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武夫”在克隆塔夫

2015-04-02 01:17
留学生 2015年2期
关键词:维京都柏林布莱恩

为纪念公元1014年爱尔兰高王布莱恩·博鲁在位于都柏林北郊的克隆塔夫大败维京人,2014年爱尔兰全国各地都展开如火如荼的克隆塔夫战役1000周年庆祝活动,说是维京人,其实是东南部伦斯特爱尔兰王梅尔·莫勒从都柏林重金雇佣的维京士兵。骁勇善战的维京人自九世纪就占领了当时只存在于丽妃河南岸的都柏林城,其统治直到十二世纪晚期才彻底结束,这三个世纪也被称为都柏林的“维京时代”。

所以位于克隆塔夫的这家小剧场名为“维京剧场”也就不为怪。“维京剧场”新建不到三年,只可容纳五六十人。我来这里看的是单人舞台剧《了不起的贝奥武甫》,编剧和演员都是同一人:爱尔兰一线话剧演员兼导演、都柏林李尔戏剧学院明星教师、毕业于圣三一学院贝克特剧院的布莱恩·博鲁斯——假如这是个艺名,起得也实在太应景。

顾名思义,《了不起的贝奥武甫》改编自古英语第一史诗《贝奥武甫》,虽说后者是现存最早以英语写就的文学作品,故事的背景却设在斯堪的纳维亚——丹麦王霍斯加的宫殿,以及贝奥武甫的故乡——瑞典吉特兰。有人曾恶搞将《贝奥武甫》翻译成《北欧武夫》,也不是毫无依据。《贝奥武甫》的情节广为人知,此不赘述。今天的读者却经常忘记,《贝》手稿初问世时曾被多数学者诟病为结构松散,价值观暧昧,不具备严肃的文学价值,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时任牛津大学英语系教授的J.R.R.托尔金发表了那篇名为《怪兽与批评家》的著名演讲,为《贝》的价值翻案,才为它奠定了文学史上的地位。关于托尔金与《贝奥武甫》的渊源一本书也写不完,只要想想《魔戒》中数条龙的原型,以及他从古英语中汲取了多少词汇糅入自创的精灵语,就可管窥一斑。

然而,《了不起的贝奥武甫》颠覆了我对剧本改编的预设。整部戏由布莱恩·博鲁斯一人饰演三代叙事者,轮番将贝奥武甫的故事口口相传下去,只不过一次,主干叙事者是一名得了癌症,不久于世的父亲。全剧伊始,博鲁斯扮演一个胚胎在黑红的子宫里游泳,回忆爷爷曾经说过的故事。时间线切换到过去,病重的父亲逃离医院,要给九岁的儿子最后讲个故事。儿子听说故事里没有天行者也没有李小龙后却满心不耐烦,一边打诨插科一边催促老爸回病房。当贝奥武甫拔出一把光剑砍向子虚乌有的龙,躲闪着龙口里喷出的子虚乌有的烈焰,儿子的注意力终于完全被吸引,观众里的星战迷也会心笑作一团。博鲁斯在龙、爸爸和儿子的角色中飞檐走壁迅速切换,唱念做打的工夫都极好,舞台灯光极简到只有几根晶体管,却成功地烘托出史诗的叙事节奏。

我一度以为这剧会有个彻底解构、皆大欢喜的结局,贝奥武甫会如父亲最初所说的那样战胜恶龙,从此爱与正义重新笼罩大地。但英雄最终居然还是战死了,众叛亲离,临终的唯一慰藉是自己的人民终将迎来和平。父亲也最终被癌症这条巨龙击败,并且和贝奥武甫一样,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定会被击败。两人都没有选择逃避,“这就是男人的命运”。全剧以当年的儿子长大成人,给怀里的婴儿讲故事收场。

“北欧武夫”的故事将一代代流传下去,一如千年前的盎格鲁-撒克逊战士在结束了一天的远征后围坐在篝火边,以悠扬的头韵传颂着铿锵的诗行:“诸位且听!在遥远的过去,持矛的丹麦人/和统领他们的君王,骁勇无敌/我们曾闻晓王公们英勇的事迹。”(《贝奥武甫》开篇,笔者译自古英语原文)这场几乎零布景、零道具、低成本的单人剧几乎成了我去年在都柏林看过的最好的戏,所有那些关于007和星战的流行元素以及情景喜剧式的饶舌幽默都没有稀释史诗本身的悲剧浓度,嵌套式的叙事结构又使它成为关于“说故事”这件事的一个强力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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