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传》与《嵇康别传》关系之蠡测

2015-04-02 03:12刘银清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5期
关键词:晋书嵇康文选

刘银清

(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071)

《嵇康传》与《嵇康别传》关系之蠡测

刘银清

(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071)

整理了《嵇康传》与《嵇康别传》两篇别传的佚文,分析了史志目录的著录情况,尤其是创作思想的差异,认为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将两者混为一谈,能明显地看出《嵇康传》为嵇喜惧祸心理下的创作,《嵇康别传》中的内容不可能出现在其中;《嵇康别传》是在有晋人物品藻和史官制度的风气影响下进行创作的,作者已湮没不闻。

《嵇康传》;《嵇康别传》;作者;史志目录;惧祸心理;史官制度

无论是在中国思想史上,还是在文学史上,嵇康都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在他身上,后人似乎总能找到可以津津乐道的话题。嵇康被杀后不久,他的事迹就被史学家记录了下来。就现存的文献来看,嵇康的事迹主要保存在《嵇康传》(嵇喜)、《嵇康别传》、孙绰《嵇中散传》《竹林七贤论》《文士传》《世说新语》、虞豫《晋书》、干宝《晋纪》、曹嘉之《晋纪》《晋抄》《魏氏春秋》《晋阳秋》《汉晋春秋》《嵇氏谱》《世语》《晋百官名》《语林》《集圣贤群附录》《晋书》等史书中,甚至在《神仙传》《灵异志》等志怪小说中,亦有著录[1]。嵇康的事迹,除去明显的小说家言外,诸家记载多有舛讹不合之处。其中《嵇康传》与《嵇康别传》是否皆为嵇喜所撰,文献征引与史志著录颇为杂乱,有必要将两者的关系做一次系统地梳理。

一、嵇康杂传的文本整理

嵇康的别传,存世的有三种,分散于史书注解、总集、类书等的征引文献中,迄今尚未有人进行系统地整理,为叙述的方便,先将嵇康的别传进行一番整理校勘,然后再展开论述。

嵇中散传(孙绰撰)

嵇康作《养生论》,入洛,京师谓之神人,向子期难之,不得屈。(《文选》左太冲《咏史诗》李善注)

嵇康传(嵇喜撰)

家世儒学,少有俊才,旷迈不群,高亮任性,不修名誉,宽简有大量。学不师授,博洽多闻,长而好老、庄之业,恬静无欲。性好服食(《文选》“性好服食”上有一“康”字,尝(《文选》作“常”。)采御上药。善属文论,弹琴咏诗,自足于怀抱之中。(“善属文论”以下三句,《文选》无。)以为神仙者(“者”,《文选》无),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致。至于导养得理,以尽性命,若安期、彭祖之伦,可以善求而得也;著《养生篇》。知自厚者所以丧其所生,其求益者必失其性,超然独达,遂放世事,纵意于尘埃之表。撰录上古以来圣贤、隐逸、遁心、遗名者,集为传赞,自混沌至于管宁,凡百一十有九人,盖求之于宇宙之内,而发之乎千载之外者矣。故世人莫得而名焉。(《三国志·嵇康传》注:又见于《文选》嵇叔夜《养生论》,李善注)

嵇康別傳

康长七尺八寸,伟(《初学记》《文选》《锦绣万花谷续集》皆作“好”。容色,土木形骸,不加饰厉,“土木形骸”二句,《文选》无,《初学记》《锦绣万花谷续集》作“虽土木形骸,不自饰”。而《文选》无)。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正尔在群形之中,便自知非常之器。(《世说新语·容止篇》注:又见于《初学记》卷十九《文选》颜延年《五君咏》李善注《锦绣万花谷·续集》卷五)

康性含垢藏瑕,爱恶不争于怀,喜怒不寄于颜。所知王濬冲在襄城,面数百,未尝见其疾声朱颜。此亦方中之美范,人伦之胜业也。(《世说新语·德行篇》注)

山巨源为吏部郎,迁散骑常侍,举康,康辞之,并与山绝。岂不识山之不以一官遇己情邪?亦欲标不屈之节,以杜举者之口耳!乃答涛书,自说不堪流俗,而非薄汤武。大将军闻而恶之。(《世说新语·栖逸篇》注)

孙登谓康曰:“君性烈而才俊,其能免乎?”称“称”字当删。《三国志》裴注引《魏氏春秋》曰:“康临刑自若,援琴而鼓,既而叹曰:‘雅音于是绝矣!’”又引《康别传》曰:“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固之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裴注认为“与盛所记不同”,故“称”字实与“云”同,故非为《嵇康别传》之原文,当删。)康临终之言(“之言”,《文选》无)。曰:“袁孝尼(“袁孝尼”,《文选》作“袁尼”,误。按:袁准,字孝尼,陈郡扶乐人。魏国郎中令袁涣第四子,入晋拜给事中。有《仪礼丧服经》注一卷,《袁子正论》十九卷,《正书》二十五卷,《集》二卷,皆佚。)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固之不与(《文选》作“吾每靳固之,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文选》后文接有“就死,命也”二句,李贽《藏书·名臣传》卷三十一后文接有“因援琴而鼓,临刑自若”。按:李贽所述名臣嵇康,杂引《三国志》《晋书》《嵇康别传》等而成,“因援琴而鼓,临刑自若”,不知是否为《嵇康别传》原文,列之俟考。《三国志·嵇康传》注,又见于《文选》向秀《思旧赋》李善注)

二、史志目录中存在的争议

嵇康之杂传,佚文主要保存在《三国志》注、《世说新语》刘孝标注、《文选》李善注、《初学记》《锦绣万花谷》中。其中,孙绰《嵇中散传》与本文无关,兹不具论。而《嵇康传》与《嵇康别传》,从前述整理校勘来看,文献来源真实可信,两者判然有别,未见等同之迹象。可见,宋代之前的征引文献中,两篇别传并不存在是否为同一作者的问题。有宋以降,文献征引著录中《嵇康传》和《嵇康别传》就出现了等同的状况,主要表现在《何氏语林》和《佩文韵府》中。

何良俊《何氏语林》卷十引《嵇康别传》曰:“嵇康,字叔夜,谯国铚人。父昭,字子远。康家世儒学,少有隽才,旷迈不群,高亮任性,不修名誉,宽简有大量,学不师授,博洽多闻,长好老、庄之业,恬静无欲,性好服食,善属文论,弹琴咏诗,自足于怀,遂放世事纵意于尘埃之表。”[2]《佩文韵府》卷二十三之四引《嵇康别传》云:“康性好服食,常采御上药,以为安期、彭祖之伦,可以善求而得也;著《养生篇》。”[3]所引内容不见于前代征引之《嵇康别传》,而与嵇喜《嵇康传》内容相吻合。

《语林》,明代何良俊编撰,《四库全书》著录时归入小说类,虽“简汰颇为精审。其采掇旧文,翦裁镕铸,具有简澹隽雅之致”,然而“其间摭拾既富,间有牴牾,如王世懋《读史订疑》所谓‘以王莽时之陈咸,为汉成帝时之陈咸’者,固所不免”[4]1870。《佩文韵府》,清代张玉书等人奉敕编撰,虽被四库馆臣称为“是书博赡,亦千古著述所未有也”[4]1796,却也避免不了类书“转辗稗贩,实学颇荒”[4]1769的弊病,有研究者就指出,“由于这类官修类书是多人参与,其学识水平和治学态度不一,加上编纂有所疏失,而且其中的书证,大都是辗转抄录,未经核对原书,所以错误较多”[5]。辗转抄录,往往导致以讹传讹,因此在使用时仍需详加辨析。

既如此,作为明清文献,在前代无著录的情况下,所征引之《嵇康别传》与嵇喜之《嵇康传》有如此高的吻合度,很难让人不产生怀疑,文献的可靠性也就大打折扣。疑何良俊与张玉书等人在引书标注时并未详加辨析,等同了《嵇康别传》与《嵇康传》。而史志目录中,这种等同的情况也是存在的。

杂传,早在《隋书·经籍志》中已然著录,且数量巨大,然而对于数量似乎更为庞大的别传并没有太多的关注,《旧唐书·经籍志》与《新唐书·艺文志》也没有著录这些别传。此类别传却靠《三国志》注、《世说新语》注、《文选》注、《初学记》《艺文类聚》《北堂书钞》《太平御览》等保存了下来。章宗源在《隋书经籍志考证》卷十三将具体的篇名一一列出,后出之史志目录考证或考补,又在此基础上有所增加。

就《嵇康传》和《嵇康别传》而言,两者是否为同一篇传记,是否同为嵇喜所撰,史学家有着两种不同的观点。一者以章宗源、姚振宗为代表。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卷十三“杂传”统计《三国志》裴松之注所引杂传时,列出“嵇喜为《康传》”[6]248,不列《嵇康别传》。然而从裴松之注来看,嵇喜为《康传》与《康别传》分条而列,篇名差别较大,因此可以推知,裴松之并不认为两者是同一篇文章。章氏之著录“嵇喜为《康传》”,却不列《嵇康别传》,虽未明言嵇喜所作《嵇康传》与《嵇康别传》的关系,而实际上是将两者等同为一了。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卷二十史部“杂传类”则引章氏之说,而将“嵇喜为康传”改为《嵇康别传》(嵇喜)[7],做法则显得更为直接。清秦荣光《补晋书艺文志》卷二传记类列《三国志》注引杂传,也只列《嵇康传》(嵇喜撰),显然也是认为两者为嵇喜所撰之同一篇别传,名称不同而已[8]48。章、姚皆为卓有成就的文献学大家,将两者等同为一,应该有必要的依据,遗憾的是他们并未阐明如此做的原因。笔者推测其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别传创作数量极大,篇名标注较为混乱,有些别传篇名是后人拟定,如“钟会为其母传”,姚振宗就著录篇名为“《钟会母传》(钟会撰)”,还有略称的情况,如《陆机陆云别传》称为《机云别传》,傅畅《晋诸公赞》有时则被名为傅畅《晋赞》,等等;二者当是受有宋以降类书等对两种传记征引的影响,如前述《语林》与《佩文韵府》的征引。

与此相比,笔者认为第二种观点和做法更为谨慎和科学,在未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将两者并列,以丁国钧为代表。丁国钧《补晋书艺文志》卷二则将《嵇康别传》与嵇喜为《康传》并列,丁辰注曰:“家大人曰:‘别传类出。当时所撰作者非一人,则流传亦不止一篇。《文选》《御览》诸书所引一人或具数传职由于斯。’《华阳国志》言:‘何随卒,杜景文、何兴仁皆为作传。’又言:‘二州先达及华下之士多为陈寿作传。’即其证矣。有疑蒙著录各传,涉于复譌者,故附辨于此。”[9]黄逢元《补晋书艺文志》卷二“杂传类”后叙可与此相发明,“自乡老废献书,使臣无问俗之轩,世有贤能隐逸,名湮没而不彰者,可胜道哉!故私家传记尚焉。两汉以前,斯体尚少,司马一代,其书实多,记事载言,足以坿庸国史。至别传之属,又往往引存于《国志》《世说》《水经》《文选》各注,《书钞》《类聚》《初学记》《御览》诸书,既无卷数,复脱撰人,当时创立,异代追补,无所征考,殊难臆定。兹据其有撰人名氏者录之,余不编入,阙以存信”[8]246,因此,黄氏只录嵇喜之《嵇康传》,显然也认为将《嵇康传》与《嵇康别传》等同缺乏有力的证据。吴士鉴撰《补晋书经籍志》卷二“杂传类”载“嵇喜为《嵇康传》”小字注曰:“《三国志》注及《文选》注引。又《文选》注引《嵇康别传》。”[8]399这种著录方式也能看出,吴氏在没有切实证据下处理这一问题的谨慎态度。

《嵇康别传》与嵇喜为《康传》是否为同一篇传记,史料缺乏,业已无法证明,而从裴注引文之著录而言,并不能将二者等同起来;且《文选》李善注引亦分别标明为嵇喜为《康传》和《嵇康别传》。审慎而言,姑且将两篇文章分别著录,才是严谨的学术态度。

三、创作思想中存在的差异

如果说从史志目录中推知《嵇康传》与《嵇康别传》的关系,尚不能充分说明问题的话,那么从创作思想的角度分析其存在的差异,则能提供更多也更加直接的证据。笔者试从仅存的几则文献出发,结合相关史料分析推演其中存在的创作思想上的差异,以证明《嵇康传》与《嵇康别传》不能等同为一。

《嵇康传》的作者为嵇康之兄嵇喜,嵇喜是与嵇康性格、思想与追求迥异之人。《晋书·嵇康传》说嵇喜“有当世才”[10]1369,且作为“家世儒學”嵇康的兄长,嵇喜也必是尊崇儒学的,且于儒学有着深入研究。《晋书·司马攸传》曾载,司马攸居文帝丧,哀毁过礼,杖而后起,司马嵇喜谏曰:“毁不灭性,圣人之教。且大王地即密亲,任惟元辅。匹夫犹惜其命,以为祖宗,况荷天下之大业,辅帝室之重任,而可尽无极之哀,与颜闵争孝!不可令贤人笑,愚人幸也。”攸谓左右曰:“嵇司马将令我不忘居丧之节,得存区区之身耳。”[10]11301131而且嵇喜还具有忍辱之性格,《世说新语·简傲篇》注引《晋百官名》曰:“嵇喜字公穆,历扬州刺史,康兄也。阮籍遭丧,往吊之。籍能为青白眼,见凡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喜往,籍不哭,见其白眼,喜不怿而退。”又引干宝《晋纪》曰:“安尝从康,或遇其行,康兄喜拭席而待之,弗顾,独坐车中。康母就设酒食,求康儿共与戏。良久则去,其轻贵如此。”[11]903904嵇喜是不被当时的名士所看重的,被目为“凡鸟”,又被当面无视羞辱,嵇喜则能默默忍受,与嵇康之峻直刚烈则完全不同。嵇喜还具有一定的军事才能,《晋书·武帝纪》载泰始十年,“吴将孙遵、李承帅众寇江夏,太守嵇喜击破之”[10]64;太康三年,“吴故将莞恭、帛奉举兵反,攻害建邺令,遂围扬州,徐州刺史嵇喜讨平之”[10]74。

既有“当世才”,又积极事功,被目为“凡俗之士”,不被清流所重也就很自然了。有了这样的一个背景,再去看《嵇康传》就好理解了。

《嵇康传》应为最早的嵇康传记,现在所留存下来的部分是否完整,已经很难说清了。存世的《嵇康传》是裴松之用以注解“时又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至景元中,坐事诛”[12],文中主要记录了嵇康家世儒学、少高亮不群、长好老庄、善文论琴咏、好养生、崇高逸的事迹,后两者为其主要内容。文字高度概括,内容相对完整,极为抽象地概括了嵇康的一生,所缺者唯嵇康被杀。很难想象,任职晋朝,积极于事功的嵇喜会怎样去写嵇康的死。《嵇康传》的缺载,似乎不是文献遗失所致,最为可能的解释是嵇喜讳言其弟之死,致使裴松之不得不从其他史家的记载中去补充这一部分。

仅从嵇喜《嵇康传》中,看不出嵇康应该被诛杀的任何迹象,好养生、崇高逸,隐逸之伦,虽不为统治阶级所提倡,却也是名士欣欣然向往的生活,终不至于被杀。而且作为一篇别传,从传记的角度看,《嵇康传》是不成功的,因为它所塑造的嵇康形象与本人的性格、行为、思想有着较大的出入,并未能真实地记录嵇康其人,而且《嵇康传》缺乏传记文中典型事件的选取和记录,仅用高度概括的语言,很难塑造丰满的人物形象。

何以如此?历史渺远,史料缺乏,已经很难找到确切的答案了。然而文献留存的蛛丝马迹中,还是能够推测出其中的原因。嵇康被杀,主要是因为“非汤武而薄周孔”的行为以及峻急刚烈的性格,他又是曹氏姻亲,有奇才俊辩的大名士,拒不与司马氏集团合作,影响难以估量。嵇康被杀,向秀入洛,所谓“巢、许狷介之士,不足多慕”[11]93,名士似乎臣服,而实际上嵇康之人格、行为并未在名士间消失,稍后出现的《竹林名士传》《竹林七贤论》《文士传》以及众家晋史等,有着较为详细的记载,且与《嵇康别传》内容多有意旨相通之处。

袁宏《竹林名士传》描述了嵇康之服食养生,“王烈服食养性。嵇康甚敬信之,随入山。烈尝得石髓,柔滑如饴,即自服半,餘半取以与康,皆凝而为石耶”[13]418。《竹林七贤论》则能显示出嵇康对待同道之人,往往率真洒脱,“与东平吕安少相知友,每一相思,辄千里命驾”[14]1889。忤其意志者,则如《文士传》所载,“山巨源为吏部郎,欲举嵇康自代。康闻,与之书曰:‘譬犹禽鹿,少见驯育,则服教从制,长而见羁。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14]1648。甚至于如《竹林七贤论》中所说,“嵇康非汤、武,薄周、孔,所以迕世”[13]396。《竹林七贤传》中“嵇康临死,顾视日影,索琴弹之”,并说“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无惜固不与,《广陵散》于是绝矣”[14]2614,这种笑傲生死之真洒脱,也成为士人尊崇的人格。

嵇康不臣服于典午,这种舆论导向对嵇喜来说是极为不利的。毕竟典午一朝杀掉嵇康后,没有株连其父母兄弟和子女(《晋书·嵇绍传》曾载:“以父得罪,静居私门。”[10]2298),已经是格外的恩典了。而士人间流传的嵇康轶事终是一种隐患,因此嵇喜撰写《嵇康传》,很可能是出于一种惧祸心理。在这样的心理阴影之下,嵇喜《嵇康传》只涉及崇儒学、好养生、崇高逸,绝不涉及其狂狷,借别传隐晦地否定了嵇康“忤逆”行为,也就间接地向司马氏集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很难想象“乃答涛书,自说不堪流俗,而非薄汤武。大将军闻而恶之”(《嵇康别传》)之类的内容会出现在嵇喜的笔下。

与此相比,《嵇康别传》则完全不同。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志》说:“杂传者,列传之属也,所纪者一人之事。然固有名为一人之事,而实关系一代一时之事者,又有参错互见者。”[15]焦竑《国史经籍志》卷三“传记类”后注曰:“杂史、传记皆野史之流,然二者体裁自异。杂史,纪志编年之属也,纪一代或一时之事;传记,列传之属也,纪一人之事。”[16]杂传的创作,仍脱不开史传叙事之基本要求,这也就是上述笔者认为《嵇康传》不是合格的人物传记的原因。而且,“由于杂传的作者往往怀着‘拾遗补缺’的目的,其史料价值仍然是不可低估的,作者们的取材往往比史官更为广泛,涉及社会的各个方面和各个阶段。再者,人们并不满足于了解人物事件的真相,也需要了解诸如信仰、习俗、人的心灵世界等等文化层面和情感层面的东西,而这些即便是在虚化的历史书写中也常常具有真实性”[17]。这样的情况之下,记叙传主事迹是一个方面,而对于事迹的选择甚至是虚幻事迹的记叙,也能显露出时人的精神风貌和志趣。残存的《嵇康别传》正好体现出杂传应有的特点

在仅存的几条佚文中,仍能看出嵇康性格的独特之处,典型人物、典型事例,嵇康性烈才俊的形象跃然纸上;同时也体现出时人对于嵇康人格的承认和欣赏,毕竟传记文中对传主作何解释也是传记得以成立的一个基本要素。综上,《嵇康传》与《嵇康别传》是在不同的指导思想下创作的,嵇喜绝不可能是《嵇康别传》的写作者。《嵇康别传》的作者已然湮没无闻了,这在杂传的史志目录记载中是很常见的现象,前述丁国钧和黄荣光对此早有说明。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统计《三国志》注、《续汉志》注、《世说新语》注、《文选》注、《艺文类聚》《初学记》《北堂书钞》《太平御览》所引别传共185种,有作者记载的只有五种[6]248-251。那么,《嵇康别传》又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得以出现的呢?

别传的大量出现与人物品藻有着紧密的关系,同时也与两晋时代的史官制度有很大的关系。《晋书·职官志》载:“著作郎始到职,必撰名臣传一人。”[10]735著作郎主要是整理和撰写史书,那么在“始到职”之前,应当是极为擅长著述的,否则无法获得青睐与官爵。既有如此规定,入官之前的创作中也就必然不会少了杂传的创作,既然此能通“利禄之途”,民间之创作风气也就会猛然高涨,这也就是为什么杂传,尤其是别传众多且作者无法稽考的缘故,并非是别传多为著作郎考查时的习作。再者,杂传既有此等利益可取,创作也就必然会迎合上层社会的风气,甚至是权倾一朝之士,而传主之选择与评价也必然要符合当时人物品藻与评价的标准,于是,上层士族的爱好风尚以及理想人格也就成了众多杂传创作与评论的出发点。而且,杂传的文辞也必然会受到当时文坛创作潮流的影响,唯由此方能更好地迎合时代,展现才华。残存的《嵇康别传》有着明显的时代特色(如对容止的特别重视)和理想人格追求,加之《嵇康别传》被刘宋时期的裴松之和刘义庆所征引,因此就可以推断,《嵇康别传》应当是在晋人的人物品藻和史官制度的风气影响下得以创作的,唯一遗憾的是作者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了。

四、余 论

厘清了《嵇康传》与《嵇康别传》的关系,再来看其价值,不管《嵇康传》的撰写出于怎样的考虑,它毕竟是最为直接,也最为原始的文献,对认识嵇康和他的时代有着极大的帮助。将《嵇康传》《嵇康别传》《晋书·嵇康传》三者对照,便会发现,《晋书》撰作者几乎全用了前两者,又以嵇康著作和众家晋史加以丰富,《嵇康传》和《嵇康别传》的价值就足以得到证明了。

[1]戴明扬.嵇康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4:591 -610.

[2]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子部第1041册,第577页.

[3]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子部第1016册,第111页.

[4]永瑢,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整理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7.

[5]彭调鼎.《佩文韵府》与《骈字类编》评介[J].云南教育学院学报,1994(6):87- 91.

[6]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M]∥王承略,刘心明.二十五史艺文经籍志考补萃编:第九卷.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2.

[7]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M]∥王承略,刘心明.二十五史艺文经籍志考补萃编:第十五卷.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2:829.

[8]秦荣光,等.补晋书艺文志[M]∥王承略,刘心明.二十五史艺文经籍志考补萃编:第十一卷.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2.

[9]丁国钧.补晋书艺文志[M]∥王承略,刘心明.二十五史艺文经籍志考补萃编:第十卷.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 2012:55.

[10]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11]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7.

[12]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2:605.

[13]李善,等.六臣注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1987.

[14]李昉,等.太平御览[M].北京:中华书局,1960.

[15]马端临.文献通考[M].北京:中华书局,1986:1647.

[16]《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本,史部第277册,第363页.

[17]李剑国.汉魏六朝杂传与唐人小说:熊明《汉魏六朝杂传研究》序[J].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 (03):410- 412,416.

【责任编辑 李美丽】

Relationship between Biography of Ji Kang and Supplementary Biography of Ji Kang

Liu Yinqing
(School of Literature,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The lost articles of Biography of Ji Kang and Supplementary Biography of Ji Kang are arranged.The record situation of catalogues of history books is analyzed,especially on the difference in creative ideas.It considers that there is no direct evidence to confuse the two.It is obviously that, Biography of Ji Kang is created by disaster-frightened psychology,and the contents of Supplementary Biography of Ji Kang cannot appear in it;while Supplementary Biography of Ji Kang is created by the affection of the custom of person evaluation and the system of official historian.

Biography of Ji Kang;Supplementary Biography of Ji Kang;author;catalogues of history books;disaster-frightened psychology;the system of official historian

I 262/265

A

2095-5464(2015)05-0673-05

2015- 06- 04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13BZW056)。

刘银清(1982-),男,山东新泰人,南开大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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