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碧华
摘要: 维斯特创立的普通术语学思想在20世纪70年代基本形成后,在30年中稳步前进。自21世纪以来,欧洲对术语学的讨论忽然变得热烈,产生了一些“颠覆性”的质疑。文章介绍了欧洲术语学传统思想的承继者们如何应对这些质疑,以及“现代术语学革新派”突破性的理论思想贡献,并浅析未来的术语学理论发展的趋势和远景。
关键词:理论,学说,术语单元,多面体,多门术语学理论模型,新范式
中图分类号:H083;N04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8578(2015)01-0010-05
Abstract: The traditional terminology theory was established by Eugen Wüster in late 1970s and has not been questioned seriously during the following 30 years. However, the debate around the traditional terminology theories became heated since the 21th century. The author tries to analyze related issues such as how the traditional terminology scholars reacted to this debate, what sort of positive contributions made by the modern terminological innovators, what a kind of trend and perspective the modern terminology theories are facing.
Keywords: theory, practical guide, terminological units, polyhedron, theory models, new paradigm
引言
2003年,在欧洲的一些历史名城召开了有关现代术语学的一系列研讨会,如在捷克布拉格召开的国际语言学家大会、在英国萨里召开的欧洲专门语言研讨会、在法国巴黎召开的有关术语学作为一门学科的系列学术报告会、在葡萄牙里斯本召开的葡萄牙语语言协会有关术语学理论的圆桌会议和欧洲术语学协会同在里斯本召开的术语学和辞书学研讨会,这一系列会议,把对欧洲术语学传统思想的批评运动高调化,而形成了一种批评热潮,大有一种用可替代的理论取代旧有的维斯特开创的传统普通术语学理论之势。
这股猛烈的批评潮流有一批代表人物,笔者称其为“现代术语学革新派”,主要有戈丹(Gaudin)、卡布雷(Cabré)、费利乌(Feliu)、贝乔因特(Béjoint)、托洪(Thoiron)和泰默尔曼(Temmerman)。自20世纪90年代起,这些学者就自发地开始了对传统术语学思想的批评反思活动,发表了一大批论文。
在2003年之前,有两个重要的术语学研讨会,堪称是形成针对如何对待术语学传统思想而相互对擂的两大阵营的标志。虽然到目前为止,因为术语学新的理论思维范式的形成,这两大阵营有协同合作的趋势,但他们在如何发展当代术语学理论上发生激烈的思想碰撞。以维斯特的再传弟子布丁教授和术语学传统思想的拥护者和发展者迈京(Myking)教授,以及国际术语信息中心(Infoterm)加林斯基先生等为代表的“阵营”, 笔者称为“术语学传统思想的继承发展派”,另一个“阵营”自然就是“现代术语学革新派”。
标志着“现代术语学革新派”形成的会议是1999年1月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召开的术语学研讨会。此次会议云集了一大批语言学家、心理学家、科学史学家和哲学家,他们通过自己的论文和出版物对以维斯特的著作为代表的所谓术语学传统理论进行了激烈批评,这次会议堪称是“现代术语学革新派”的重要宣言,会议得出的结论是:要发展一种有关“术语单元”的理论,而不是发展有关术语学的理论,从而能够阐释多变的交流(交际)环境中“术语”所呈现出的复杂性,这批学者把“术语”比喻成一个多面体。
标志着“术语学传统思想的继承发展派”形成的会议是2001年在芬兰瓦沙召开的术语学研讨会,此次会议题为“术语科学处于十字路口吗?”,云集了一大批术语学传统思想的继承者和发展者,此次会议的宗旨在于客观分析目前各种批评意见存在的意义和重要性。
一术语学传统思想遭受质疑的原因
“现代术语学革新派”的代表人物,西班牙女学者卡布雷对术语学传统思想受到质疑的原因有较为系统的分析,笔者结合其他学者的观点,归纳如下:
第一,术语学是一门“年轻”的学科。新的学科产生之后,人们往往要集中力量去巩固它,以形成学术思想上的统一和学科合法化,国际术语信息中心(Infoterm)的产生就是这种思维的必然结果,旨在对术语学界进行较为集中的管理,以避免太多杂乱的异端思想构成对这门新兴学科独立地位的威胁[1]。
第二,为了维护维斯特倡导的应用于多语言国际环境的标准化工作方法,保持方法论上的同质性和一致性,让任何在本质上会改变已确立的方法论的思想“靠边站”,除非为实践所迫,需要去发展一种新的工作方法[2]。
第三,在普通术语学传统思想基本形成后的20多年时间里,外界并没有对这些术语学基本问题进行严肃细致的大讨论,也没有出现对术语学传统思想的理论假设提出“质疑”的强有力的理论性文章,缺乏真正的学术思想对抗,从而能对这门新学科起到极大的丰富作用。
第四,过去20多年,其他领域的专家,尤其是本该参与术语学建设的一批学者,如来自语言学、心理学、哲学和科学史的学者,没有积极参与术语学的建设。以至于多年来,术语学把自己定位于只满足于特殊实践需要的一种简单的实践活动,或者把自己看成是与语言符号毫不相干的知识领域。科学哲学对术语学的研究也相当不够。endprint
第五,缺乏像维斯特那样的强有力的术语学理论家[1,3]。20多年当中,参与术语学问题讨论的,大都是某些领域的实践工作者,其目的只是为了解决自己遇到的特殊的实际问题。极少有人从一门知识领域的高度进行探讨。
第六,人们已经形成的一种思维定势是一旦有批评意见出现,就会条件反射似地认为这种批评是要对已确定的术语学理论思想进行“颠覆”,所以批评意见常遭忽略,而没有对此进行关注和讨论。
以上是为什么术语学传统思想在其基本形成20多年后,没有受到很大质疑的主要原因。
但是,在实际的术语运作实践中,特别是在术语可以进行标准化操作的实践领域之外,例如社会术语学领域,尤其是在此背景下的少数民族社会术语学(soiterminology)领域中,却严重存在着现存术语学理论思想与术语学实践不协调的情况。这种情况已经存在了几十年,而未引起重视。
因此,“现代术语学革新派”的学者认为,术语学并没有像其他成熟学科那样,经历一个自然的和有规律的发展过程。因为,科学的进步需要对抗和互动,需要有与以实验和观察为依据的对象客体相对比的理论假设,也需要提出模型和可供选择的理论思想,需要最终评价这些“似乎合理”的理论[1]。在20世纪的70—80年代,甚至到90年代和21世纪伊始,术语学理论建设没有遵循这个规律。
但是,为什么自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术语学的传统理论思想遭到这么强有力的“质疑”呢? 西班牙女学者卡布雷的思考,依然有其极为合理的一面:依据理论发展的自然法则,一种思想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集中、停滞之后,必然会进入一个扩张和大发展的阶段。术语学发展的历史也跳不出这一理论发展规律,经过最初30年的停滞,术语学理论思想的发展必然迎来其春暖花开和百花齐放的历史阶段。
对术语学传统思想的批评主要来自四个方面:(1)认知科学(cognitive science);(2)语言科学(language science);(3)传播科学(communication science);(4)世界各地,主要是欧、非、拉美和亚洲在过去30年中建立的各种术语组织、协会,以及跨民族、跨地区和国家的各种术语网,由于国际研讨会、培训班和学术交流的频繁,造成对传统术语学理论思想和实践原则的不理解,或者各群体自行其道而造成的思想误解。
不可否认,批评性意见良莠不齐,但大部分批评性的思想理论贡献,必将对术语学作为一门独立的知识领域起到巩固和推动作用。
二欧洲术语学传统思想的承继者们对质疑的应对
笔者认为,欧洲术语学传统思想的承继者们对质疑的应对可以分为两个阶段:
1.未能正确理解术语学传统思想,自觉地对术语学理论思想进行补充完善
20世纪90年代中期到21世纪初,面对越来越多的批评意见,欧洲术语学主流学者们的第一反应是加以抵制,认为产生这种批评意见的主要原因是基于语言和文化造成的障碍,批评者未能真正精读和掌握维斯特的德文原版著作,尤其是忽略了维斯特思想的后继者对其基本思想与时俱进的补充和完善。但在经历最初的震惊与困惑之后,术语学主流思想的理论家也做了一些调和性的理论思想构想,如迈京、劳伦(Laurén)、皮希特(Picht)等温和派学者[4],主张在不“抛弃”已形成的术语学理论和方法基本原则的基础上(尤其是与概念理论密切相关的名称学思想)向语言学靠近,甚至与语言学一体化,主张削弱术语学与术语学传统思想最初形成时的尖锐对立,对语言学持一种更为宽泛和自由的理解,主张术语学向语言学中的语义学开放,但要远离其结构主义和生成语法学的成分。而贝莎·托夫特(Bertha Toft)等主流思想中的激进派,主张需要重新研究维斯特的思想,并对其补充完善,以求与现代语言学在认知和功能方面所取得的成果相适应[5]。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理论反思,都主张人们首先要正确理解维斯特的基本思想和理论,不能忽略后人对其理论思想的完善和发展[4]:首先,强调维斯特是从工程技术领域起步对术语学进行研究的,当时对术语进行国际标准化的动因是为了扫除技术语言中所存在的严重歧义的现象,以求在国际科技交流中实现有效的交流。其次,指出维斯特本人生前并没有使用“Theorie”(理论)这个词作为他自己理论思想的总结,而是一直使用“Lehre”(实践指南)这个德文词汇谈论自己的思想。再次,维斯特普通术语学思想形成的时代背景,是语言学理论中结构主义思潮占上风的时期,这种学术思想强调语言的形式方面和特殊符号的语义学特性。这也是为什么维斯特在他的术语学说中,强调术语学作为一个独立的边缘学科而与语言学有很大区别,强调“普通术语学是一门跨语言科学、逻辑学、本体论、信息科学和其他具体科学的边缘学科”[6]。第四,维斯特的很多思想他生前并未发表,是他去世后由其弟子和合作伙伴H.费尔伯在《普通术语学与词典编纂学导论》的基础上陆续整理发表的。“普通术语学理论”这一说法是随着讲稿在用英文、法文和西班牙文做注释时,随着英文名“the general theory of terminology”而被误以为维斯特本人把自己的思想当成是一种理论。而大多数的批评者把这部讲稿当成是维斯特思想的主要代表而加以评论,这是不全面的。很多批评者指责普通术语学思想不能称其为成熟的理论,而是一种实践指南,大多数批评者认为,维斯特建立的以“概念”为核心、以标准化为方法的术语学思想,是一种“术语学应该是什么”的思想,而不是“在充满复杂变量和多元化的现实情况下,术语学真正是什么”的理论[1]。第五,面对这些批评,术语学传统思想的继承者们再次强调了维斯特的术语学思想是被后继者们发展和完善的综合成果[2]。
2.包容批评性的意见,科学分析“术语学革新派”的思想,接纳有益于术语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学术思想,充分认识到术语学理论的复杂性、广泛性和整体性,向集体性理论研究阶段迈进endprint
迈京认为应该对术语学的发展重新进行换位思索[2]。布丁教授也说到:“……为了从一个更加全盘和整体化的角度对术语学理论进行深化,还需要更加富有建设性和协作性的方法,以期能对各种理论思想和个别人的假说,进行更加富有成效的比较评估工作。”[7]
为了理清那些批评性观点是否具有科学性(有一些批评性观点认为可以取代现有的术语学传统思想),布丁教授在2001年对这些批评性观点做了比较性分析,他主要对三种势头最猛的思想进行了评估:(1)社会术语学领域:对泰默尔曼的认知社会术语学(cognitive socioterminology)、布朗热、卡布雷和安蒂亚等人的术语学思想,以及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以社会术语学为导向的术语学思想进行了评估。(2)计算机术语学领域:涉及文本语料库和术语工程的应用研究、数据资料的建模、处理术语信息的元数据等,评估了相关的持形式语言学立场的学者的术语学思想,如学者海德(Heid)、艾哈迈德(Ahmad)等。(3)学者里格斯(Riggs) 限于社会科学的独立范式。
通过以上评估,布丁得出如下结论:依照科学哲学的判断标准,包括术语学传统思想在内的所有这些“理论”,其理论含量很低,即使这些“理论”引进了公理性的假设和对术语事实的部分描述。布丁教授更偏好于一种真正的术语学理论的集体性发展。
三“现代术语学革新派”突破性的理论思想贡献
1989年,“现代术语学革新派”的重要代表人物,西班牙女学者卡布雷注意到术语学传统思想下的原则方法与实际的术语资料(尤其在社会术语学领域和翻译工作中)不一致之处。二十多年来,她发表了一系列有关术语学的文章,出版了一些重要的理论专著,呼吁建立一种新的术语学理论。卡布雷认为,理论从来不能被“规定”,因为理论是一个由公理或者基本要素连贯一体化了的单元,它允许对一个对象客体的特性、所处的各种关系和在某一特殊框架中的运作进行描述。任何一种理论的最终目标是要描述现实的材料,理论必须内在连贯和有预言的潜力。任何一种理论都有应用的一面,以求解决实际问题,术语学理论也不例外。
卡布雷考察维斯特的传统术语学思想,认为它的产生置身于工程科技的土壤,考察资料有限,方法论单一等,虽然其存在着很强的内在一致性和连贯性,但它满足不了在复杂的现实中,对真实的术语材料进行描述的可行性,因此,它还不能称为是一种成熟的科学理论。
卡布雷认为要承认术语本体的多元性[1],主张术语学理论也应该像其他学科一样,要有一个自然的、规律性的发展过程,术语学传统理论思想还没有经历一个形成假设、证实或者驳倒假设、对现实资料进行以观察或实验为依据的分析、寻找更具普及性的建议,并依据简约性、可描述性和心理适应性等标准对这些建议进行评估、讨论的正常科学步骤。她认为,术语是最能有效解析某一学科知识的单元;术语的应用要解决特殊的需要;术语学是有关某种对象客体的知识领域。术语学的中心对象客体是“术语单元(terminological units)”。“术语单元”是从其特殊的知识领域、概念结构、含义、词汇和句法结构以及句法配价和专业话语的交流(交际)语境中派生出的“一系列的条件”[1]。术语单元是多面的,它在同一时间,既是知识单元,又是语言单元,又是交流(交际)单元。因此,对术语单元的描述,要涵盖它的三种成分:认知成分、语言成分和社会交流(交际)成分。术语单元的多面性,也决定了术语学理论应该具有的多面性。
卡布雷为术语学理论提出了一个“多门理论模型”,以期形象表示出术语学理论多元性和多维度的特点:她把术语学理论比喻成一幢房子,这幢房子有很多扇可以进入到房子里面去的门。但是选择哪一扇门,制约了如何进入这幢房子的方法或者通路,人们也不一定要在同一时间进入这幢房子。
因此,无论是选择从概念(concept)出发,还是选择从术语出发,或者从(交流或者交际的)情景(situations)出发,作为术语学研究者,我们都可以通过自己选择的入口(门)和通路,而直接到达术语学研究的中心对象客体——术语单元。处于术语学知识领域核心的术语单元,是一个多面体,我们可以从认知﹑语言和交流(交际)的三个立场,而把它看成是概念(concept)﹑术语(term,形式与内容同一的词)和交际情景(situations)。术语单元是最复杂的要素,它体现了术语学作为独立学科同样存在的多维度的复杂性。
因此,术语学传统思想从“概念及其相互关系”这扇门出发,可以顺畅地对术语单元进行解释和描述,而并没有排斥术语单元的多维度特性;同理,顺着语言学这扇门和通路,我们同样可以对术语单元进行研究,术语单元也并没有因此失去其认知和社会的本性。在对术语单元进行解释和描述时,人们需要尊重的限制性条件只有两个:(1)为更好地对术语资料进行描述,必须选择最适合这扇门或者这条通路的理论;(2)必须确保所选择的这种理论并没有否定术语学对象客体的多维度特性。
四结语
在现代西方术语学界,全新的范式正在逐渐形成。“现代术语学革新派”代表人物卡布雷的术语学“多门理论模型”,代表术语学思想的新突破。无论是术语学传统思想的承继者,还是“现代术语学革新派”,双方都充分认识到了术语学理论的复杂性、广泛性、整体性和多元性,深刻认识到术语学的理论建设是一个全球化的集体性的运作,是新老几代人和各民族、各大洲术语学工作者共同的智慧结晶。近些年,这场论争还在深化和继续[3],西欧学界对术语学集体性研究也不断有新的理论贡献[8]。笔者期待在不久的将来,出现一个更加完善的术语学理论模型。
参考文献
[1] Cabré M T. Terminology,Theory,Methods and Applications[M].Amsterdam/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1999.
[2] Myking J. Against Prescriptivism? The“Sociacritial”Challenge to Terminology[J].IITF Journal,2001(12):49.
[3] Dagmar S.Terminology today: a science, an art or a practice? some aspects on Terminology and its development[J].Brno Studies in English, 2010(36):124-127.
[4] Laurén C,Myking J,Picht H.Terminologie unter der Lupe[M]. Vienna: TermNet,1998.
[5] Toft B.Review of “Towards New Ways of Terminology Description;the sociocognitive approach” by Rita Temmerman 2000[J].Terminology ,7(1):125-128.
[6] Picht,Heribert,Schmitz,et al.Terminologie und Wissensordnung[M].Wien: TermNet Publisher,2001.
[7] Budin G. A critical evaluation of the stateoftheart of terminology theory[J].IITF Journal,2001(12):7-23.
[8] Faber,Pamela.A Cognitive Linguistic View of Terminology and Specialized Language[M].Berlin,Boston: De Gruyter Mouton,201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