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美国印第安人语言政策演变及其对我国外语教育的启示
陈青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美国印第安人语言政策经历了从同化到多元的反复过程,印第安语在同化政策作用下日趋衰亡。为了挽救印第安语,美国政府近年来出台了许多政策。美国印第安人语言政策的制定、修改和完善对我国制定语言政策、开展外语教育都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美国;印第安人;语言政策演变;外语教育
美国是个多种族国家,向来就有“种族熔炉”之称。除欧裔白人外,美国人口中还有非裔、亚裔、拉美裔和印第安人等诸多族裔。在所有族裔中,印第安人是美洲大陆上最早的居民,也是美国不平等的种族政策最早的牺牲者。从欧洲殖民者踏上美洲大陆开始,白人和印第安人的关系问题长期以来一直困扰着美国政府。为了解决印第安人的问题,美国政府在不同历史时期,基于不同的背景和原因,实施了不同的印第安人政策。美国政府针对印第安人的语言政策也随着整个的印第安人政策不断发生变化,经历了惟英语教育和复兴印第安语的反复过程。我国与美国都是多民族、多语言的大国,语言生态有很多相似之处,合理地借鉴美国的语言政策,对我国制定符合中国国情的语言政策有很重要的现实意义。
我国学者对印第安人的研究开始于20世纪80年代,但有关印第安语言政策的研究直到进入21世纪以来才略有起步,多为对印第安语言教育政策的研究,代表人物是上海海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蔡永良。蔡永良教授2003年出版了专著《语言·教育·同化》,选择美国印第安语言政策这一印第安语、印第安教育、印第安同化三者的交汇点为对象,以语言政策的演变为主线,以同化为主题,通过考察19世纪下半叶以来美国联邦政府印第安语言政策的演变,以印第安语言政策和英语教育为主线来进行交叉学科的研究,确立了语言历史主义方法论,开创了我国印第安语言政策研究的先河。[1]除蔡永良教授外,宁夏大学外国语学院周玉忠教授的著作《美国语言政策研究》综合运用了语言学、民族学、社会语言学和应用语言学等学科的理论方法,对美国语言政策进行多角度、全方位的研究,其中对印第安人的语言政策也进行了一定的阐述。另外,李英姿2013年发表于《南开语言学刊》的论文“隐性语言政策探析”、江文清的教育部中国外语教育基金项目成果论文“科学透视美国语言政策的实质”、刘艳芬2007发表于《山东外语教学》的论文“美国20世纪语言政策述评”等探讨了美国语言政策的内容、实施及特征,论文均涉及印第安语言政策及英语教育的问题。除了对美国印第安人语言政策的研究,对于印第安人英语教育模式的专门研究,国内尚属空白,只有南昌大学袁平华教授的论文“加拿大沉浸式双语教育与美国淹没式双语教育”中对包括印第安人在内的美国少数族裔的语言教育模式进行了一定的探讨。
国外印第安人语言政策的研究始于殖民时期。受“语言进化论”的影响,19世纪美国政府主要是推行惟英语教育的语言政策,把印第安语看做应该取缔的劣等语言。20世纪初,爱德华·萨丕尔等人提出语言相对论,对排挤印第安语的语言进化论进行了抨击,为美国政府开明的印第安语言政策以及挽救印第安语的运动提供了理论基础和前提。主要研究学者有乔恩·赖纳、哈罗德·斯切夫曼、佛朗西斯·普鲁查以及米歇尔·克劳斯等。其中,亚利桑那大学教育系教授乔恩·赖纳对印第安人的语言政策和教学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在其著作《美国印第安学生的教育》中,乔恩·赖纳教授用三章的篇幅来详细介绍和分析印第安学生的英语教学和教育模式。
美国政府的印第安语言政策反复多变,经历了惟英语教育、双语教育与印第安语的复兴、反双语教育和印第安语的挽救三个阶段。
1.语言政策制定的理论和文化背景
从历史的演变过程来看,美国的种族理论主要包括四类:盎格鲁遵从理论、熔炉理论、多元文化主义理论和文化生成理论。美国印第安人语言政策的制定与演变也是以这四种理论为基础,受到了相关文化的影响。
“盎格鲁遵从理论”最早出现于17世纪,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该理论日渐社会化和系统化。“盎格鲁遵从理论”认为盎格鲁·撒克逊人种是最优秀的民族,盎格鲁·撒克逊文化是最优秀的文化,其他亚民族都应该放弃自己原有的传统民族文化,全盘接受盎格鲁·撒克逊文化。“盎格鲁遵从理论”的目标是实现社会的整合,促使所有民族整合到一体的状态。语言并不仅仅是交际工具,作为文化和民族发展生存的关键,语言具有较强的社会功能。盎格鲁·撒克逊文化推崇语言一致性,认为通过统一语言可以有力地加速同化的实现,从而改变那些愚蠢无知的少数族裔。随后的“熔炉理论”核心是种族融合,指美国由不同肤色、不同信仰和不同语言的种族组成,是熔所有种族为一炉的大熔炉,所有的种族一旦进入美国这个大熔炉,都应放弃自己原有的文化来适应美国特性和美国主流文化,与美国原有的居民一起融化成一个新民族,接受以盎格鲁·撒克逊文化为主流的美国文化。“熔炉理论”实质上仍然是同化主义,属于隐性的趋同理论,同“盎格鲁遵从理论”一样都是维护美国白人主流文化的统一和发展,反映了美国社会的保守思想。20世纪以来美国人口中欧裔白人所占的比重逐渐减少,其他少数民族所占的比例相对增加,这改变了原有的以盎格鲁·撒克逊白人为主体的构成结构;与此同时,19世纪90年代开始的美国化运动也反映出了强制同化的缺陷,引起的反抗和轰轰烈烈的民权运动迫使美国政府和学术界开始重新考虑解决种族问题的策略和原则,“多元文化主义理论”应运而生。“多元文化主义理论”主张各个族群在文化上应保持自己的独立,接受主流文化的同时不能抛弃自己的传统文化,各种文化应实现并存,尊重各种族的不同语言。“文化生成理论”将“熔炉理论”和“多元文化主义理论”融合在一起,既尊重了各个族裔的传统文化,承认了各个不同族裔的地位,也强调了美国文化的地位,强调了共同民族性。
2.惟英语教育政策
受盎格鲁·撒克逊文化影响,美国建国前夕所有包括印第安语在内的非英语语言都被视为愚蠢的语言。美国建国后,美国政府更是贯彻语言一致性理念,要求所有非英语族裔学习英语。美国白人把印第安人视为野蛮人,印第安语言是野蛮语言,应该用英语来教育他们,引导他们走向文明社会。但是最初的美国政府并没有精力对印第安人进行强制的惟英语政策。刚刚成立的美国自身面临着严峻的国内外形势,在各种因素综合影响下政府对印第安人采取了修好的怀柔政策。从美国独立战争开始到19世纪20年代,这一阶段是美国白人与印第安人修好的时期。20年代之后,为了夺取印第安人手中的土地,美国政府通过迁移法案和保留地制度对印第安人实施武力征服。19世纪60年代,武力征服开始转向教育同化,惟英语教育政策开始走上了政治舞台。
惟英语教育政策指在美国政府为印第安人设置的学校推行英语教育,要求所有6-16岁的适龄儿童只能接受英语教育,学校只可以用英语进行教学,生活中也只能说英语。惟英语教育政策的目的是通过确认英语的核心语言地位,加强英语教育,瓦解印第安人的传统文化,改变印第安人的野蛮状态,彻底粉碎印第安语,让印第安人彻底接受白人的文化和文明,从而实现同化。1868年1月,当时的印第安事务署署长纳撒尼尔·泰勒在向总统递交的“印第安人文明开化报告”中指出,对印第安人实施文明开化比杀戮更迅速、更经济。1868年11月,泰勒在其年度报告中再次指出文明开化的可行性,强调强迫印第安人使用英语的重要性,强调通过统一的语言来造就统一的文明。他建议制定强制性教育政策,在学校里开展惟英语教育。1877年开始,美国国会每年都专门为印第安人教育拨款,1877年拨款2万美元,1878年拨款8万美元。在国会的倡导和强制下,印第安儿童入学比例有所增加,1877年在校生有3598名,1878年在校人数达到4651名。[2]1879年,陆军上校理查德·亨利·普拉特在宾夕法尼亚创建了卡莱尔寄宿学校,这是联邦政府出资兴建的第一所保留地外的寄宿学校。寄宿学校的学生大部分时间都被控制在学校,与自己的部落、父母完全隔离,学校实行惟英语教育和军事化管理,使印第安儿童远离部落生活环境,通过按照学校规定的统一学习、集中英语教学,教授普通学校所讲授的传统学科,从而弱化印第安人语言和部落文化,以达到根除印第安文化的目的。
由于惟英语教育的强制性,印第安人对此坚决反抗,大多数学生对寄宿学校甚至英语都充满了抵触和愤恨,对联邦政府来说,实施强制同化的20年里,政府投资2亿多美元,取得的效果并不令人满意。强制同化实质上就是要毁灭印第安文化,这是种族歧视和压迫的表现,势必会带来印第安人对英语乃至白人文化的反感和排斥,这也严重阻碍了印第安人融入白人社会的进程。
3.双语教育及印第安语的复兴
随着“多元文化主义理论”和“文化生成理论”的兴起,越来越多的美国人主张接受主流文化的同时应尊重各少数族裔的文化,尊重少数族裔的语言。印第安语是惟英语教育政策的直接受害者,面临着全面衰亡的境地。20世纪30年代开始的科利尔新政重新确认了印第安传统文化的地位和作用,同时确认了印第安语的崭新地位,这标志着惟英语教育政策向双语教育的转折。1968年的“双语教育法”、1972年的“过渡性双语教育法”、1974年的“教育机会平等法”、1975年的“印第安自决和教育援助法”、1978年的“双语教育法修正案”等法案标志着美国历史上出现了印第安语复兴的高潮。
1968年的“双语教育法”把印第安双语教育纳入了政府资助的范围之内,规定印第安学生同样有权享受该法案所设立的教育项目基金的资助,这使得印第安双语教育首次出现了生机和兴旺的景象。[3]随着“双语教育法”的实施,一批由印第安部落社区自行掌管的印第安学校成立,政府出资帮助这些学校实施双语教育,进行课程改革。学生们可以在这些学校接受以印第安语为主的双语教育,印第安人享有此类学校的充分管理权和发言权。到1979年,获得政府资助的州的数量增加到16个,学校增加到55所,受益的印第安语增加到30种。[4]越来越多的印第安儿童有了学习本族语言的机会,印第安部落和印第安语专家编写了系统的印第安语教材,从事印第安语挽救和复兴的民间学术团体和研究团体规模越来越大,印第安语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复兴。
4.双语教育的消亡及印第安语的挽救
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后,盎格鲁·撒克逊文化重新兴起,美国社会出现了新的一轮排外浪潮,双语教育也因此受到了质疑,反双语教育运动开始。盎格鲁·撒克逊文化能够接受的是过渡性的双语教育,即通过让少数族裔的学生学习其本族语来促进英语的学习,以便更快地融入白人文化。而现实社会以印第安人为代表的少数族裔试图通过双语教育挽救自己的语言和文化,推行维护性双语教育,这是盎格鲁·撒克逊文化所不能容忍的。1996年的“HR123号提案”明确要求英语为美国政府官方语言,1998年的“227提案”重新掀起了惟英语教育的高潮,2002年的“不让一个孩子落后法”更是再次确立了英语在美国整个国家的核心主导地位,正式以“英语习得法”取代了“双语教育法”,双语教育从此陷入低迷,趋于消亡。
反双语运动直接冲击了印第安语的复兴,在强制同化政策之后再一次加速了印第安语的衰落。但是60年代以来的印第安人自治唤醒了印第安人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双语教育让他们重新看到了印第安语复兴的希望。美国社会的文化多元主义者和语言学家要求保护濒危语言、保护文化多样性的呼声越来越强烈。所有这一切迫使美国政府改变其印第安语言政策,开始挽救印第安语。
1990年10月30日,布什总统签署了“美国土著语言法”。该法案明确承认了包括印第安人、夏威夷土著居民等在内的美国土著居民的文化和语言享有特殊地位,美国政府有义务保护这些语言和文化,同时承认了印第安部落在部落学校使用印第安语的权利。这一法案是美国政府颁布的第一个关于印第安语的法律,在美国印第安语言政策历史上具有深远的意义。1992年美国政府通过了“美国土著语言生存与繁衍保护拨款计划”。2011年奥巴马总统签署了“美国印第安人和阿拉斯加印第安人教育法”,强调印第安人的教育权利,保护印第安人的语言、传统文化和历史,要求在印第安人教育中加强印第安语的使用和教学,加强印第安人传统文化及历史的教学。2013年10月31日,奥巴马总统第五次在“美国印第安人全国传统月”发表宣言,承认原有的强制同化政策对印第安人的政治、社会、文化和语言等诸多方面造成了严重的损失,承诺联邦政府将废除破坏性的印第安政策。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从美国印第安人语言政策的演变中,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推行多元文化社会还是单一文化社会,一个国家所推行的语言政策必定会影响到整个国家的语言发展。我国是个多民族、多人口、多语言的国家,除了汉语外,也有许多少数民族语言。面对全球化的世界,外语教育同样是我们不能忽视的一个方面。因此,制定合理的语言政策,平衡好汉语与少数民族语言之间的关系、汉语与英语之间的关系、英语与其他外语之间的关系对于我们国家的整个语言发展来说至关重要。我们可以从美国印第安人的语言政策制定及演变过程中吸取经验教训,不断完善自身的语言政策。
在英语教育方面,我国的学生和美国印第安学生是有共同点的,即母语都是非英语,英语都是作为外语来开展教学。因而我们可以从美国印第安人语言政策和英语教育中得到一定的启示。美国双语教育中实施的浸入式英语教学模式对于英语教学来说有其优点也尤其缺点,我们可以在我国的英语教育、特别是大学英语教学中充分发挥其优点。就大学英语教学而言,以1985年第一个《大学英语教学大纲》为诞生标志,中国的大学英语教学迄今已经经历了29年的发展历程。2007年教育部修订的《大学英语课程教学要求》明确规定:“培养学生的英语综合应用能力,特别是听说能力,使他们在今后学习、工作和社会交往中能用英语有效地进行交际,同时增强其自主学习能力,提高综合文化素养,以适应我国社会发展和国际交流的需要。”[5]这体现出以学生的专业发展需求来牵引大学英语教学的趋势,这也为进一步发挥浸入式英语教学的巨大效能提供了良好契机。
另外,印第安人对于传统的印第安语和文化的保护也对我国大学英语教学中传统文化和汉语知识的传承具有借鉴意义,对我们在英语教学中如何做到母语与外语的平衡也大有启示。中国应用语言学会会长、原国家语委副主任陈章太在其“我国当今语言生活的变化与问题”一文中曾指出:“十几年来,一股强劲的外语热(确切说是英语热)在中国大地上震荡,导致母语基础有所削弱,母语水平有所下降”。[6]现实生活中这种现象确实存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对母语的掌握较差,反而对英语的学习持续增温,即使是2014年国家改革了高考中英语的考试形式也并没有对此有任何减弱。因此,我国在进行英语教学的同时,尤其是在大学英语教学的课堂中,更要注意保护中国传统文化和汉语知识的传承。大学英语教学的对象是已经有了相当英语基础的大学生,在大学英语教学中除了进行英语综合能力的培养,适当加入汉语文化和语言的知识,有助于学生更好地掌握两种语言的差异,对两种文化进行理性的比较,这对于英语教学、对于保护我们的母语和文化都是大有益处的。
[1]蔡永良.语言·教育·同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2]Prucha,Francis Paul.The Great Father:The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and the American Indians[M].Lincol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86:234.
[3]蔡永良.语言·教育·同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4]蔡永良.语言·教育·同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5]王守仁.全面、准确贯彻《大学英语课程教学要求》,深化大学英语教学改革[J].中国外语,2010,(2):5.
[6]陈章太.我国当今语言生活的变化与问题[J].中国教育报,2006,(4):4.
责任编辑:孙延波
G623.31
A
1671-4288(2015)01-0108-03
2014-12-14
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外语研究专项“美国印第安人英语教育及其对我国大学英语教学的启示”(项目编号:14CWYJ02);全国高校外语教学科研项目“美国语言教育政策研究——以美国政府针对印第安人的语言教育为例”(项目编号:2014SD0007A)阶段性研究成果。
陈青(1976年-),女,山东潍坊人,山东潍坊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美国印第安人政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