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鹏举
(玉林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 广西 玉林 537000)
黑非洲伊博传统的背离与融合
——以钦努阿·阿契贝小说为例
秦鹏举
(玉林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 广西 玉林 537000)
传统是人类创造的不同形态与特质,延传三代以上(含三代)并流传至今具有历史一致性的动态发展和道德感召力的有机体。伊博人的传统世界观体现的是一个不断变化、多元开放的传统。奥贡喀沃和伊祖鲁作为黑非洲(以下简称非洲)伊博传统的背离者,因对伊博传统文化的狭隘理解和个人的权势欲望导致了他们的悲剧命运。非洲伊博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必须紧紧地融合在一起,达致一种新的文化平衡,才不至于造成文化的震荡。只有在新的传统文化中,伊博人才能找到发展的路向。
非洲传统; 奥贡喀沃; 伊祖鲁; 背离; 融合
对于传统的解释,历来不一:有语义学的、民族学的、文化学的、解释学的;有广义的,也有狭义的;有动静结合的等等。各民族拥有不同的传统,传统具有延传性、一致性、流变性、规范性和有机性。美国学者爱德华·希尔斯指出,一种“信仰或行动范型要成为传统,至少需要三代人的两次延传”[1]。在传统的延传过程中,既有一以贯之的核心要素即一致性,又有随时代变迁而显现的差异性即流变性。一个传统的生成,既是内部矛盾运动的结果,同时又是对人们行为习惯和信仰的约束和指导。人的主体性和选择性决定着传统的命运。伊博族有一句古老的谚语,“当一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另外的事情也会随之发生”,它是非洲伊博人看待世界的方式,这使他们在看待世界和处理实际事物时,能保持一种开怀容纳的心态。奥贡喀沃和伊祖鲁的悲剧命运是他们个人对伊博文化的狭隘理解和对权势欲望过于强烈的追求而在个人与集体之间产生的激烈矛盾冲突所致。而外来文化的冲击加速了他们个人命运的瓦解。
长期以来,非洲大陆在西方人眼中是一片没有历史的空白和蛮荒之地,黑人也是需要补充文明的未受驯化的野蛮人。他们智力低下,没有逻辑思维能力,急需被拯救,被表述。这就是西方开出的药方以及启蒙非洲的原因。尼日利亚著名作家阿契贝对此进行了反驳,一方面他用愤怒的言辞加以批驳,另一方面书写生动感人的非洲历史和文明给西方人看。以此证明,黑人不仅能很好地表述自己,而且还有深刻丰富的历史和文化。尼日利亚东南部的伊博族人生活的地方是阿契贝的故乡,作者用生动淋漓的妙笔展示了伊博人的传统文化以及他们的世界观。在这里,“是一个充满生气和流动的世界”。伊博人有一句流行的谚语“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体现在他们的艺术中,是一种“永不平静的生气勃勃甚至显现出好斗的世界观”[2]。伊博人这种共同的特质造成了伊博世界是一个不断发生改变的世界。
伊博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君主是敌人”,没有君主是他们部落生存的常态,尽管在现代文明看来,这种社会模式存在这样那样的缺陷,但不可否认,同时这也给了人们民主议事的机会和开放多元的活力。每一个人都有“开口表述自己观点”[3]的权利,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有他自己的位置。对伊博人来说,“首要的是承认个人自由”,他们“千百年来对政治融合有一种深深地不信任感”[3],因为他们觉得,一个人不能代替全体,那会妨碍个人的权利和安全,甚至带来灾难。“因此,人们宁愿要小的集体也不要一个人主导的大社会,这样就避免了‘某人代表你讲话,你却不知道他是谁’的情况。”[4]这种没有中心主导的世界观为他们看待世界打开了另一扇窗口。同时,他们也把个人自由当成一种有限度的自由,伊博人通过两种方式来控制:一是集体的约束力量,二是道德的禁忌[2]。二者把个人的权欲和野心合理地控制在一个限度上,使之与集体保持平衡。这种辩证的态度,深深地体现在伊博人“当一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另外的事情也会随之发生”的观念中。他们不会用一种固定的观点看待世界,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他们反对过度,认为人身上勇敢与懦弱同时并存。
伊博人的传统世界观体现的是一个不断变化、多元开放的传统。传统是一个无线延伸的运动的辩证过程,伊博人这种突出的价值观使他们在看待世界和处理实际事物时,能保持一种开怀容纳的心态,不走极端。在物质与精神之间,在个人与集体之间,他们不偏向任何一方,而是顺应时代潮流,在以宗教信仰为主导的社会里作出达致精神与物质上平衡的价值判断和选择。
奥贡喀沃与伊祖鲁分别是阿契贝小说《瓦解》与《神箭》中的主人公。前者是以勇武而赢得名声的部落英雄,后者是拥有权势的部落大祭司。但二者的最终结局是一死一发疯,都走向了个人命运的毁灭和崩溃。外来文化的冲击,加速了他们走向覆灭的步伐。他们的悲剧主要是由他们个人造成的。
伊博人变动不居的世界观形成了他们看待问题的传统。对他们而言,变化就是传统,传统就是变化。我们假设奥贡喀沃和伊祖鲁是坚守了伊博族变化的传统,那么,我们当然不能认为是因为维持这个变化的传统而导致悲剧的发生。因为,变化的传统能够很好地接受新事物,平衡新旧文化之间产生的冲突。事实上,我们在文本中,也看到了大多数部落民选择了皈依基督教或是妥协的态度。而伊博人无君主的世代传统保证了他们民主集会和议事的可能,这使他们对权力欲望有着深深的警惕和不信任。奥贡喀沃与伊祖鲁作为伊博族的代表,是作者有意刻画的典型个例,突出了他们身上存在的对伊博文化保守的一面以及强烈的个人权势欲望,这直接和最终导致了他们的悲剧命运。正是由于他们不懂得变化,不懂得与时俱进,才导致悲剧的发生。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奥贡喀沃和伊祖鲁是因为对部落传统的背叛才导致自身的悲剧。
奥贡喀沃走路“脚后跟从来不着地”,脾气火爆,“有些口吃,每当发脾气,来不及说出话,就使用拳头”[5]。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养子,并选择在白人入侵村社的危机时刻自缢身亡。他既勇敢(摔跤获得荣誉),又胆怯(害怕失去荣誉被人耻笑,从不展示感情的一面,不许讲民间故事);既和善(给孩子们讲故事,给女儿治病),又残暴(在和平周动手打妻子,亲手杀死不该杀的养子)。“英雄既维护集体规则又破坏规则,《瓦解》中的中心人物奥贡喀沃,就是这种复杂观念的缩影,也是伊博族文化含混性的人格化象征。”[6]这说明,人类在灵魂深层的行为并不具有一致性,F.奈特曾经说,人在根本上是一种“制定规则、又破坏规则的动物”。只不过,这种复杂性被奥贡喀沃的固执和勇武的一面完全遮蔽了。奥贡喀沃对文化的刚强一面的固守,导致了文化的失范,从而克里斯玛①人物的悲剧命运便注定了。而伊祖鲁除了和奥贡喀沃一样的火爆脾气和大家长式的作风之外,更加显示了一位思想者的特征,他不停地思考“他的权力和一个孩子对山羊的所谓的权力没有什么不同”[7]。这种思想者的身份使他清醒地意识到要在村社内部开始瓦解之际不惜一切代价牢牢地把握住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如果说,奥贡喀沃是一个顽固的文化守成者,体现在他身上的是对权势欲望的不自觉追求,他的行为更多地是对恐惧(害怕失去名誉)的一种抵抗。恐惧使奥贡喀沃把文化当成一成不变的东西,他遵守的是一个属于过去的社会传统。他个人的性格缺陷以及固守传统的不肯妥协,在外来文化的冲击下,个人很快走向了崩溃。那么,作为部落大祭司的伊祖鲁则完全是个人的野心膨胀和权力欲望导致的行为失范,而最终走向发狂。当然,外来殖民统治的冲击,加速了他个人的悲剧命运。
保守极端和个人野心促使奥贡喀沃和伊祖鲁不能站在集体的利益上行为处事。奥贡喀沃对传统的理解太狭隘,“实际上,奥贡喀沃获得了文化的某方面特权是以牺牲其它方面为代价的。”[8]阿契贝认为:“但你明白,文化是曲折发展和易变的,因为不如此,文化就不能存在。文化对你说你必须强势,你必须这样那样,一旦这种绝对强势的文化对你这样说的时候,千万不要这样做,要把持住自己!文化是一个矛盾体,在强势的同时它马上就会体现它充满爱、充满温柔的女性化的一面……”[4]伊祖鲁不管对家人还是对朋友,都是一副权威的模样,不喜欢也不允许别人对他说不。在部落战争中,年老的伊祖鲁反对使用武力,那会使年轻人威胁自己的地位。他派儿子去打探基督教,没想到儿子却真心皈依了。在伊祖鲁与四个儿子的博弈中以及与朋友阿库布的交往中,乃至在对村民的报复、仇敌诺瓦卡等人的周旋中,都可以见到“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想成为国王、祭司和预言者,一切”[7]。然而,“一个人不管多么伟大,都比不过自己的族人;一个人反对自己的部族,是怎么都赢不了的”[7]。伊祖鲁背叛了族人,背叛了他隶属的传统社会。是权力的欲望驱使伊祖鲁一步一步地背叛他的人民,权力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通行在各个场合”[2]。
奥贡喀沃和伊祖鲁是无君主的伊博传统的背叛者,他们的悲剧命运是他们个人对文化的狭隘理解和对权势欲望过于强烈的追求而在个人与集体之间产生的激烈矛盾冲突所致。尽管我们敬佩这种悲剧人物顽固中的执守,但他们毕竟是逆潮流的,他们对传统的背离绝对逃不脱传统的惩罚。
阿契贝从小就生活在非洲文化与欧洲文化交叉的十字路口,但“十字路口有一种潜在的危险,危险是因为一个人可能陷入各种各样思想的纠缠中,但同时它可能是幸运地并带着福音般的先见之明回归人民”[2]。与此同时,这种文化交叉带来的疏离感又使他获得了一份清醒的理性思考,“我们不能自认为民族的过去是一首长长的、色彩明丽的田园诗,必须承认像其他民族的过去一样,我们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9]。阿契贝毫不怀疑地肯定这一点。他认为,欧洲文明带来的并非全是灾难,“一定有收获——我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忘记曾经有过的收获。我不是那些愿意说非洲在殖民年代根本什么也没得到的人中的一个,我的意思是这种说法太荒谬了——我们曾经得到很多”[10]。当然,欧洲的野蛮也是有目共睹的,因为,“任何文明的表现和行动都同时是一种野蛮行为”②。非洲伊博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必须紧紧地融合在一起,达致一种新的文化平衡,才不至于造成文化的震荡。这种平衡后的文化是一种不同于传统文化的新的文化传统,它包含着传统文化的核心要素,但已不是往日的文化态势,它必须考虑新的文化可能性,是一种融会了西方文化的新的非洲伊博传统文化。奥贡喀沃和伊祖鲁的悲剧命运告诉我们:伊博人必须重新理解、领会并遵守这个新的传统,只有在新的非洲伊博传统文化中,才能找到发展的路向。
英国作家伍尔芙认为:“每个人都有两个力量支配一切,一个男性的力量,一个女性的力量……最正常,最适意的境况就是这两个力量在一起和谐地生活,精神合作的时候。”[11]如果我们将视域扩大到非洲文化来看,我们会发现,不管是在西方文化与非洲传统文化之间,还是在个体身上,都存在文化的两面性,用中国的“阴阳和合”论来解释,这种阴阳变化合乎宇宙节奏的变化之道,正好体现了文化的多元性,可以克服、弥补文化霸权主义和文化相对主义带来的缺陷与不足。非洲文化在西方文化面前不是一个“沉默的他者”,非洲传统文化中也不仅仅只存在男性的一面,我们应该以一种互为主体即“主体间性”的对话精神来看待和处理。
在非洲事情变化很快,在过去,事情的合理性往往在年长者、祖先、传统和年龄一边。“我们现在有重新的分配合理性原则,那就是合理性在没有经验的年轻人一边……这完全是一个颠倒了的世界。”[4]而伊博人能够很好地顺应这种变化,因为他们的世界本来就是“当一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另外的事情也会随之发生”。奥贡喀沃和伊祖鲁的悲剧在于他们不懂得变异,他们对传统的偏执和坚守是他们个人野心和权利欲望的体现。而要走出这种悲剧命运,只有合理约束个人野心和权势欲望,团结人民。只有与时俱进,保持与民族传统的血肉联系。只有勇于吸收西方文化中的有益部分,寻求文化沟通的可能,遵行融合了西方文化的新的非洲伊博传统文化。只有这样,个人才能与民族传统保持一种紧密而又和谐的关系,也只有融合不同的民族文化,伊博民族文化传统才能走出一条可行之道。
注释:
①克里斯玛源于英文单词“Charisma”,最早出现于《新约·哥林多后书》,指蒙受神恩而被赋予的天赋。美国学者爱德华·希尔斯指出,如果传统的克里斯玛特质失去了,人们往往会感到无所适从,最终导致社会的失范。
②See http://ies.cass.cn/Article/cbw/ozsh/201201/4645.asp,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马胜利译:埃德加·莫兰:“欧洲的文化和野蛮”。
[1][美]爱德华·希尔斯.论传统[M].傅铿,吕乐,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社,2009:16.
[2]Chinua Achebe.Home and Impediments:Selected Essays[M].New York:A Division of Randow House,1990:62-64,58,62,34.
[3]Chinua Achebe.Home and Exile[M].New York:A Division of Randow House,2001:15,17.
[4]Bernth Lindfors.Conversations with Chinua Achebe[M].Mississippi: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7:78,118,50.
[5][尼日利亚]钦努阿·阿契贝.瓦解[M].高宗禹,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4.
[6]Patrick C Nnoromele.The Plight of A Hero in Achebe’s Things Fall Apart[J].College Literature,2000(1):146-156.
[7]钦努阿·阿契贝.神箭[M].陈笑黎,等,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1:4,36,285.
[8]Chima Anyadike.Duality and Resilience in Chinua Achebe’s Things Fall Apart[J].Philosophia Africana,2007(1):49-58.
[9]俞灏东.现代非洲文学之父——钦努阿·阿契贝[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2:18.
[10]Dennis Ed Duerden.African Writers Talking[M].London:Heinemann,1972:13.
[11][英]弗吉尼亚·伍尔芙.一间自己的屋子[M].王还,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53.
Deviation and Merge of the Igbo Tradition of the Black Africa——Chinua Achebe’s Novels for Example
QIN Peng-ju
(SchoolofLiteratureandMedia,YulinNormalUniversity,Yulin,Guangxi537000)
Tradition has different forms and characteristics created by human beings.It spreads over three generations(including the third generation)and is a organism for dynamic development and a history of the consistency.The Igbo’s traditional values of the world is a constantly changing and multiple open tradition.Okonkwo and Ezeulu are regarded as the Igbo’s traditional deviations of Black Africa(hereinafter referred to as Africa),whose tragic fate results from the narrow understanding on Igbo’s tradition and the lust for personal power.The black Igbo’s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the foreign culture must be tightly merged together,to reach a new cultural balance,in order not to cause the cultural shock.Only in the new traditional culture can the Igbo find a development road.
African tradition; Okonkwo; Ezeulu; deviation; merge
2015-04-07
秦鹏举,1980年生,男,湖北仙桃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东方文学与文化。
I106.4;G03
A
1671-9743(2015)06-008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