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浊世的清音
——仓央嘉措的情诗佛境

2015-03-31 03:37曾红艳
东莞理工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仓央嘉情诗爱情

曾红艳

(湖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商贸旅游系,湖南长沙 410208)

穿越浊世的清音
——仓央嘉措的情诗佛境

曾红艳

(湖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商贸旅游系,湖南长沙 410208)

仓央嘉措是西藏的文化名人,他的情诗影响深远。本文通过对其作品的审美解读,阐释了仓央嘉措情诗的特点。古老的爱情,是可以和任何一种宗教对话的,仓央嘉措,既是诗佛,又是情佛,他带着朝圣者的灵魂膜拜着爱情,他的情诗是建立在体谅苍生的痛苦和忧伤的基础之上的,带着生命的温度。

仓央嘉措;情诗;清音;佛境

一、仓央嘉措情诗佛境的背景

仓央嘉措(1683—1708),六世达赖喇嘛,不仅是西藏传说中最有才情的浪漫主义诗人,还是西藏政治史、宗教史上的重要人物。

一个喇嘛领袖,却成为了一代情僧,成为爱和宗教之间完美的对话使者。时势造英雄,时势也造就了仓央嘉措这一代情僧,他生逢的时代,是西藏地区政治斗争形势最错综复杂的时代。他之前的五世达赖喇嘛之所以能取得宗教、政治上的优势并得到清政府的认可,是因为蒙古固始汗的支持。为了能保证西藏安定的局面和布达拉宫的扩修工程顺利进行,执政者桑杰嘉措对五世达赖的圆寂隐藏了十五年,之后仓央嘉措被桑杰嘉措指认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1697年,十五岁的仓央嘉措落发受戒,被迎至布达拉宫行坐床典礼,成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诞生地西藏南部门域地区信奉的是宁玛派(或称红教)佛教,这派教规并不禁止僧徒娶妻生子,游牧民族流行爱情自由,但是,达赖所属格鲁派(或称黄教)佛教则严禁僧徒结婚成家、接近妇女。桑杰嘉措对仓央嘉措管教甚严,仓央嘉措名为西藏法王实则没有任何权力,早年自由自在的生活环境和现实的苦闷,给仓央嘉措的思想和行为带来极大的冲突,他不顾各方的责难,触犯清规,离开布达拉宫,混迹于拉萨城中,和不同的姑娘约会。大乘佛教的重要典籍《金刚经》中有一著名偈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教认为:世间万事万物因缘聚合,各种条件聚集起来而形成的梦幻泡影是一种假有,缘尽而散,因而无须执着。对于领悟了诸法空相的仓央嘉措来说,守戒与破戒在本质上是无别的。

他的守戒与破戒对仓央嘉措的敌人来说,却是有本质差别的,他的不守清规被政敌利用,让他最后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一代情僧就此殒落,但他的情诗却穿越时空,为一代又一代的人所顶礼膜拜。藏传佛教高僧对其评价为:“六世达赖以世间法让俗人看到了出世法中广大的精神世界,他的诗歌和歌曲净化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他用最真诚的慈悲让俗人感受到了佛法并不是高不可及,他的特立独行让我们领受到了真正的教益!”[1]

西藏、藏传佛教及达赖喇嘛,三个神秘关键词由一个名字仓央嘉措联系在一起,使得仓央嘉措的情诗成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人们热衷于在此之中解读出丰富的文化含义。

二、仓央嘉措情诗佛境的表现

仓央嘉措曾在《问佛》中说:“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仓央嘉措在红尘中为佛,又在佛界中为人。他的慧根,让他在诗中营造出的是佛境。

仓央嘉措,藏语意思为“音律之海”[2],这

个名字于他是当之无愧,他的情诗是出污泥的莲花——简、真、洁,穿越浊世,带来不死的如焰火般的清音。读仓央嘉措的情诗,如与佛心相通,让人与佛同境,不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能心念清净,以善解、宽大之心对待整个世界。

(一)简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洁白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脸庞,

渐渐浮现在我的心上。

这首诗与诗仙李白千古名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有着异曲同工之效,只是诗人思的对象一个是故乡,一个是“玛吉阿米”。玛吉阿米,汉字音记的这个藏语词汇,意为圣洁的母亲、纯洁的少女和未嫁的姑娘……[3]不管玛吉阿米是谁,诗中思而不得的爱之惆怅,玛吉阿米就是爱,爱就是情僧的信仰。虽然描述简单,颇有一种李清照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回肠荡气。仓央嘉措的少言,是得了妙悟,也启发了人的妙悟。

白纸写下的黑字,

一经风雨就泯没了;未曾写出的心迹,

想擦却无从擦起。

简单的对比,突出爱已逝情永恒。诗里的故事,一如你我的故事,情到你侬我侬之处,难免会在枕前发遍千般誓言,以为把誓言写在纸上就能永远,白纸黑字却经不起人生风雨的浸渍而日渐模糊以至于泯灭。誓言虽已逝,真爱恒永远,爱着的心意,永远留在了心里。

(二)真

两点之间,公认直线的距离是最短的。那么,在人的心与心之间,直抒胸臆会不会也是距离最短的表情达意的方式?在诗歌表达与接受中,直抒胸臆会不会也是距离最短的一种方式?真实地直抒胸臆是仓央嘉措情诗快速直抵人心的另一利器。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在活佛与情人之间,戒律与自由之间,仓央嘉措勇敢地追求着后者[4]。多情是人的本性,佛法修炼的却是神性,在人性与神性之间挣扎,是为真实的人生。仓央嘉措贵为法王,向人们展示的,应该是他的神性,他却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凡性,这是他让人觉得可亲可爱的地方,却也是他最终难逃悲惨命运的地方,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生,要运气特别好才行。仓央嘉措是被人为地推到西藏法王这个权利中心的,他自己的内心却未被名利所熏,年轻的他不愿也不屑于掩藏他的真心,总是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情感,也难怪他的敌人能轻易地就抓住了他的小辫子而置他于死地。

水和乳液掺和,

金龟能够辨别,

我和情侣心身融合,没有谁能够分别。

这首诗真情真性,人们常用水乳交融来形容男女之间意气相投,感情十分融洽。仓央嘉措却独出心裁,说水乳可以由金龟来分别,但男女之间的身心融合,比水乳交融还要紧密,是世间任何东西都无法分开的一种融合,读来让人不由想起元代管道升的《我侬词》:“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仓央嘉措的真实,让他的诗歌更能直击人的心灵,让待在尘埃里的人拥有一颗飞升在佛境里的心。在享受自由民主没有清规戒律压抑的现代男女看来,仓央嘉措情歌中的“不法之情”,既让人感慨人性在人类文明中进化缓慢的程度,又让人唏嘘在那个压抑的时代而能有如此勇气挑战流俗,执著追求真情。

(三)洁

在晶莹剔透的雪域高原修炼佛法的仓央嘉措,他心胸坦荡、澄澈童真、坚定包容、真心相许,让人们不仅向往而且相信世间真的有如此纯粹的爱情。

仓央嘉措修去尘世的浊,而入佛的洁境,与莲同质:出污泥而不染。这是一种对浊世无奈的抗争。在现实中得不到的,于是反求诸心灵的世界,让洁净的空气涤荡已经被污浊吞噬了的生存空间,这是人强烈求生欲望支配下的应激反应,也是仓央嘉措修炼佛法所得佛之苦海超脱法。

仓央嘉措的情诗洁净,多用白描的手法。白描本是中国画技中单用墨色线条勾描形象而不施彩色的画法,后来借用为文学表现手法,指用朴素简练的文字描摹形象、情感。白描大师鲁迅曾说:“白描却没有秘诀。如果要说有,也不过是和障眼法反一调: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而已。”仓央嘉措《见与不见》也将白描发

挥到极致: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读完此诗,只能一声长叹:“情到深处无怨尤”。这首《见与不见》,以电视剧《宫锁心玉》片尾曲、电影《非诚勿扰2》台词形式为人们所熟知。在喧嚣浮躁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人们被这样至纯至美至真至坚的爱情震撼了。这样的爱情观到底是落后的还是超前的?仓央嘉措以他的清音向世界宣告:爱情是自己的情感,与别人无关——爱情不一定是朝朝暮暮的相守,也可以是见或不见都在那里;爱情也不仅是“一寸相思一寸灰”,也可以是念或不念都在那里;爱情也不仅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也可以是爱或不爱都在那里;爱情不仅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可以是跟或不跟爱都在那里。爱情可以是轰轰烈烈的,也可以是默然寂静的。默然寂静的爱,更贴近凡人爱的实质和常态。换句话说,经守得住默然寂静的爱,才能走向更久远的天地,而轰轰烈烈的爱,世间人都没有那么足的能量把它维持到天长地久,往往只不过存在于电光火石之间。

柳树爱上了小鸟,小鸟对柳树倾心。只要情投意合,

鹞鹰也无隙可乘。

爱人的心,纯洁无暇,就像柳树和小鸟的爱情一样,你喜欢我在你枝间筑巢歌唱,我喜欢你明眸善睐娇语流转。两个人的心意相通,即使卑微平凡也能坚守,是任何别的人都无法动摇的,即使是像鹞鹰一样的王公贵族。

仓央嘉措用世间最简单的文字来诠释世间最真挚的情感,淡淡几笔勾勒,不着任何雕饰,如清水芙蓉,让人顿悟爱的真谛,后人尊称他为“雪域诗佛”是实至名归。

三、仓央嘉措情诗佛境的滋味

南朝梁的文论大家钟嵘在《诗品序》提出“滋味说”,他认为诗应当有“滋味”,也就是说诗本身要蕴涵情志,从而引起读者的情感回应,要让人有所回味。最好的大厨只要用油盐就能调出世上最鲜最美的滋味,最好的画家只要用最单纯的色彩和线条就能画出世上最意味深长的画作,仓央嘉措用最简最真最洁的语言营造出了一个情诗佛境,让人在和谐的音韵律中,在浅近的文字里领略含蓄悠远的意境。

(一)音和韵谐律动

郭沫若在《论节奏》中说:“情绪的进行自有它的一种波状的形式,或者先抑而后扬,或者先扬而后抑,或者抑扬相间,这发现出来便成了诗的节奏。所以节奏之于诗是它的外形,也是它的生命,我们可以说没有诗是没有节奏的,没有节奏的便不是诗。”[5]

仓央嘉措的诗是用藏文写成的,大多数的读者对藏文一无所知,但能从仓央嘉措情诗在民间的高传唱度可以推测出来,他的诗歌内在节奏的律动应该是相当感人的。读者也可以从众多论述仓央嘉措情诗的文献中得知,他的情诗所采用的是西藏人民喜闻乐见的“谐体”民歌形式,这种谐体民歌,对押韵要求不很严格,但是对诗歌形成音乐感的整齐起伏的节奏要求相对要高,句数也不一定,有四句、六句、八句不等,一般为偶句。每句多双音节,每两字一顿,节奏清晰,琅琅上口。

从仓央嘉措情诗目前翻译成汉语的情况来看,它们都是极讲究诗歌内在的音韵律和谐。译者尊重了仓央嘉措情诗民歌的特点,不仅用词用语通俗易懂,旋律也简单优美极富音乐性,便于朗诵和传唱。以《那一天》(节选)为例: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诗中的“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回环往复,层层递进,具有音乐般的美感。这首诗的译者非常重视诗词的格律,诗的每句句首为“天、月、年、世”,句尾为“言、尖、暖、见”,这样,不仅在句首或句尾形成押韵,而且在每一大句的句首和句尾也形成声音的抑扬,内在旋律简单易记,让人印象深刻,便于口口相传。

仓央嘉措的诞生地门域是诗歌之乡,所以他的诗歌深受当地谐体民歌的影响。谐体民歌又称四六体,不是很讲究押韵,声调流畅,一般四句,间或六句、八句,每句多六个音节,两字一顿,整齐起伏富音乐性。如《请对我发个誓约》:“初三的月儿光光,/银辉确实清澄明亮,/请对我发个誓约,/这誓可要像满月一样。”又如《宝贝在自己手里》:“宝贝在自己手里,/不知道它的贵重。/宝贝归了人家,/不由得怒气满胸。”再如《心中积思成痨》:“和我相爱的情友,/已经被人家娶走。/心中积思成痨,/身上皮枯肉瘦。”这些诗歌明白如话,用词耳熟能详,利于传唱。

(二)言浅情深境远

仓央嘉措的情诗多为四句,使用通俗易懂的词汇,语言朴素亲切自然,非常接近民间口语,如清浅的小溪轻吟浅唱,把沉闷的现实化为跳跃着阳光的波光,流过生命的长河。如《已过了开花的时光》:

已过了开花的时光,蜜蜂儿不必心伤。

既然是情缘已尽,

我何必枉自断肠。

仓央嘉措的情诗,从有限中开掘无限,形神情理统一,虚实有无协调,既生于象外,又蕴蓄于象内,言有尽而意无穷,从而达到一种能令人玩味无穷却又难以言传的艺术境界。含蓄而深情,情深而境深,这是仓央嘉措情诗共同的特点。

如《第一最好不相见》: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仓央嘉措的情诗如深山古刹里的禅院钟声,含蓄悠远,正好符合中国诗歌与人情的审美传统:温柔敦厚,哀而不伤。既将深情隐藏于诗内又超越情诗本身,语言浅近而意在言外,言尽而意味深长。《第一最好不相见》整首诗以反语一以贯之,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是以相见开始的,以相知延续,以相思缠绵。没有了相见,就没有了相爱的各种嗔怒怨喜。爱情是一味幸福的苦药,能去除人生的单调无聊,也从喉底生出逼仄的苦味,让人有时无法承受,以至于“直教人生死相许”。三番五次已然算多,更何况从“一”到“十”?爱是人生必要修行的功课,仓央嘉措在雪域高原的布达拉宫作为藏传佛教的领袖在修行,而凡尘俗子们也在人世间处处修行,在种种嗔怨怒喜中明白人生的种种无处躲避。如果“不”,生命的故事为零,生命没有意义。所以,直面爱,直面人生的修行,生命才有意义。

仓央嘉措,因不守佛门清规而入情地,因入情地而领悟众生之苦痛。他的情诗,在佛光的照耀下有着阳光的温度,那清亮的声音穿越过现实的层层乌云,给予在情天恨海里挣扎的爱情的信男信女们一些慰藉,一股暖意。他的情诗,因穿越了俗境与佛境,经百世而留芳,越播越远。

[1] 薛淑敏.仓央嘉措情诗意象分析[J].语文学刊,2011(2):35-36.

[2] 李姝睿.不负如来不负卿:仓央嘉措的佛性与诗心[J].青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6):44-48.

[3] 东巴.与西藏干杯:读《玛吉阿米的留言簿》[J].中国西藏,2004(6):78.

[4] 张力凤,赵胜启.千古绝唱独领风骚:仓央嘉措情歌赏析[J].西藏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2):56-62.

[5] 李乐平.新诗的“自由化”与“格律化”及其他:论郭沫若闻一多诗美主张和创作表现的异同[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9(1):91-97.

The Natural Sounds Traveling the Corrupted World:The Artistic Conception of Buddhahood in Tsangyang Cyatso’s Love Poem

ZENC Hong-yan
(Department of Commercial Tourism,Hunan Industry Polytechnic,Changsha 410082,China)

Tsangyang Gyatso is one of famous intellectuals in Tibet,whose poems have far-reaching impacts.This paper tries to explain the features of his poems through aesthetic interpretation.The serine love can communicate with any forms of religion.The poet,as both a poetry Buddha and an affectionate Buddha,embraced the pilgrim soul to worship love.His poems are so warm to people based on common people’s suffering and sadness.

Tsangyang Gyatso;love poem;the natural sounds;the artistic conception of buddhahood

I207.22

A

1009-0312(2015)04-0033-05

2015-03-05

曾红艳(1973—),女,湖南汉寿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中国语言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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