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唯汀
本文从王昌龄边塞诗中的隐喻入手,结合拉康的“他者”理论,通过隐喻研究来分析作者这一无意识主体的“欲望”表达以及主体构建。
根据拉康理论,“隐喻是无意识的结构,这种无意识结构在意识语言中产生了大量的能指游戏”。我国古代诗歌中充斥着隐喻,因而古诗也可以看做能指的游戏,是作者无意识的体现。那么,运用拉康理论分析古诗的文本及其包含的隐喻,就可以剖析作者这一分裂主体的无意识欲望的表达。
王昌龄曾亲临边塞,到过泾州、萧关、临洮、玉门关一带,亲历了边塞的生活,体验了边塞的风俗文化,接触了边疆战场和军人。他的边塞诗描绘了边塞的风光,真实生动地反映了一系列与边塞有关的社会问题和生活问题。
王昌龄边塞诗大多创作于青年时代,《全唐诗》对王昌龄诗的评价是“绪密而思清”,其诗作流畅脱俗,结构严密,高昂向上。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出塞》二首,《从军行》七首,《闺怨》等七言绝句诗,若是将这些留名千古的佳作分类的话,有四类主题:从军报国,建功立业之雄心;歼灭敌人,消除边患的决心;对穷兵黩武,民生多艰的忧虑;对远征思亲,思妇闺怨的同情。
王昌龄出身寒门,但才情颇高,因而自视甚高,醉心功名。盛唐时期,国富民强,统治者的扩边野心导致对少数民族的侵略战争频繁发动。戍边杀敌立功成为寒门学子出人头地的绝佳机会,王昌龄在时代精神的促使下,充满激情、斗志昂扬地奔赴战场,渴望成就一番事业。
刚抵边塞的王昌龄,用满腔热血来描绘奋勇杀敌、壮志凌云的战争场面,充满了以身报国、建功立业的战斗激情。其早期写作的 《变行路难》:“向晚横吹悲,风动马嘶合。前驱迎旗节,千里阵云匝。单于下阴山,砂砾空飒飒。封侯取一战,岂复念闺阁。”诗的前两句,通过对场景的描写,用“风”、“马”、“旌旗”等绘制出了一副宏大的战争场景,用“旌旗”隐喻了军队兵强马壮、出师必胜,这反映出王昌龄内心的爱国热情和渴望有一番作为的迫切心理。诗的最后一句,“封侯”隐喻了古代有志之士对人生的最高追求,完全表达出王昌龄希望通过战争入仕的愿望。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王昌龄通过这些表达战争的隐喻,看似是渴望战争的胜利,但其实他内心迫切的希望是——“封侯”,通过出仕来改变命运,进入上层社会。在这里,通过对战争胜利、封侯拜相的想象,诗人的欲望得到满足。但是,拉康认为“我是一个他者”,“我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因此,王昌龄在此构建了一个完美镜像,镜像中的自己功成名就,位极人臣,这是封建社会传统文人的普遍追求。这里的“欲望”是“大他者”——封建社会的基本法则,所赋予的欲望,是我国传统“学而优则仕”法则所赋予的,这也是寒门学子的上升通道,出身贫寒的王昌龄自然也不例外。
在拉康提出的“图式L”中,S 是主体;对象a’(小他者)是主体理想的欲望客体,也是充实的主体结构中的无法填补的镜像空虚;“A”(大他者)是强大的符号力量,代表着具有象征意义的社会秩序,是主体无意识的运作机制;“a”是本我,是欲望对象和象征范畴投射出来的一个暗影。
因而,用“图示L”表示王昌龄的早期边塞诗,如下图:
可以说,在王昌龄早期的边塞诗中,他是被“大他者”所制造的梦幻所控制的,他陷入自己的无意识所制造的完美镜像,沉迷于建立军功,封侯拜相的美梦。这是统治者通过激发青年的所谓的爱国热情,达到其开疆扩土和维护封建统治的方式。
在短暂的讴歌赞颂之后,王昌龄的大部分诗作还是在展现战争的悲苦及对战争的反思,这其中佳作涌现。
《从军行》其四:“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首诗提到“唐朝大将哥舒翰筑城于青海湖”,仍旧隐喻了对战争胜利的渴望,但是已经不再是单纯地渴望建功立业了,更多地是保家卫国的心愿;同时,全诗通过渲染西北漫长的国境上狼烟四起、乌云弥漫、强敌压境的恶劣形势,表达了战争的严酷,更是用“穿金甲“一语,描写了边塞战事之频繁,士兵戍边时间之长,战争之艰苦,敌军之剽悍,环境之恶劣。此时的王昌龄,已经逐渐滋生对频繁战争的反感,以及对战士艰苦生活的同情。他逐渐打破了“大他者”为其制造的短暂满足,残酷的现实使其逐渐陷入了痛苦的反思。
再如《出塞》其一:“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龙城飞将”的隐喻,表达了连绵的边疆战事中对国无良将的感慨。此时的王昌龄,盛世为其带来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都受到了打击,边塞战事陷入泥沼,当权者不作为,导致国无良将可用,自己更是郁郁不得志,早期的凌云壮志早已消磨殆尽,“他者”为其建构的主体形象在逐渐打破,并且开始反抗。他的诗不再是对军威和建功的展现,更多的是对边塞将士的同情和对将帅无能的不满。
在打破了主体的梦幻后,无意识又开始驱动其寻找新的对象来缝合欲望。此时的王昌龄,把矛头直指唐王朝穷兵默武的侵略政策。《塞下曲》其三:“奉诏甘泉宫,总微天下兵。朝廷备礼出,郡国豫郊迎。纷纷几万人,去者无全生。巨愿节宫厩,分以赐边城。”以汉朝隐喻唐朝,表现对唐王朝发动战争的不满;用惨烈牺牲来反映战争的悲惨结局,以汉昭帝讽刺当今皇帝的奢靡生活,为满足私欲发动侵略,罔顾百姓性命。在打破“大他者”的禁锢后,王昌龄在反抗中为自己又制定了一个针砭时弊、忧国忧民的诗人形象,并逐渐达到了自己创作的最佳状态,佳作频现,主题多是反对王朝穷兵黩武和同情戍边将士。如《从军行》其三下语:“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对应其早期写作中的“封侯”愿景,《闺怨》写到:“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闺中少妇”和“觅封侯”者对未来的幻想正青年时期的王昌龄。但到末句,少妇却空剩一腔悔意,正如被残酷现实沉重打击的王昌龄。“觅封侯”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是当权者编织的美梦,“古来征战几人回”,大多数美好愿景都只化作了一抔黄土。此时的王昌龄,已经失去了对“封侯”的追求,他沉迷于新的诗人角色,通过对战场惨烈的描写和闺中幽怨的刻画,满足了内心的缺失。
在对“出仕”规则的绝望和反省之后,王昌龄成为批判政府、同情劳苦人民的诗人代表。但是,历史告诉我们,这也是社会,即“大他者”为郁郁不得志的文人所设定的必经之路。这一次,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完美的“自己”,殊不知,他永远也摆脱不了社会对他的限定,他正在满足的永远是“他者的欲望”。
王昌龄的创作生涯始终是由社会规则主导的,他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是社会对他这一类人所规定的既有的路线,他始终都是在规则中选择人生,所以他同无数郁郁不得志的诗人一样,从意气风发到失意绝望,始终走在既定的轨道中,无法跳出,这是古代社会制度对这些渴望“学而优则仕”的文人的控制,也是他们文学创作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