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回归文学本位的研究
——评布小继的《阐释与建构——张爱玲小说解读》

2015-03-28 18:40:02李直飞
红河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张爱玲研究者建构

李直飞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昆明 650500)

一种回归文学本位的研究
——评布小继的《阐释与建构——张爱玲小说解读》

李直飞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昆明 650500)

《阐释与建构——张爱玲小说解读》是青年学者布小继的新作,这部著作在通过“人”去解读张爱玲小说和“知人论世”的研究方式两方面做出了新的尝试,这些尝试在让文学研究更靠近文学、摆脱各种理论桎梏、树立自身的研究方法上带给了我们新的思路,而这些新的思路在匡正当前的一些研究弊端是大有裨益的,这是一种回归文学本位的研究。

阐释与建构;人;知人论世

在新近的张爱玲研究论著中,布小继的《阐释与建构——张爱玲小说解读》(以下称《阐释与建构》)是具有较多新意的一部,作者在努力建构自己的“张学”研究的同时,对于深化现存的“张学”体系,也是一次有益的尝试。这种尝试最为显著的特点就是书中用“文学是人学”来关注张爱玲的作品和“知人论世”的解读方式的初步建构。

一 让文学研究更靠近文学

当下的作家作品研究似乎在沿着两个维度展开,一个是对作家作品的思想、语言、创作风格等进行精心解读,一个是向着文化研究的方向发展。对作家作品的思想、语言、创作风格的解读,由于存在某种理论上的“恐慌”,导致了我们不断引进西方的各种哲学(文学)理论,比如对张爱玲的研究,自从美国汉学家夏志清用西方文学批评标准来评价张爱玲,重新发现了张爱玲,国内学者就掀起了用西方理论来比附张爱玲的热潮,存在主义与张爱玲、形式主义与张爱玲、结构主义与张爱玲、解构主义与张爱玲等等此起彼伏。这样解读的结果使张爱玲研究很是热闹了一番,我们建构起一个又一个精密而完整的“张学”理论体系,但研究者醉心于的是这些理论与张爱玲及其作品之间的关系,而不是研究者与张爱玲之间的关系,这些庞大的理论体系都独立于张爱玲本人或其作品之外,很多时候跟张爱玲无关,与张爱玲作品无关,更与文学无关。而在另一个维度上,自从文化研究兴起之后,文化研究对各个学科的渗透几乎是无孔不入,什么都冠之以“文化”之名而大行其道。统计表明,相关研究,要么是一大堆关于文学的信息;要么是“文学社会学”、“文学人类学”、“文学民族学”,或者反过来,是“社会学文学”、“人类学文学”、“民族学文学”,抑或二者兼而有之,但就是没有传统文学理论一再强调的“文学”。[1]张爱玲研究也是如此,张爱玲文化心理学研究、张爱玲民俗学研究、张爱玲文学社会学研究等等不一而足,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研究出现,在开拓张爱玲研究的视野上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但它不应该代替张爱玲研究本身,当前从事于这一方面研究的学者,往往将社会学研究、人类学研究、心理学研究代替了张爱玲研究,套用乔纳森·卡勒的一句话说,“文学是什么”的研究,在于“是什么使文学作品区别于非文学作品?是什么使文学区别于人类其他活动,或者其他娱乐?”与此不同的是,我们的研究实践正好把区别文学作品与其他活动、娱乐的那个界限模糊了,而使文学作品变成了人类的其他活动和其他娱乐。[1]

什么才是文学研究?文学研究究竟应该研究什么?怎样的文学研究才能使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建立起丰富的联系来?回到文学活动的起点,作家的写作就是他与这个世界建构起关系来,文本就是作家与世界联系的中介。一般情况下,作家的个性就蕴含在作家的生活经历及所创作的文本中,所以研究者更多的时候纠结于作家“写什么”和“怎样写”,但是,作家“写什么”和“怎样写”毕竟不能完全替代作家对这个世界的态度,特别是张爱玲这种人生经历较为曲折、写作风格较为独特的作家,研究者往往更痴迷于张爱玲生平的拨云见日和写作方式的与众不同上去,这就导致了我们要么走向思想探索的形而上学,要么走向宽泛无边的文化研究上去。文学研究不仅仅是要求研究者学会运用某一种理论或方法去分析研究者,这其实是属于技术层面的,文学研究更重要的是要求研究者能够把握住研究对象自由而独特的精神世界,要求研究者和研究对象之间建立起一种跨时空的丰富的联系,这同时也是研究者丰富自我精神,形成自由灵魂、个性生命的过程,而技术层面的东西只会将我们导向思想的僵化,绝非精神的自由。也就是说,作家通过写作建立起他对这个世界的喜怒哀乐的人生个性来,文学研究者所需要做的就是还原作家的这种精神世界,通过作家这种精神世界的把握来提高研究者自身内在的生命体验。而我们的研究很多时候显然走向了一个误区,比如对鲁迅的教学与研究上,我们往往忽略了属于鲁迅自身的生命体验,只看重其思想哲学的高深、驾驭语言技巧的娴熟、反黑暗势力的“不低头”上去,特别是在当前的鲁迅教学中,鲁迅更被当作一个符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讲《孔乙己》论述的只是封建科举制度的吃人,鲁迅在几千字的短篇中刻画人物的形象生动等,而忽视了鲁迅对孔乙己所抱有的同情,忽视了鲁迅对人世间的悲悯,而这些,才正是一个文学家之所以成为文学家的所在。鲁迅研究如此,张爱玲研究也依然如此,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工具性的分析,更需要的是两个不同生命体验的交融,进而重新形成一种新的人生智慧与生命体验,丰富自身的人格精神,这才是文学研究的根本所在。

《阐释与建构》跟许多的张爱玲研究不同就在于作者立足于“人”或者说是“人性”去关照张爱玲的作品,这一点从其标题上就能明显的看出来:人情的发现、人世的悲欢、人性恶的样态、人心的隔膜、人品的堕落、从人到狼的转变、人间的忧郁、人化的风景、人生的悲悯、人欲的本色、欢爱情仇等,几乎每一个标题中都带有一个“人”字。张爱玲眼中的世界,傅雷说是苍凉,李欧梵说是荒凉,这已经成为张爱玲研究中近似标准答案的观点,但这个标准答案显然无法满足于张爱玲及其作品的丰富性。《阐释与建构》的作者显然看到了这一点,于是,在解读张爱玲作品的时候,作者既不是以苍凉为主线,也不以荒凉为基色进行建构,而是从“文学是人学”这个文学最基本的品性出发,紧紧围绕着“人”、“人性”来进行文本细读。“文学是人学”在这里不仅仅是一个概念性的判断,也不完全是价值判断或是道德判断,“文学是人学”就是作家创作的全部,在作家那里如此,文学研究者也需要以此为基点进行阐释。围绕着“人”、“人性”的文本细读,作者发现了一些深刻而细腻的洞见,比如在《沉香屑 第一炉香》、《沉香屑 第二炉香》里面发现了“反情性”[2]7,在《郁金香》里面品味出了“人间的忧郁”[2]97,在《色 戒》里面感受到了张爱玲“人生的悲悯”[2]127,这些不仅仅是属于张爱玲自身的体验,也属于《阐释与建构》作者自身的阅读体验或是人生经验,从“人”的角度出发,作者与张爱玲不期而遇,发现了张爱玲苍凉背后丰富的人性体验,从而将“苍凉”转化为“人情”、“悲欢”、“恶”、“隔膜”、“堕落”、“忧郁”等多种表现形式。作者的这种转化绝非凭空得出,而是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的人生体验一点一点品味出来的,试举一例:

她噘着嘴喃喃说道:“见一面这么麻烦,住你们那儿又一句话都不能说——我回香港去了,托你买张好点的船票总行?”/“要回去了?想小麦了?”/“什么小麦大麦,还要提这个人——气都气死了!”/她说过她是报复丈夫玩舞女。/一坐定下来,他就抱着胳膊,一只肘弯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满的南半球外缘。这是他的惯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却在蚀骨销魂,一阵阵麻上来。

这是《色戒》中的一段,《阐释与建构》中作了如下解读:

这里有不少地方值得玩味。王佳芝与易先生一见面,她就抱怨对方来迟,交流机会太少,本来有重大事情即将发生却装作要走,以儿女情长从心理上牵住对方,可谓欲擒故纵;而易先生则装作关切对方的样子以找个台阶下,可谓顺水推舟;王佳芝再摆出夫妻不和的样子,使对方对自己更加放心、乖乖就范,可谓步步紧逼;易先生则安然享受着美女在旁的艳福,可谓顺手牵羊……[2]135

接下来作者又分析了双方之所以这样攻受较量的原因、王佳芝这类形象的特征及其在张爱玲小说中的不多见、这里面实则包含着张爱玲自身的生存哲学等等,《阐释与建构》的作者就是通过这种细致的阅读分析,发现张爱玲情感细微的地方。而作者对张爱玲作品笔下人物的解读,葛薇龙的沉沦、曹七巧的恶、郑川娥的悲、王佳芝的单纯等等,无不给读者透露出一种阅历沧桑之感。说张爱玲的小说总是人性中透露出苍凉来,这种苍凉总要有一定生活阅历的人才能体会,《阐释与建构》的作者刚好如此,因此总能鞭辟入里地蹦出警句来:

足以见出性格弱点是女人自身毁灭的根本原因。[2]5/城市倾覆,爱情留下,婚姻成真,文明的意义何在?[2]28/人心之间是永恒的、无法避免的隔膜。[2]56

这些警句正好与张爱玲的小说相映成趣,又很好的点明了小说的主旨,正是作者的人生体验与张爱玲人生体验交融的体现,或者说通过对张爱玲小说的解读,作者的精神世界得到了丰富,与张爱玲产生了共鸣。这样一种状况,正是文学研究所要达到的目的之一,也正是需要文学研究向文学靠近之所在。

二 返回历史现场与知人论世

一个导致文学研究远离文学的重要原因在于人们在理论上的盲目自大,醉心于理论建构,作为研究工具的理论和研究对象之间的脱节。这不仅仅体现在外国理论由于缺乏“中国体验”,研究中国文学现象时的“隔”,也体现在国内一些研究由于某种功利性的冲动,既对西方理论“一鳞半爪”,也对所研究的对象“一鳞半爪”,仅凭某些捕风捉影而来的现象就建构起一个庞大的体系起来。这种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的脱节对推进学术发展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在种种的不良的倾向中,“返回历史现场”及与之相关的“重返民国”、“民国文学”、“重返五四”等逐步酝酿出来,这些旨在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建立起丰富联系的倡导无疑对当面有些盲目的学界是一剂清凉剂,能够让学术研究向着一个更为理性的方向发展。

然而问题依然存在,对于大多数并非天才的研究者来说,光凭着“返回历史现场”、“民国文学”、“民国文学机制”等这样的倡导是不够的,“返回历史现场”、“民国文学”更近似于一种研究态度,“民国文学机制”比“民国文学”向前走了一步,尽管蕴含着方法论的味道,但不入内里的人会嫌其机械。如何“返回历史现场”?如何让这一理念更具有操作性?《阐释与建构》的作者提出“知人论世”做出了一次有益的尝试。

“知人论世”是中国传统的一种批评方法,在漫长的批评实践中证实了其有效性。中国现代文学批评转向西方学习之后,在形式主义、新批评、接受美学等的绑架之下,“知人论世”不再成为一种时髦的理论而逐渐淡出了研究者的视野。而《阐释与建构》的作者在序言中明确说道:

……“知人论世”的阅读策略也就有其必要了。一是它可以弥补“文本细读”时忽略文本外部因素之不足和缺憾,把作家的身世处境因素与创作行为有机地结合起来,发现二者的关联,进而探寻其背后的动因。毕竟,作品出自作家,“怎么写”是作家在创作时要综合考虑的。二是在于作品是有很强的主观性的,从作家本身出发,依据其彼时彼地的心境来探寻现象背后的缘由,可以多一些理解的角度……[2]2

比起“返回历史现场”表明的研究态度,“民国文学机制”的方法论来,“知人论世”更体现的是研究者的主体性,也可以这么说,在现代文学研究里面提倡“知人论世”,是“返回历史现场”的“民国文学机制”场域里面的“知人论世”。这就要求研究者有一种同情和理解的态度,将作家放诸历史的过程中,深切感受到作家身上的各种束缚,与作家产生精神上的共鸣,体察到作家摆脱各种社会机制限制的不易,在指出这些作家优缺点的时候,不强求已渐被历史尘封的作家。《阐释与建构》的作者用这种方法去关照现代作家,我相信是可行的,这对于他摆脱各种理论的桎梏,建构自己的研究方式是有益的。而这本张爱玲研究,只是其初步尝试,但也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按照《阐释与建构》的写作构架,通常是进入正式叙述之前有一些关于作品发表背景、发表情况的简介,这是一种面向历史的态度,接下来的内容,以对作品的解读和作者自己的研究心得为主,最后是一个小结,是对相关方面可能出现的学术增长点的小结。如果说现代文学研究很大程度上就是将历史中与作家相关的各种要素使之联系起来,那么,想象力在文学研究中就显得尤为重要,但文学研究中的想象力并不是研究者的完全凭空想象,而必须是建立在“历史现场”中的想象,在构建这种想象的过程中,“知人论世”这种策略就格外的显得重要。正因为采取这种策略,《阐释与建构》的作者在解读张爱玲的时候,并没有褒之过誉,也没有因文而苛求张爱玲,而是耐心的梳理发生在张爱玲身上的各种现象,深切体会张爱玲当时的处境与心境。比如对《十八春》到《半生缘》的转变,《阐释与建构》的作者细细分析了两个文本之间的不同:时间设计上的不同、细节上的各种差异、结局上的差异,而关于改写的差异,作者既借助张爱玲的口去阐释,也将两个文本还原到写作与发表的环境上去看,发现了张爱玲在写作《十八春》的时候与主流意识主动靠拢的倾向,但最后却没有收到良好的效果,这促使张爱玲下决心离开大陆。而到了美国,张爱玲的英文写作并不受欢迎,“只好退而求其次,重新回到上海记忆中、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场景中来创作,对不满意的作品,不合乎自己审美理想和美学风格的作品进行再创作。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对《十八春》这部张爱玲创作史上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的改写也就在情理之中了。”[2]151《阐释与建构》的作者在这里既没有对张爱玲离开大陆有着怎样的褒贬,也没有对其在美国的经历有着怎样的评价,只是通过细致的梳理,建构起张爱玲独特的性格,在其中渗透出对张爱玲的理解与同情,这正是研究者所应该具备的基本品格。

现代文学研究大约已经到了“人满为患”的状况了,在眼花缭乱的各种研究中,怎样的研究才有切实的推进作用?在不同的论者那里自有不同的答案,但作为研究者本人来说,找到适合自己的研究角度、方式是至关重要的。布小继这本《阐释与建构》在尝试着建构起自己的研究方式的时候,也在带给我们回到文学本身的研究、回到研究者自身的研究启示,这种启示,刚好是当下文学研究所需要的。因为是尝试之作,书中自然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作品解读的深度、将作品与作家结合起来解读时结合得不够自然顺畅、某些问题还有待商榷等,但这些问题的存在是合理的,也应该能够容忍这些问题的存在,他带给我们的更应该是研究方法、研究态度的启示。

[1]牛学智.文学研究文学性走弱——基于相关数据的统计分析[J].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

[2]布小继.阐释与建构——张爱玲小说解读[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

[责任编辑 自正发]

Research on a Return to the Literary Standard——on BuXiaoJi "interpretation and Construction——Eileen Chang's interpretation"

LI Zhi-fei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500,China)

"interpretation and Construction -- Eileen Chang's interpretation" is a new book by young scholars BuXiaoJi,this book made a new attempt in two aspects of research by way of "people" to the interpretation of Eileen Chang novels and "zhi ren lun shi", these attempts in the literature research literature, make closer to get rid of all the shackles of theory,establish research methods on their own to bring us new ideas, and these new ideas in some of the disadvantages of the current rectification is be of great advantage, which is the study of a return to the literary standard.

Interpretation and construction;people;commenting on

I207

A

1008-9128(2015)01-0048-04

2014-06-23

李直飞(1983-),云南宣威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现代文学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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