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 江,葛 扬
(南京大学 商学院,南京 210093)
广义政治经济学思想再探索
——基于恩格斯1876-1895年经典文本的研究
卢 江,葛 扬
(南京大学商学院,南京210093)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提出的广义政治经济学,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思想史上具有特殊意义,但研究成果和共识较少。广义政治经济学提出的直接原因是要驳斥杜林的“历史的主要动力是政治因素而非经济因素”,但更重要的是要找出人类社会历史演进的一般规律,它与马克思提出的“我的观点是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的思想相呼应。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在整理《资本论》第二卷和第三卷时,认为马克思的经济学说需要广义政治经济学的补充,但这并不是否定,而是一种发展。特别地,恩格斯提出以分工作为红线构建广义政治经济学体系,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创新提供了积极的实践意义和价值。
广义政治经济学;恩格斯;1876-1895;《反杜林论》
2015年是恩格斯逝世120周年,这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思想家用其毕生精力缔造、宣扬、践行马克思主义理论。在捍卫马克思主义学说方面,他立场坚定却又时刻谦虚谨慎,1893年,恩格斯致信梅林时说:“如果一个人有幸能和马克思这样的人一起工作四十年之久,那末他在后者在世时通常是得不到本来似乎应当得到的承认的。后来,伟大的人物逝世了,他的不大出色的战友就很容易被给以过高的评价——而这种情况看来现在就正好落在我的身上。历史最终会把一切都纳入正轨,但到那时我已经幸福地长眠于地下,什么也不知道了”[1]553。然而,被学术界誉为“第二小提琴手”的恩格斯在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时亦有卓越的思想,在哲学、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三个方面都有不可磨灭的贡献,但他总是把主要成就归功于马克思。“总的说来,我们必须以恩格斯的话为准,主要贡献来自马克思,但是至少恩格斯的功劳也很不小,他们澄清思想而共同写出的著作就明显地说明了这一点……应该认为在这部分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恩格斯的贡献同马克思完全相等。事实上,在研究当代的发展方面,两人显然是无分轩轾的,他们的通信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2]302,这正是应该给予恩格斯的客观评价。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提出广义政治经济学,这是他的独创性的贡献。恩格斯在其晚年的文献中,包括《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1848-1851年法兰西阶级斗争》导言、《法兰西内战》导言等,都细致地研究了广义政治经济学的一些重大问题,并将这些理论积极运用在世界无产阶级运动中。问题是:恩格斯缘何提出广义政治经济学?马克思为何没有对这样的提法做出评价?新的提法是否是对马克思主义早期理论的否定?恩格斯是否有对如何创建和发展广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提出明确的指导原则或者方法?如果上述问题没有定论,很容易会对马克思与恩格斯在学术贡献、地位和关系上产生混乱,甚至会造成对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的负面影响。笔者以1876-1895年恩格斯的经典文本为主要依据,对上述问题进行尝试性地回答。
尽管恩格斯个人在研究古典政治经济学上有非常出色的成就,①但自从与马克思结识以后,许多重要的经典理论都是他和马克思共同完成的,所以在正式公开的场合,恩格斯谨慎宣扬的理论与思想都与马克思保持高度一致。《反杜林论》就是一个范例。②恩格斯缘何提出广义政治经济学?在这之前,无论是马克思或是恩格斯,都不曾直接提出这个问题,它是否意味着恩格斯要开创一种区别于马克思个人研究的全新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呢?恩格斯在《反杜林论》第二版序言中指出:“本书所阐述的世界观,绝大部分是由马克思确立和阐发的,而只有极小的部分是属于我的,所以,我的这种阐述不可能在他不了解的情况下进行,这在我们相互之间是不言而喻的。在付印之前,我曾把全部原稿念给他听,而且经济学那一编的第十章(《〈批判史〉》论述)就是马克思写的,只是由于外部的原因,我才不得不很遗憾地把它稍加缩短”[3]11,既然马克思熟悉《反杜林论》,他为什么没有对广义政治经济学的提出发表个人意见?甚至连私下与恩格斯和其他友人的通信中也找不到只言片语。对此,我们不妨从两个角度来展开考证:一是恩格斯对广义政治经济学的阐释;二是恩格斯对狭义政治经济学的评价。
(一)恩格斯对广义政治经济学的阐释,并不是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成果的否定
《反杜林论》第二编《政治经济学》在介绍研究对象和方法时指明:“政治经济学,从最广的意义上说,是研究人类社会中支配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和交换的规律的科学”。“人们在生产和交换时所处的条件,各个国家各不相同,而在每一个国家里,各个世代又各不相同。因此,政治经济学不可能对一切国家和一切历史时代都是一样的”[3]153,恩格斯首先强调了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和交换,其中,生产是首位的,交换只是物质生活资料在特定阶段下的偶然行为,随着生产的进一步发展,交换才变成人们生活的常态。在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决定下,产品的分配方式也有了相适应的模式和特点,而且越来越有与生产和交换相冲突的矛盾。“分配并不仅仅是生产和交换的消极的产物;它反过来也影响生产和交换。每一种新的生产方式或交换形式,在一开始的时候都不仅受到旧的形式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政治设施的阻碍,而且也受到旧的分配方式的阻碍。新的生产方式和交换形式必须经过长期的斗争才能取得和自己相适应的分配。但是,某种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越是活跃,越是具有成长和发展的能力,分配也就越快地达到超过它的母体的阶段,达到同当时的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发生冲突的阶段”[3]155,这里恩格斯隐含地指出,在不同社会阶段,产品的分配方式归根结底属于所有权范畴的内容,它反映了社会阶级的对抗性矛盾,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和交换方式也恰恰印证了社会阶级在历史上的特殊作用。“新的事实迫使人们对以往的全部历史作一番新的研究,结果发现:以往的全部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这些互相斗争的社会阶级在任何时候都是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的产物,一句话,都是自己时代的经济关系的产物;因而每一时代的社会经济结构形成现实基础,每一个历史时期的由法的设施和政治设施以及宗教的、哲学的和其他的观念形式所构成的全部上层建筑,归根到底都应由这个基础来说明”[3]29。然而,以杜林为代表的现代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往往忽视社会的历史发展,仅仅把前资本主义时期经济看成是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赘物,这种观点是必须被否定和抛弃的,“以往的一切社会形式和国家形式、一切传统观念,都被当做不合理性的东西扔到垃圾堆里去了;到现在为止,世界所遵循的只是一些成见”[3]20。恩格斯严厉批评这种不从历史一般角度研究社会经济规律的理论,并认为“政治经济学本质上是一门历史的科学。它所涉及的是历史性的即经常变化的材料;它首先研究生产和交换的每个个别发展阶段的特殊规律,而且只有在完成这种研究以后,它才能确立为数不多的、适用于生产一般和交换一般的、完全普遍的规律”[3]153,154,显然,不同社会经济性质的国家拥有各自特殊的经济运行规律,但这还不能作为普遍使用的一般规律,因为区域性之间存在生产方式和交换形式的差异。这些规律只有在同类或者近似无差异的地方才能完成特殊向一般的转变。从历史的角度来研究特定时期的经济规律是必要的,因为“经济科学的任务在于:证明现在开始显露出来的社会弊病是现存生产方式的必然结果,同时也是这一生产方式快要瓦解的征兆,并且从正在瓦解的经济运动形式内部发现未来的、能够消除这些弊病的、新的生产组织和交换组织的因素”[3]156。
从上述论断可以看出,尽管恩格斯认为广义政治经济学尚待创造,但是他的逻辑分析思维和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所说的“我的观点是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4]10是一致的。可能会有学者提出异议,认为《资本论》第一卷是马克思自己编辑出版的,而第二卷和第三卷是恩格斯整理的,这里面是否存有两个问题,一是马克思本人是否有意向在后两卷中改变他在第一卷中的某些观点?二是恩格斯在整理中是否有加入了自己的思想?对此至少可以做出这样的回应,针对第一个问题,马克思在1877年致肖特的信中说:“实际上,我开始写《资本论》的顺序同读者将要看到的顺序恰恰是相反的(即从第三部分——历史部分开始写),只不过是我最后着手写的第一卷当即做好了付印的准备,而其他两卷仍然处于一切研究工作最初阶段所具有的那种初稿形式”[1]352。马克思的论述和《资本论》第一卷所体现的资本主义形成和发展史独立的学术价值,恰好吻合广义政治经济学的内涵。针对第二个问题,恩格斯在1895年致桑巴特的信中表明:“我还应该感谢您对我的看重,认为我可以根据第三卷写出什么比它现有形式更好的东西。但是我不同意这种看法,我认为一字不差地用马克思本人的提法整理出马克思的原文,就是尽了我的职责,虽然这可能要逼着读者更努力地去进行独立思考”[1]575,因此,以《资本论》第二卷和第三卷作为借口反驳马克思在第一卷序言中的观点是不可靠的。恩格斯明确指出马克思在广义政治经济学方面的研究,“要使这种对资产阶级经济的批判做到全面,只知道资本主义的生产、交换和分配的形式是不够的。对于发生在这些形式之前的或者在不太发达的国家内和这些形式同时并存的那些形式,同样必须加以研究和比较,至少是概括地加以研究和比较。到目前为止,总的说来,只有马克思进行过这种研究和比较,所以,到现在为止在资产阶级以前的理论经济学方面所确立的一切,我们也差不多完全应当归功于他的研究”[3]157,也印证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从开始就是带有广义性质的。故此,恩格斯对广义政治经济学的阐释并不是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成果的否定,然而,如果完全无差别,恩格斯大可直接引用马克思的论述,又何必多此一举提出一个新的名词呢?这就涉及另外一层内容,即广义政治经济学的提出,在很大程度上是对马克思经济学说理论的补充和发展。
(二)恩格斯对狭义政治经济学的评价,说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需要补充和发展
恩格斯指出,“虽然到17世纪末,狭义的政治经济学已经在一些天才的头脑里产生了,可是由重农学派和亚当·斯密作了正面阐述的狭义的政治经济学,实质上是18世纪的宠儿”,“在他们看来……新的科学所发现的生产和交换的规律,不是这些活动的历史地规定的形式的规律,而是永恒的自然规律”[3]157,158,即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并不把资本主义制度看做是历史的特殊阶段,而当成是最终的永恒阶段。马克思是在对古典政治经济学批判地继承的基础上发展政治经济学的,他曾指出,“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到现在为止,这种生产方式的典型地点是英国”[4]8,因而《资本论》是专门针对资本主义这种社会形态来探讨经济规律的,更多直接的思想也是狭义政治经济学的范畴,恩格斯认为这是不够的,需要补充和发展。比如,“关于人类原始史,直到1877年,摩尔根才给我们提供了理解这一历史的钥匙”[3]12,这就从实践上论证说明《资本论》和《反杜林论》都没有回答人类原始阶段关于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方式的原因。的确,该问题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中才给予了回答,这也佐证了广义政治经济学还没有创建的论点。
当然,马克思默认恩格斯广义政治经济学的提出,更多的或许是出自其严谨的学术态度。我们知道,《资本论》第一卷出版前,马克思还将当时最新的现实材料加进去作为例证,同样,他多次澄清说明后面两卷不能出版的原因之一就是资本主义在不同国家和不同时点上出现的最新情况。比如,“在目前条件下,《资本论》的第二册在德国不可能出版,这一点我很高兴,因为恰恰是在目前某些经济现象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因而需要重新加以研究”[1]366、“我很重视加利福尼亚,因为资本主义的集中所引起的变化,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象在这里表现得如此露骨和如此迅速”[1]370等等,遗憾的是马克思并未就这些出现的资本主义新特点做出系统的研究成果,甚至有学者提出“看来实际情况似乎是这样:他在极其敏锐地观察了十九世纪中叶以前的资本主义发展情况以后,就不再对事件的实际动态进行任何实事求是的估价了……这等于是说,马克思在写完《资本论》第一卷以后,基本上就不再考虑资本主义的发展了……《资本论》实际上谈的是资本主义在十九世纪中叶前后的发展情况,而基本上忽略了作者生活的后期所发生的情况”[2]298,299,虽然言语过激粗暴,但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经历的资本主义社会发展,更让他确信马克思政治经济学需要借助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确立。1884年,恩格斯告诫考茨基“生产资料在包括简单商品生产在内的先前各个时期中,同现在相比仅仅起着微不足道的支配作用,它怎样发展成象今天这样专横的支配力量,这是需要加以证明的”[1]438,言外之意,这个广义政治经济学要解决的问题,马克思并没有作出证明。在1886年致皮斯的信中,恩格斯指出:“我们对未来非资本主义社会区别于现代社会的特征的看法,是从历史事实和发展过程中得出的确切结论;脱离这些事实和过程,就没有任何理论价值和实际价值”[1]471,显然,恩格斯指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将取代资本主义社会成为人类发展的必然,是基于唯物史观的分析。但是,在具体实现的方法和路径上,这些抽象的理论,必须要结合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过程所表现出来的事实,否则,会变成空谈,这种思想最直接的表现例证是在1891年写给施米特的一封信,恩格斯说“您的第二个写作计划——向共产主义社会的过渡阶段——还需要认真考虑;然而,我劝您:放它九年,先不拿出!这是目前存在的所有问题中最难解决的一个,因为情况在不断地变化。例如,随着每一个新托拉斯的出现,情况都要有所改变;每隔十年,进攻的目标也会全然不同”[1]515。实际上,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已经提出了资本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的自我扬弃方式,既然如此,施米特写作向共产主义社会的过渡又有何不可呢?笔者大胆揣测,恩格斯的内心是否有这样一种考虑:即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运行在马克思逝世后出现了众多新特征,没有广义政治经济学的补充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实践运用和指导上是不完整的,至少在某些问题的说服力上是不充分的。
综上所述,恩格斯提出广义政治经济学,不仅是再一次对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经济学分析的强调,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新时期的发展给予了马克思所创立的政治经济学极大的拓展空间,因此,广义政治经济学不是对马克思经济学说的否定,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创新和发展。
俄国社会经济发展道路是马克思和恩格斯重点关注的问题。起初,马克思考虑的是俄国的土地所有制,“在《资本论》第二卷关于土地所有制那一篇中,我打算非常详尽地探讨俄国的土地所有制形式”[1]327。然而,随着巴黎公社运动的失败,马克思越来越将大量精力投入到俄国能否实现无产阶级革命的研究上。比如,关于俄国是否能跨越资本主义而走上社会主义道路,马克思在1877年11月《给<祖国记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提到,如果俄国继续走老路,则会失去过渡到社会主义的绝好机会。1881年,马克思在致信给查苏利奇的时候说:“在《资本论》中所作的分析,既不包括赞成俄国农村公社有生命力的论据,也不包括反对农村公社有生命力的论据……我深信:这种农村公社是俄国社会新生的支点;可是要使它能发挥这种作用,首先必须肃清从各方面向它袭来的破坏性影响,然后保证它具备自由发展所必需的正常条件”[1]379。1882年,马克思恩格斯在为《共产党宣言》俄文版所写的序言中指出了俄国公社过渡到高级的共产主义占有形式的可能条件。但是,马克思对俄国社会经济能否实现跨越式过渡的观点,一方面是理论逻辑上的推演,另一方面又是带有主观情绪的,这对恩格斯后续探讨这一问题影响较大,也是恩格斯从广义政治经济学角度来理解跨越式过渡问题的困境所在。
比如,恩格斯越来越质疑俄国社会经济跨越式发展成功的可能性,这与他早期所坚持的观点一致:在为民主周报撰写的《资本论》书评中,“恩格斯论述的过渡是‘逐渐变革’的,是‘自然而然地一个接着一个发展出来’,即社会形态的过渡不能实现‘跨越式过渡’”[5]10。然而,当时世界历史上已经实现的跨越式过渡包括古代日耳曼人从原始社会向封建社会和美国从奴隶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过渡两个案例。“美国从一诞生起就是现代的,资产阶级的;美国是由那些为了建立纯粹的资产阶级社会而从欧洲的封建制度下逃出来的小资产者和农民建立起来的”[1]559,但是美国自身的奴隶社会的生产和交换关系对美国的社会经济形态过渡有何影响呢?如果跨越式过渡只能像美国这样依靠外力因素,那日耳曼人社会经济形态的过渡不也是要靠外力因素吗?恩格斯都没有正面回答。在1893年恩格斯致丹尼尔逊的信中指出:“我还要进一步说,在俄国,从原始的农业共产主义中发展出更高的社会形态,也象任何其他地方一样是不可能的,除非这种更高的形态已经存在于其他某个国家并且起着样板的作用。这种更高的形态——凡在历史上它可能存在的地方——是资本主义生产形式及其所造成的社会二元对抗的必然结果,它不可能从农业公社直接发展出来,只能是仿效某处已存在的样板”[1]560,但实现的情形是,样板是没有的。因此,恩格斯实际上否定了俄国的跨越式过渡。“俄国就只能二者择一:或者把公社发展成这样一种生产形式,这种生产形式和公社相隔许多中间历史阶段,而且实现这种生产形式的条件当时甚至在西方也还没有成熟——这显然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或者向资本主义发展。试问,除了这后一条路,它还有什么办法呢?”[1]560
恩格斯曾为其1875年撰写的《论俄国的社会问题》一书专门写了一篇跋。在这篇跋中,恩格斯又进一步指出,俄国可能实现跨越式过渡的具体措施,他说:“对俄国的公社的这样一种可能的改造的首创因素只能来自西方的工业无产阶级,而不是来自公社本身。西欧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胜利以及与之俱来的以社会管理的生产代替资本主义生产,这就是俄国公社上升到同样的阶段所必需的先决条件”[6]457、“不应当忘记,这里提到的大遭破坏的俄国公有制从那时以来已经又向前迈了一大步。克里木战争期间的失败清楚地表明,俄国必须迅速发展工业”[6]460,因此,恩格斯再一次回归到1893年已经指明的跨越式过渡的外界推动力上。恩格斯最后说道:“要想保全这个残存的公社,就必须首先推翻沙皇专制制度,必须在俄国进行革命”[6]466、“俄国革命还会给西方的工人运动以新的推动,为它创造新的更好的斗争条件,从而加速现代工业无产阶级的胜利;没有这种胜利,目前的俄国无论是在公社的基础上还是在资本主义的基础上,都不可能达到社会主义的改造”[6]466,467,不难看出,在这里,恩格斯又回到了1882年他和马克思为《共产党宣言》俄文版写的序言中的观点,即俄国社会革命的实现,必须要以西方工业无产阶级的胜利为前提。
毫无疑问,尽管在马克思在世时,他和恩格斯对俄国社会经济问题都有所关注,但只是提出了一些猜测,内心当然也希望俄国革命胜利实现。然而,恩格斯后续对该问题的思考则是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也能够看出恩格斯内心的忧虑。从人类一般社会来看,跨越式发展是偶然的,不是经常性的,是要有特殊条件的,这些特殊性条件具体是什么?跨越式发展是否有一般规律?这些问题,都是广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的重点内容,笔者在《跨越式过渡的“斯芬克斯之谜”:广义政治经济学的思考》一文中进行了初步研究,本文不再赘述。
尽管恩格斯在俄国社会经济过渡问题上存在较多困惑,但这并不妨碍他积极探讨广义政治经济学体系的创造。1890年10月27日,在致施米特的信中,恩格斯指出:“我基本上也已经回答了您关于整个的历史唯物主义的问题。问题从分工的观点来看是最容易理解的”[1]504,也就是说,分工可以作为考察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出发点。1894年恩格斯认为“我们视为社会历史的决定性基础的经济关系,是指一定社会的人们用以生产生活资料和彼此交换产品(在有分工的条件下)的方式说的”[1]563,这里恩格斯已经从基本概念来回答如何构建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体系了。马克思曾经指出,关于劳动和分工之类的知识是政治经济学的起码知识,恩格斯的上述观点显然与此一致。马克思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曾经提到分工是政治经济学的一切范畴的范畴。这是否预示着马克思主义分工范畴可以作为研究广义政治经济学的一条线索呢?根据恩格斯在《反杜林论》和《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等书中所研究的结论,他认为,以分工作为构建广义政治经济学体系的红线是最佳选择。笔者认为,恩格斯这个论断,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事实,在维护、宣扬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上也是一脉相承的。
从历史事实来看,分工贯穿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总过程。马克思主义狭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是自发分工的社会经济,往前可以追溯到自然分工,往后可以延伸至自觉分工,因此,只有结合分工理论考察,广义政治经济学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实现“广义”。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分析方法,有助于说明从分工来理解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科学性。众所周知,社会经济形态划分上有诸多不同的标准和结论,其中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马克思提出了三形态论,即“人对人的依赖性阶段”、“人对物的依赖性或者人的相对独立性阶段”与“人的全面发展性阶段”。与三形态论对应的社会分工亦有其特殊的方式。“人对人的依赖关系”所揭示出的是自然分工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被束缚在血缘关系、宗法关系、等级关系中,作为个体的人是不存在独立的社会地位的。在马克思看来,人的依赖关系是个人之间的服从关系,是人所拥有的对他人支配的权力。在人对物的依赖性或人的相对独立性阶段,传统的血统、教育关系都被打破,这时对应的是自发分工状态。到了第三阶段,人全面自由发展,社会分工进入自觉分工状态。
广义政治经济学创作的逻辑起点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尤其是要注意研究生产力发展的一般特性。那么,生产力和分工之间是什么关系呢?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马克思指出:“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发展的水平,最明显地表现于该民族分工的发展程度。任何新的生产力……都会引起分工的进一步发展”[7]520,“一个民族内部的分工,首先引起工商业劳动同农业劳动的分离,从而也引起城乡的分离和城乡利益的对立。分工的进一步发展导致商业劳动同工业劳动的分离。同时,由于这些不同部门内部的分工,共同从事某种劳动的个人之间又形成不同的分工。这种种分工的相互关系取决于农业劳动、工业劳动和商业劳动的经营方式”[7]520、“分工的各个不同发展阶段,同时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种不同形式。这就是说,分工的每一个阶段还决定个人在劳动材料、劳动工具和劳动产品方面的相互关系”[7]521,显然,从分工的角度来研究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不仅符合历史本身发展的特性,在理论上也是更为科学合理的。广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的逻辑终点是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但这是否就是意味着社会主义社会或者共产主义社会就不变了呢?对此,恩格斯在致伯尼克的信中说:“我认为,所谓‘社会主义社会’不是一种一成不变的东西,而应当和任何其他社会制度一样,把它看成是经常变化和改革的社会”[6]193。只有在达到自觉性分工的状态下,进入到“以生产者自由平等的联合体为基础的、按新方式来组织生产的社会”[8]170,广义政治经济学才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广义政治经济学在性质归属问题上依然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以分工来构建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体系,会不会和马克思所构建的狭义政治经济学有冲突呢?基于以下论据,我们认为答案恰恰是相反的。马克思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分工片段中就提出“分工也无非是人的活动作为真正类活动或作为类存在物的人的活动的异化的、外化的设定”[7]237、“分工的本质——劳动一旦被承认为私有财产的本质,分工就自然不得不被理解为财富生产的一个主要动力,——就是说,关于作为类活动的人的活动这种异化的和外化的形式”[7]237,在这里,马克思从哲学的角度,阐述了在人类不同的发展时期,分工本身所包含的自然和社会属性逐渐表现为人的劳动与物之间的异化关系。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也曾多次提及分工范畴,比“如果没有分工,不论这种分工是自然发生的或者本身已经是历史的成果,也就没有交换”[8]669、“当市场扩大,即交换范围扩大时,生产的规模也就增大,生产也就分得更细”[8]669等等。
恩格斯是如何将分工提升到新的高度并将其贯穿于人类社会历史研究始终的呢?在反驳杜林关于“无须从根本上变革旧的生产方式,首先无须废除旧的分工,社会就可以占有全部生产资料”的观点,进一步地,在阐述现代社会主义的具体性质时,他首先考察了从产品变为商品的自然分工向自发分工转变的历史规律,他指出:“在先前的一切社会发展阶段上,生产在本质上是共同的生产……分工慢慢地侵入了这种生产过程……商品生产逐渐地成了统治的形式”[6]194。“在自发的社会内部分工成了生产的基本形式的地方,这种分工就使产品具有商品的形式……中世纪的情况就是这样……它在整个社会中占支配地位的自发的无计划的分工中间,确立了在个别工厂里的有组织的有计划的分工;在个体生产旁边出现了社会化生产”[3]286。恩格斯强调指出:“一旦社会占有了生产资料,商品生产就将被消除,而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也将随之消除。社会生产内部的无政府状态将为有计划的自觉的组织所代替……人在一定意义上才最终地脱离了动物界”[3]300,至此,自发分工演变为自觉分工,商品再一次转变为产品,广义政治经济学所探讨的物质生活资料回归到起初的产品价值形态上,但此时的人类生产关系则与原来有天壤之别。
综上所述,马克思从制度视角分析社会分工并将其提高到生产力发展根源的高度,这充分表明社会分工制度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中的地位,恩格斯亦十分强调分工在研究人类社会经济规律上的作用。实际上,分工是一个历史范畴,它本身不带有意识形态色彩,是经济学研究不可回避的研究对象,也是准确探讨和把握经济社会形态发展的根本所在。正是基于此,恩格斯所探讨的分工可以称为广义政治经济学体系构建的红线,是科学的。
本文认为,从《反杜林论》的写作开始直至逝世,恩格斯充分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研究人类社会经济发展的历史和一般规律,尤其是19世纪70年代以后,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发展出现诸多新特征,狭义的政治经济学无法给予解答。恩格斯的研究表明,广义政治经济学体系构建和应用并不是要颠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而是狭义政治经济学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更高阶段上的补充和发展。从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观角度看,物质生活资料的价值表现形态会经历产品--商品--产品的“否定之否定”发展,因此,以自然分工--自发分工--自觉分工为主线来创建广义政治经济学体系是最合理和最准确的方式。
尽管恩格斯坚持马克思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矛盾在推动社会经济形态过渡上的基本作用,但如何从理论上解释跨越式过渡的合理因素仍然是较为模糊的。一方面,人类社会历史案例表明,跨越式过渡是存在的,另一方面,在恩格斯看来,跨越式过渡的实现条件更多是由外在推动力决定的,这违背了唯物辩证法关于事物发展动因的基本观点。跨越式过渡能否成为一种常态?对上述问题的解答,须借助广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的创立,并根据具体的社会经济发展条件和状态进行客观研究。
注 释
①恩格斯早期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学著作是《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这本著作写于1843-1844年,并发表在1844年的《德法年鉴》上,该著作被马克思称为“天才的大纲”。
②1875年,李卜克内西致信恩格斯,邀请恩格斯在《人民国家报》上反击杜林,1876年,在得到马克思的支持后,恩格斯于1876年开始撰写《反杜林论》。
[1]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书信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
[2]柯尔.社会主义思想史:第二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第一版序,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5]卢江,葛扬.广义政治经济学思想探源——基于马克思恩格斯1845-1867年经典文本的研究[J].当代经济研究,2014 (2):10.
[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惠风明月
F091.91
A
1005-2674(2015)01-015-07
2014-12-02
定稿日期:2014-12-07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12AJL001)、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0BJL004)和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13YJA790009)
卢江(1986-),男,江苏沭阳人,南京大学商学院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经济学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史研究;葛扬(1962-),男,江苏南通人,经济学博士后,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央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与建设工程专家组主要成员,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