔父遗产走时,又把自己的资产划出一部分送给大宽让他自己经营。大宽以此为基点,兢兢业业地开始了创业,经过这些年的打拼和实干,现在的产业已是刘三当年的几倍。
听到这些我真为大款高兴,谁知大款却不以为然:“不说这些了,走,我们唱歌去。”听他口气不像是谦虚,我感到了他灵魂深处的躁动和勃勃雄心。
以后的日子,我和大款自然联系多起来,知道他在生意上确实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不久,他又张罗在当地代理一家国产汽车销售权。为跑地皮选店址,他忙得脚下生风,连接打电话都像排电报似的简约:“稍等,稍等”,要么就是“好滴,好滴”。那段时间,要想找到大宽比登天还难,他公司会计是个没有返城的上海女知青,姓王,操一口上海普通话说,耶切弄得畅快,就差最后耶嘟嗦了,侬最好不要打扰他好啦。我一想也是,X大点事到高潮时候都很忘我呢,何况这么大的事,哪还顾得了别的?可是,没多久,大宽却主动打电话过来,说晚上下班别走,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吧。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奇怪的是,跟以往不同,他很少谈自己了,也不谈生意上的事,除了吃饭喝酒,就是泡歌厅,他不跳舞,也不找小姐,没有那些滥七八糟邪性的东西,只是唱歌。虽然唱得不太好,却情有独钟,不厌其烦地一首接一首地唱,边喝啤酒边唱,然后醉醺醺地回家。俗话说,男愁唱,女愁哭。时间长了,我就觉得他心里一定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一个烟雨蒙蒙的晚上,我实在忍不住了,问他,怎么回事,黑李逵擦胭抹粉硬装娘娘腔,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啊?大宽也像是一个熟透了的脓包,一捅就漏,心里那些憋屈事全流出来了。大宽说,你知道我最近为什么闲下来了吗,你知道吗?我说不知道。他说,代理汽车的事儿泡汤了。本来,各种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一切都很顺利,谁知道却他妈的在黄麻子那儿卡壳了,他非说国产汽车不过关,做这种代理生意会拖全市经济的后腿,说什么也不同意。你说这闹不闹心!“不行,我还得找他。”大宽一扬脖一大杯扎啤“咚咚咚”倒进了肚子。这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大宽喝这么多酒,还开着车,我担心他别出什么事,就劝他把车放在饭店门口,打车陪他回到了公司宿舍。
本来大宽在市中心黄金地带有一幢不错的两卫两厅的房子,但由于他老婆小丽喜欢北郊那份工作清闲,所以不肯到闹市里来,他就在离他老婆单位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处别墅。平时公司业务忙,他不怎么回去,只有到了周末才和小丽欢聚,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公司。小丽就称这别墅是嫦娥的寒宫,颇有些哀怨自怜的意思。
三
隔天,大宽就来找黄麻子了。
关于黄麻子,我还是知道一些传闻。前些年,他在一个半死不活的乡镇企业里做科员,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虽然大学毕业,因没啥本事,混得水裆尿裤,相当窝囊。但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有一天就调到了政府机关人模狗样地做起了科长,这就很有传奇色彩了。当时有很多传言,有的说,黄麻子是官二代,他爸是省里的大干部,电视上常出来那个脸上有麻子的老头就是;说麻子这玩意都遗传,他爸是官他还能当白丁吗?也有人传黄麻子是中央某领导叔伯侄子,你看那长相就像一个模子出来似的,冷眼一看还以为中央首长下地方微服私访来了呢。但最靠谱的说法还是说借他老婆光上去的。他老婆在市医院高干病房做保健医,常接触市里领导,有一天夜里市里一个主要领导点名让他老婆陪护,从此就有了一腿,每到周末晚上都打扮得光鲜靓丽、香喷喷地准时赴约。据周围知情邻居透露,别看她老婆赴约时候长裙飘逸,其实里边连个布丝都没有,要多方便有多方便。这些传言虽然对人格有些诋毁,但可信度还是比较强的。
不管怎么说,黄麻子也不白给,是个有悟性的人,尤其对官场上的事,无师自通,稍微借点外力,竟能左右逢源,腾挪自如。加上他善于察言观色、极事迎逢,很招上峰喜欢了,没两年便三级跳般混到了处级位置。
大宽跟黄麻子没啥接触,只有那么一次,还是在酒桌上。一个生意上的哥们叫上他去喝酒,去了才知道喝的是花酒,满桌子没几个男的,一多半是花枝招展的美女,个个都妖冶风骚,浪劲十足;围着一个麻脸男人又是敬酒又是捶背,有一个还嗲声嗲气地直埋怨,哥哥,真不讲究,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我们,都想死小妹妹了。大宽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和氛围,碍着朋友的面子,才勉强坚持到最后。回来的路上,朋友才告诉他,那个麻脸就是市“社经办”的黄主任,掌握全市私营经济生杀大权,得罪不起。
“社经办”全称叫“社会民营经济综合管理办公室”,也是改革开放后地方上出现的新生事物。挨着市政府左侧独门独户一座漂亮的小楼,跟别墅似的。大宽来到二楼黄主任门口,见门从里边关得严严的,一看表,才七点多点,离上班时间还远呢,就准备一副“守株待兔”架式等黄麻子来。谁想到,里边却传出了动静,先是隐约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哎呀,折腾了一夜也该知足了,怎么手还不老实啊,烦人!”
然后是黄麻子的声音:
“还没稀罕够呢。”
“讨厌!”
“宝贝,下次值班还来啊。”
“馋猫,那我的事呢?”
“必须的,办!”
随后就是一阵哼哼唧唧的呻吟声,因为分贝太小,已经模糊不清了。大宽知道遇到这种男女龌龊事儿很晦气,但他更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要是被里边出来的人遭遇了,那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尴尬而是生意上无法挽回的重大损失了。他赶紧蹑手蹑脚地上了三楼,很快就听到了楼下的关门声和人往下去的动静,接着就传来了汽车发动机声,最后,放长屁一样渐行渐远了。
大宽猜想此时去找黄麻子应该安全了,过一会,就走下来守在他门旁等上班人来后再敲门。结果到上班时间了,一个自称是办公室主任的人告诉他,黄主任今天有事,不来上班了。
大宽有些沮丧地回到了公司,天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大雨,跟漏了似的,一连多少天了,总是这样下个不停。看电视新闻,南方下得更厉害,已经汪洋一片了。眼前的情景让大宽已经没心情去细想自己生意上的事,他琢磨,这样大的雨持续下,接下来会怎么样呢?虽然这里是平原附近又没有高山河流,不会发生大的洪灾,但是那些低洼地带呢?想到这儿,他立即想起乡下那些他资助的孩子,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由于这段时间太忙,已经很久没他们的消息了,应该抽空去看看他们。正在这时,包里的大哥大响了,一接竟是黄麻子打来的。他说,大宽啊,你怎么没再来找我啊?其实,看在上次一面之交上,我对你的事一直很上心,只是有些难处,明天来我办公室商量一下吧。
大宽心里嘀咕,真是邪门了,有些事你越往好了努力越是事与愿违,等你要放弃了,它反到自动找上门了。不管怎么说,黄麻子让去商量就是说明事情还有余地。终于有了转机,大宽心里也亮堂起来,突然有了想回家的冲动,已经有一个月没回家了,他确实想了。他掏出大哥大给老婆小丽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她这个改行做公务员的嫦娥能不能早点收工,他打算回宫了,结果小丽在电话那边说,她请假出来了,正在百里外一个温泉度假村参加同学聚会呢,得明天才能回去。大宽听电话里吆五喝六闹哄哄的,就挂了。
同学聚会,还要过夜,这里的节目内容就十分丰富了。没听社会上流行的话吗,“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同学会同学,就是搞破鞋”,有多少良家妇女守身如玉大半辈子,就是因为同学聚会把持不住,弄得人仰马翻、一发而不可收拾,最后败坏了名节。大宽觉得他家小丽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出污泥而不染——是有免疫力的。他想起那年与小丽相识的过程,就十分自豪。小丽从老家初来时到一家叫“帝豪”的公司当会计,谁知干上了,才知道那所谓的公司却是一家歌舞娱乐场所,由于经营方法灵活,敢上真手段,“三陪”生意非常火暴,经常出现陪客小姐断流的时候。时间长了,歌厅老板看小丽长得文文静静又亭亭玉立,颇有几分相貌,就让她在人手不够的时候打打替补,也就是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什么的。小丽想,既然“单位”有难处了,怎么也得以大局为重不能袖手旁观吧,所以就依了。开始遇到的客人都还算文明,走时还客客气气地给一张老头票做小费。但后来有几次客人就不那么规矩了,上来就往下三路下茬子,大有直捣“黄龙府”的意思,小丽坚决不从,老板就十分恼火。碰巧那天大宽领一伙客人来消费,碰见小丽正和一个连毛胡子撕扒,连毛胡子想抄近道从领口往下进军先拿下两个“桥头堡”,小丽不干,就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连毛胡子杀猪般的嚎叫声比音响声还大,惊动了老板。这还了得?小姐敢和客人作对,就是拆他的台,相当于砸场子。上来就是几个嘴巴子,把小丽打得鼻口窜血。一边打还一边骂:反天了,今天必须陪好客人,说着就打开一个暗门把小丽往里推。这个暗门里也就是那些不法经营歌厅的老板逼良为娼的地方,通常也叫“炮房”。小丽进去后,老板回头对连毛胡子说,哥们,可劲祸祸,费用我全包了。连毛胡子大喜过望,早忘了疼痛,跟头把势赶紧跟了进去。谁知连毛胡子一进去就狼哇地退了回来,只见小丽手握一把水果刀,刀尖对准自己的咽喉,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要逼我,谁逼我,我就死给他看。”老板没想到小丽如此刚烈,也有点蒙,他想,如果闹出点流血事件,以后他这歌厅谁还敢来?想哄小丽几句息事宁人,但又觉得脸面上挂不住,就对小丽吼道,你走,你他妈立即给我消失!这时小丽简单搽了一下脸上的血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向吧台拿起麦克风对老板也对全场客人大声说道:“本姑娘来到这里实属无奈,因家境贫寒为谋生不得已而为之,感谢‘帝豪给我容身之处和各位关照,使我能在这里一边打工一边做考试准备。今天老板让我走,我十分谢谢;其实老板不说,我也该走了,现在我已经考取了本市税务系统的公务员,明天就要报到了。这段时间里,如有得罪各位的地方,请多多谅解。”说完,小丽婀娜的身姿昂然地飘出了歌厅。老板傻了,歌厅里所有的人都傻了,音响也没了动静,整个大厅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全场突然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中间还夹杂着呐喊和呼哨。
也就在那次,大宽彻底被小丽征服了。他从此开始关注小丽,并四处打听她的情况,知道她家在农村,大学毕业后一个人来本市闯荡世界,考中公务员后,被分配到城北税务局工作。后来,他就开始追小丽,再后来,小丽就成了他媳妇。
大宽正在胡思乱想,外边有人敲门。门开了,露出来半张秀气的脸儿,调皮地挤弄着眼睛,大宽一看是枝子。
四
枝子是大宽救助的十几个农村孩子之一。
五年前一个夏天,大宽开车与朋友到乡下去采摘,路过一个村子的时候,在一个池塘边聚集了一群人。大宽好奇地停下车,往人群里一看,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正趴在一个老汉身上哭,边哭边说,爷爷,你醒醒啊,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哭声凄厉,引得旁边几个妇女也跟着抹眼泪。人群里有人说,枝子这孩子真懂事,父母没了,还要照顾病歪歪的爷爷,本来爷孙俩可以相依为命,谁知这老爷子整天寻死寻活的,这日子可咋过啊?那老汉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几个汉子正要七手八脚地往起抬。大宽走上前问,这是上哪?那几个人说,还能上哪去,回家放挺呗!
大宽俯下身用手试探了一下老汉的鼻息,发现气若柔丝,便问众人,老汉得的什么病?有人答,这老头瘫巴一年多了,都是他孙女伺候着,他怕拖累孙女的学习,就总想自杀,这不,又趁他孙女不在,爬出来跳塘了,幸亏被救了上来。大宽又问,怎么不送医院?众人说,这爷孙俩穷得叮当响,要不是村里人接济,连锅都揭不开了,哪里还上得起医院啊。听到这里,大宽顿时升起一股悲悯之气,他回头喊上车里的朋友下来帮忙,与村里人共同把老汉抬上了车后坐,然后对正在啜泣的枝子说:“小妹妹,我们送你爷爷上医院,你别担心医药费问题,跟去照顾好爷爷就行。”枝子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已经哭得红肿,感激地点了点头。
在去县医院的路上,大宽与枝子交谈才知道,枝子正在上高中,父母前几年因病相继离去,就剩下她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靠每天赶着毛驴车拉着各种工具去十里外的城里卖苦力为生,砸墙、通下水、捡破烂什么都干,有时还顺便帮助楼上的人家扛个大米白面或者气罐什么的。总之属于多种经营范畴,挣的都是苦力钱,供枝子上学,也勉强支撑爷俩的日常开销。枝子知道爷爷辛苦,学习很争气,在班里每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爷爷高兴得不得了,就更是起早贪黑地出去奔波。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已是风烛残年,哪里经得住这样长时间的折腾?有一次给一户人家扛完气罐已经虚脱,下楼时,一脚踏空从楼梯滚了下来,摔得满脸是血不省人事,幸好被好心人送到医院救了过来,但由于伤了脊椎神经,却再也起不来床了。从此,枝子就把照顾爷爷放在首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去一次学校,自然荒废了学业。老师知道情况后,觉得可惜,就找上家门,说枝子你的情况特殊,不能到学校上课就在家学吧,我抽时间来给你补课;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千万不能松劲啊。枝子说,谢谢老师,就是考上大学我也交不起学费,您就别为我费心了。枝子的情况老师觉得确实无能为力,就说那你在家自学吧,我给你保留着学籍。爷爷身体虽然起不来,但脑子不糊涂,自从听了枝子与老师的对话就常常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老泪纵横地自忖:躺在床上有这口气和没这口气一个样,死是早晚的事,活着还拖累孙女,干脆死了算了。于是整天琢磨着死,但怎么个死法却犯难了,心想,触电够不着,头顶上的灯头对他来讲就像井底的青蛙望月亮可望不可及;找个绳在床头吊死又脏了这间老屋,以后枝子就不敢住了,那是造孽;好在还能爬,干脆爬到外边死去。他一直在找机会,可是枝子总是身前身后地转悠,一会儿端屎端尿一会儿给他翻身捶背不离左右,好像知道他的企图似的。也该着出事,头天晚上枝子到门外倒泔水,碰到村西头老张家二丫摇摆着头上的羊角辫像甩鞭子一样笑嘻嘻地从门前路过,枝子问啥事这么高兴?二丫说找到活了,村办企业纸盒厂开业正招工呢。二丫是枝子下一届的,因为家里困难早就辍学不念了。枝子想,自从爷爷病倒在床,爷孙俩都是靠村里好心人东一瓢西一碗地帮衬才勉强度日,何不也去碰碰运气,哪怕做个小时工也会给饥寒的生活贴补些温暖。于是,她第二天早上就去报名,谁知没多大会儿工夫,就被人喊了回来……
枝子爷爷到医院就直接进了抢救室,医生说病人很危险,家里人都留下吧。大宽一看枝子这么小,身边没个大人,万一有什么事也处理不了,干脆救人救到底,就让其他朋友开车走,自己留了下来。半夜,老爷子突然从昏迷中醒来,抓住大宽的手不放,颤巍巍地说,小伙子,你是好人,往后枝子就托付给你了。大宽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本来是想安慰老爷子的,谁知老爷子说完眼睛像钨丝临断前的灯泡突然奇亮了一下,然后就合上了,把大宽的许诺也合了进去,干树叉子一样的手也放心地垂了下来。医生告诉大宽,这是回光返照。果然,没多久就咽气了。
办完枝子爷爷的丧事,大宽想,大老爷们吐口吐沫都是钉,答应的事就得兑现,否则对不起枝子爷爷不说,也毁了枝子这棵长势良好的春苗。他决定把枝子带回市里,找一个条件好的学校复习参加高考,这点事对他来讲简直就是毛毛雨。他还想好了,让枝子跟财务室的王会计一起住,相互有个照应,于是就找到村长说明情况打算告别。村长正领着几个人在村学校房顶上做防水,造得像泥猴似的,从房上跳下来,一双泥手在两跨上蹭吧蹭吧上来就把大宽的手握住了,一边往一间教室里让,一边说大兄弟啊,这几天你可受累了,要不是你出钱出车地前后忙乎,这老爷子死都死不起啊,我代表全村感谢你!
大宽进了教室一看,这哪里是学习的地方,房间不大,屋顶四处透亮,但几扇窗户因钉着塑料布挡住了光线,反而让屋里变得黑黢黢的,外边雨早停了,屋里还滴答着雨水。再一看学生的桌椅更是惨不忍睹,课桌都是用土坯砌起来的泥垛子,学生坐的凳子五花八门,长条凳、木墩子什么都有,高低不齐,长短不一。只有一块破黑板前的课桌还算是讲究点,但有一条腿因断裂打着夹板,像一个拄拐的伤兵。原来枝子和她的同学就是在这种环境下上学,这多少让大宽有些意外,本来他跟村长告别一下就准备往回赶,但此刻他的腿就像绑上了千斤坠,怎么也迈不动步了。他疑惑地盯着村长问,这样的危房还修补什么,怎么不推倒重新盖一个?村长说咋不想重建呢,但是盖不起啊,连教师的工资都拖欠快一年了。村长望了一下身旁的枝子和她的老师,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脸愧疚地搓着双手。那个曾经鼓励枝子、去枝子家家访的乡村女教师现在一句话都没有,只有从她的眼神里才能读出无奈和迷茫。大宽沉默了,他心里很复杂。脑海里瞬间闪过他这个生长在城市里的人曾经有过的所谓的逆境和挫折,他曾经认为世界上谁都比他生活得好,他是一个多么不幸的人,现在与眼前乡村的生存状态相比,与枝子一样的乡村孩子、与乡村女教师和村长比,曾经的逆境狗屁都不是。虽然他在自我挣扎和打拼中混出了点模样,但充其量也不过是社会上一个混子,一个学乖的不做坏事的混子,一个和高尚一点都刮不上边的混子。看到这些生活在贫困而落后的乡村的孩子,他仿佛又回归到了从前渺无着落的境地,他觉得他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需要拯救的一个乡村孩子——大宽又做出了一个豪侠仗义的决定:他要在这里为那些乡村孩子投资建一所学校。当他把这一想法告诉村长的时候,村长和枝子的老师还有围观的村人全都给大宽跪下了。
半年后,一所崭新的乡村中小学一体的校舍在枝子家乡落成了。剪彩那天,乡镇领导和县教育局的头头脑脑都来了,大宽推脱有事却没来。后来我问他有啥事这样重要的时候不到场?这可是企业家露脸的黄金时间呀!大宽说也没做什么露个屁脸,脸是啥?说它是脸兴许是脸,说不是脸,比屁股还难看呢,谁愿意露谁露去。当时把我和在场的人噎得膛气下窜直想放屁。尽管如此,乡里县里各位领导们在村里摆下的招待酒筵上都依然喝得十分兴奋,一个劲夸大宽是积德行善的幕后英雄。村长喝得很猛,很快醉得一塌糊涂,酒席刚进行一半就把桌子掀翻了,领导们不欢而散。打这以后,据说干部下屯规矩多了,更没人再敢端杯的。大宽听说后,就很佩服村长的为人,以后多次去村里造访,两人对饮,相逢甚合,竟交成了莫逆。除枝子外,大宽又陆续帮扶了十几个上不起学的孩子,后来都考上了大学,有几个还重返家乡,造福桑梓,成了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主力,这是后话。
五
“哥,我回来了!”枝子一进门,就甜甜地叫了一声。
大宽立即兴奋得高声大嗓地喊叫起来,我们的大学生回来了,大家快点来看啊!呵呵。他奔上前就想把枝子抱起来抡一圈,就在贴身那一刹那,却突然停住了,一直以来,他始终把枝子当成个小妹妹,但事实上转眼几年工夫,枝子已出落成了美丽的大姑娘,现在是国家一所名校经济管理专业即将毕业的大学生。由于外边雨大,枝子进来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窄小的浅黄色上衣紧紧地裹在身上秀出了少女娇好婉韵的身姿。大宽不自然地赶紧让王会计领着枝子去换衣服,又让厨房烧了一碗姜汤。看着枝子喝得有滋有味,大宽问,怎么没到放暑假就回来了?枝子说搞毕业设计回来社会实践来了。大宽似乎没完全明白枝子说的意思,那是她做学问方面的事,也没必要懂,所以就不问了。她对枝子说,你嫂子今天出去同学聚会去了,今晚就跟你王姨住,再让厨房好好弄几个菜,今晚我们举行家宴。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宽把我也喊了过去,又跟我说起黄麻子今天主动打电话的事,我也感到怪怪的,但又说不清楚什么原因。
大宽公司代理销售国产汽车项目终于在黄麻子那里有了眉目。
当大宽再次来到黄麻子办公室时,黄麻子正四仰八叉地把腿架在办公桌上眯缝着眼睛听歌曲。大宽本来想,虽然黄麻子有些活口,但口舌还是要费一些的,没想到,黄麻子一见他进来,又是让座又是倒茶,接着就从抽屉里把那份盖好公章的审批报告递给了他,弄得大宽反倒不会了。黄麻子似乎看出了大宽不知所措的窘态,语气诚恳地说,大宽啊,你也算是咱市里私人企业的领头羊了,有想法,有作为,你想办的事情都是为了发展地方经济,我是大力支持,希望你今后各方面都要起带头作用啊。停了停,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对大宽说,哦,对了,大宽,现在有一批全市个体工商业者捐献的救灾物资需要送到南方受水灾的地区,还需要你带队辛苦一趟,没问题吧?大宽一听这是大事,当然不能讲条件了,就爽快地答应了。
因时间紧,任务重,第二天一早大宽就带着车辆上路了。临出发前,枝子和小丽等亲朋都来送行,尤其是小丽起早从城北赶来的,她紧紧拉着大宽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把一个美丽、贤惠而又知疼知暖的好妻子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让在场很多男人都既羡慕又惭愧,直想钻地缝子。
一个多月后大宽才回来。期间,枝子也完成了社会实践回学校了。黄麻子对大宽的安危似乎格外关注,几次打电话询问,嘱其在外安心,家里事他会帮助办理。果然,虽然大宽不在,公司代理汽车销售业务后续的几道审批手续在他的关照下,都办得十分顺利。大宽回来的当天,黄麻子还专门搞了个饭局,为他接风洗尘。
不久,省里举办企业经理短训班,市里仅有一个名额,黄麻子又安排给了他。确实,这是很难得的机会,不但见到了世面,结交了朋友,而且开阔了视野,对后来进一步拓展公司经营思路起到了很大作用。但是,黄麻子在态度上由冷到热的一百八十度转弯,却让大宽从骨子里感到不自在,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他感到比当年被关在孟州牢城营里每天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的武松还难受。
一天晚上回到家在与老婆小丽干那事之前,聊起了自己的困惑,小丽轻描淡写地说,黄麻子是她老家的一个中学同学,考大学后就都各奔东西失去了联系,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知道他也在本市,上次同学聚会她跟黄主任说起过公司的情况。原来如此,啥也别说了,于是大宽心怀感激地在被窝里爬在小丽蛇一样柔软的腰肢上好一通感叹,弄得小丽娇喘呻吟、花枝乱颤。折腾了大半夜都累了,双方很快搂抱着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大宽猛听到小丽在喊:“快走,他回来了!”接着,腚上就被踹了一脚。滚下床的大宽来不及穿衣服撒腿就跑,虽然他现在身体发福了,但由于功底好,虽体重如牛,却身轻如燕,一跃就从二楼敞开窗户的阳台飞了出去。跳出窗外的大宽被夜风一吹,立即清醒了,他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正被一伙追杀他的黑社会分子堵在屋里,情急之下才跳窗而逃的。回到房间,小丽神色慌乱地坐在床边发愣,大宽也很不自然,两人几乎同时说了句“做了个梦”,就都重新躺下了。
从这天晚上起,大宽心里就添了一块堵。他反复琢磨,老婆小丽梦中说的那句“快走,他回来了”,这个“他”肯定指的是自己,而自己跳窗而逃就很不好解释了。跑啥,这一跑,睡在老婆身边的他又成了别人,分明因为害怕才跑的。事实上,他清楚自己除了打打杀杀争强斗狠方面有过前科,花街柳巷男盗女娼的勾当,跟他一点都不刮边。大宽想明白了,这个被老婆踹下去的人肯定是那个害怕被自己看到的人。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由此推断,老婆小丽红杏出墙该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了。但话说回来,自己又没有抓到真凭实据,总不能凭一句梦话对她兴师动众地问罪吧?再说,那个奸夫是谁?虽然大宽一想到睡他老婆的那个人就恨得咬牙切齿,但要解恨起码得有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具体对象才行。
大宽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他知道这事急不得,相信总会有一天摘掉头上这顶绿帽子的。从此,他在小丽面前装得若无其事,只在暗中观察留意。有时哥们聚会或者生意场合方面的饭局,都带上小丽;喝得性起,常常脱掉上衣,光膀子露出那条小手指粗的金链子,一手搂着小丽,一手划拳,俨然与小丽亲密无比又一付没心没肺的样子。
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自从有了黄主任帮忙,生意上各方面都很顺利。大宽看看汽车销售代理业务已经红红火火开展起来,就又滋生了新的想法。根据市场需要和改革开放后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搞起了汽车改装,专门为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造房车。由于行情看得准,一时间竟供不应求,每天从全国各地来买房车的络绎不绝。上边主管部门看他干得风生水起,拉动了地方经济,也都一路绿灯为他提供方便。真是一顺百顺,年底,他的公司创造GDP名列前茅,成了全市的龙头企业。当他戴着特大号蓝宝石镏子从市长手里接过奖杯时,整个人都飘然了。
然而,好景不长。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据说国内几个专业厂家受到启发,也看好了这一商机,都开始上房车。往日平湖一样静谧的房车市场,一时被搅得波涛汹涌,把大宽公司呛了个倒仰。正是订货的黄金季节,本该销售部门车水马龙的时候,由于生产的房车没有统一的工艺质量和行业标准,销售量直线下降,定货者寥寥无几。不但如此,已购车的客户,有一些还找上门来要求退货,说你这车质量太差劲了,中看不中用,没用几天就趴窝了,跟纸糊的一样,这不是坑人吗?
大宽虽然是商人,但性情使然,让他一点都没有商人的奸猾,哪听得别人说他这个,凡是来退货的,他都一分不少地把钱还给人家。这还不算,他还派人出去找那些没返过腔来的买主,上门了解情况,发现问题一律返厂。老话说,刻薄不赚钱,忠厚不折本,他这一做法,为避免企业更多的损失起到了很大作用。有些与现在某某汽车制造商出现质量问题后,为了维护信誉,将问题汽车全部招回举动极其相似,堪称大家风范。但由于情势已经不可逆转,没多长时间,退回来的房车就排满了公司大院,不但头一年挣的利润全部打了水飘,还影响了修理那块业务经营。那些配件供应商,你经营状态好时,你欠他钱,多长时间不给他也不着急,一旦你不行了,他立即过来凑热闹找你的麻烦,每天要账的人站满走廊。好在大宽经营多年,资金链始终没断过,没过多久,就把那些要账鬼都打发走了。
夏天快过去的时候,枝子大学正式毕业了。她说过,毕业后哪也不去,就帮大宽哥办企业。她是学经济管理的,还自修了一门营销学,上次回来社会实践,就发现了公司的问题。她说,大宽哥,你这样经营企业不行,得引入科学管理;单就汽车改装这块,我上次就说了,没有一套规范的工艺质量控制标准,全靠技工凭经验手工操作,一台车一个样,迟早会出问题的。大宽很是不以为然,他虽然知道枝子大学毕业有学问,但她那一套理论跟实际根本就是两回事。尽管这样想,还是觉得该让枝子干点啥,最后想了想说,你先给我当助理吧,替我多操操心;你要觉得公司管理方面哪儿不顺眼,也可以按你的办法改动,但丑话说前头,可不许把公司弄乱套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大宽知道枝子是真心要帮他。枝子大学毕业前,南方有好几个大企业争着要她,其中一个承诺给她年薪十万她都没去。大宽心里清楚,枝子这样做是为了报恩,怎么也要理解这孩子的苦心。其实,他也希望枝子回来,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乡下女孩,大宽就喜欢上她了,他对枝子的喜欢没有丝毫的亵渎,是融入大自然美好景色的不可雕琢触碰的神圣。所以,他对枝子的帮助与对其他孩子帮助有所不同,不仅仅是同情和道义上的东西,更主要的是枝子带给他从来没有过的精神深处的一种愉悦。
一天下午,大宽打来电话说,晚上出来放放风吧,枝子回来了。我因为单位改制成了下岗人员,闷在家里不出屋已经好多天了。我想不通,一个好端端的国营企业一个几千人的大厂正运行得好好的,说黄就黄了。厂长那厮头几个月还在大会上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要与企业与职工共存亡呢,转眼就变成了改制后拥有一多半股份的董事长了。原来的中层管理人员与一些老弱病残、调皮捣蛋一起,成了簸箕中的瘪子被毫不留情地簸了出来。
到了饭店,见来了满满两大桌子,足有二十来人,公司中层干部都到场了。我的身份是特约佳宾,桌上还摆着名牌,看来这是以饭代会,不是简单的饭局。
果然,还没等上菜,大宽见人都来齐了就站起来向大家扫视了一下,以开会的口气讲起了话。先是讲了上半年经营情况,汽车代理业务还在起步阶段,基本没挣着什么钱,由于改装车拖了后腿,汽车修理这块与去年同比下降了许多,总体上处于亏损状态。接着他又分析了改装车销路不畅的原因,他讲,不是市场疲软,是我们软了,是我们不硬没挺进去;不是市场没需求,有需求,需求很大,是我们关键时候掉链子上不去,干瞪眼看着肥水都流进了别人的田。那些用户太挑剔,觉得自己有了几个臭钱,就站着这山望着那山高,脚踏两支船,太不讲究了。你不是要退货吗,退给你,我大宽可不能做不讲究的人。他说,我是大老粗,讲不出什么理论,下面让大学毕业生我妹妹枝子替我说几句吧。
枝子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听大宽讲话,还有些不习惯,现在突然让她发言,脸一下红了,站在那儿手捂胸口半天才平静下来说,我哥说得很好,他用通俗的语言讲出了我们公司存在问题的症结,“我们软”就是说,我们在硬件方面还可以,但在软件上也就是在管理方面还有欠缺;所谓“关键时候掉链子”,不是我们不行,是我们的产品从设计、生产到销售、服务都存在着脱节的地方,所以,当遇到竞争对手的时候,我们就处于弱势了。但是,我哥说要做讲究人却说得很好,在生意场上,这就是诚信是信誉,有了这个,我们公司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大宽没想到自己随便放出的粗口,经过枝子脑子一过滤,竟这样有条有理。他带头鼓起掌来,全场自然掌声一片,还有叫好的。大宽乐队指挥般伸出双手往下一压,人们立即又肃静下来,大宽接着开始宣布公司人事调整,其中,枝子做他的助理,这是人们预料之中的。停了一下,他走到我身边说:“今天我还要宣布一项重要人事任命,聘请我市原力群机械制造公司生产办主任亚东先生担任我们公司的副总经理,大家欢迎。”我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搞蒙圈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趁大家鼓掌的工夫,大宽俯下身对我真诚地说,事先没跟你商量,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帮帮我吧!
这哪里是让我帮他,他分明是在帮我呢!我心里一热,眼睛湿润了。
七
公司的事情有我和枝子帮助打理,大宽轻松多了。有一天,他说要到乡下一趟,去学校看看那些孩子,当然还想会会村长。他让人把要带的学习用品装上车起早就和司机出发了。去乡下来回都路过他在北郊的家。也该着出事,正是放暑假期间,等他把那些学习用品挨个送到所帮扶的学生家里,已经到中午饭口了,村长说啥也要与他整几盅。于是在村长家的炕头上,简单弄了几个农家菜就喝了起来,两人又有一阵子没见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一直喝到日头偏西才往回返。大宽看看天色已经很晚了,路过北郊的时候就直接回了家,让司机一个人打车回市里。
这么晚,估计小丽已经睡下了,所以没去打扰她直接开锁进了家门。一楼大厅里静悄悄的,灯也关着,只有餐厅里透出一缕柔和的光亮。奇怪的是还飘过来一阵诱人的饭菜香味,这种香味也是大宽最熟悉的,每当周末回来的时候,小丽都先把饭菜做好等他,跟此时的情景一样。他进了餐厅,桌上立着半瓶红酒,四个菜还冒着热气,两个杯子里留有没喝干净的残液。眼前的场景让他诧异了,因为今天不是周末,老婆为什么做了这几个菜还喝酒,她在与谁喝酒,是单位的女友吗?看看餐桌位置也就两个人,喝得也文明,还没到杯盘狼藉的程度,说明还没吃完,那么人去哪儿了呢?他站那儿静静地等,心想,她们也许去卫生间了,女人么,事就多。就在这时,大宽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动静,准确地说是一种“啪啪”的扇嘴巴子或者拍肚皮声,音效节奏感特强。
他循声悄悄来到二楼卧室门口,那动静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不同的是,那动静由最初的扇嘴巴子变成了哼唧,而且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他老婆小丽的声音,带着哭腔,好像十分痛苦。透过卧室敞开的一条门缝,他看见小丽正赤条条地骑在一个男人上面风吹杨柳般地扭动着腰肢作驰骋状……此时的大宽早已钢牙紧咬,怒发冲冠,喷血的目光犹如寒光闪闪的利剑;只要有血性的人都会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最起码也是对着两条蠕动的肉虫一顿暴打。然而,就在大宽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因为透过门缝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原来正被自己那个骚浪婆娘骑在胯下的男人竟然是主宰自己公司命脉的黄麻子。
怪不得后来找黄麻子办事那么痛快,想不到背后他与自己老婆之间竟有一种这样风流快活的交易;一次次地安排自己去外地出差、学习,分明是在给他们腾地方创造机会呢。大宽彻底被激怒了,他抬脚就要跨过去立即宰了这对狗男女的时候,脑海里闪过的一个念头,让他再次紧急终止了行动,那效果就像飞奔的汽车突然遇到障碍刹出了一股焦糊味的蓝色烟尘和尖叫——大宽是一个粗中有细有自制力的人,他知道冲动是魔鬼,自己不能当魔鬼便宜了他们,想了一下,就又悄悄下到了一楼。
一场酣畅淋漓的肉搏终于偃旗息鼓了,缠绵了一会儿,这对野鸳鸯大概想起了中途停下来的晚宴还没尽兴,也许经过“重体力劳动“确实应补充营养了,于是相拥着来到一楼餐厅,才要入座继续对饮,就见小丽突然手捂嘴巴一声惊呼僵在那里。顺着小丽手指的方向,黄麻子看到桌上多了一套餐具,同时在剩下的半瓶果酒旁明晃晃多了一瓶白酒,黄麻子的脸一下变得煞白。这时,从厨房方向传来一阵朗声大笑:欢迎黄主任到来,寒舍能有您光临,实乃三生有幸!你来怎么不事先告诉小弟一声呢,弄得我回来得当不当正不正的,如果扫兴,请多包含啊!说着伸出铁钳似的手掌就要与黄麻子握手,黄麻子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见此情景,大宽手掌一晃,落到黄麻子肩上,像按一截木桩,一下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回头对仍然僵在那里的小丽挤弄了一下眼睛若无其事地说,去,再弄几个菜,难得在家碰上黄主任一回,我们要好好喝几杯。本来小丽看事情已经败露,准备拉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等着大宽来一场急风暴雨般的发作,听他这样说,心里七上八下地进了厨房。
被按在椅子上的黄麻子,开始吓得不行,粘稠的黄尿顺着大腿流了一地。他看大宽没有动粗,才缓过神来,想想自己是眼前这小子的上级主管,掌握着他生意上的生杀大权,谅他也不敢对自己怎样。于是就想,不就睡他老婆了吗,天空飘着五个字,这都不是事。他一边往起站一边没事似的说,我还是回吧,哪天再喝,我请你。大宽一用劲,又把黄麻子按了下去,由于用力过猛,连睡衣都扒了下来,椅子上的黄麻子变成了一团白肉。大宽从腰里抽出一条九节钢鞭“哗啦”往桌子上一拍,说黄主任别见外啊,我老婆这样的酒量你都肯赏脸,还差我这几杯吗,给我大宽个面子吧!黄麻子心虚了,战战兢兢地说,还是改日吧。大宽说,既然你想回去,我恭敬不如从命,走,我送你!说着,转身从靠窗的杂物间拽出一条麻袋边往他头上套边说,光着身走会着凉的,穿上点,到那边好歹不能说你是冻死鬼。黄麻子吓得面如死灰,扑通跪在大宽脚下,哀求道,大宽,我对不住你,你放我一马,有话好商量,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大宽笑了,说我哪敢冒犯黄大主任,今后仰仗您的地方还多着呢!趁黄麻子起身的工夫,将他顺势整个装进了麻袋,然后拎起来就冲进门外的夜色里。
正巧小丽端了一盘炒好的菜从厨房出来,看见这一幕,惊得盘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八
第二天早上,市政府办公大楼门前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市社经办的黄主任被赤条条地捆在路灯柱上,旁边立着一块纸盒箱做成的牌子,上书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淫棍”。正是上班时间,黄主任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铁筒般密不透风,很快有人认出了他,拔掉了塞在嘴里的袜子,用地下的麻袋片裹住他胯下那堆脏兮兮的秽物,扶进了车里。不知谁报的警,110也来了,将黄麻子带回去讯问。人们渐渐散去,边走还边瞎猜测,一个说,肯定是去偷腥,被人家丈夫给抓住捆在这里,一个就附和着说,这好汉还真有魄力,敢这样羞辱黄麻子,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了。另一个却说,那也不一定,还兴许是去泡小姐整扎约了被黑吃黑了呢。你们不知道,这老黄泡小姐可有一套了,有一次赶上倒霉,被公安抓了个现行,让他写检查,他想了想,只写了一句话:“在巴掌大的地方犯下了天大的罪。”连警察都直夸他有才,写得深刻。结果本应罚款五千,他交了四千就给放了。一个问,这事单位没处理他吗?另一个说,单位咋能知道?人家公安要的是罚款,才不管你是哪单位的呢。
整个一上午,市政府办公楼里到处都在议论黄麻子事件,说啥的都有。也就是这天上午,大宽被警察带走了。当时我正在外边办事,回到公司枝子正在办公室里哭,我问咋哭啦,她说大宽哥出事了。我赶紧跑到公安局托熟人打探消息,说大宽虽然在肉体上对黄麻子没有伤害,但性质非常恶劣,涉嫌非法拘禁已经被刑拘了,公安局调查取证期间禁止旁人与嫌犯见面,说是怕串供。至此,我只能经常托人送吃的用的进去,并嘱其给予关照,大宽在里边倒也没遭什么罪。
又过了两个月,法院判决下来了,大宽被判两年徒刑。结果服刑一年多就出来了。原因很简单,是大宽凭着一身功夫协助狱警里应外合平息了一次有预谋的炸狱,有重大立功表现,减免了刑期。这期间,我和枝子多次去探监,每次枝子都搂着大宽哭成了泪人,还用小拳头直擂大宽的胸脯,那架势明显超越了兄妹界限。大宽则木头桩子一般矗在那儿装糊涂。大宽媳妇小丽也来过,是法院通知她与大宽办理离婚手续来按手印的。小丽让大宽伤透了心,她曾经是大宽十分钟爱的女人,揣在兜里怕压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平日里对她百依百顺,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水性杨花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想起来,大宽就觉得牙根“飕飕”冒凉气,恨不能那天晚上也将她与黄麻子一块装进麻袋拎出去。但他知道不能这样做,因为,他是男人,男人不能视欺负女人为本事,这不是他做人的原则,所以,从始至终他对小丽一句放狠的话都没有,包括这次离婚,他在离婚协议书上明确写上将北郊那幢别墅归小丽所有,另有五十万现金。小丽来了,大宽一句话没有。隔着铁窗小丽哭着问他,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背叛你?大宽仍然不说话,转身走进了牢房。小丽就在后边哭着喊,大宽,我错了,你连让我认错的机会都不给吗!于是哭得越发厉害,大鼻涕淌多长,娇好的面容竟哭成了残花败柳的模样。
九
大宽出狱那天,也是黄麻子进监狱的日子。因为生活作风不检点,这小子这些年搞女人上百,仅良家妇女就有好几十,拆散家庭十几个。最终因胯下那截四处撩臊的东西惹了祸端,成了引发他贪污受贿犯罪的导火索,被检察院立案侦察现了原形。据小道消息,黄麻子贪污受贿起码上百万,最轻量刑也得十几年。看来黄麻子后半生大好时光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就在大宽服刑那些日子,枝子最初每天都以泪洗面,但不久就“化悲痛为力量”了,开始着手治理公司亏损。她主动征求我的意见,拿出治理方案,并经过我的同意,去北京请来了质量认证公司的专家,率先在市民营企业中搞起了ISO9000国际质量体系认证。还按照她大学老师的指导,整章建制,在经营上实行了“哑铃”式管理模式,一方面聘请高级专业人才搞科研开发,另一方面专门组织一伙人进行市场调研和销售服务。经过一番努力,短短一年多时间,整个公司被枝子治理得风调雨顺,大有脱胎换骨的趋势。
公司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大宽自然十分惊奇,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那些被客户退回来停满公司后院、堵在他心头的房车一台也不见了。他问枝子:
“这些车呢?”
“改进后都销售出去了。”
“怎么可能,那可都是客户退回来的一堆烂铁啊。”
枝子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领他来到公司财务室,让他看一年来的经营报表和财务报表。大宽看着那一串串赢利数字将信将疑,这个丫头片子到底施了什么魔法让公司起死回生的呢?这时,枝子领他又来到另一个房间,这是原来的一间棋牌室,是他与客户和朋友打麻将消磨时光的地方,现在门牌上写着“资料室”,里边麻将桌不见了,墙上“以牌联谊,以武会友”几个大字,换成了公司质量方针和现代化经营理念。正纳闷,枝子从铁柜子里搬出了一堆装在塑料夹里的文件让他过目,他简直像看天书,一页也看不懂。他问枝子,你让我看这些纸片子干什么?枝子说,这是管理公司的程序文件,我们的效益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听着枝子介绍,大宽觉得好像自己不是这个公司的老板,而是来参观的外人,一时间竟愣在了那里。
晚上,我和枝子及一些闻讯而来的生意场上的朋友在酒店为大宽压惊洗尘,本来熬过了牢狱之灾是庆幸的事,但酒桌上的大宽始终心不在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喝完酒,几个朋友要请他洗澡按摩,他推脱身体不舒服,早早回公司休息了。
躺在床上,大宽翻来覆去睡不着,公司这一年来的变化对他触动挺大。说心里话,从刘三手里接过这份产业,他确实花了不少心思经营,可以说连吃奶拉屎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表面上看公司规模和经营范围跑马占荒般弄了一大片,要气势有气势,要场面有场面,可内里却像更年期老娘们的裤裆一样稀松,跑冒滴漏经常发生,按下葫芦起来瓢,但是,面对这些他又很无奈,更不知道下步该怎么办;再加上黄麻子一些人吃拿卡要,几乎让他焦头乱额,甚至时而走到崩溃边缘。人们平时看到他大宽总是财大气粗的风光,但没人知道他内心挣扎的苦衷。只有横向比照一下,本地那些同他一样的民营企业都半死不活地残喘,心里才阿Q一样找回一点平衡。今天枝子用“铁”的事实教育了他,像醉鬼被当头泼了一桶凉水,一下清醒过来:平时在生意上总觉得有一套,其实,根本没什么章法,最多也就是李逵的板斧,就那么两三下子来回抡,赢了就赢了,赢不了,一点其他辙都没有。说白了,就是不懂知识,不懂管理,人家枝子才是“十八般武艺在身的”管理高手。大宽在自我折磨中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想到枝子小小年纪就有这身功夫,不都是上学学来的吗,自己能不能也去上学?上次黄麻子虽然别有用心安排他参加企业经理短训班,但却是很有收获啊。大宽顿时上来一股冲动,更感到睡不着了。
夏天亮得早,大宽见窗外刚发白,就来敲枝子的门。枝子正为大宽担心呢,昨晚吃饭时大宽情绪很低落,猜想可能大宽哥得了服刑综合症,害得她一夜都没睡好,听到大宽叫门,慌得胸口捂条枕巾就跑过来了。走到门口,隔着门问:“大宽哥,这么早,有啥事吗?”
大宽在门外说:“有点事。”
枝子说:“要是不着急,就等上班再说吧。”
大宽说:“要紧事,快开门吧。”
枝子胸口“咚咚”跳了几下,咽了一下口水,心神才稳下来。心想,看来大宽哥真着急了,她顾不上多想,就把门打开了。
大宽红眼巴嚓地站在门外,看到枝子高低起伏、线条优美、透着青春馥郁气息的胴体,一下惊呆了,嘴翕动了半天没能说出话来,无言的目光却有了千言万语……也就片刻,大宽发觉自己失态,立即调整呼吸抑制住粗重的喘气,转过身对枝子说:“把衣服穿上,我有要紧的事找你。”枝子刚酝酿出激动而渴望已久的情绪来,听大宽这样说,发现路子不对,赶紧穿戴整齐让大宽进屋,问大宽,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宽说,公司这两年三起三落的,我也反思了,全是我不懂管理造成的,侥幸能把公司支撑下来走到今天,也是傻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如果你不回来,这公司也算走到尽头了。昨晚思来想去,感觉自己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与你们大学联系一下,我想去充充电。
枝子听大宽这样说,感到非常意外也非常惊喜,这时才发现,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的变化:一年四季挂在脖子上的那条金链子不见了,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白衬衣连风纪扣都系上了,像军人一样。虽然还是光头,但与往日那个大腹便便不拘小节的大宽判若两人。枝子惊喜得不行,连说“行行行,上班后我就给学院打电话”。
事情很快有了眉目。当时全国各大学都还是自筹办学的居多,本来每年都有自费招生这条渠道,何况大宽是为了学知识,发不发文凭都无所谓,更不差钱,所以,大学都比较欢迎。枝子电话一过去,那边就同意了,规格还比较高,把大宽安排在当年工商管理硕士研究生班当插班生。
大宽到大学报到那天,枝子同他一起走的,除了按期到学校报到外,他们还应南方几个汽车改装厂的邀请前去交流考察。临上车,大宽握着我的手再次叮嘱了两件事,一个是在他上学期间让我协助枝子管理好公司,另一个是抽时间替他看看乡下那些孩子。枝子与大宽的关系已经不避人了,站在缓缓开动的列车上紧紧依偎着大宽与大家招手。
当人们目送着列车走远,走出站口的时候,很多人看见,空旷的站台上还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女人,眼里噙满泪水。
有人说,那女人的背影很像小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