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音节轻声词的声学特性研究述评

2015-03-29 04:53谢俊涛
关键词:劲松音节音色

谢俊涛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475001)

一、轻声定义及协同发音理论

劲松说,20 世纪20 年代,赵元任第一次提出“轻声”的概念。[1]2-3赵元任在《国语罗马字研究》中谈声调符号时说:“……轻音字永远轻度的也用去声符号(就是不用符号)。偶尔轻读仍照原来声调写(这类字的轻音本来是中性的短音,去声的音高也是不高不低,读短些也差不多。例如‘先生’中的‘生’是轻音,所以就和‘先胜’念快了差不多)。”他在次年出版的《国音新诗韵》中非正式地使用了“轻声”这个名称:“凡是音轻读的时候,都不照原来的读,但只用一种不高不低的‘轻’声含含糊糊的带过去……”“轻声”这一名称在《新国语留声机片课本》中正式替代了“轻音”,并一直延续下去。从劲松的说法中可以看出,她认为“轻声”与“轻音”的概念是等同的。但她又说:“从20 世纪80 年代开始有了‘轻声’和‘轻音’两分的说法。换句话说,现代汉语中读得轻的音节有两种:一种是‘轻声’,一种是‘轻音’,理应属于两个系统。据说最早是由陈重瑜提出的。”[1]9-10陈重瑜曾提出:“长期以来轻声与轻音被认为是二位一体,互为因果。但事实上,轻声与轻音是两个独立的特征;轻声的音节也可能带重音,有声调的音节也可能带轻音。词典上轻声词的混乱实为有声调音节轻重读之间的变化,而非有无声调之间的变化。”[2]劲松说的“理应属于两个系统”显然是同意陈重瑜先生的“轻声与轻音是两个独立的特征”的,这是她前后所不一致之处。

那么什么是轻声呢?学术界大多认为轻声并不是四声之外的一个独立的调类,它与单念时都有固定的调值不同,其调值是不固定的,它兼有音强变弱、元音含混(单元音趋央、复元音趋于单化)、时长缩短、调形曲线取决于前面的音节、发音时所用能量变小等特点。各家定义大同小异,如:

金有景认为:“汉语有的字(音节)在一定场合里失去原有的声调,而变成一种既短又轻的声调,这种声调就叫轻声。”[3]

黄伯荣,廖序东则认为:“所谓‘轻声’并不是四声之外的第五种声调,而是四声的一种特殊音变,即在一定的条件下读得又短又轻的调子。”[4]

我们的看法:在读双音节以上(含双音节)的词或词组时,有的音节失去原有的声调,而变得又轻又短,同时引起音高、音长、音强以至音色的变化,这种现象叫做轻声。

轻声是一种音变现象。所谓音变指的是在连续的语流中,相邻的音节读音上往往相互影响,而使语流中的音素、音节和声调与单念时不同的语音变化现象。著名的“协同发音”理论就是为了解释这种音变现象而产生的。曹剑芬说:“跟某个音段相关的一些发音态势常常在前一个音段的发音期间就开始启动了;在它后一个音段的发音期间,却又保留着它的某些发音态势;更有甚者,有时甚至是两个不同音段的发音态势同步启动。”[5]这表明,人说话的时候,在前一个音的发音期间,发音器官就已经开始作后一个音的发音准备,逐渐向着后一个音的部位和态势移动。所以,这后一个音的作势阶段其实是叠加在前一个音的发音态势上,因而使之或多或少地受到干扰,产生了音质上的变化。因此可得出下面的结论:第一,协同发音本质上是相邻音段发音态势彼此交叠和相互干扰的效应,它是语音产生过程中的一种普遍现象,它不仅发生在音节之内,也发生在音节之间;第二,在普通话里,音节与音节的连接普遍经历着发音态势上的相互交叠,说明语音生成的过程确实是个非线性的链式交叠过程;第三,这种彼此交叠的连接方式注定会产生语音间的相互干扰。

二、轻声的音高特性分析

自20 世纪80 年代始,经过从事实验语音学学者的努力,轻声的声学性质的研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大家达成了对轻声声学特性的普遍性共识:1.音强不是轻声的本质属性;2.轻声与音长和音高关系密切;3.轻声的音高会随其前字声调而变化;4.轻声音节的元辅音的音色存在的与前字音节的伴随性变化。这些成果改变了人们以往对轻声的认识,尤其是在轻声与音强关系上,纠正了人们过去认为轻声由音强决定的误解。在诸多的研究中,影响比较大的有:林茂灿、严景助的《北京话轻声的声学性质》,曹剑芬的《普通话轻声音节特性分析》,劲松的《现代汉语轻声动态研究》等。他们对普通话轻声作了声学分析、听辨实验和合成实验,从不同角度研究轻声的音高、音长、音强、音色。他们的结论有的很接近,有的有分歧。下面我们从轻声的音高特性开始讨论他们的研究成果,并谈及与轻声有重要关系的能量问题。

从调域上来看,劲松说:“与非轻声相比,轻声词前后音节调域的对比性增加,前音节调域扩大,后音节调域缩小。”[1]92而劲松的研究材料则表明“轻声词后音节的调域无一例外地都比前音节缩小……而非轻声词前后音节的调域相比,有三人(一慢速、二快速)后音节调域缩小……四人(一快速、三中速)后音节调域扩大”[1]88。通过重新分析劲松该项研究的实验材料,笔者发现中速和慢速读时轻声词的后音节与非轻声词的后音节相比调域都缩小;快速读时,调域有扩大和缩小两种情况,且扩大分别为25 岁和24 岁的两名年轻的男士,缩小的为53 岁的中年男士。该实验表明,当发音人为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士时,后音节调域不是缩小而是扩大,这与当下大家所认为的都是“后音节调域缩小”的说法不一致,它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性别、年龄对轻声词后音节调域缩小研究的影响。曹剑芬认为“语音的轻重同音高的关系最为密切”[6]。轻声音节的调形在阴平、阳平和去声的音节后面时为降,在上声后为平的看法,学术界有比较一致的看法。

三、轻声的音长特性分析

曹剑芬认为,轻声音节一般短于正常重读音节的长度,这是总的趋势,各类轻声音节的总平均长度与前音节总平均长度之比大约为60:100。[6]但同时,曹剑芬也发现了具体情况的复杂性。首先,轻声音节的长度同前音节长度之间没有始终一致的比例。有的为前音节的五分之一左右,有的为二分之一,甚至有的短到只有前音节长度的三分之一;可是有的则接近或者等于前音节的长度……不同发音人所发的轻声词,其前后音节的长度之比也具有相当大的随意性。[6]而劲松对七人发音研究的实验结果却与曹剑芬只对男女二人发音研究的实验结果不尽相同。相同之处:轻声音节同前一音节的比具有随意性和轻声音节的平均长度比前一音节短。相异之处:劲松的实验结果是轻声词中后字无一例外地比前字短。通过对实验结果进行分析后,劲松说:“在全词整体音长上,轻声词一般都比相同音素组合的非轻声词短些;其中轻声词的后字都比非轻声词短,中速发音时,缩短一半左右,快速或慢速发音时缩短三分之一左右。”[1]76“轻声词内部,后字都比前字短,中速发音时,短一半左右,快速或慢速发音时,只短三分之一;非轻声词内部,后字大多比前字长,去声相连的非轻声词,后字比前字短一些。”[1]100-101但我们通过对其实验材料的分析,却发现七人当中,发“地道”一词时A、B 两人的轻声词的后字与非轻声词的后字音长相当,G 的轻声词后字音长却比非轻声词后字的长。那么,事实上到底是轻声词后字音长较长,还是非轻声词后字的音长较长?我们仅靠当前的实验语音材料还无法确定。

四、轻声的音强特性分析

曹剑芬说:“从男发音人的材料来看,轻声音节的相对音强似乎同它前一音节的声调有关系……当前一音节读上声时,这个轻声音节的音强几乎总是大于前音节的;当前音节读阳平时,它的音强与前音节相当或略小一些;只有当前音节读阴平或去声时,它的音强才小于前音节的……女发音人的材料则表明,无论前音节读什么声调,轻声音节的音强几乎都同前音节的相当,只有少数比前音节的略小一些。”[6]我们重新分析劲松的实验材料发现无论男女其材料分析的结果都与曹剑芬的男发音人的实验情况基本相同。非轻声词后一音节的强度在阴平和阳平字后强度减弱,在上声字和去声字后强度与前一音节相同或大于前一音节。劲松说:“在‘东·西’、‘地·道’等阴平和去声后的轻声音节,强度小于非轻声词‘东西’、‘地道’的后一音节,在‘感·情’、‘勺·子’等上声(21)和阴平后的轻声音节强度等于或大于非轻声词‘感情’、‘老子’的后一音节。总括起来说,第一,大多数发音人和大多数轻声音节的音强都比前字非轻声音节的弱;第二,大多数发音人和大多数轻声词与非轻声词前后字的强弱变化是相同的,也就是说轻声词是‘强·弱’型,非轻声词也是‘强·弱’型;轻声词是‘弱·强’型,非轻声词也是‘弱·强’型。”[1]100-101总体上讲,轻声词前字同非轻声词前字音节的强度基本相当,轻声词后字音节同非轻声词后字音节的强度也基本相当,并且无论是轻声词还是非轻声词,它们的后字音节即使在阴平和去声后同前字音节的强度也差别不大。这些发现可以补证曹剑芬关于一个音节的轻重不是直接跟音强的大小成正比的说法。[7]

五、轻声的能量特性分析

林茂灿等的声学实验和知觉实验结果表明,在非轻声词的两个音节之间,既有前音节能量大于后音节的,也有后音节能量大于前音节的,具体情况因人而异。[8][9]曹剑芬认为“在轻声词里,后音节能量几乎无一例外地比它的重读前音节的要小得多,大约只有前音节能量的百分之四十左右。”[7]但他们的统计分析是不细致的,林茂灿等没有分析在什么情况下非轻声词前音节能量大于后音节能量,什么情况下后音节能量大于前音节能量。曹剑芬在对比轻声词前后音节时也有同样的疏忽。劲松同样也没有作出详细的说明。我们通过重新分析劲松的实验材料发现,在七位发音人中,语速较快的四人上声字后的轻声音节的能量普遍的大于其前非轻声上声字的音节的能量,比前字平均大13.25%。对中、慢速发音的三人的实验结果则是,上声字后的轻声音节的能量要比上声字的能量小,平均为前字的76.67%。在前字为上声的非轻声词中,后字的能量七人都比前字大,且差别较轻声词的大。而在前字为非上声的轻声词里,后字的能量要比前字小得多,平均为前字的22.76%。在前字为阴平、阳平的非轻声词里,后字的能量也比前字小,在前字为去声的非轻声词里,后字的能量中速和快速读时,有四人比前字大。仅就前后音节的能量比相对而言,总体上轻声词的差别要比非轻声词大得多。轻声词后一音节的能量普遍比非轻声词后一音节小得多。

六、轻声的音色特性分析

据曹剑芬分析,在正常重音型(非轻声词)的两音节里,前后两个音节在字音上都是读得比较到家的。每个音节的声、韵母在音色方面没有本质的变化。轻声型词里的情况则不一样,前音节一般读得很到家,而后音节的音色则发生了质的变化。不但单元音的音色向央的方向移动,复合元音的动程也缩小了,所以轻声的音色听起来比较含混。此外韵母的韵尾常常念不到家,念得较短、较松,鼻尾常常丢失而变为鼻化。个别的,甚至有整个韵母脱离的现象。就声母辅音音色的减缩而言,主要表现为音长的缩短、摩擦和破裂的减弱或消失以及清音的浊化。

轻声字音色的变化是由口腔共鸣器形状的不同造成的,而共鸣器的形状又是由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决定的,因此轻声字音色的变化其实是由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的变异造成的。但音高、音长和音强是韵律,音色是音质问题,不是韵律,而且音高、音长与音色有因果关系,不在同一层面。可以这样说,因为韵律发生了变化,音色才发生相应的变化,或者说,音节先读得轻短了,其中的韵头、韵腹和韵尾才发生模糊的变化;而不是韵头、韵腹和韵尾发生变化了,才引起韵律的变化。可见,韵律是功能性变化,而韵头、韵腹和韵尾只是一种语音的协合性变化。因此,劲松说:“从语音实际来说,音色的特性是轻声音节的一个语音特征,但从为轻声定性来说,音色没有作用和意义。”[1]41所以,轻声实际是能量、音高、音长和音强共同作用的结果,可能音强的作用要相对于前三者来说要小些。

[1]劲松.现代汉语轻声动态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

[2]陈重瑜.华语(普通话、国语)与北京话[J].语言教学与研究,1985(4).

[3]金有景.普通话语音[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126.

[4]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104.

[5]曹剑芬.现代语音研究与探索[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11.

[6]曹剑芬.普通话轻声音节特性分析[J].应用声学,1986(4).

[7]曹剑芬.连读变调与轻重音对立[J].中国语文,1995(4).

[8]林茂灿,颜景助.北京话轻声的声学性质[J].方言,1980(3).

[9]林茂灿,颜景助,孙国华.北京话两字组正常重音的初步实验[J].中国语文,1984(1).

[10]王洪君.汉语非线性音系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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