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缮的百年老楼

2015-04-02 18:50杨旭垠
检察风云 2015年5期
关键词:黄浦会审租界

杨旭垠

人们都说,老建筑是有生命的。在浓荫蔽盖的梧桐树下,就掩映着有生命的楼群。在过去的九年里,位于上海黄浦区建国中路22号的大门常年紧闭,连许多住在周边的居民都不知道,在梧桐庇荫的路旁,竟隐藏着两幢百年老楼。只有少数上了年岁的“老上海”还依稀记得,这里曾经是洋人办案升堂的处所。直至2014年9月,当工地保护围栏被拆除后,过往路人纷纷驻足于此,惊艳于在上海城区东南部这片以中式传统“石库门”和外滩巴洛克式建筑著称的区域内,还有如此充满法式古典韵味的建筑组合作为目前入驻于此办公的黄浦检察院,不仅承担起修缮保护的重任,更在为挖掘这一个个故事而努力。黄浦检察院的新址便是当年法租界警务处办案及会审公廨进行审判的原址,始建于1915年。

作为名副其实的中国现代司法的重要发源地之一,由于九年前原卢湾公安和法院另择新址办公,此处便一直空置,加之历史折旧和扩张搭建,造成平房林立、规划混乱,从马路上已基本看不出原楼的样貌。黄浦检察院历经三年的修缮最终基本恢复了上世纪30年代的建筑内外部原貌,并以历史小景、文化长廊和工艺再现的方式,将其中一个个法制史上的重要元素以建筑、绘画、照片的形式重现天日。

陈独秀两入囹圄

黄浦检察院1号楼底层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半沉式的地下室,又高又扁的铁窗使室内显得有些阴暗,更衬托出肃杀诡异的气氛。此处原系警务处拘留所,为当时法租界最大拘留所,可关押300至400人。黄浦检察院在修缮时,特意保留了三间原来的监房,并在走道处布置出一条法制史长廊。走进狭小的监室,这里墙与顶简单石灰抹平,无装修,形式简陋,外有铁门,并置特殊门锁,一种压抑感油然而生。而最为吸引目光的,则是在监房外挂着的一张陈独秀的照片,显然,他曾在此身陷囹圄。

1921年7月,中共中央局书记陈独秀悄悄回沪主持中共中央的日常工作,住在法租界环龙路渔阳里2号。此举被报纸报道后,很快引起租界方面的注意。10月的一天中午,陈独秀正在寓所楼上睡午觉,高君曼正兴致勃勃地与来客包惠僧、杨明斋、柯庆施打牌。突然传来敲门声,包惠僧以为有客人来了,连忙去开门。门开后一下闯进来三个陌生人,大声嚷道:“我们要见陈先生!”

陈独秀被叫声惊醒后,感觉事情不妙,慌忙起床想从后门出去,但见后门已有人把守,只得折回前庭。那几个人掏出手枪,大声吼道:“不许动!谁是陈独秀?不交出陈独秀统统抓!”陈独秀本想站出来,却被包惠僧阻止了。于是,在场的5个人全部被押上汽车带走了。因审问中陈独秀自称王坦甫,巡捕房便派密探把守陈的住所,见来人就抓,结果捕获了先后前来拜访的上海法院院长褚辅成和《民国日报·觉悟》主编邵力子。后褚、邵二人被带至拘留所去见陈独秀,因褚辅成不明就里,一见面就叫出了陈独秀的名字,致使陈身份暴露。

法租界经过公堂会审,未抓到对陈独秀夫妇不利的任何证据,就先把高君曼放了。陈独秀被捕之事经各大媒体报道后,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上海乃至全国各界人士积极开展了营救活动。慑于各方的压力,上海法领事宣布罚陈独秀大洋100元结案,保释出狱。

1922年8月9日上午,陈独秀正在寓所中伏案写稿,法租界总巡捕房特别机关探长西德纳,会同督察员黄金荣等,突然闯进来将他逮捕,罪名是他家中藏有违禁书籍。事发后,高君曼立即告知中共中央。党中央迅速通报各地党组织派人来沪,展开大规模的营救活动,同时致电孙中山请其设法营救。孙中山接电后即打电报给上海法领事,蔡元培、蔡和森、李石曾等社会名流也在北京面见法国驻华公使,请其命令上海法领事释放陈独秀。迫于强大的群众运动压力,上海法领事只得以陈独秀虽“无共产党之实,但《新青年》有宣传过激思想”为由,判处罚金400块大洋,交保释放。8月18日,陈独秀重获自由。

见证法治演变

走进2号楼的二楼大会议室,这里原来是法租界会审公廨的法庭。早在上世纪20年代,被一度称为远东第一大法庭,更是中国传统公堂式审判向现代司法对抗审判制度的重要发源地。室内布局与庭审方式呼应,北侧中央大门和两边侧门显然分别是法官、被告和其他相关者的出入通道。四周木门窗与高约1米6的木墙裙,以及四台壁炉连成一体,丰富又不繁复,与屋顶石膏装饰呼应,又与白墙形成强烈对比。在法庭后部的楼梯间,另有几个特别之处,一是楼梯中段转角处特设45度转角镜架镶大幅镜面,应为原先法官进入法庭前整理衣冠所用,也可避免上下楼行人相撞。二是楼梯木墙裙上部装饰木刻浅浮雕图案、三层木门上方的圆拱彩色玻璃玄窗,装饰做工精美,带有新艺术运动风格特征。

可以说,法租界会审公廨是中法政府设立在法租界内主要受理以华人为被告的案件的司法机构。会审公廨作为一个集合中西因素的混合法庭,因时势及各种力量的作用,在一定时期内不可逆转地成为中外矛盾冲突的集结地,在其运作中体现了中外双方的妥协与合作,也反映出中外法律之间的冲突。会审公廨实际上采用的是中西两种法律,中国法官适用中国法律,法国法官适用法国法律,两种法律发生冲突,则常是经过协调、协商,然后妥协处理这些案件。公审公廨这一法制怪相的产物,对中国人而言,如同西方传教士所带来的教堂和基督教义,打开的是一扇窗户,而窗外映像的,则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种文化,故谓之西法东渐。

在中国法制史中,领事裁判权和会审公廨制度,已然成为中国近代司法史上一个重要和复杂的记忆碎片。说其复杂,因为如果仅将这些名词定义为屈辱,并不能完全诠注其中的内涵。或者说,在会审公廨背后,收藏着一段两种截然不同的法律文化在撞击之后所发生的冲突、抵抗和融合。

青帮头目黄金荣

从建筑学的角度来看,这幢楼采用对称式和三段式的立面处理手法,明显受到法国古典主义建筑传统的影响,而在挑梁间的四壁“檐部”有“回纹”装饰带,又带有中国传统图案特征。正如这一中西合璧的建筑装饰形态一样,这里曾作为法租界警务处和总巡捕房,记录下各种意识形态、社会阶层乃至历史背景的中外人物演绎的传奇故事。

而作为黑道一方,其中的代表就是民国时期上海青帮头目之一的黄金荣。他出生捕快家庭,1892年被法租界公董局录取为三等包探,俗称“包打听”,由于其八面玲珑的交际水平和高效出色的破案能力,使他从包探、探目、督察员迅速升任法租界警务处唯一的华人督察长。客观地说,上海成为沦陷区后,黄金荣虽表面上未直接对抗日本侵略者,但较同为青帮三巨头的张啸林,可谓是天差地别,他数次婉拒汪伪邀其担任维持会长的请求,还佯装瘫痪,自称为文盲,此前,他还搭救过美国飞行员、掩护过一些共产党人,建国后则拒往台湾,留在上海直至病逝。功过是非,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印痕。

三年修缮史,恐怕还有更多的故事可写,但尊重于历史、虔诚于文化、忠诚于法治,恐怕是最能概括这次修缮的主线。作为入驻者的黄浦检察院干警,更希望以自己精湛的法律技能和厚实的职业素养,为这幢百年老楼增添一笔精彩的注脚。

编辑:沈海晨 mapwowo@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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