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马蹄疾

刘海云

“嗨，蓓蓓，物理竞赛成绩出来啦！”同桌兼好友陈小敏从教室外面回来，还没在凳子上把自己放稳，就迫不及待地冲我说。

“早就知道啊，潘老师说了，下午第一节课公布。”我依然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百无聊赖地玩转着中性笔，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说。

“哦，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多嘴了。”小敏看我一点反应也没有，撇撇嘴泄气地说。但是又特意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的可是绝密消息哦！”

好吧好吧，这鬼丫头，不但知道怎样欲擒故纵吊人胃口，还深度了解我对这次物理竞赛的成绩有多么关注和在乎。我不得不赶紧扔下笔，俯首洗耳恭听。

看在我悔改态度还算诚恳的情况下，小敏才“大人不计小人过”地把那个绝密消息分享了：“我跟你说，这次物理竞赛的第一名，不是你，就是黄贝贝。”

我晕！一听这个，我都后悔刚才乖乖就范了。这样的预测谁不会啊？我鄙视地剜她一眼说：“别瞎忽悠了，你怎么知道？瞎猜谁不会啊？还‘绝密，你有点创意好不好啊！”

“谁瞎猜啦？这是我历尽千辛万苦打探来的情报好不好！”

“嘁，我才不信呢！”我噘着嘴巴，把头扭向了窗外。

小敏见我半天不回头，终于忍不住了，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透露了绝密情报的来源：“实话告诉你吧，我物理作业忘交了，刚才去交时正好看见潘老师桌上的成绩单，就压在作业本下，虽然只露出一个边儿，可是最上面两个名字姓黄，绝对没问题！”

“难道又是‘双黄蛋？”后桌的高晓星突然插嘴，吓了我们一跳。

我和小敏都夸张地捋了捋被吓坏的小心脏，回头冲高晓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异口同声地说：“你才是‘双黄蛋呢！你们全家都是‘双黄蛋！”这个家伙，原来一直在偷听呢，我们居然没发现！哼！要是我们的眼睫毛足够足够长，高晓星一定当场就被“咣当”一声夹扁了！

偷听别人说话不算，高晓星这个臭嘴巴，还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知道我烦“双黄蛋”，还偏偏又说什么“双黄蛋”！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这个“双黄蛋”也并非高晓星的原创。

这学期，我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本来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可是那个新同学偏偏叫什么“黄贝贝”，跟我的名字听起来一模一样！而且，名字跟我犯冲就犯冲吧，偏偏学习成绩还要跟我叫板。

她一来就赶上了期中考试，总分只比我低三分，这让一直以来遥遥领先的我顿时产生了危机感。还有上次学校举办作文竞赛，居然出了个并列第一，除了大名鼎鼎的黄蓓蓓我，又是那个黄贝贝。要知道，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独领风骚，她这一来就变成双娇争霸了，叫我怎能不郁闷？

最可气的是前段时间县里举办英语联赛，她居然以一分的优势摘走了长期以来戴在我头上从未移位的状元桂冠。连三班的班主任也既是玩笑又不无吃醋地说：“二班现在了不得，出了个‘双黄蛋哪！”

于是“双黄蛋”这个词，便成为很多人强加给我和黄贝贝的“组合”名字了。高晓星还时不时揶揄我说：“黄蓓蓓，你干脆改叫黄宝宝算了，也省得我们区分你们名字的麻烦。宝宝贝贝，多好听呀，双胞胎似的。”弄得我每次都想抓起那本又大又厚的《现代汉语词典》去拍他。嗯哼！就你话多，你才应该改名呢！改叫海绵宝宝、天线宝宝！我黄蓓蓓从上幼儿园起就叫这个名字，用了十几年了，她才来几天呀？要改也是她改！

老师也似乎很纠结，每次念到我们的名字，都要在姓名后面添加一句备注：“宝贝的贝”，或者“蓓蕾的蓓”，但同时又感到无比欣慰和自豪，因为名师出高徒嘛，我们的成绩也有她一半的功劳哪！提起二班的“双黄”，学校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啊？

但是我们之间的竞争就像是《三国演义》里的周瑜和诸葛亮：既生瑜，何生亮？我怎么会愿意和她成为一个组合呢？

你想想，要是这次物理竞赛成绩再输给她，我以后还怎么在八年二班混，还怎么趾高气扬地面对我的死党们啊？

也不知小敏那一眼扫描清楚了没，黄贝贝和我，到底哪个在前呢？

我心里还在胡乱猜测，潘老师已经踏着上课铃声走进了教室。大家立即停止了交头接耳。她笑吟吟地扫了我们一眼，很高调地说接下来公布这次物理竞赛的成绩，目光还着重在我和黄贝贝身上停留了一下。

难道小敏说得没错？我心里暗暗嘀咕。

“第十名：崔浩，86分;第九名：薛小花，88分;第七名……”我们敬爱的潘老师一定是各类选秀节目看多了，也别出心裁把名次从后往前念。

被念到名字的同学接过试卷，脸上的表情可谓丰富多样，够开一个脸谱展览了。有庆幸榜上有名而喜笑颜开的;也有懊恼这么快就被叫到而皱眉蹙目的;还有进步特别大的人，一转过身，立即俗不可耐地摆出个“剪刀手”的姿势。而大多数同学只能对这前十个名次望洋兴叹。

“第四名：吴文斌，这是三班的;第三名是一班的马莹莹，96分哦！”潘老师特别强调了一下她的分数，“成绩相当不错，快赶上我们班的‘双黄了！”

一说到“双黄”，同学们的目光立即齐刷刷地离开了老师，一半扑向黄贝贝、一半聚拢到我身上来。我也偷偷地瞥了黄贝贝一眼，她正以轻松坦然的微笑迎接大家钦佩的目光。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也赶紧端正了态度，挺直了腰板。再怎么说，也不能提前在气场上输给她呀！

“第二名：黄beibei，98分。”

“哇，好高端啊！”下面有人啧啧称赞。

不知黄贝贝此刻是否也如此忐忑，反正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紧张地等待着潘老师备注那个“bei”到底是哪个“bei”。

“宝贝的贝！”她终于笑吟吟地说。

“吁！”我绷紧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下，还好还好，第二不是我！同学们纷纷把目光转移到黄贝贝身上去了，包括我的。感觉到我又一次看她，她也看了我一眼，却看得有点意味深长。

我突然心领神会，心跳瞬间加速，差点就要心律不齐了：第二不是我，假如第一也不是我呢？一班和三班也有好几个姓黄的啊！

小敏这时却偷偷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冲我得意地眨眨眼睛，几乎不动声色地说：“怎么样？还不信我！”

我来不及理她，竖直了耳朵收听最后那个压大轴的名字，心中默默祈祷：千万是我啊，千万是我啊，要不是我，我只能立马钻到桌子底下去找蚂蚁洞！

“第一名的表现可以说非常完美。她就是——”潘老师拉长了声调，故意顿了顿，才揭晓悬念说，“我们的黄蓓蓓。满分！”

“■耶！”我攥紧拳头在桌下做了个得胜的姿势，激动得就差跳起来去亲一下我们亲爱的潘老师了。

“满分啊！”很多人发出惊叹，同时我的拥趸者们带头“啪啪”地鼓起掌来。掌声中原本坐得笔直的黄贝贝似乎稍微矮下去了那么一点儿。

出于对落后同学自尊心的照顾和尊重，念完前十名后，潘老师就大功告成一般拍了拍手掌，吩咐物理课代表把其余试卷发下去，让同学们先自己检查一下错误的原因，等下午的自习课上，再给我们讲解疑难问题。

等潘老师下课一走，很多人就围拢到我身边来，嚷嚷着要我请客。小敏第一个向我邀功说：“怎么样，蓓蓓，不但第一，还是满分吧，说，怎么谢我？”

哈哈，好像我的第一是她帮我考的一样。不过，看在我可爱的第一名又回来了的份儿上，就不和她计较了。

高晓星也佩服地冲我说：“哎，蓓蓓，你那脑袋是什么材质的啊？难道是最新高科技纳米材料做的？”

“哈哈，你脑袋才是纳米材料做的，说不定还是不锈钢的呢！”我什么事儿也爱占个上风，嘴巴也从来不吃亏，立即给他反讽回去。而且，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上周从他借的那本《最漫画》，我还没看完呢，就被这个小气鬼给收了回去，他还跟我打赌说，要是我这次考试胜过黄贝贝，就把它送给我。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我立即向他摊开手掌说：“兑现吧，高晓星，拿来！”

高晓星觉得莫名其妙，诧异地问：“什么拿来啊？”

“你就装，说好的《最漫画》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不要耍赖皮哦！”我毫不客气地提醒他。

他搔搔头皮，搓搓手掌，又揪揪耳朵，并且环顾左右，想找个新话题转移我的注意力。我才不上当呢！继续把手伸得老长，保持讨债者的姿势不变。

在好几双眼睛的围观之下，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把手伸到桌肚里去，搜寻了半天，才磨磨唧唧地掏出那本《最漫画》，摩挲着封面，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拿来吧！”我眼疾手快地一把夺过来，“哈，谢谢你的礼物哦！晓星。”

“我还没看完呢！”高晓星哭丧着脸说。

“我看完了可以‘借给你看咯！嘿嘿。”我得意地冲他眨眨眼睛，非常及时地行使了主人的权力，顺手把它往旁边一递，对聚拢在身边的人说，“拿着，先借给你们看三天，算我请客哦！”

小敏第一个抢了过去，欢喜地分享了我考第一带来的福利。高晓星已经气歪在座位上，快要哭了。

中午回家时我一路兴高采烈，感觉空气也比往常清新。擦肩而过的那些行色匆匆的大人们，看到我时也报以淡淡的一笑。难道也和我一样遇到开心事儿啦？发奖金了还是升职啦？

沿街小公园里的月季花开得正艳，火红火红的脑袋挤挤挨挨地聚在一起，簇簇劲头十足，煞是好看！我前几天怎么没注意到啊，难道是今天刚开的？难道连月季花也知道我物理竞赛夺冠了，而特意齐齐地来祝贺我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不知怎么，脑袋中突然蹦出这么句唐诗来。不过，我们这儿开的可不是长安花，而是凉州花。呵呵呵！我忍不住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到家时，妈妈正在做饭，爸爸还没回来。我急不可耐地向妈妈报告了物理竞赛夺冠的消息，还指着试卷上醒目的满分强调给她看。

妈妈也高兴得合不拢嘴：“你先看会儿电视，饭还没好。我添个菜，怎么着也得庆贺一下我们蓓蓓拿了第一啊！乖，要是饿就先吃点饼干垫一下吧！”

哇，我没听错吧！妈妈说的是“先看会儿电视”而不是“先写作业去”？自从冠军的位置不保后，看电视的权利就被收缴了，难道今天又大赦天下了吗？

我抱着点心盒子开心地往沙发上一摔，打开电视，音乐频道里汪苏泷正深情款款地唱着那首我最喜欢的《小星星》，鼻子里嗅到的是我最爱吃的辣子排骨的香味儿。哎呀！得了冠军待遇就是不一样啊！这感觉太惬意了！

摇着节奏听着歌，看着电视上酷酷的吉他手特有范儿地弹着和弦，我想起雅音琴行里的那把小吉他来，我已经向往很久了。上次央求爸爸给买，立即被他的一句呵斥“你就是把心思都用在了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才连个插班生都考不过”打入十八层地狱，吓得我再不敢言语。这次考过了“插班生”，又夺回了第一，应该可以了吧！要不，先在妈妈那儿试探一下口风？嘿嘿！

我抱着妈妈的胳膊摇来摇去撒娇：“妈，这次我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总该奖励点什么呀！”

“松手，松手！菜要煳了。”妈妈嗔怪地点了我的鼻尖一下，说，“想要什么礼物，下午你爸回来和你爸商量去！”

“我老早就想要一把吉他了！可爸爸一直不给买。”我嘟着嘴，趁热打铁地说，一边小心观察妈妈的脸色。

“这个啊？”妈妈略一沉吟，然后爽利地赏了我一颗定心丸，“放心，我帮你说！”

“吼吼！太好了太好了！妈妈万岁……”

开心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眨眼就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了，潘老师来为我们讲解试卷上的疑难问题。自然，那份完美无瑕的答卷让我又一次占尽了风头。潘老师讲完之后，还把它发给同学们挨个儿传阅，在一个接一个的佩服和赞叹声里，我感到了极大的满足。

不过，传到后排却发生了意外。准确地说，是传到榜眼黄贝贝手中时，出了岔子！

别人都是浏览一下满卷红彤彤的对号和亮瞎人眼睛的100分，就传给下一位观摩了。可卷子到了黄贝贝手中时，她却端详得比谁都仔细。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突然举手说：“潘老师，这儿判错了一道题。”

这短短的一句话，像是扔进湖水里的一颗炸弹，顿时把教室炸开了锅……潘老师也有点儿不相信地来到黄贝贝跟前瞧个究竟。

“这儿，”她指着试卷说，“倒数第四道题。要求是画出‘力的图示，但是她画成‘力的示意图了，她画错了！这题3分。”

“哦哦，对！是我们阅卷失误，判错了！”潘老师有点难堪地点头认同了黄贝贝的挑错，同时也有点抱歉地看了我一眼。但是为了竞赛的公平公正，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拿出笔来，在那个闪闪发光的100后面添加了刺目的一笔：-3。

潘老师说：“你们要向黄贝贝同学学习啊！你看人家看得多仔细。你们前面这么多同学，就没一个人发现错误哦！”

教室里开始议论纷纷：“黄蓓蓓不是满分啊”、“眼睛真尖”、“这下冠军成她的喽”……

有人佩服黄贝贝的观察力，也有很多人替我觉得惋惜。

但是我脑袋里只剩下“她画错了，这题三分”的嗡嗡回响。我宁愿此刻大家都忽视我、忘记我、当我不存在，也千万别再关注我……

度日如年地挨到放学，我抓起书包飞也似的逃离了教室，好像怕高晓星追上来要他的《最漫画》一样。

下午的太阳还没落下去，斜斜地挂在天边，像一个半生不熟的煎蛋，照在人脸上只是刺眼，一点儿也不温暖。我知道，无论我多么不情愿，97都不可能比98更高！与冠军关联的一切，也都将离我远去！回家的道路也变得枯燥而漫长。但我只愿它更漫长下去，永远走不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