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
世界上没有心安的人。
我想,不光中国人心不安,全世界的人都是心不安的。发达国家的人民很富裕,但他们也有烦恼,也会感到焦躁。大家只不过烦恼和焦躁的内容不一样。
人的欲望不断膨胀,不断变化。有了欲望,人就难得心安。欲望小,人的心里可能会更踏实一点;欲望太大,内心就要焦躁得多。有人发出“中国人心安何处”的疑问,那是因为,今天的国人,内心深处的欲望确实是空前膨胀的,每一个人都在欲望中生活。想要心安,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欲望缩小再缩小,减少再减少。
但这其实是做不到的。你没有这样的欲望,就有那样的欲望。每个人的欲望都是不一样的。一个知识分子,他的欲望可能是有更多更好的研究成果;一个农民,他的欲望可能是让自己的土地有更多的收成;一个工人,他的欲望可能就是自己的工资能够再高一点。我们都在欲望中生活,甚至一个100岁的人,他的身体如果足够健康的话,他可能还想要活到110岁、120岁。
我想,“心安何处”的问题不仅仅是中国人的问题,也是整个人类的问题。没有欲望可能就不会有人类今天的文明,但有了欲望,我们就不可能心安。这是一种矛盾,一种悖论。
人们往往会从道德的角度来批判一个人对金钱的欲望,但好像又会从生命的角度去理解一个活了100岁的人想要活到120岁。其实,凡是超出可能范围的欲望,我们都需要进行克制。
一个人对金钱、房子、汽车有欲望,想要过得更好,我们很难简单地说这好不好。我甚至觉得它是合乎常理的。但如果它超出了可能的范围,违背了社会规范的要求,那一切都是荒谬可笑的。
不过,可能与不可能之间的度如何去把握,涉及每一个人的理性、道德感、智慧及感悟等。如果把握不好,内心就会失去平衡。
每个人其实都是按照自己的逻辑,在可能的范围内产生欲望、理想,进行生活的。不要高估了我们的烦躁和不安,因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面对整个人类、面对未来时,都在焦躁着、不安着。不是这样的焦躁,就是那样的焦躁;不是这样的不安,就是那样的不安。
(清荷夕梦摘自《杂文月刊》2014年8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