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 陈众议 陈思和 金柱演 等
世界文学
金周荣的写作与亚洲文学
——韩国作家金周荣作品研讨会纪要
阎连科 陈众议陈思和金柱演等
主办:中国常熟沙家浜镇人民政府、韩国文学艺术委员会
承办:《东吴学术》编辑部、苏州沙家浜国际写作中心
时间:二〇一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地点:中国·常熟·沙家浜
王尧(主持人,苏州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很荣幸有机会认识金周荣先生,并主持上午的研讨会。我首先代表与会的中国学者欢迎金周荣先生,以及同行的其他韩国朋友。这次会议,林建法筹备了很长时间,做了精心准备。东亚文学是个值得我们关注的话题。这些年来,中韩文化交流密切,我所在的大学与韩国的大学也有深入的合作交流。在中国的一般读者中,印象比较深的是韩剧,其实韩国有很多优秀的作家作品,金周荣是其中的代表之一。金周荣有“韩国当代伟大的故事家”之美誉,这次拜读了金周荣的《鳀鱼》等作品,感觉名不虚传。我也要特别感谢,通过金周荣的作品,有所了解韩国当代文学。今天与会的中国朋友,既有作家,也有学者;既有中国学者作家,也有韩国作家学者,是一次盛会,也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跨国对话会。我相信,诸位对金周荣的作品一定会有独到的解读。
阎连科(当代中国作家,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长期以来,“亚洲文学”在整个世界范围内,我认为无论是翻译、阅读,还是研究,都没有得到一个足够的重视。为什么会这样?这有非常多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我们亚洲对自己的亚洲文学没有重视起来。在亚洲中,我们以东亚为例,像中、日、韩这样的文学活动非常非常少。如果中、日、韩东亚文学能够形成一个东亚文学圈的话,我想整个的亚洲文学都会被带动起来,使它在世界范围内,都可能会有相当的地位和影响。所以,今天金先生的文学座谈讨论会,我想不应该把它当作是金先生的作品讨论会,而是东亚文学的一次讨论。而且,看了金先生的作品《鳀鱼》之后,觉得这样一部作品,无论是放在东亚,放在世界上,都非常值得说道。
下面,我就把这部小说和前苏联(俄罗斯)——解体后的乌克兰作家艾特玛托夫放在一起进行比较。我不知道韩国有没有翻译过乌克兰这样一个作家的小说。中国的翻译版本叫《白轮船》。这部小说在中国的影响非常大。艾特玛托夫的小说在世界上翻译有三十多个国家。这样一部小说也是世界一级写作的大成就。如果韩国没有翻译过这样一本小说,金先生没有看过这样一部小说,今天的讨论,就会更有意义。
先说说这两部小说的相近或相似之处。从故事的层面讲,《白轮船》讲了一个孩子和他的老爷,这样一段成长的故事。在《白轮船》中那样的一个老爷的形象,也是非常的古怪、非常奇妙的。而那个孩子,也一样是非常天真、非常烂漫、非常透明的。同时,在《白轮船》和《鳀鱼》中,这两个孩子都是失去父亲的孩子。尤其在两部小说的结尾部分,又都意味深长,非常值得回嚼。在《白轮船》那部小说中,那个孩子为了去找他的父亲,他看到了大海中海市蜃楼般的一个白色的轮船。所以他朝着一片大海走去,幻想大海和轮船把他带到了远方。但是在《鳀鱼》这部小说的结尾中,孩子在水塘中看到了一群白色的鳀鱼,那些白色的、纯净的、透明的鳀鱼,也把我们和这个孩子带向了远方。当然,每两部小说都有非常不一样的地方,非常独特的地方。在《鳀鱼》中,我们会清楚的感受到,尤其让我非常兴奋的不是这个孩子的成长,而是作家、那个孩子对大自然的感受。一个孩子成长的过程,我们在每个民族的文学中都可以找到非常不一样的故事,有非常多的相似之处。然而在《鳀鱼》中,作家对大自然的、对生物的、植物的,等等等等的感受,和其他成长小说相比,那些小说中的这些感受,就少见的多了。比如《麦田守望者》。可是和《白轮船》比较,《白轮船》中同样也写了这样一个小主人公对大自然的感受,对他们民族文化、民族风俗的感受。那些感受,我想和《鳀鱼》比起来更宏大、更民族化一点,但《鳀鱼》更生活化一点,更自然一点。换句话说,他写得更东方化一点。所以,它读起来让我们更加亲切。作家在小说中,对于云雀、空气,乃至对一个家具,对一个橱柜的描绘都非常的人物化。我们不要简单的去看这些叙述和描写,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我们仔细去想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如果没有海明威对大海的感受,那部小说没有多少价值;屠格涅夫在他的《猎人笔记》中,如果没有对大自然的感受,那部小说也没有那么大的价值。很多作家都可以写出对生活的感受,但对大自然却是麻木的。
金周荣这部作品,既写出了对生活的感受,也写出了对大自然的感悟。这非常了不得,这也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地方。当然,这部小说有很多值得分析的地方。可我想讲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亚洲文学在亚洲不受欢迎;为什么韩国文学在中国应该得到的阅读而没有得到。以《鳀鱼》这部小说为例,我觉得完全有可能,无论作为儿童小说、成长小说,还是作为成年人要读的儿童文学,都应该得到很多的阅读和研究。但事实却恰恰相反,无论这本书出版的品质,还是出版社本身,都不应该是这本书最适合的地方,最好的归宿。它应该有更适合它的文艺出版社来出版,或者是其他的少儿出版社,而不是今天的这个出版社。
它应该出版的更为精美,更为漂亮,而不是这么简陋,在出版后无声无息。无论是阅读、宣传还是研究,都和作品本身的优秀很不匹配。
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不去讨论别的问题,作为自我检讨,我认为在出版中间,中国是有大国沙文主义的。我们对欧美,尤其对美国文学,无论它多么好,多么不好,只要它稍有影响,我们都为隆重的翻译过来。而我们对于整个的亚洲文学,就没有那么重视。印度小说《卑微的神灵》,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小说,获过美国的图书奖,英国的布克奖。在欧洲那么有名,是一部伟大的小说。但它两次在中国出版,都石沉大海,无声无息。我想,这是印度作家,如果是欧美作家,中国读者会这么冷淡这部小说吗?还有此前我看到一部越南的小说,叫《战争哀歌》。小说写得非常之好,如果放在战争文学看,应该比中国的任何一部军事文学都要好。可是它在中国找一个出版社都相当困难。为什么?因为那是越南文学,中国读者不会去关注。为什么越南文学写得那么好,而在中国没有阅读者,没有出版社,更没有研究者呢?而欧美的小说写得远远没它好,可是却得到了广泛的认同呢?
我还阅读了一本还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的瑞典小说,是瑞典大作家斯特林堡的早期作品《海姆素岛居民》。他写的是一个岛上的较为原始、质朴、风趣的居民生活,各个人物都活灵活现。可到了今天,因为没有市场,这样一个伟大的作家,这样一部有价值的作品,在中国转了几个出版社,仍然没人来接受他。当然,斯特林堡早期在中国出了很多作品,还有文集,那是八十年代,二十多年前的中国。由此,我觉得中国的出版,无论是读者还是出版界,都存在着巨大的问题。我们没有能力改变这个现状,但我们应该在开完这个会议之后,从我们自身开始,我们要重视亚洲文学,重视东亚文学。
换句话说:“我们要自己瞧得起自己!”我想应该是这样,无论是中国文学,韩国文学,越南文学,日本文学——当然,日本文学在世界上要比我们的情况好得多。所以,希望我们从这个会议开始,无论有没有能力、能不能坚持下去,都要尝试着建立这样一份信心:我们大家尝试着为整个的亚洲文学首先在亚洲的存在,做出自己的努力。要形成亚洲文学的东亚文化圈;或者说,要创造、形成超越东亚文化的亚洲文学在亚洲和世界的存在。
范小青(当代中国作家、江苏省作协主席):听了阎连科讲话,我就在想,阎连科真是一个有思想、有深度的作家,而我可能恰好相反,基本上一个是没有思想深度,有一点情感,有一点感性,我们两个的发言应该是两个不同的角度吧。非常高兴今天能来参加金周荣先生的小说作品研讨会,因为我们平时这样对应的研讨会也比较多,但是这一次的感受会让我觉得特别亲切,即使在国内的会议上也是比较少有的亲切感。我回想了一下,二○○八年我们去韩国,那一次的访问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座的好几位韩国作家我们当年就见过的,后来没有很多机会再见面,但是当再一次看到的时候,依然一点都没有陌生的感觉,而是感觉特别亲切。我们也经常跟西方的一些国家作过这样的研讨会和交流,但是再见时似乎不一定能产生这样的感觉。我觉得这一点,我们中国和韩国的文化是有非常相通的地方。在中国有一个现象,尤其在年轻人中间,就是对韩国“欧巴”特别崇拜,粉丝特别多。我觉得韩国的电视剧对中国社会的影响也是非常大。因为很多韩剧反映的传统文化,其实恰恰是我们现在中国人特别需要的。韩剧不只是年轻人喜欢,像我个人也比较喜欢。以前跟别人聊天,也说我从看韩剧里面学会了几个韩语的词。这些韩语的词与苏州郊区某个地方的方言发音很像。所以我觉得今天来参加的不仅是研讨活动,还是一次情感的交流,心情非常愉快。我读了金周荣先生的三部书,想主要谈一谈《惊天雷声》这一部小说,第一:读完以后我觉得感受很多,最大的感受还是“沟通”。有时候你会发现不像是在读一本韩国小说,文学的沟通能在这部作品中很好的反映出来。从我们对文学创作的传统的理论支持我们的想法。《惊天雷声》写的是一个农村寡妇——一个大家庭里的小人物,从很小的角度进入,但却没有离开时代的大背景。主人公吉女的命运是和韩国、朝鲜这一段时间的历史变化是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的。所以虽然这本书是从小人物写起,但是它却有历史的厚重感。第二:《惊天雷声》的创作风格——表面上没有惊天雷声,惊天雷声是人物内心的一种感受。因为我们有一句话说“于无声处听惊雷”,表面上平淡,并不是波澜起伏的,但是内在的波澜却对读者有很大的震撼。读完这部作品很久了,吉女这个人物形象依然一直留在我的心中。这就是小说家超凡的功底。在这部小说中,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语言的朴实无华,但同时又极富内涵,这也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种风格。我注意到小说的对话比较多,看起来又都是非常平凡的,比如说:“你吃过饭了吗?”“我吃过了”。这都是非常平常的句子,但是放在特定语境中,由特定的作家写出来,味道是不一样的。所以作为一个同行,我从这部小说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在人物塑造上每一个人每一段经历都写得非常详细,内心描写也非常细腻,这也是我们在小说创作中需要注意的地方。最后我希望中国有更多的读者读金周荣老师的作品,有更多的中国的读者喜欢金周荣老师的作品。
陈众议(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研究员):我简单说一点自己的感受。首先附议一下刚才连科的讲话,我的一个强烈的感受:那就是中国的作家,饕餮般、鲸吞般地阅读外国文学作品,而一般中国读者的巨大反差。我们的一般读者已经很少阅读文学作品。不怕你们笑话,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做全民阅读情况调查。但截至去年,调查的结果是非常令人寒心的:国人年均阅读4.7本,而韩国人是十几本、日本人是四十几本、以色列人是六十几本。这个差距使得我想到,像《洪鱼》这么好的作品在中国首印只有一千册。《鳀鱼》没有表明它的首印数,但估计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字。这就出现了一个悖论:一方面,我们现在非常热衷于谈论全球化,并认为自己是全球化浪潮最大的受益者和推动者。但另一方面,我们甚至对自己的邻居都不甚关心、不甚了了。因此,几天前我曾充满愤慨地写了一篇《世界主义批判》,以抨击这种现象,有关内容和连科的发言不谋而合。我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国人何以对周边漠不关心、对阅读意兴索然。即使偶有文学进入我们的视阈,往往也是欧美人认可、推崇的。然后我简单附议一下小青的发言,我跟小青有同样的感受,金先生的作品中充满了令人感佩的细节描写。金先生以前擅长宏大叙事,我的一些同事对他作过研究。认为他是韩国当代最为重要的历史叙事者。在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三国演义》般的一泻千里和回肠荡气。很可惜我不懂韩语,我只能拿译过来的作品简单地说说我阅读的感受。凭同行们对金先生过去长篇叙事的了解,我可以冒险地说,他的这几部作品颠覆了他的叙事方式。我不好妄论他的风格和文体,因为拿翻译文体谈风格和文体是一种冒险。但它的主题、它的内容却是有目共睹的。首先,最让我感动的是他对细节的把握。这对于拥有国际知名度的作家来说是轻车熟路。但关键是他选择的对象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这就意味着挑战。人是不能回到儿童时代的,一切记忆也必然是可疑的“成人假说”。比如《鳀鱼》和《洪鱼》这两部小说,如何把握一个成人的心理和一个孩子的心理是巨大的挑战。但在这两部作品中,我看到了金先生非凡的驾驭能力。我准备的发言的题目便是如何将其界定为成长小说。
金周荣先生的《洪鱼》和《鳀鱼》分别发表于一九九八年和二○○二年,我们或可视之为姐妹篇。两部小说都用第一人称。在《洪鱼》中,主人公(同时也是叙述者)“我”是一个叫世永的少年(由十三岁长至十四岁);而在《鳀鱼》中,“我”也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先说《洪鱼》。洪鱼是韩国人对鳐鱼的称谓。这是一种体量硕大、形似蝠鲼的鱼类。小说主人公“我”因父亲离家出走,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作品从一个冬天写到第二个冬天,雪是其充满象征意味的背景。雪冷,雪洁,勾勒出人物的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这两极形成反差,给小说平添了空间。譬如,小说原本可以循着突如其来的人物——长主人公(叙述者)“我”三岁的流浪女敷衍出一个回肠荡气的动人故事。而这正是金先生的拿手好戏。但他却没有那么做。于是,主人公“我”和“姐姐”有了一些不是秘密的秘密(三礼的“夜游症”),并渐渐地萌动了些许感情。譬如男孩对三礼姐姐的朦胧爱意,或可谓情窦初开,但实际上只是点到为止,朦胧得如云似雾,并没有迸出什么火花。第二次有可能使小说急转直上的是那个自称三礼老公的鹰勾鼻男人的不期而至。虽然小说早有伏笔,但他的出现仍可以再次吊起读者的胃口。当然作者也只是虚晃一枪。第三个节点在第二年冬天,一个体面的妇人怀抱一个婴儿出现在母子面前。那妇人借口交通问题请求稍歇,结果趁人不备弃子而去。母亲很快对个中奥妙了然于心:她知道那是老公欠下的又一笔风流债。
与此同时,数条线索交织在主人公“我”的身上,它们同时也是悬念。一条是父亲的行踪。它在母亲的一次次“夜游”中逐渐明朗为父亲的风流债。原来他曾与镇上青楼老板的太太有染,私情败露后双双逃离。第二条线索是三礼的去向。那个鹰勾鼻男人的出现擢升了“我”对三礼的关心和好奇。而这又将“我”导向了另一个秘密:三礼的沦落。第三条是邻居男人对母亲的觊觎。它以母亲的帮工“昌范家的”与邻居男人的狼狈为奸而告终。最后,在三礼、母亲和舅舅的努力下,父亲回来了,而在这一悬念消失的同时,作者给出了出人意料的结局:忍辱负重的母亲终于“觉醒”:学着三礼的样子在雪地上倒穿鞋子,离家出走了。在此,以如母亲的隐忍与自尊、善良与残酷,孩子的天真与疑惑、本能与感情交织在一起,以至于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
《鳀鱼》的构思意味深长。它和《洪鱼》一样,主人公也是骑在从童年——少年门槛上的十四岁小子。但《鳀鱼》走得更远,它完全放弃了情节。《洪鱼》中意犹未尽的淡淡哀伤和淡淡快乐在细节毕露的点厾和渲染中扑面而至。小主人公跟着被母亲抛弃的风流父亲和行踪诡秘的舅舅经历了一次次无谓的等待。等待离家出走的妈妈,等待外出“狩猎”的父亲,等待见识舅舅所谓的鸟儿的秘密……舅舅和父亲老死不相往来,但在照拂小主人公的问题上却颇有默契。最后,在小主人公的巧妙周旋下,两个男人终于走到一起:带着他外出狩猎。
两部作品分别掺入了大量生活细节和有关鱼类、鸟类的描写。前者给出的衣食住行信息对人物的“成长”构成了不可或缺的要素,也颇能使刚刚失去乡愁的中国读者产生共鸣(且不说其众多的中国元素)。而后者(鱼类和鸟类)则从另一个侧面映衬出人物与自然的关系,并为他提供了另一种“成长”的鳍翅。
显然,《洪鱼》和《鳀鱼》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成长小说。按德国学者的界定,成长小说分宗教小说和伦理小说。前者的目的在于将人塑造为圣人,即神的“完美拓像”。后者则倾向于用两条线索牵引少年走向成熟和成功:其中一条线索是纵向的(人物自小到大、自弱到强);另一条是横向的——充满荆棘和坎坷的社会。①谷裕:《德语修养小说研究》,第1-17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在传统成长小说中,悲剧或悲喜剧终究大都指向完满的结局。而金先生的小说仅仅萃取了小主人公的一小个时间片段,我们不知道他走向何方、未来何如,只知道他苦中有乐,乐中有苦。一句话:以他的方式痛并快乐着。
作为结语,如果说“洪鱼”是《洪鱼》中父亲的绰号,那么炸裂的(用金先生的话说是烟花般爆裂的)“鳀鱼”何尝不是面对社会或生活这头巨鲸的芸芸少年呢?
因为他使我想起了乏善可陈的中国成长小说。而世界上最有名的肯定是德国的成长小说,但我们会极易发现那些德国小说是成人写给孩子的教科书。中国的成长小说更是如此。譬如我们的很多红色经典,但凡写孩子,大抵缺乏童稚气,而是高大上。当然,中国曾经有过比较成功的成长小说,它便是《红楼梦》。仅此一部。但是,金先生的这两部作品给世界文学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案例。它一方面是在成人设定的话语体系中展开,但另一方面它同时又始终置笔触于孩子与面前世界疑惑和紧张关系。他写得非常出彩。他的高妙在于我们基本上看不出成人对儿童的玩偶般的掌控。其中,孩子对自然的感悟是作品的重要内容。这些感悟激活了我们曾经有过却已淡忘的无数“第一次”。当然,它们本质上也是孩子对成人世界的感悟。两部小说从水里游的鱼到天上飞的鸟再到(《洪鱼》中)母亲挑公鸡为母鸡配种、孵小鸡等等,可谓细节毕露。它们不仅在孩子的心灵里漾起涟漪,也在我们读者心中激起波澜。然后从孩子情窦初开(即对流浪女的情愫),以及母亲与普通男人的周旋,作者游刃有余的笔锋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同时,金先生对自然、生态的关注令人钦佩。童心与自然生态相辅相成,起到了还原或激发敏感的功用。
因此,我觉得金先生的小说确实是耐人寻味的、具有经典意义的当代韩国文学翘楚,非常值得国人一读。
陈思和(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教授):各位,早上好!非常高兴能参加金周荣先生作品研讨会。刚才范小青回忆二〇〇八年我们到韩国去参加会议的情况,那次研讨会的内容我们可能已经忘了,但是喝酒啊,唱歌啊,韩国朋友的热情款待,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天我们在中国讨论金周荣先生的作品,我们有了一个能够酬谢韩国朋友的机会,我为之感到高兴。首先我要抱歉,金周荣先生的书是很早就寄来了,但是我一直忙其他事情,到昨天才抽空,花了一天时间读完了《洪鱼》。还有两部小说我来不及读,所以,我今天只能报告我读《洪鱼》的感受。
这部小说给了我一个崭新的韩国文化的面貌。以前,韩国文化所给我的印象,是一个礼仪传统的文化模式。无论是电视剧给我们留下的印象,还是江南大叔之类的欢快,都符合我们亚洲市民阶级的审美观念。也是中国当代有不少人觉得值得我们模仿学习的文化。可是,《洪鱼》不是这样,这部小说充满了颠覆性,充满了批判性,充满了革命性。这样的小说,如果发生在中国五四时期,将会是文学史上的一部经典之作。它是把东亚民族千百年来形成的那种儒家文化传统,那种温情脉脉的家庭伦理,撕碎了。即使在今天的中国新文学传统下的当代文学中,这样的作品也已经看不到了。所以,这部小说虽然是一九九八年创作出版的,已经过了十五六年了,但是它还是给我一种强烈的新鲜感,一种深刻的冲击力。
我读这部小说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想到中国作家莫言的一部小说,大概和这部小说的创作时间很像,是一部中篇小说,叫《野骡子》。莫言写这个故事和《洪鱼》的故事很像,就是写一个农村里发生的家庭故事,丈夫寻花问柳,和情人私奔了,老婆是一个贫苦的农村妇女,以极其坚强的毅力靠捡垃圾独立支撑着家庭,十多年后成了农村的富翁。但她的致富过程充满了暴力,充满了不近人情的变态的节俭,最后这个家发达起来。以后,丈夫在外面流浪,情人死了,带着女儿又回来了。妻子还是接纳了这个浪子丈夫。小说也是一个通过一个儿子天天诅咒他的妈妈,表示对他妈妈的憎恨,在这个独特的叙述中,描述了中国农村现代性的转型。但是,莫言的小说写的就是中国农民的形象。而金周荣先生的《洪鱼》写的就是韩国人。这之间的差异非常有意思。莫言笔下写的就是一个没有文化、非常粗鄙、甚至有暴力倾向的女性,可是《洪鱼》这部小说里出现的妈妈的故事,给我感觉就是一个只有发生在韩国的故事。她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伦理、道德的压力。她虽然贫困,但是出生在一个高贵的,或者说很有钱的,有文化教养的家庭里。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她表现特别坚强,有一种强烈的自尊,而这正是莫言笔下所没有的。在这个女性身上,我感受到的,除了一般弃妇所共有的,如自虐、暴力、变态等等性情外,她身上流露出一种品质是别的形象不具备的,就是在苦难中体现出来的高贵。这种高贵在一般农妇身上是不存在的。只有具备了高贵素质的女人,她才会在遭遇困难的时候,能够理性地分清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她对待比她处境更差的人,她会很善意地提供帮助。而且,在她丈夫最后回来的时候,她会毅然的离开她丈夫。由于她这样的定位,所以到最后这个女人离开丈夫,远走高飞,我并不觉得奇怪。这并不是她追求自由,而是她的高贵品质所决定的。韩国是一个传统礼教非常严重的国家,尤其对一个普通妇女来说,当她碰到有辱家风的事后,唯一能够表现她高贵的行为,就是勇敢地承担这样的突变事故,忍辱负重,所以,她会用非常刻苦、非凡的生存能力来证明自己是高贵的。其实她内心对丈夫、对家庭的依恋早就丧失了,但是她为了尊严,还是用毅力支撑着自己。当丈夫回来后,证明了自己的尊严,她就一定会离开。中国古代有一个相似的故事,就是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故事。我们现在京剧、电视剧都在演绎这个故事。有这样一个说法,王宝钏在寒窑等待薛平贵十八年,所谓的独守寒窑,等到薛平贵当了西凉国王,回来接她去享受荣华富贵,可是王宝钏只活了十八天就死了。一般人说她没有富贵的命运,含辛茹苦十八年,只享受富贵十八天。其实这里包含了一个很高的伦理问题,王宝钏是宰相的女儿,如果说她也只是一个普通贫家女,那么她苦尽甘来,也会有翻身感。可是王宝钏这样的人是经历了大起大落,她本来就享受过富贵的生活,后来遭遇了灾难,整整十八年以后,等她恢复了名誉,仅仅十八天,足够了。再活下去享受富裕生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中国的戏剧,比如说像刚才我说的王宝钏的故事,是封建时代的故事。王宝钏是一个正面的例子。
然而,金周荣先生这部小说是一部现代小说。他在讲述这样一个相类似的故事的时候,他进一步深刻地指出:像女主人公这样一种为家庭的名誉,为所谓的传统伦理,她所坚守的尊严,是不是完美无缺的?是不是可以质疑的?我觉得这部小说写得非常好的。这部小说的名字,叫《洪鱼》,翻译说,洪鱼象征了孩子的父亲患有白癜风,洪鱼是一种非常丑陋的鱼,象征他父亲的丑陋。父亲走了以后,妈妈就把洪鱼晒成鱼干挂在那儿。我觉得这个洪鱼的意象,不完全是象征他的父亲,因为洪鱼是在水里的,晒干了就没有了生命活力,只有腌臭味。他的父亲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我认为洪鱼象征的是以他父亲这样一个形象所代表的传统人文道德、传统伦理制度。他妈妈为了维护这个大家庭的尊严,为了支撑家庭的名誉,她就会坚韧地熬着。这些虚伪的礼仪就像挂在门口的洪鱼干,其实是没人要的。所以,小说写到洪鱼的神秘消失,象征着她心里对伦理依赖的消失。诡异的女孩子的出现,象征洪鱼的反面,她出现以后偷东西、撒谎、当妓女,一切伦理道德都被她毁坏。用传统的观念来看,就是坏孩子,但小说中却给坏孩子赋予了一种生命。这种生命就是用来颠覆千百年来在我们心目中还看作很神圣的教条。诡异的女孩子出现了,就让这个极力维护伦理家风的家庭渐渐地瓦解了。她进门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把咸鱼干扔掉了;第二件事情,他妈妈扎的风筝再也放不上去了,总是掉下来;第三件事情,她直接把妓女的衣服拿进来,他妈妈也当作不知道,而是接受了。这说明了什么呢?从心理上说,他妈妈维护的伦理家风的教条一步步在崩溃。妈妈是一个有尊严的人,这个“尊严”还包含有两种不同的含义:一个是维护传统的礼教,当这个“尊严”最后完成以后(他爸爸回来以后),她又表现出第二个“尊严”,就是说,她再也不会维护这个礼教了,她为了证明自己的尊严,她毅然离开了家庭,用她自己的行动,把她前面维护的所有东西统统推翻了。后一个“尊严”要比前一个“尊严”真了很多、重了很多。这个尊严是和人性的自由、庄严结合在一起的。这部小说写得有意思,小说人物形象的丰满,就在于这两个尊严是融合在一起的。如果没有后一个“尊严”,只有前一个“尊严”,这个女人是不可爱的。但又有了后一个“尊严”竖在那里,这个女人身上产生一种让我们喜欢的感觉,成为一个美好的艺术形象。
接下来我们再讨论下一个问题:那么,这个女人到底爱不爱她丈夫?小说在一开始时,可以说,她是爱丈夫的,类似王宝钏一样,她为了和她丈夫在一起甚至和她哥哥决裂,而且未婚先孕,并不是门当户对。正因为这个女人一开始爱她丈夫,所以她才会与自己家庭决裂,与哥哥闹矛盾,成为势不两立。但是当她的丈夫辜负了她,抛弃她以后,到底还爱不爱?我认为是不爱了。不仅是不再爱她丈夫,而且这个女人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她的感情非常饱满,但一直被压抑着。小说从孩子的视角对她进行幻想,幻想她夜游等细节,恰恰说明了最了解她的人,正是她的儿子。小说中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意象:当丈夫带了私生女儿回来的时候,她买了一只公鸡、两只母鸡,暗示了她还是愿意接受丈夫的。但是狗却叼走了母鸡,暗示隔壁邻居的男人在警告她,这样的幻想是不存在的。她最终的挣扎,即对她丈夫还爱不爱的挣扎,我觉得隔壁邻居作为一条狗的形象,其实也是对她不怀好意的,整部小说中没有一个男人值得她去寄托她的爱意。所以她最后选择了离开。但在之前接受丈夫的归来,则是一个传统女人在上演最后一折戏。因此她是一个非常有尊严的,非常具有革命性的角色。小说所有的故事都是通过一个什么都不懂孩子表现出来的,所以,使这部小说充满了阅读的趣味。
这就是我对这部小说的一个简单的体会,谢谢大家。
金柱演(韩国艺术院会员,韩国文学翻译院前任院长,淑明女子大学名誉教授):首先,我想代表韩国作家访问团向林建法老师,以及前来参加本次会议的各位中国各地作家和评论家、主办本次会议的工作人员表示衷心的感谢!
在韩国可能会针对载入韩国文学史册的经典作家,或者世界知名的外国作家组织研讨,从来没有举办过针对当前还在世的韩国作家的研讨会。所以,今天在中国参加关于依然健在的一个韩国作家的研讨会,我真的是惊讶不已。
按理来说我不仅在韩国,就是在全世界范围内也是关于金周荣最有发言权的人。我解读、评述金周荣的作品已整整四十年,认识金周荣本人也接近四十年。我和金周荣先生不仅通过文学作品,在文学层面、日常生活中的交流也非常多。我们一起去过美国、去过欧洲、还去过阿拉伯的一些国家。可是,今天听到各位中国同志们的发言以及对金周荣作品的解读,我才知道金周荣在中国也拥有如此多的知己。
我和金周荣以文会友,几十年来交往甚密。即便如此,实际上不管从哪个层面来看,我和金周荣先生都有些格格不入。在座的中国朋友当中,可能有去年参加过在金周荣先生的文学馆举办的中韩作家会议,仅仅在几年前,那个地方还是个交通极其不便的偏僻的山沟,那里就是金周荣先生出生的地方。而我呢,出生在韩国的首都首尔,是在大城市长大的,这是其一。其二,金周荣先生长得很帅,个头也大。我俩出门的时候,我总是他的陪衬而已,他很受女性的青睐,而我正好相反。尽管我们两个有这么大的反差,可能是命运的安排吧,我们还是经常一起出现在同一场所。尤其是关于金周荣的任何形式的文学活动,或者是他本人,或者是主办方,反正总会叫我来参与,正如大家今天所见一样。甚至我们俩名字的韩文发音也非常接近,真的应该算作命运使然吧。
七十年代中期,在韩国我第一个写了关于金周荣先的作品评论,那是他早期的一篇作品,题目应该是《马君预言》,记得大概写了这么一段:笔者认为作家作品的风格特征是诙谐与讽刺,其主题是逃离,或者说超越。现在,金周荣先生的作品世界极其丰富,今天中国的评论家们也提到了这一点,这是不容置疑的。即便如此,我依然认为构成他作品基本特征的讽刺、诙谐,还有逃离等因素,一直伴随在他的创作过程。当然,今天大家在发言中强调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就是说他的作品如何深刻而丰富地表达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一点我也深表同感。
今天参加这个会议我还有一个感想,也就是说金周荣的作品不仅在韩国具有影响力,可能金周荣后期的作品追求一种普遍性的,所谓的某种世界性的东西会使他拥有更加众多的国外读者。金周荣先生在社交圈里是一个气度非常大,非常豪放的人。直到作朋友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他同时还拥有非常细致、细腻的一面。我想,他的这两个方面很好的结合在一起,可能就会构成他走向更加辉煌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韩国有一种倾向,即作家分成两种,一种是非常善于写长篇小说,一种是善于写短篇小说。金周荣两者兼而有之,而且都很擅长。虽然目前翻译到中国的只有他的部分长篇小说,但实际上真正能够使金周荣先生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可能是他最近完成的十卷本《客主》,属于历史大河小说,我非常希望他的这部作品翻译到中国来。我还曾以《叙事与抒情以及细腻与雄壮的结合》为题目,为《客主》写过一篇评论。
一部文学作品要使世界人民感动,必不可少的一点就是涵盖人与自然的关系。有人说,文学作品应该超越自然,同时还要与自然保持某种程度的关系,这里“程度”非常重要。我想金周荣作品成功的一点就是与自然保持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关系。作为一个初期就关注金周荣的评论家,我始终不移地坚持一个观点:我们应该重视金周荣对自然的描写,还有关于自然与人的关系的描述。这一点就是在韩国文坛和研究界,也应该得到重新认识和评价。今天看到诸位中国的作家和评论家对金周荣自然的描写也非常重视,我心里当然是非常非常高兴。谢谢大家!
何平(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我对韩国文学不是很了解,跨语言的翻译本身就是一个母语的选择过程,我们阅读怎么的作家是受翻译家的视野决定的。韩国的电影我看的比较多,因为电影没有语言的障碍,可以更多自主选择。韩国的小说我以前好像读过一些比较流行的,比如说像朴范信的、金河仁的。对金周荣老师小说的评价,如果要对他进行价值判断的话,肯定要涉及到韩国现代文学的起源以及韩国现代文学自身的发展路径,不然的话我们无法对金周荣的小说下一个比较可靠的判断。但是对于金周荣的阅读,包括我之前对朴范信、金河仁小说的阅读,引起我思考了这样一个问题。韩国、日本和中国都同属东亚文明,有着共同的文学源头,但是每一个国家有每一个国家的问题,进入现代以来,明显地看出了东亚的这三个国家不同的写作风貌。如果从西方的文学视野来看,可能东方的这三个国家写作的共同性很多。但是从我们作为东亚文明一员内部的角度来看,就可以看到三个国家写作之间的差异性。比如说像金周荣这个作家,包括像我刚才提的朴范信这些作家,他们如果跟中国的作家在年龄上来比较的话,正好是王蒙、蒋子龙等同时代的作家,但是这个同一个年龄段的作家的写作风貌完全不一样。某种程度上面,金周荣关心的问题可能倒是比刚才我提到的王蒙等更前代的中国作家关心的问题不同。所以说我个人认为,如果说有三个东亚国家不同语言背景的研究者倒可以关注现代文明进程中间,具有文明同源的这三个国家在现代化的过程中间怎样面对不同的问题,然后呈现出来的不同写作风貌。即使如此,我们还能看到,金周荣小说既因为文化同源跟中国作家共同的文学想象。从我的阅读感受上来讲,我有一个疑问,在目前的韩国写作中间,是不是有类似于中国这样的大城市中间的写作和基于边地的写作的分野。从我的阅读感受上来讲,我不同意把金周荣先生跟莫言比较。我认为他的写作更接近一些中国像迟子建、阿来、范稳等写边地的作家。但我感觉金周荣的小说和中国同类型的作家小说比较的话有一种不同的阅读感受。中国作家在写边地、边境的小说中间,比较多的是写到现代和传统的区域的冲突,在这个冲突中间展开对于人性等等的思考。相比而言,金周荣先生的小说则直接在人性这样的一些更本质的东西上面展开对于人的成长的思考。他的这两部小说都涉及到了这样的一种自我伤害和自我修复中间的成长。他的小说最吸引我的是人成长过程中间通过对于自然的观察或身边事物的观察而返观自身,我的感觉这一方面他写得特别精准。在《洪鱼》,金周荣讲人与人的关系有更复杂的东西。特别是讲两代人之间的关系要比小说后面的译者所说的复杂得多。而这恰恰是小说中间最有魅力的地方。我的报告内容就大致结束了,因为时间关系,我无法把我的内容展开。我希望把剩下的时间留下来向韩国的作家朋友请教,来弥补我在韩国文学方面的不足。由于我对韩国文学的这样一种盲世,在阅读的感受中间可能有很多误读,请大家多批评。
张学昕(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从二〇〇八年开始,中韩作家会议开始举办,我从第二届开始,在韩国已经举行过四次了,我有幸参加过三次。三次都是在韩国。所以让我有机会更多地跟韩国作家接触。每一次至今都历历在目。特别是今年六月,在美丽而宁静的小镇的几天里,即金周荣先生的故乡。金周荣作为一个自然的写作者,故事也是从这个小镇里走出来的。然后持续执著的写作十年,并获得韩国广大读者和中国读者的认同。创造出自己的文本的价值和意义。所以这次集中时间阅读金先生的几部翻译成中文的长篇小说中出现的这些场景、画面,还有文学的镜像我感觉到特别亲切。这也是我第一次代表我熟悉的一位韩国老作家的感受,进入他的文学世界。之后我就从精神层面到艺术层面谈一下整体上我的一个基本感受。我感觉金先生的叙事写作或者说他的写作姿态就有一种强烈的伦理感、道德感。而且叙述中又不露声色,我看到的这几部长篇,特别是《鳀鱼》和《洪鱼》,这几部长篇里面他一直在找一种努力超出道德的叙述,写出韩国平民人物的日常生活,写出他们的爱恨情仇。在一种日常性中来发掘人性的深度和极端性。所以人性的极端性和复杂性就使韩国的民族心理在小说里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也使韩国底层人物性格特点凸显出来。我们看《鳀鱼》和《洪鱼》这两部小说,好像是少年的视角,就是让孩子承载他在成长中的一种磨砺。其实我觉得金先生更想写的是成人世界的那种灰暗性。包括家庭伦理、人性、世道人心被统一在一种阻碍、隔阂,甚至是荒寒的一种生态之下。所以说感觉到他表现的小镇的生活非常的偏僻、幽闭、孤寂,也充满了悲情和冷酷。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坚硬的,一种柔软化不开的坚硬。正是这种坚硬成为金周荣先生要极力表现和揭示韩国当代的人文现实。也表现出他对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生活的一个真切的描写。我觉得《鳀鱼》和《洪鱼》就像女人和男人性别的战争。女人在绝望中的坚韧和坚忍,而男人在欲望和宿命面前的怯懦和放纵。也像演绎人在这种生活状况时候的选择——逃离,最后不是男人跑了就是女人跑了。这里边有善良的、纯真的东西,有不好的东西,还有一些可能是民族的习惯都表现出金先生韩国文学比较特殊的一面。这里我想说一个小说中深层伦理的东西,就涉及到的家庭婚姻,情感纠纷,也揭示出韩国社会它的道德伦理和道德。所以从这个层面进入韩国文化。仿佛一切都是这样自然的发生的。其实我觉得金先生也写出了在欲望面前人和人之间的欺诈、伪善。其实用这个表现一个民族最内里的东西是非常困难和伤感的。所以我感觉整体上金先生的写作也不乏压抑、悲情。所以我感觉在整体上的美学色彩上是灰暗的,反衬出人与人之间沟通的用心良苦,表现出作者的用心良苦。《鳀鱼》和《洪鱼》里面有很多对大自然浪漫唯美的描绘也有对比较接近梦幻的情景,包括“鳀鱼”和“洪鱼”这两种事物也被赋予了象征性的东西。我觉得作家好像是想通过这种自己的想象和隐喻来实现自己的想象力。这两部关于鱼的小说看上去是比较单纯的,但是我觉得这不影响作品所表现生活的审美力度。我觉得无论一个作家写什么样的生活,生活的宽还是窄,题材大还是小,都不能决定一个作品最后的价值。这三部小说我觉得在题材上,写成长、写一个家庭小山村的故事,但却有一个非常开阔的视野和一个力度。金先生被称为是韩国讲故事的大家,但我感觉金先生更加重视叙事中的那种隐喻意义。我上午也和陈众议讨论过,这三部小说的翻译者在作品的风格理解上来讲各有不同,所以使我们在阅读过程中对金周荣先生的叙述、节奏、语性、文体、语言的把握没有办法找到一个整体的描述。所以可能由于两种文化,包括两种文化体系的区别,所以我们应该寻找两者之间可通约的部分。这点也可以看出不同的翻译家对文学、对一位作家的不同理解,所以我们对异国文学的阅读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成了对翻译遗漏上的那部分的寻找。所以这是我对金先生小说的理解,由于时间关系,我就不多说了。
韩松(新华社对外部副主任、中央采访中心副主任):我不作为文学评论家,我就作为一个普通读者讲讲对金先生的印象。我读了金先生的三部小说,我的感觉就像喝了三瓶美酒。又像经历了三场梦游,然后醒来之后感觉眼睛里又是泪水。我觉得金先生是花了几万年时间来研究地球人的外星人。他就高高地俯视这个大地,深刻而又形象地描绘了人类这个种族的荒谬与悲哀。他其实写的是生命的无常和人生的无奈。然后他对此又赋予了深深地同情和悲悯,给予人们以选择的机会。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个存在主义文学。我借这个机会非常非常感谢有这么一位伟大的作家!还有这么些伟大的翻译家。我作为来自中国最大的新闻机构的记者,我此时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把这位作家和他的作品介绍给更多的读者,谢谢!
梁海(大连理工大学教授):我想谈谈金周荣先生作品中的性爱隐喻。
米兰·昆德拉曾经说过:“在文学创作中性爱可以揭示人物的本质,展现他们的生活境遇。”阅读金周荣先生的小说,我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的小说虽然很少有性爱场面的直接描写,但是我觉得“性”是贯穿于他的文本当中的。所以我认为对于性爱的解读,可以说是金周荣小说解读的一个有效入口。我想以《洪鱼》和《惊天雷声》这两部作品为例来谈一下我的粗浅看法。
《洪鱼》讲述的是一个十三四岁少年的成长历程,其实,金周荣的另一部作品《鳀鱼》也一样。我觉得这个年龄正是处于发育的这样一个阶段,而且无论是《洪鱼》还是《鳀鱼》,里面少年的成长都是伴随着父亲的缺席。今天上午陈老师提到关于洪鱼的这样一个隐喻和象征,他说洪鱼的这个隐喻是除了父亲之外也代表着韩国传统的伦理道德。我赞同他的观点。但除此之外,我觉得洪鱼在小说中间还是“性”的隐喻。在这个文本中,金周荣先生写到洪鱼具有特殊的生理结构,所以它具有非常强的性能力。这就使得洪鱼在表面上看起来和他风流成性的父亲是相关的。在他父亲离家出走后,挂在门口已经风干的洪鱼,我认为实际上是意味着这个家庭的性缺失。人的成长,首先是身体的成长,所以成长最先开始的是性意识的萌芽。在《洪鱼》当中因为父亲在成长过程中的缺失,就使得孩子带上了弑父情结。在世永眼里洪鱼特别丑陋的并令人讨厌,而且在世永的想象中,归来时父亲都是残疾的。他还想象母亲的出轨也是出于对父亲的憎恶。世永带着这种被压抑的弑父情结,遇到了流浪少女三礼。巧合的是,就在三礼到来的那个大雪之夜,挂在厨房门口的那条洪鱼也神秘地消失了。可以说,三礼的到来意味着父亲的彻底退场,也意味着性启蒙的到来。文本中三礼的目光带有不良的气息,那目光里含着令人要自焚的神情,而且世永第一次见到三礼的时候,他是在门逢里偷窥她的洗浴,文本中也多次提到了三礼在世永的面前排泄。其实最开始的性意识是由排泄开始,因此三礼的这种行为引发了世永多次的性幻想。我认为世永的成长就是在这种性体验、性启蒙当中开启的,正因为有这种性启蒙,他才走出了他和母亲的封闭世界,感受到生活应该有的样子,那就是如同三礼一样,带着原始的、浪漫的和自由的气息。
金周荣的另一部长篇《惊天雷声》,我认为也是以一种性爱的方式来体现女性的存在。女主人公吉女是没落大家族中年轻守寡的媳妇,她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但是,她的生命力是很难压抑的,这样在她心中便形成了性压抑和性饥渴之间难以调节的两极。于是,她不由自主产生了偷窥长工车炳朝的念头,而车炳朝非常粗暴地强奸了她,她也没多少怨恨。在车炳朝第二次强奸了她之后,她对他说出的话尽然是“你不能走啊!”所以,我觉得在吉女的潜意识当中是暗暗地在等待着这个男人的到来,而吉女对性的渴望其实并不是满足生理上的渴望,性对于她而言,更重要的是证明她的存在。获得性爱意味着被世界接纳,被迫的性压抑意味着被逐出世界。
池相模是另一个强奸者,这个人更加的冷酷也更加的无情。他对吉女更加没有责任也更加没有感情,甚至没有交易,吉女只是他宣泄肉欲的工具。但是对于这样一个人,吉女依然迷恋着他,这种感情甚至连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可恶。可以说,吉女对待“性”的态度是以施虐和受虐这种形式来接受的。从性受虐的本质和根源来讲是,假如人生活在无力改变的痛苦之中,就会转而爱上这种痛苦,把它视为一种快乐。因此吉女对待“性”的态度实际上就是她本人现实生活的写照,而这种写照就是在文本中池相模多次提到的“女人毕竟是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来改变命运的”。
所以,与《洪鱼》所呈现的诗性气质不同,《惊天雷声》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文本通过吉女这个小人物的漂泊与寻找,写出了那个时代的女性所承受的苦难,以及人性的残酷和丑恶。金周荣在个人与社会、生理与心理之间,以性爱作为切入点,通过一系列的隐喻揭示了那个时代真实的生活图景。而其最深刻的地方就在于,揭示出在那种重大的、毫无人性的历史事件中起作用的心理机制,与非常平凡的、具有十足人性的控制人私生活的心理机制,完全是一回事。
洪廷善(韩国仁荷大学文学院教授):首先,像今天这样,中韩两国的读者、作家、评论家对某一位特定的作者来进行讨论这种,是非常有意义的事。其实在国内也是这样。中国本身在本国就有这样的情况,有一千到两千人对一个作品集中探讨的这样的情况。就像那样,对一位作家进行集中的探讨,对于作家来讲,是一种深入的探讨。所以在我的立场来讲,我是非常希望这样的情况能继续发展下去。我觉得这里面有非常经济的、具体的问题。在经济的运转过程中有一种渗透感。在这样的过程中,我感到非常的惊讶,所以我自己感受到什么我都忘记了。提出这样的感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中国汉语本身带有的韵律。让我觉得非常的优美。所以我在这里面也发现了,汉语本身拥有的音律也扩展了中国作家的表达的领域。所以在其他国家的语言中并没有和中国一样有音域的表达,那些具有平缓的语言能表达出深刻的意义。对韩流,还有韩国在中国流传的艺术作品,有些并不一定在中国流行,这可能是文化的个性造成的。同时在这一方面,其他国家遭遇这样的情况的有很多。很多的时候表达的想要把一些文化隐藏起来这也可以理解。我们这个作品在大家中的反响,其实体现了韩国人的某种历史的理解。仔细去看的话,他们会有共鸣性。首先是在针对这个问题,它反映了韩国的历史经验,要准确区分的话他至少是有四个层次。首先是在政治层面上,对现实主义的东西作了非常细节的剖析。接下来就是对主人公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尊严,进行了不同的各种各样的努力。从反面来讲,与他相对应的就是他所使用的是非常诙谐,非常幽默的语言。他通过这些幽默的语言,把一些苦难,变成了一些非常幽默,快乐的事情。比方说上次我们提到的潘李,他在韩国,就像是中国的李密的化身一样。可她也觉得这个名字在韩国是一个非常土的名字,而且潘李这个人物是一个和李密完全相反的人物。这种很土的名字我们韩国人读起来有一种很土的感觉就出来了,就像是你们给你们的狗起的名字叫锅巴,而且当你离家出走的时候,家里发现了,在门上挂的是一支艾草。第四个层面就是近汉式,就像是论语里一样,有很多的近汉式,在很多地方里面,这是一种很强的隐喻,就像是孔明的五虎将里面也有很多的近汉词,里面对男女生之间的事我们也已经看到了很多,就比如说竹竿插肉饭的描述就是对性的一种汉式,这已经不能说是汉式了,这样只能说是一种露骨的一种表现。这四个层面,大家看起来是非常有机的融合起来的,其实他们之间也有一定的区别,这之间的一种吻合和一种融洽变成了今天的这种流动性,这种流动性成了传统小说的非常多的一种原因。这也是现在传统小说比较出奇的一种存在。而且这些小说的柜台对常人来说是开放的,同时这些幽默的东西不在了,那大家的热情也不在了,那这件事情对大家来说也是不可能成的。这四个层面是通过一种隐喻的方式让他们实现一种循环,所以他里面的比喻通常会让大家非常的印象深刻,但是他这种比喻不仅仅是对现实的一种比喻,同时也是对其他比喻的一种比喻,所以里面的对手到后面会变成朋友变成各种各样的东西,像小说的复杂性其实是和韩国的扩大和历史经验是相通的。韩国在国际上作为一个弱小的民族,长期还处于一种独裁的状态,作为一个弱小的民族而又极端专制的状态里面,这里面是看不到希望的,他在这种状态里面,又不得不去寻找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就遇到了很多的困难的事情。在这些小说里面提到的就是韩国这种民族的复杂性,这里面同时还体现这对命运的不甘,并希望超越的一种努力。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这种对命运的不甘和超越性也是小说的一种意义。我想一个伟大的作品必须要有它的复杂性和它的丰富性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品。我对中国不是很了解,不过我想中国的作品和中国的历史是息息相关的。想水浒里面我们可以看出底层的民众希望超越的一种力量在这种语言里面。这种历史的扩大性,从根本上可以作为一个作家对生活现实的体察。从这本小说来讲,很多设计的情节,父亲的不在,是从观念上主人公自己代替父亲的这种强迫观念。就像是小说里提到的女主角和非常低贱的男人发生关系的情节的这样一个主题是韩国文学经常提到的一个主题。这种小说和西方的电影里出现的情景是不一样的,不符合男女伦理的感情,在公元二十世纪开始男女之间不正常的关系是受大众所歧视的,有的评论家说这种不符合伦理的男女之间的爱是西方小国东西,里面包含着一种反抗和抨击。至今我们知道它是一种自尊和耻辱的组合,我想这种情况在中国的文学也会有所体现,中国的历史和模式是不准发生这种情况的,但是我对中国的文学不是很了解所以不方便进行评论,中国的文学一定是从历史出发的,所以如果有机会我会更多地去了解中国的作品以便作出更好的评价。
郑明教(韩国延世大学教授):中韩共有许多历史经历,所以,我真诚地希望多一些相互交流的机会,这次能够参加这样的一个交流探讨机会,我感到很高兴。这次围绕韩国小说家金周荣先生的作品作一个中韩文学界评论家、读者参加的研讨会,这在韩国几乎是没有的。据我说知,法国有类似的形式,主要围绕一个作家的作品世界,连着几天做一个讨论和交流。希望这样的机会,能够成为相互文学界加深理解的一个契机,希望这样形式的交流探讨不断地延续,比如有一天能够在韩国举办中国作家,比如阎连科先生的作品专门研讨会什么的。
那么,我也说说金周荣作家的作品。今天听到中国与会者们对金周荣作出的多个角度的解释,我感到很惊讶,这些观点都是经过对作品仔细的阅读后作出的精致的分析,生动的表达,所以我都要忘掉自己发言的内容了。同时,我还有了这么一个想法,觉得中国语的四声,真的很美妙,在我看来这个四声可能更有助于提高语言的表现效果。说起金周荣的作品,我认为他的作品世界所呈现出的与韩国民众所经历的历史性经验是吻合的,这也是他作品生命力所在,具体说,他的作品有四个层面构成。
首先,现实主义的层面上作品描绘和展现的世界,与韩国日常生活的场景非常接近、客观,淋漓尽致;其次,伦理层面上,作品中的主人公、人物为维护生命的尊严,自尊的努力具有积极向上的一面;再其次,谐谑幽默的层面上,将痛哭流涕的苦难经历,转化成了乐观、达观乃至欢快的体验,令读者不得不发笑,有了读书的乐趣,这也体现在人物名字的命名,甚至将狗叫作“锅巴”等做法上;最后一个层面是性的方面,作品《洪鱼》暗示的性的一面不用多言,其他作品当中暗示男女性器官的描绘、表达也比比皆是,像《捕鱼者不毁芦苇荡》里,将一个人扔进污水坑,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一个性的暗示,如此作品就有了一种人性、肉欲的自然流露,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谐谑的性格。
金周荣诸多作品可以划归成长小说类别,但是,他的作品中不会出现实施教化的主人公——也就是没有一个具体的大人来教导成长中的少年——而且,将成长的结果总是放在未来的世界。少年的成长环境中总是缺乏双亲中的一个人,或者是父亲或者是母亲缺位,这就是说没有给少年提供一个成长的契机。这样的过程中,作家动用了包括隐喻、暗示等多种手法,谐谑幽默地再现了韩国人所经历的纷繁复杂的历史体验和痛苦。为了超越这样的痛苦,韩国人自己设定希望所在,为了超越那种痛苦而孜孜以求,同时,力求在那过程中获得华丽的转型或者成功等等,都是金周荣作家作品获得成功的因素所在。如果作品不扎根于这样的一个民众生活中,如果没有呈现出民众的那种努力、追求,作品就会大打折扣。
另外,作品中出现的男女通情,不同于西方作品中出现的违反伦理的通情,欧洲文学里是骑士热爱自己领主的妻子,甚至有评论说这形成了西方文学的基本模式,那是对某种禁忌、统治秩序的反叛或者冲击。而韩国文学中的男女通情,具有一种特别的文学意义,就是自尊与耻辱同时性的体现。也许,中国文学可能对这样的现象,会有另一种诠释,因为我不熟悉中国文学,希望以后有机会好好学习,能一并作探讨。
那么,我以此结束未成体系的发言。谢谢。
宗仁发(主持人,《作家》杂志主编):现在韩国文坛上所流行的后现代的欲望,以及一些工业和数码机器之类的东西,但是我今天参加这个会议最大的收获就是我发现在韩国来谈金周荣的作品话,我觉得最应该谈的应该是自然,这可能是金周荣在韩国最大的意义。今天听了诸位的发言,我自己总结的对金周荣的作品的感觉大概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一个就是通过对自然界的描写来体现对非自然界的工业文明或者是现代文明的一种批判,或者是对非自然性的丑的一种披露。另一种是通过对性的描写表现出人性的一种虚伪,还有就是通过表现道德性-非道德性,伦理-非伦理的对比来表达人真正的人性存在的一种状态,这个也就是今天的讨论会我对文学本质的一种见解,谢谢大家!再说说今天的话题,诺贝尔奖就快到颁奖的时候了,韩国如果有作家能拿到这个奖的话会不会就是金周荣先生?我也是当作玩笑话来听的,但是我想这个不一定完全就是一个玩笑。谢谢,谢谢金先生。其实这个也是对今天这个会的另外一个总结吧,那么现在我们就是在请金先生讲话之前,再请教授讲几句话,他也是我们今天研讨的一个总结。
陈众议:其实这个研讨会根本无须总结,但是奉林建法和宗仁发之命,我只好勉为其难。首先,我想说的是这次聚会的最大收获可能是大家达成了一种默契,即通过对金周荣作品的研讨,我们一致认为东亚国家的作家、翻译家、评论家应该更多地交流,以改变目前这种自我孤立、彼此漠视的状态。其次,我觉得中韩两国作家、评论家对金先生的作品进行了深入的讨论:从生平、语言、自然生态、社会环境、生活细节,从主题、意象、伦理、性等诸多方面进行了非常全面和富有学理的探讨,发现了他的复杂性和非常丰富的张力。最后一点多少属于我自己感受。听了大家发言,再回想起我看过的这几本小说,同时呼应另一位金柱演教授的发言,我觉得我们可以更加多地关注金周荣先生的创作雄心、他的文学抱负。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我们上午已经提到,但因时间关系没有展开,那就是他的敏感,孩子般的敏感。他对世界,对自然,对我们渐渐淡忘并远逝的过去的敏感,这种敏感是不多见的。在很多作家身上,随着现代化的进程和生活方式的改变,敏感慢慢地消失了,留下的是大量的思考和抽象。在这个意义上,金柱演提供了一个具有韩国意义,东方意义,甚至世界意义的案例。在此,我还是要感谢会议主办方,感谢林建法、宗仁发,尤其是感谢金周荣先生和不辞辛劳、远道而来的韩国朋友,感谢阎连科、范小青开了个好头。谢谢大家!
(林源根据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