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温健康

一

透过玻璃窗望去，太阳的光芒穿透浓雾，铺满整个校园。金黄色的阳光落在地上，似乎有金属般的声响。

娟子感到今天的阳光与往日不同。上午第三节课后，一平老师让她带上有效证件到财会室领贫困生救助。到财会室，那个女老师验了证件，让她签了字，就给了她一千元。十张，都是百元大钞！她从来没有拿过这样齐整的钱。以往交学费、书费的钱，都是母亲从陈旧的抽屉里收拾来的，十元、五元、一元一大把，偶尔有一两张绿色的五十元。

在她上小学时，父亲得了癌症。为给父亲治病，母亲不仅花完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背了四万多外债，但最终没有挽回父亲的生命。父亲去世后，母亲就用她羸弱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担。春赶种，秋忙收，农闲时就蹬着小三轮到大街上做小买卖：清明前卖烧纸，端午节卖棕子，春天卖秧苗，秋天卖菜籽、小孩衣衫、换季袜子，都是小本买卖。就是这几分几毛的利润，让母亲渐渐还清了外债。侍弄庄稼的农具让母亲的双手起了老茧，大街上的风雨枯皱了母亲的面容。

从财会室出来，娟子到校园一个没人的地方，又拿出这十张百元大钞，一张一张地仔细端详起来：都是2005年版的，有两张大钞在伟人像旁边用铅笔写了“紫雁”两字，字体隽秀流畅;还有三张大钞在人民大会堂的右边用圆珠笔写了“LM”两个字母。凭经验，她知道这几张大钞一定是学生交费时用过的。班主任没有验钞机，为了防止收到假钞后找不到主，常让学生在五十元和一百元的大钞上写上姓名。回到宿舍，娟子用一张纸把这十张大钞包得四四方方，又拿了一个方便面袋装进去，放进书包最外面一层有拉链的兜里，背起书包汇入放学的人流。

娟子一边走一边想，这一千元交给母亲，一定能解母亲燃眉之急。这个学期初，为筹她的学费，母亲借了大伯五百元。大伯的二小子腊月结婚，母亲就可以拿这钱还了大伯。再给母亲买件棉袄，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再也没添过新衣。娟子愈想，回家的心就愈切。公交车一出现，她就疯狂地往前挤，差点把背包带挤断。终于挤上车，可今天她觉得这车太慢了，赶不上她似箭的归心。

二

还是那阳光，但娟子却感到异常的寒冷。返校后，宿友让她请客，就去学校超市边的凉皮摊上，请每人吃碗凉皮，二三十就行。可娟子的心却在滴血。宿友的要求并不过分。班上两个同学领了助学金，到饭店摆了一桌，花了二百多元呢。可是……那天她回到家，正要高兴地给母亲一个惊喜时，却发现背包上的拉锁开了，装钱的方便面袋不翼而飞。是挤车丢了呢，还是被扒去了呢？泪水扑扑地落下来，母亲让她再好好找找。她把背包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母亲问：是不是还在学校没装进书包里？娟子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用纸把那一千元包得四四方方放进方便面袋;清清楚楚地记得把那方便面袋塞到背包最外面小兜里，还拉上了拉链;清清楚楚地记得走出校门快上车时特意摸了摸，那硬硬的还棱角分明地存在。母亲也很着急。晚饭，她没吃，母亲也没吃。娟子一夜无眠……

让她请客，她能说把钱丢了吗？亲如姐妹的宿友会怎么看她？骗子！虚伪！吝啬！想到这，娟子的泪又流了下来。鸽子问她怎么了，她哽咽难言。鸽子把娟子拉到操场上，好一阵劝慰，娟子才止住了哭泣，倾诉了自己的遭遇。鸽子相信娟子的遭遇是真的。作为娟子最亲的姐妹，作为团支书，该如何帮娟子呢？鸽子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有了办法。“对，就这样！你真聪明，鸽子！”鸽子对自己说。

周四的晚自习后，一平老师正要往外走，却被团支书鸽子拦住了，“老班，你今天得出点血！不多，一百元就行。”鸽子把娟子的遭遇对一平老师说了。她本想向同学们倡议，给娟子捐款。可她知道娟子要强，在全班大张旗鼓地倡议给自己捐款，娟子一定不会同意，再说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娟子真的把钱丢了。于是决定在小范围内秘密地给娟子捐钱，捐够一千元后再让老班给娟子，就说有人拣到她的一千元，娟子就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现在还缺一百元，老班，你就出点血，给凑齐吧！”一平老师一听，大吃一惊，“谁丢了钱？”“咱班的娟子呀。”“多少？”“一千元。”“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嗯！”“你去把娟子叫来。”

娟子来了。“娟子，你丢了钱？”“嗯。”

“一千元？”“嗯。”“啥时候？”

“上周周末回家的时候。”“你放哪儿了？怎么就丢了呢？”……

他让娟子先走，又对鸽子说先找找再说。鸽子没想到老班这样小气，她的计划没有实现。老班原先在她心目中高大的形象，一下子就倒塌了。

三

阳光静静地照进屋内，丝丝缕缕，清晰可辨。娟子的话让一平老师确定，自己拣的钱就是娟子丢的。

上周末他想迟走会儿，批改完学生的作业。可他没想到竟用了这么长时间，当他把批完的作业整理好，关上办公室的门，学生已走光了。校园里除了风声，还是风声。校门外的将军大道上，车来人往川流不息，站牌下等公交车的他却是形影相吊。公交车迟迟不来。为了御寒，他只得在站牌下踱来踱去，无意中看到离站牌不远的大路边有个方便面袋，叠得四四方方，十分耀眼。也许是百无聊赖，他踱过去踩了一脚，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方便面粉碎的声响，却让他感到一种别样有力的劲软。他下意识地弯腰拣起，打开一看，里面四四方方的一个纸包，展开一看，一沓钱！他数了数，一千元。又数了一遍，还是一千元。谁的？寒冬的路上，除了车，没有一个行人。

公交车来了，他稍做犹豫便拒绝上车。凛冽的寒风中，他在等，等回来找钱的人。一辆辆汽车飞快地来，又飞快地去了;一辆辆电动车、摩托车来了，也毫不犹豫地去了。一个骑自行车的，慌慌张张地来了。他一定是丢钱的人，可这个人到了跟前，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这样一直等到最后一班公交过去，还没有等到来找钱的人。

手机响了，是妻子，说晚饭都热了两次为啥还不回家。他让妻子骑车来接他。半个小时后，妻子来了，他说：“今天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着了，拣钱了，一千元。”“多少？”“一千元！左等右等，等不来失主，还把公交车给误了。”“还左等右等等失主……书呆子！”“那……把这钱交给谁？”“你以为是在你学校呀，这是在大路上，你就交给警察叔叔吧……”一平老师当然听出了妻子语气中的调侃，“那……怎么办？”“先去撮一顿？”

他被妻子拽到县城有名的火锅店，大快朵颐，花了一百多元，从没如此大方地消费过。事后，他与妻子商量这钱如何处理。妻子说这是好人终有好报！要不是放学后你留下来加班给学生批作业，能有这机会？家里米面油告急了，咱置办一袋米一袋面两桶油。剩下的钱呢？剩下的就用在平时买馒头！

妻子的计划再宏伟，最终也没有实现，因为那样的馒头吃得不踏实！他给那个贫困大学生的资助金还没着落呢。正好，他从积攒的体己中拿了一百多，凑足一千元，通过希望工程寄给他资助的那个大学生。现在却知道了这钱是娟子的，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要让鸽子她们捐钱吗？

四

太阳像一个淘气的姑娘，也许觉得没学生跟她一起玩了，就把洒在树梢上的金子一点一滴地收起。周五下午课后，娟子从一平老师的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方便面袋。老师说他上周五在路上正好拣到了那一千元。开始她不相信，直到一平老师让她看这方便面袋和包钱的白纸，她才信了。失而复得，让娟子激动不已。她找到鸽子，要请宿友吃凉皮。可当着鸽子的面把钱打开时，娟子又流泪了，这次是感动不已的泪水。

她对鸽子说，这是一平老师的钱！因为这十张百元大钞中没有那几张写“紫雁”名字与“LM”字母的大钞，而且这钱都是新钞，显然是刚从银行取出来……

“可那方便面袋和纸？”

“老师还没有那东西？”

听娟子一说，老班在鸽子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起来。鸽子知道，老班并不富裕，他一个人上班，上有老下有小五口人全靠他的那点死工资，听说他还资助着一个大学生……这一千元钱不知又要从他全家的牙缝中挤多长时间！

不行，不能要老班的钱！

第二天，鸽子与娟子来到一平老师的办公室。

“谢谢老师的好意，你的钱我不能要。”娟子说出她钱上有记号，这是一平老师没有注意到的。“要不，我们都为娟子分担些，你只出一百元就行，只出血，可不能献骨髓呀！”鸽子说着，就把九百元放在老班的办公桌上。

一平老师说他真的拣到一千元钱，在上星期放学的路上。他越说是真的，娟子与鸽子越不相信。“不会那么巧合吧……”鸽子、娟子走了。一平老师看着桌上的九百元钱，不知如何是好……

窗外，夕阳像一只美丽的红气球，缓缓地从前边的楼房顶上滑了下去，鲜艳的霞光染红了天边柔软的云片。

五

又过了一周，一平老师还在为那九百元钱为难，娟子的妈妈来学校找到他，说娟子的钱找到了。“呵！在哪儿找到的？”一平老师问。“……在……在娟子的……枕头下，这孩子真粗心！”娟子的妈妈说着打开小手绢，拿出一千元，交给一平老师。一平老师拿起这十张百元大钞，看了看，没有一张上面有“紫雁”和“LM”的，再看那小手绢，笑了。

在一平老师的再三追问下，娟子的母亲才说了实情。“娟子说她丢钱后，同学和老师又给她捐了一千元。孩子们上学花的都是父母的血汗钱，老师家也不富裕。学校已照顾咱给咱助学金了，是咱丢了，咋能再让同学和老师捐钱呢？不能！我就是借也要还上这一千元。在我借钱的时候，上大三的儿子听说了，就给我打回一千元，说是前几天那个一直帮助他的人又资助了他一千元……”

“我真的拣到了那一千元！”

“老师，你的好意俺领了。咋会那样巧呢，你给俺说书哩？”

不管一平老师如何解释，娟子妈妈也不相信一平老师拣了一千元，硬把她拿来的一千元钱，放在一平老师的办公桌上，走了。

一轮红日，从白雪皑皑的群山背后冉冉升起，灿烂的光辉带着一股温暖的气流，冲进了校园，校园顿时洒上了金黄色的朝晖。看着一平老师桌子上放着的一千九百元钱，听着一平老师的讲述，娟子、鸽子感到阳光是那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