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中学校长：我们很委屈

本报记者范凌志

作为“超级牛校”衡水中学的校长，张文茂最近很受困扰。在不久前结束的全国两会上，有与会委员称衡水中学的纪律比军营还严，比如大厕3分钟、小厕1分钟，“教育学者看了痛心疾首，这样能培养出人才吗？”事实上，有关衡中的争议近几年的确很突出。一方面，该校“霸气”的高考成绩令人瞠

目。而与之对应的，是有关“衡中模式泯灭个性”的质疑。在《环球时报》记者起初提出专访时，能明显感觉到张文茂校长的犹豫。“有些报道我们的媒体基本没到过衡水中学，”该校外宣中心主任张永说，“我们真是被黑怕了”。

带着各种疑问，记者日前走进这座外传的“高考集中营”。晚上7时多，校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在记者一再要求之下，校长终于决定接受专访。刚刚坐定，62岁的张文茂叹了一口气：“我们就是感觉很委屈！”

环球时报：从衡水中学的历史发展来看，成为“学霸高中”的转折点是什么时候？

张文茂：衡中在文革以前就很优秀，当时是河北省十所重点中学之一。1978年招生制度改革后一直到1995年，衡中的办学质量、社会影响力大约在衡水市11所重点中学里排第六名左右，这不单单指高考成绩，包括各方面工作。当时学生、家长对衡中并不认可，衡水市区的孩子都被送到周边县中上学。

我1982年被分配到衡中教物理，全程见证了衡中从低谷到崛起再到今天的辉煌。这中间有很多诱惑，比如我当副校长时，别的学校请我去当校长，我都没有动摇过。就算以后退休，我也不会拿“前衡中校长”的名头到处讲课赚钱。钱够花就行了呗！你觉得你行，但你离开衡中不一定行。

从1982年我来到衡中，到1992年当上教导主任，学校经历了四任校长，为什么这么多？因为一两年成绩不行就换！真正的转折点是1995年的升学率一跃成了衡水市第一，当时震动很大。2000年，衡中的高考成绩成了河北省第一，一直到现在。从1995年至今，我们经过3个阶段，第一个是规范办学的行为，就是制度建设；第二个阶段是进行课堂教学改革；现在，我们注重老师的专业性发展。老师的素质得不到提高，所有工作都会受到影响，省里的讲课比赛，我们的老师总是第一。可以说，衡

中的成功，优秀的生源、优秀的教师、优秀的管理队伍，缺一不可。

环球时报：说到优秀生源，有人说衡水中学“抢学生”，您怎么看这种说法？

张文茂：实事求是地说，从2006年开始，衡水中学的生源就不再流失了。我记得在那之前，衡水中学招来的学生前十名曾经一个都留不住，都被别的学校挖走，我们做工作都没办法。现在有人说我们“掐尖儿”，我也不反驳他。确实有一些尖子生来衡水，但很大一部分人没到我们学校。区里每年都有招生计划，超了计划是入不了学籍的。现在要求来的人太多了，几乎每天都有人找我咨询，甚至很多校长的孩子都想进衡中，但我们从没自己组织过考试，完全看中考成绩。而且我们还会截一个分数线，至少2/3的人进不来。

我们从没有给学生许什么愿，或者拿钱“买学生”，来了之后都是物价局批的统一收费标准：3年3万。不像有的学校，高分学生少收学费，低分学生多收学费，衡水中学没这么弄过。

环球时报：外界有“上厕所计时”之类的说法，认为这样的学校是不人性的，如何看这些质疑？

张文茂：我不了解这个说法是在什么语境下讲的。然后媒体就以这个为题目报道出来。其实很多媒体、学者从没来过衡中。我对这个看得很淡，但也很委屈！

可能是有某个学生这么说过，但这个人能不能代表主流声音？还需全面了解，不能一叶障目。如果真的指出学校哪个地方不好，我们可以共同探讨，确实存在的要改正。如果真像外界说的“计时上厕所”，那我这校长就太傻了！制定什么也不会定这个规则啊。课间休息的学生那么多，“3分钟”谁来监督？

更有些人追随这种说法，骂衡中“太没有人性”。有人还说衡中的孩子到了大学不行，他们拿得出数据吗？如果是这样，早把我这个校长撤了。

我们是实实在在地把农村孩子送到大学里。我对老师们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不能因为这些声音分散我们的精力。

环球时报：如果中国的高考制度改革了，比如更倾向于强调学生的个性和创新能力，衡水中学是否还能保证当下的优势？

张文茂：高考制度改革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但也不会太快。从恢复高考之后，不论是“3+2”也好、“3+X”也好，都不是太大的步伐。现在“6选3”的改革方式我很赞同，就是学生根据自己的爱好，从6门科目中选择3门高考，更能发挥自己的长处和个性。如果改成这样，我相信衡中学生的表现会更好。

我们现在鼓励的就是全面、个性地发展，学校开展了各种社团活动，还根据学生爱好开了大学先修课程。所以我可以坚定地说，新一轮高考改革，我们会更突出。

体育课在衡中是一周3节，比其他高中都多。衡中的老师自习课不能登讲台，学生自习课时发作业，就是一张纸，下课把作业纸收上去，这个作业是老师自己编写的，都是精华。除此之外，我们的同学没有订任何教辅材料，其他哪个学校能做到？再比如我们的“模拟联合国”社团，在美国、日本等国家都取得非常优异的成绩。“模拟政协”社团有两个提案素材被衡水市政协会议立项。

只抓高考是抓不上去的。我们这个圈里有句话：没有升学率过不了今天，只有升学率过不了明天。没有升学率就是被边缘化，只有升学率就会庸俗化！

环球时报：如何看待中外教育的差别？衡水中学吸取了哪些国外经验？

张文茂：我去过不少地方考察，比如西欧、澳大利亚、美国，我只能说东西方文化相差很大，各有各的优势。对于学生的个性化发展，这是我们需要学习的。人们总是说中国学生比国外学生苦，但苦学有什么不

好？苦是一种快乐的苦，不是一种精神上的苦。我在衡中干了30多年，没有节假日，每天晚上10点半以前没下过班，早起5点半就起床了。你觉得我很苦，但我没感觉。

干什么不苦啊？为什么有些媒张文茂体不去写“农民别那么苦，天热了别下地了，让庄稼自己长吧！”有人说中国式苦学禁锢了创造力，但没有扎实的基础知识就谈不上创造力。连基础的力学、电路都不会，怎么让卫星上天？

很多人认为西方教育多么轻松，其实美国现在还有十几个州体罚学生不违法，当然是有指定的位置，不能打要害。衡中不允许老师体罚学生，连“语罚”都不行，我们提倡“口下留情，手下留评”，要鼓励学生。

另一方面，其他国家也在拼命学习中国的基础教育，比如日本、韩国和我们的交流比较多。据我了解，他们的高中更苦，有的家长到考前100天就开始天天祈祷。我还记得有新闻说，美国有一个州，考生一天睡眠只有4个小时。

我们衡中有一个办学目标，就是培养“中国心、世界眼、现代脑”的学生，让他们学会学习、学会生活、学会合作，这是一个学校的文化和责任。

环球时报：如果用一句简短的话做总结，您想说什么？

张文茂：我在衡中干了33年，已经是“超期服役”了。对一些抹黑的声音从来没犹豫过，一如既往干自己的工作。不管有多少委屈，我都一定为教育做贡献，努力办好人民满意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