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通常情况下,译序能很好地将译者和译本的信息呈现给读者。该篇通过对《老人与海》较有影响的中文译文:张爱玲译文、海观译文和吴劳译文的序进行切入分析,找出译序折射出的译者与译文的信息。并在此基础上探讨得出,由于译者主体性的不同使得三个译文在总体格调、词语的选择和译文风格等方面呈现巨大的差异性。总体而言,张爱玲译文稍显繁复,海观译文略显华丽,而吴劳的译文则最贴近海明威的“冰山原则”。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9128(2015)04-0094-04
收稿日期:2014-07-13
作者简介:吴雪梅(1991-),女,江西丰城人,硕士生,研究方向:中外文化与文学。
引言
随着一部文学著作的产生,往往会相应地出现序或跋。序的内容和体裁都较为宽泛,因人而异。一般而言,序的目的一方面是介绍书的内容,一方面是介绍作者创作的情况。序可分为自序和他序。自序偏于作者自己对作品进行简要介绍以及呈现在写作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和对作品给予的希望。他的序则主要偏于他人站在读者或评论者的角度对作品和作者进行介绍。同样,译序或代译序也往往会伴随翻译作品而出现,但无论是译序还是代译序都是读者了解翻译活动和译作的一个重要途径。
首先,在译序中,读者可以了解译者对原作的大致理解。“我们可以说译者既是原文的接受者即读者,又是原文的阐释者即再创造者,而理解与解释则贯穿在译者翻译行为的整个过程中。” [1]由此可知,在某种程度上译者是翻译活动的主体,了解译者对原作的理解至关重要。其次,通过对译序的研读,读者还可以了解译者对原作解释的大致走向。由于译者具有主观能动性,所以译者对原作的理解将直接影响译者对原作的解释,从而使译本呈现差异性。因此笔者认为,所谓译者主体性主要强调两个方面。首先,承认译者是理解原作的主体;其次,承认译者在翻译活动中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即译者是解释原作的主体。
一 译序体现译者对原作理解的不同
在《老人与海》的中译本中,张爱玲、海观和吴劳这三个声誉较高的译本不约而同地出现了译序。在译序中,译者都向读者透露个人对原作的理解。徐炜也在《译序的作用》一文中认为:“译者在译序中将自己对原文的意义理解稍作解释,可以使读者的期待视野与译者的审美经验相融合,从而促进读者与译本之间的对话与交流。” [2]
在译序中,张爱玲说到:“我对于海毫无好感。在航海的时候我常常觉得这世界上的水实在太多。我最赞成荷兰人的填海。捕鲸、猎狮,各种危险性的运动,我对于这一切也完全不感兴趣。所以我自己也觉得诧异,我会这样喜欢《老人与海》。这是我所看到的国外书籍里最挚爱的一本。” [3]191《老人与海》对张爱玲的吸引力不在于文中对外在世界的描绘、情节的设置,而在于“书中有许多句子貌似平淡,而是充满了生命的辛酸” [3]191的语言魅力,在于“原著的淡远的幽默与悲哀,与文字的迷人的韵节”, [3]191更在于“看看这本书,看了可以对我们这时代增加一点信心。” [3]191这篇惜字如金的序言奠定了读者的期待视野的基调,使得读者期待张爱玲的译本将会表现出平淡字句中蕴含的生命的辛酸,而这辛酸却不是绝望而是充溢着信心。
而在海观的译序中,读者看到的是带有鲜明政治倾向的话语。对于海明威,他说“他的作品普遍地反映了西方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悲观绝望的情绪,并且在许多作品中渲染了战争的恐怖。作品对资本主义社会的丑恶虽然也作了一些揭露,但是揭露得极不彻底。海明威作品中的人物一般都是灰暗的,没有出路的,或者用顽强的毅力去忍受一切的苦难,……或者抱着虚无主义的态度去听凭命运的安排。很多其他的作品如此,《老人与海》也不例外。” [4]2海明威的作品多是在一战前后所写的,其作品中有迷惘和无所适从,如代表作《太阳照常升起》。但是除去对“迷惘的一代”的描写,他更多地还是写了生命的强者和硬汉,充满积极向上的情绪。至于对战争真实细致的描写则来源于其反战的立场,通过对战争残酷事实的揭露来达到其反战的目的。对于《老人与海》他说:“《老人与海》这篇小说,虽然在艺术技巧和运用语言方面有其纯熟独到之处,但是它的思想内容主要是消极的,因此我们必须以严肃的批判态度来对待这篇作品。” [4]350、60年代的中美关系极为紧张,在这种局势下美国,文学在大陆的接受和传播势必会受到影响。译者认为原作的思想内容主要是消极的,并对源文本持批判的态度,这足以引起读者的注意。因为根据阐释学的说法,译者对源文本的理解与其对源文本的解释是密切相关的。
吴劳的译序与海观的译序相较是极不相同的。吴劳的译文是在新时期“海明威热”之时出现的,当时国内的思想环境比较开放。所以吴劳翻译《老人与海》时的外在环境与海观翻译之时是极不相同,故对原文本的翻译吴劳有更多诠释和表达自己想法的自由。这在吴劳的译序中得以充分地体现。吴劳的序是对源文本的一个详尽的分析,直接将自己对《老人与海》的理解展现给读者。他认为小说包含多层次的内涵。首先,“这是一曲英雄主义的赞歌” [5]129;其次“这是一部希腊古典悲剧类型的作品” [5]131;最后“《老人与海》作为语言,还阐明了海明威对作家和写作的看法。” [5]135在分析《老人与海》的结尾处,吴劳更是对认为该作品“每一个词都有它的作用,没有一个词是多余的” [5]139的看法表示赞同。
在三篇译序中,可以发现译者本人对源文本的理解不尽相同。翻译是个人性的活动,译者对整个翻译活动的影响是巨大的。由于译序对原作的理解不同,势必会导致其译作的差异,因此在读者了解译者与译本方面,译序都发挥极大的作用。
二 译序体现译者对原作解释的不同
译者对原作的解释即是译者在翻译原作的基础上对原作进行合理的再创造。这种再创造正是译者主体性的一种体现,译者主体性的不同势必会导致译文呈现差异性。其差异性的表现就《老人与海》三个中译本而言,主要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译序中透出译文的整体格调不同
张爱玲在译序的最后写到“看看这本书,看了可以对我们这时代增加一点信心”。可以看出,张爱玲是希望借此译本达到增强时代信心的目的。而在海观的译序中写到人物是“抱着虚无主义的态度去听凭命运的安排”,小说“它的思想内容是消极的”。然而吴劳在译序中则用作品中的一句“然而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 [5]130来概括《老人与海》的主题。从译序中的这些表达对原作评价的话语中,能清晰地感受到译者不同的思想倾向。张爱玲表现出对原作给人以自信的倾心,海观则站在政治意志的立场将原作视为思想内容消极的作品,吴劳则用文中激励人心的话客观又不失赞赏。译文的格调正是基于这种思想倾向的。译者思想倾向的不同,必然会导致译文在整体格调上出现差异性。
(二)译序中透出译文的用词不同
正如上文所分析的,译者对原作的理解以及译者自身主体性不尽相同,这势必会使得译文呈现不同的风貌。而译文的风貌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译者对词语选择的不同。
张爱玲在序言中说《老人与海》中“有许多句子貌似平淡,而是充满了生命的辛酸”。在译文的选词上张爱玲确实是将自己对原文的理解都融入到自己的译文中。如对“there was no cast net and the boy remembered when they had sold it. But they went through this fiction every day. There was no pot of yellow rice and fish the boy knew this too” [4]16一句的翻译。
张译:“并没有网这样的东西,孩子还记得他们那时候把它卖了。但是他们每天都要假造着,来这么一套,也并没有一锅黄米饭和鱼,孩子也知道。” [6]7
吴译:“实在并没有撒网,男孩还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把它卖掉的。然而他们每天都要扯一套这种谎话。也没有一锅鱼煮黄米饭,这一点男孩也知道。” [5]148
与吴劳的翻译比较而言,张爱玲的译文“没有网这样的东西”更通俗化,更能适应普通读者的阅读需求。同时张译的这一句也很好地体现了“平淡之中充满生命的辛酸”。不带情感色彩的平淡叙述,却让人感到老人和孩子生活的艰难:他们经常说这些假话只不过是为了自我安慰。但生活的辛酸并没有使老人和孩子绝望,他们反而表现出能够克服辛酸的信心。再如对原文“The old man looked at him with his sun-burned, confident eyes” [4]10的翻译。
张译:“老人用那日炙的、有自信心的眼睛爱怜地望着他。” [6]4
海译:“老头用那双风吹日晒的、坚定的、慈爱的眼睛望着他。” [4]11
吴译:“老人用他那双常遭日晒而且目光坚定的眼睛爱怜地望着他。” [5]147
张爱玲很尊重原作将confident 译为“有自信心的”,而海观则将其翻译为“坚定的”。且不说谁翻译得更准确,就情感的传达上讲,张译更好地将老人的精神状态译出来了——这是个充满自信、在艰难面前不退却的老人。正如张爱玲在译序中所说:“看看这本书,看了可以对我们这时代增强一点信心。”这信心确实也通过她的笔下的语言传递出来了。
与张爱玲在译序中充满信心相反地是,海观在序言中直截了当地说,《老人与海》的内容是消极的,所以他在用词方面也必然侧重于使用带有消极色彩的词语,以凸显作品的中的消极思想。如对“(The sail)…furled, it looked like the flag ofpermanent defeat.” [4]4的翻译。
张译:“卷起来的时候,看上去像永久失败的旗帜。” [6]1
海译:“那一收起来的时候,看上去真像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帜。” [4]5
吴译:“收拢后看起来像是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子。” [5]143
在这句翻译中“like”意为“像”。海观在翻译时加上一个程度副词“真”字,从而在无形中加强了这种对失败的描写而显得更有些消极。相比较而言,张译和吴译则比较客观。
极为赞赏《老人与海》中老人精神的吴劳,在译文词语的选择上很好地阐释了译序中提到的原作可能包含的三个主题,即“英雄主义的赞歌”“希腊古典悲剧”“作为寓言,阐明了海明威对作家和写作的看法”。如对“And what beat you, he thought ‘nothing,’ he said aloud ‘I went out too far’” [4]174的翻译。
张译:什么东西打败了你,他想。“什么都不是,”他大声说,“我出海太远了。” [6]92
海译:可是,是什么把你打败的呢?他又想。“什么也不是,”他提高嗓子说,
“是我走得太远了。” [4]175
吴译:那么是什么把你打垮的,他想。“什么也没有,”他说出声来。“只怪
我出海太远了。” [5]214
这句中beat一词只有吴劳译为“打垮”而不是“打败”,正如其在序中所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 [5]130可以看出吴劳用“打垮”是有深意的,他是将这部小说看为“英雄主义赞歌”的。另外,最后一句,吴劳译为“只怪我出海太远”,用“只怪”一词,表现出老人的自责,他明知道出海太远的危险,但他却坚持去远海,这就是成为其悲剧出现的主要原因。
(三)译序中透出译文的风格不同
在序言中张爱玲没有特别表明自己对原作风格的看法,仅仅是提到“原著淡远的幽默和悲哀”但是“对原作风格的深刻理解是忠实再现原作的必要前提。在此基础上译者有责任将原作风格传达给译入语读者。” [7]但张爱玲显然在风格的传达上有不足之处,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张爱玲的译作繁复,不如原作简洁。如原文:“Now we are joined together and have been since noon. And no one to help either of us.” [4]68
张译:“现在我们遇在一起了, 自从正午起就遇在一起了。我是没有一个人帮助我, 它也没有一个人帮助它。” [6]35
海译:“现在我跟它碰到一起了, 从中午就碰到一起了。我和它谁也没有个帮手。” [4]69
吴译:“现在我跟它给拴在一起了, 从中午起就是如此。而且我和它都没有谁来帮忙。” [5]171
张爱玲译的后一句的翻译显然很繁复,没有海明威简洁的特点。
第二,没有体现原著中“冰山原则”。张爱玲的译本中总是出现对原作的解释。如对“The old man could hardly breathe now and he felt a strange taste in his mouth. It was coppery and sweet and he was afraid of it for a moment. But there was not much of it.” [4]172的翻译。
张译:“老人现在差不多透不过气来,他觉得嘴里有一种奇怪的滋味。有点铜腥气,甜甜的,有一刹那他有点怕它,但是吐得血并不多。” [6]91
海译:“老头儿现在喘不过气来,同时他觉得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带铜味,又甜。他担心了一会。不过那种味道并不多。” [4]173
吴译:“老人这时简直喘不过气来,觉得嘴里有股怪味儿。这味儿带着铜腥气,甜滋滋的,他一时害怕起来。但是这味儿并不太浓。” [5]214
原文中没有直接说老人吐血,只是在客观的描述他当时的感觉和状况。但是在张爱玲的译本中却翻译为吐血,这样就把作者创作的初衷改变了。但是这在其他两位译者笔下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张爱玲的翻译中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更有直接用破折号加上自己的理解。如,原文为:“But it was no worse than getting up at the hours that they rose” [4]48张爱玲的译文为“但是也不比黑早起身更坏——每天那时候都得起来。” [6]25
与张爱玲译文繁复风格不同的是,海观的译文总体上呈现出华丽的风格。海观在《老人与海》序言中说到,海明威的作品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揭露极不彻底,同时,当时海明威在中国被主流话语斥之为“资产阶级作家”,海观介绍作品时也必然会受到来自统治阶级意志的影响。这就使得海观的译文刻意在语言和句法上流露出偏华丽的风格,因而失却原作简单朴实的风格。
在海观的译文中,可以看到他大量地使用成语,这使得他的语言更加书面化和华丽。如把“working the water white”译为“白浪滔天”,而在张爱玲和吴劳的译本中则只是译为“把海水搅得发白”。其次他的译作很重视名词前的修饰语,对这些修饰语的精致处理使得译文更具华丽色彩。如将long golden beaches 译为“迤长的金黄色的海滩”。比较而言,另外两个译本则就是译为“长长的金色沙滩”。最后,对事物进行描述时也刻意使语言显出不同。如描述鱼的身体时,他会说“身段十分紧凑”,而其他人的译文则译为“身子结实”。
较之张爱玲和海观的译文,吴劳译文的风格与原作最为接近。关于吴劳,吴建平说“吴劳一贯推崇‘全息翻译’,反对过分强调辞藻,主张全面忠实、尽可能完整地传达原作者笔下的信息……就是作者在书中表达的东西,都要尽量完完全全翻译出来。” [8]即翻译要将作者在原文中的翻译尽可能忠实、全面、完整地表达出来,但是对其文章文字表面之外的东西则不翻译。这种翻译观与海明威的“冰山原则”——尽可能真实的描写,至于“冰山”之下的东西则留待读者发现和阐释——不谋而合,就使得整个译本呈现出语言简洁流畅。在序言中他对“每一个词都有它的作用,没有一个词是多余的”这一评价极为认同。这种对文章风格追求简练的思想在其译文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如原文:“The clouds over the land now rose like mountains and the coast was only a long green line with the gray blue hills behind it.” [4]44
海译:“陆地上面的云彩现在像是巍峨的山峦似的升到上空去,海岸只剩下长长的一条绿色的线,背后是一丛淡青色的小山。” [4]45
吴译:“陆地上空的云块这时像山冈般耸立着,海岸线只剩下一长条绿色的线,背后是些灰青色的小山。” [5]161
例句是对景色描写的一个句子,往往这一类型的句子最能看出文章的繁简程度。相比之下,尤其是吴劳与海观译文的对比,无论是对clouds, green line 还是blue hills的描写,吴译的语言都更为简洁。如对“a long green line”的翻译海观译为“一条长长的…”,吴劳译为“一长条”,这样的翻译确实更简洁。
三 结论
译序对了解译者和译本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就《老人与海》三个中译本的译序而言,从不同的译序中能看出译者对原文本的理解及其对待原文本的态度以及对原文本进行翻译的目的等,这些都是值得注意的。同时在把握翻译活动过程之时,不仅仅要看到外在的影响,如社会环境、时代差异、接受者异趣等各方面的因素,还应该更多地关注译者自身的因素。因为译者主体性作为翻译主体性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在影响翻译的众多因素中, 译者的主体因素毫无疑问会对翻译实践起到重要甚至决定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