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前面展开无尽的荒原

2015-04-03 05:54姜红伟
岁月 2015年3期
关键词:诗坛中文系写诗

【访问者:姜红伟】

【受访人:邓万鹏】

问:有人说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大学生诗歌的黄金时代,您认同这个观点吗?

答:有一定道理也不尽然。因为以后到现在再也没有也不会出现那样的在校学生大规模地投身写诗活动。从参与写诗者的数量看是空前的,数量与黄金没有必然。什么事情一反常态一定有它的深层原因,一个近现代诗歌落后的国家和地区突然都来写诗,对诗歌发展虽然没有什么坏处,但也不见得一定就有多么多的好处。诗歌从来就害怕扎堆大帮哄。再者,校园诗歌终究是“园”里事物,园里是苗苗的乐园,大树奇柯往往生自深山老林。

由于1979小本《诗刊》12期以头条位置发表了徐敬亚的一首《早春之歌》,这使得校园诗歌一开篇就无限高于校园诗歌,这种超常规的至高点式的闪现是十分罕见和出乎诗坛意料的,它使校园诗歌的载重量远远超出校园诗歌本身,这一奇迹般的校园诗歌奇迹,仿佛在校园诗歌一开始形成就决定了他的必然结局:中国校园诗歌后来所呈现的奋力前进、平稳下滑直到消失的必然趋势。

虽然紧接着郑道远的《庄稼之歌》、徐敬亚的《别责怪我的眉头》、王小妮的《我感到了阳光》、薛卫民的《红高粱啊红高粱》相继以十分耀眼的光芒闪现于中国诗坛,尤其稍后吕贵品的长诗《黄河之歌》的出现,加上于耀江在校期间遍地开花的新颖别致的精短小诗,使得1978到1982,最多到1985短短几年就把中国校园诗歌推向辉煌顶峰,一时间校园诗歌大有主宰并独霸中国诗坛之趋向。

虽然吉林诗歌也因校园诗歌的兴起而进入前所未有的辉煌期,以吉林大学,东北师大、四平师院学生诗群为生力军,加之曲有源、公木、丁耶、胡昭等老牌诗人的呼应和支持,但吉林诗歌位居全国领先地位的迹象稍有呈现便被朦胧诗无法抗拒的穿透力和持久的影响力所逐渐溶解,校园诗歌也势必因力不从心和本身的局限而无法跻身诗坛主流,它幻觉般的辉煌注定是昙花。南方大学生曹剑、伊甸、许德民、柯平等“第三条道路”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探路,诗歌从来就没有第三条道路,诗歌只有一条道路,诗就是诗。

问:请您简要介绍一下您投身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的“革命生涯”。

答:仿佛被一种新的命运呼唤,写诗的冲动前所未有。我是77级学生,78年3月入校,(过去网上和各种有关文章都误我为78级,在此特加更正)入校后我的诗兴极度高涨,不到半月,写了十几首。

找到《长春日报》副刊,当时的黄编辑接待了我,他一边看着我的诗稿,一边自语式地说:“考上来的新生就是不一样,稿子留下”。半个多月后,组诗《贴在大学校门上的诗》(四首)果然发表了,展开对开八版报纸“长春”副刊,署名前边还特地加了正体“东北师大中文系新生”字样;这让我兴奋了好一阵子,虽然用现在眼光看诗很幼稚,可当时对我来讲,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事!从此写诗更加勤奋了,不停地向国内各个大小期刊投稿,可是到1979年年底都没见发表一首,这让我大失所望;好在我没有停下来,到1982毕业时已经在《诗刊》、《飞天》、《吉林文艺》、《长春》、《新苑》、《鹿鸣》、《阳关》、《吉林青年》、《吉林日报》等报刊发了一些作品。

1988年,黄河文艺出版社为我出版了诗集《走向黄河》,我的家乡梨树新华书店也进了该书。不论这本书如何地速朽,但处女集出版带给我的兴奋还是难忘的。据我二弟回忆,那时我父亲的视力已经很差了,有一天父亲走进书店发现书架上摆着我的书时,他的眼睛突然放出少见的光彩,箭步上前从架上取下我的书,颤抖地对营业员说:“这是我儿子写的!”……哪怕世界只有这样一个比我还要激动的读者,我的书就值了。

问:投身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您是如何积极参加并狂热表现的?

答:入学前我在《吉林文艺》等报刊发表过诗,但一来到省会长春,进入大学校园,就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因为长春这座文化大城不仅居住着全国有名的公木、丁耶、胡昭、曲有源等大诗人,仅是师大中文系里就有在当时赫赫有名的76级诗人学生程刚,上文选课的是诗人讲师高帆等,我简直感到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关于诗歌的辉煌大梦。我好像忘记了自己是来学习的,而是参加一次诗国盛宴。同学当中,凡是听说谁是写诗的,一见面就成为亲人,好像活了这么大就是要等今天的相认相识的。哪怕隔着系别,也要互相登门拜见。

校学生会搞文艺晚会,少不了诗朗诵。77级三班贾杰同学英俊潇洒,据说入学前是吉林市话剧团的演员,我写的好几首诗歌都是经他朗诵的。特别是运动会上,我和好友王洪青合作的长篇配乐朗诵诗,经他和王亚茹(考前来自某市广播电台)的朗诵和渲染,连我们自己也被感动和陶醉了。这首诗据说后来成了中文系运动会的保留节目。2003年年底,在哈尔滨和大学诗友王岩重逢,一见面他就对我说,你写的那首运动会朗诵诗,在你们毕业后被系里每年的运动会连续用了四年。

学业之余,写诗是我的头等大事,跑图书馆、书店、编辑部,成了“诗歌狂徒”们课外生活的主要内容。我们很快成了省会报刊《长春》、《吉林日报》、《春风》、《吉林青年》、吉林人民广播电台等单位的常客,不但很快结识了诗人编辑家曲有源、戚积广、何鹰、姚业涌、钱璞等,还得到了他们对我等学生诗歌作者的很大扶持和指点。

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校园里的思想极为活跃,全国各大学里学生写诗蔚然成风,当时东北师大中文系各年级都有一群狂热分子,除“北方六友”外,经常发表作品的还有76级程刚、77级赵云鹤、徐国静、李晓辉、王洪青、王乃华、78级于二辉、郭力家、79级任白、赵培光、周力、黄云鹤、张世丹。历史系有张彬彬,刘占武,教育系有阿古拉泰、王秋平等等,他们经常到中文系来串联,交流新作。中文系写散文、小说、评论的还有洪峰、杨若木等人。徐国静要去北京参加青春诗会的消息传来,大家内心激荡了好几天。有一天晚饭后走在前边的洪峰专门停下来,用有些疑问的语调对我说:你们写不过徐国静?弄得我一时无言。

问:在大学期间,您参加或者创办过诗歌社团或文学社团吗?担任什么角色?参加或举办过哪些诗歌活动啊?

答:系里同仁组织诗社,办起了油印诗刊《北方六友》,成员有77级的郑道远、朱自强,78级的孟繁华、杨春生、史秀图加上我。先后出版六期。不少作品被《北京文学》、《诗刊》、《海韵》、《飞天》、《牡丹》、《新苑》、《吉林日报》、《春风》、《长春》、《参花》、《吉林青年》等省内外报刊转载。有的还被收入《中国当代大学生诗选》等书。每个六友成员除了参与编刊外,每人每期要提供一组新作。

问:当年各大高校经常举办诗歌朗诵会,给您留下最深印象的诗会是哪几次?

答:参加过系里组办的各种诗歌朗诵会,印象深的是郑道远毕业诗歌朗诵会。那一晚中文系二楼大教室二百瓦的灯泡下挤满了人,朗诵会开始前,看到吉林大学《赤子心》诗社成员也来了,主持人介绍每个人后,他们陆续在第一排坐下,记得有徐敬亚、吕贵品、白光、邹进、刘晓波、兰亚明,只是没看见王小妮。来的都朗诵了自己的作品。由于临近毕业,整个会场乃至校园,到处都显现出毕业前夕那种“兵荒马乱”人心浮动的景象,我的心情也处于毕业的动荡当中,那晚的朗诵会没结束就悄悄溜了。

问:您如何看待上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的意义和价值?

答:为长期贫血的中国诗坛带来一抹新鲜的元气和光彩。

80年代初期诗坛由三股力量组成:1、归来的诗人(即右派诗人);2、朦胧诗人;3、校园诗人。这个时期文革诗人和后文革诗人迅速退场,有的在转向,有的失语,这种失语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自己突然感到不会写诗了,这在全国诗坛人数比例很大。朦胧诗变成了急先锋,很多人不接受,转不过弯来。其实是鸟笼子打开了,笼中鸟却不会飞了,把天上的飞鸟当成了冰雹。在两种情况之间,校园诗歌可能被当时更多人喜爱。在诗坛起到一种短时的缓冲或调和地带。

对以往概念化和高度意识形态化的诗歌是一种反叛和清理。

当时的校园诗歌以特有的清新和活力出现在诗坛,它既不是以往的标语口号,也不是朦胧得难以进入。或以关心民族的命运为主题,以吉林大学徐敬亚、武汉大学王家新等人为代表。或以表现清新的乡村或城市生活为旋律,以北广叶延滨、吉林大学王小妮、复旦大学许德民、东北师大郑道远为代表。或以精短或哲理性取胜,以河南大学中文系易殿选、程光炜,四平师院的于耀江、薛卫民等为代表。

对优秀诗人的出现是一种大规模演练和普选,虽然能坚持到如今的没有几个,虽然能进入更高意义上的诗人也依然有限。

问:回顾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

答:找到了一生可以无限开垦的荒原,随意种你自由的蔬菜。

拆开邮件,1980年秋天,第一次看到《诗刊》目录上标出你的作品和名字的一刹那。

一刹那天地变,变成很久很久。

问:目前,诗坛上有这样一种观点,认为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是继朦胧诗运动之后、第三代诗歌运动之前的一场重要的诗歌运动,您认为呢?

答:不是运动,是现象。我以为运动一般是指有组织、有目的、专门有人策划的一种统一参与的行动。可能中国过去各种运动太多了,有人喜欢用这个词。1958年全民写诗那是运动。可大学生诗歌不是,我认为80年代大学生诗歌现象是特定历史时期出现的现象,与当时那样的时代有关。完全是自发的,各刊物如《飞天》者专门定时定版开专栏,编辑部和编辑是自愿的,全国各高校学生尤其文科学生写诗投稿全都是自发性质,没有学校党团组织发文件号召,清一色自发现象。当然,这种自动发生自动消失的现象一定是有着它深刻的社会背景,时代与历史背景。

问:当年您拥有大量的诗歌读者,时隔多年后,大家都很关心您的近况,能否请您谈谈?

答:80年代中期从东北来到河南从事报纸副刊工作近三十年。靠着一张文凭和一册诗歌剪贴本进报社,靠文学文字工作养家糊口,几十年能连续以自己的喜好与谋生结合起来是幸运,年近花甲的人至少还有艾略特是幸福,不被社会的恶浊所左右能够临风看云是幸福。因为爱好诗,任何时候都不应说我不幸福。

2010年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诗集《时光插图》代表了我进入新世纪以来的诗歌写作,是目前自己相对满意的一本,对自己未来的写作还有期待,而且超过以往。写了几十年,刚接近诗歌。这种感觉给了我不少力量和勇气。这也是我写诗生涯中从来没出现过的。

邓万鹏,著名诗人,1982年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系。现在郑州日报社工作。河南省作协理事,郑州市作协副主席。1976年开始发表作品。199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诗集《走向黄河》、《牧鹅少女》、《冷爱》、《方方世界》、《野韵》、《爱河》、《落花》、《火与流水》、《邓万鹏的诗》,散文集《不敢说谎》等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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