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安全网：中东欧与美国关系的纽带

朱晓中

2014年6月3日，奥巴马总统访问波兰，会晤科莫罗夫斯基总统，重申美国对波兰和其他东欧盟友安全的承诺。供图/东方IC

2014年12月，美国军方驻欧洲指挥官本·霍奇斯将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美国计划在2015年向欧洲派驻150辆坦克或武装车辆，主要用途是为美军士兵进行训练;这些武装车辆将被安排在波兰、罗马尼亚或波罗的海国家。

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特别是克里米亚的归属发生变化后，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量曾强烈要求在北约的东翼，即自己的国土上部署重装甲部队，以抵御俄罗斯的军事威胁。因此，有关美国将向欧洲增派军事力量的消息一出，人们不仅关注增派的军事力量是否真的会部署在北约的东翼，而且也将目光聚焦于中东欧国家与美国的关系。

中东欧的亲美情结与美国的中东欧观

1989年东欧剧变后，许多中东欧国家在“回归欧洲”的同时，强化了同美国的政治和同盟关系，表现出明显的亲美情绪。这种情绪源于20世纪的历史记忆和现实的国家利益需求。

在许多中东欧国家看来，它们之所以能够赢得独立，除了自身长期不懈的民族解放斗争及奥匈帝国和奥斯曼帝国解体等外部因素外，1918年1月8日美国总统威尔逊对国会发表的关于促进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和平的“十四点计划”功不可没。该计划称：罗马尼亚、塞尔维亚和门的内哥罗（黑山）的领土予以恢复，重建独立的拥有出海口的波兰，以国际条约保证其政治经济独立和领土完整。

冷战期间，美国先后采取三种政策帮助东欧国家摆脱苏联式社会主义制度。1950年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通过NSC68号文件，试图通过政治孤立、经济封锁、半军事性秘密手段和煽动性宣传，在东欧国家制造紧张局势，加剧或激发反政府情绪乃至造反行动，最终使东欧脱离苏联的控制并放弃社会主义道路。1956年波兰和匈牙利事件爆发后，美国认为，东欧国家并非铁板一块，有必要对争取自由的东欧人民提供必要的援助。为此，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在1958年5月24日通过了题为《美国对被苏联控制的东欧国家政策声明》，“对东欧国家政府诱压兼施，对人民渗透和影响”。这是美国对东欧和平演变政策的发端。

1980年波兰团结工会兴起，美国看到东欧反对派的巨大力量，向波兰团结工会提供物质和财政支持。1982年6月8日，美国时任总统里根在英国议会发表讲话指出，在两种不同社会制度的竞赛中，“最终的决定性因素不是核弹和火箭，而是意志和思想的较量”。里根的这个演讲标志着美国对东欧国家的政策从和平演变向促进政局剧变的转变。美国的这些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对东欧政局剧变产生了影响。

1989年～1991年政局剧变之后，绝大多数中东欧国家申请加入北约。由于俄罗斯的强烈反对，一段时间内，北约在是否接纳中东欧国家问题上踌躇不前。美国出于长远的战略考虑，不顾俄罗斯的反对，积极推动北约成员国在东扩问题上逐渐达成一致，先是同中东欧国家建立了“和平伙伴关系”，并在1997年7月实现了首次东扩。美国也支持中东欧国家加入欧盟。虽然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与欧盟提出的入盟标准尚有一段距离，但这两国在1999年北约轰炸南联盟期间向北约提供了后勤支持，获得美国的肯定。美国因此向欧盟游说，推动欧盟早日接纳罗、保两国。

虽然大多数中东欧国家已经进入欧盟和北约，但这两个组织自身的一些缺陷却使得中东欧国家向美国进一步靠拢。美国认为，经过多年转型，中东欧国家日益成为北约中和欧盟中有活力的成员国，不仅参与推广“自由”和“民主价值观”，也支持美国近东和西亚等地开展军事行动，是可以依靠的“新欧洲”。

1995年，捷克主动要求把“自由欧洲和解放电台”从德国迁往捷克，支持对伊拉克、伊朗和独联体的“民主”广播; 2007年3月12日，捷克和波兰支持美国在联合国人权委员会上提出的关于古巴和缅甸的“人权提案”;斯洛伐克、波兰、捷克和波罗的海三国的非政府组织与美国全国民主基金会、全国民主研究所、国际出版物研究所、“自由之家”等组织一道积极支持塞尔维亚、格鲁吉亚、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民主”运动。2010年“阿拉伯之春”爆发后，波兰等部分中东欧国家多次召开研讨会，探讨如何将“民主”经验推广到发生“阿拉伯之春”的国家。

2003年，美国对伊拉克动武，中东欧15个国家中的14个（塞尔维亚-黑山除外）都做出了积极回应，并在伊拉克战争中投入了一定的军事人员和物资。就其人口和GDP的比例而言，中东欧国家是对伊拉克战争贡献最大的。中东欧国家派出的军队占伊拉克非美国维和部队的近一半。部分中东欧国家还参加了驻阿富汗国际安全援助部队。为强化与美国的军事联系，部分中东欧国家欢迎美国在其领土上设立军事基地。到2005年，在波兰、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驻扎了美国军队和后勤基地，建设了训练设施、预存了重武器和发电设施。这为美国快速部署军事能力到中东、高加索和中亚地区提供了更大的军事能力和战略灵活性。

“公开信”与安全再担保

虽然有良好的相互认知，但中东欧与美国关系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2009年3月初，美国宣布与俄罗斯关系“重启”。对此，部分中东欧国家心情复杂。7月中旬，中东欧国家22位原政要联名写信给美国总统奥巴马，欢迎美俄关系的“重启”，但同时呼吁美国不要遗忘中东欧地区。为了强调中东欧与美国关系的重要性，“公开信”提出了几点建议：1.美国应明确打算充分介入欧洲大陆事务，北约需向所有成员国提供战略再担保;2.中东欧国家须在同美国的关系中拥有更全球的视野，并准备承担更多的责任;3.美国在中东欧国家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不应该受到俄罗斯的干扰;4.美国应该对中东欧国家实行免签制度，以方便双方的人员交流。

但奥巴马政府并未积极回应来自中东欧的“公开信”，而是宣布改变在中欧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的决定。这是20年来美国第一次为与俄罗斯在美国关切的重大国际问题上进行合作而“无视”中东欧国家的关切。捷克政府对美国改变反导计划表示失望，称此为“关于我们却撇开我们”的“慕尼黑阴谋”的重演。波兰前总统瓦文萨表示：“我能够看出奥巴马政府对东欧实行的是何种政策。美国必须改变与我们接触的方式。”

为了安抚中东欧国家，美副总统拜登于2009年10月20日～24日先后对波兰、罗马尼亚和捷克进行访问，就美国改变中东欧的反导计划进行解释，声称美国不会因与俄罗斯发展关系而失去对中东欧国家的兴趣，“美国与中东欧国家之间的关系不再是美国可以为中东欧做什么，而是美国可以同中东欧一起在世界上做什么”。

2010年4月，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捷克。期间，他同中东欧地区11国总理举行了会晤。他再次表示，尽管美国要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但华盛顿不会忽视中东欧国家的利益。2011年5月27日～28日，奥巴马访问波兰。波美双方就包括部署“标准-3”拦截导弹在内的军事合作进行了磋商。按照两国签署的协议，美空军一支特遣队计划从2013年起常驻波兰，训练波方空军飞行员，教授如何使用美制F-16战机和C-130运输机。美国驻德国的“爱国者”导弹部队开始进驻波兰，训练波方部队使用这种导弹系统。美方希望通过这些举措重申对波兰的安全承诺，修复因反导系统调整而受到损害的双边关系。双方还就页岩天然气和核能等能源合作问题进行了商讨。

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特别是克里米亚归属发生变化后，部分中东欧国家对此事件对本国安全的影响表示出不同的担忧。为消除波兰等中东欧国家的安全担忧，美国高官密集访问波兰，重申给予波兰和其他中东欧国家安全担保。2014年1月，美国国防部长哈格尔访问波兰，强调扩大与波兰进行防务合作，并称导弹防御系统将在2018年按时完成。3月18日，美国副总统拜登在波兰向中东欧国家重申美国的安全承诺，加快在中东欧部署导弹防御系统。6月3日～4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再次访问波兰，意在加强双方在政治、经济、技术尤其是军事领域的合作。奥巴马表示，美国计划扩大在欧洲的军事部署，并呼吁美国会批准10亿美元拨款。

多种因素影响双边关系的未来

1990年以来，中东欧国家与美国关系经历了几次起伏，相互之间的了解和定位也日趋理性，已经成为跨大西洋关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未来美国与中东欧关系的发展可能受到来自几个方面的影响。

美国在保持与发展同中东欧国家关系的过程中必须回答一个问题：这种关系是基于长期战略利益还是短期目标。如果是长期的战略利益，美国应保持相对稳定的政策，减少中东欧国家被边缘化的感觉。

维持跨大西洋关系的可靠性是中东欧国家在欧洲的三大战略利益之一。新一代政治家更多着眼于当下的利益，依然认为同美国保持紧密的关系符合自身的利益。虽然参加了美国或北约领导的若干军事行动，但中东欧国家依然为有限和昂贵的军事能力所困，战略意图受到限制。目前，北约的中东欧新成员国的年度防务预算普遍不足北约期望的占成员国国内生产总值的2%，军队的规模也只允许他们进行小型军事行动。中东欧虽然现在面临的关键问题不再是选边站队，但如何将欧洲一体化、美国在欧洲的战略利益同本国及本地区的利益有机地结合起来，而不致陷入两难的困境，仍是近期政策谋划的关键。

2009年4月，奥巴马携夫人米歇尔访问捷克，并在首都布拉格发表演说。供图/东方IC

欧盟内部政治和经济格局的变化也会影响中东欧国家的政策取向。多数中东欧国家在欧盟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力不断增强，原来欧盟内部的东西差距正让位于南北差距。虽然欧盟一直希望成长为独立、自主，拥有统一价值观念的，可以对世界诸多事务发挥影响力的地区组织，但它至今没有制定出有凝聚力的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部分重要成员国继续维持同美国的密切关系（在双边层面），这将会使欧洲在面临重大问题时发生分裂。

2013年底乌克兰危机发生之后，特别是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同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角力骤然升级，对与美国在政治和军事上关系密切的中东欧国家产生影响，加剧了后者的安全担忧，从而进一步加重了对美国和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的安全依附。

上述四个因素都有可能对中东欧与美国的关系产生影响。中东欧国家面临的挑战不是简单地在美国和欧盟之间寻找利益平衡，而是要寻求兼容的，相互补充的、有效和持久的利益平衡。对美国而言，需要有对包括中东欧国家在内的整个欧洲大陆的战略眼光，且要持之以恒，坚定不移地奉行使各方受益的跨大西洋政策，才能使欧盟真正成为有利于实现美国战略目标的伙伴，才能够争取更多的中东欧国家成为自己的盟友。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