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梅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论金庸小说中主人公之“大难不死”现象
王海梅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金庸小说具有极大的艺术魅力,但也有许多雷同现象,其中之一就是许多作品中的主人公,都大难不死。但这种雷同现象,并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犯中求避,在每一部作品中,都写出了其独特的个性特点,它们不但没让读者觉得枯燥,反而充满了极大的艺术魅力,给了读者以极大的艺术享受。
金庸小说;主人公;大难不死
金庸小说具有极大的艺术魅力,它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丰富厚重的传统文化,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紧张动人的故事情节,环环紧扣的悬念设置,全面深切的人文关怀,都极大地吸引着读者。但纵观金庸小说还可以发现,其作品在内容上也有许多雷同化现象。金庸许多小说都有双胞胎;许多小说的主人公都是孤儿;许多小说的人物都在出家中找到了归宿;许多小说都有少林派且领袖整个武林;许多小说中都有一位神医;许多小说都描写了武林大会;许多小说中的武术门派“正派不正,邪派不邪”,许多小说中的主人公都“大难不死”,等等,下面就金庸小说中主人公大难不死的雷同现象,作一阐述。
《天龙八部》中的段誉误中剧毒不死
段誉被钟灵的闪电貂咬了之后,无药可治,只有等死,后来他又遇上了更加厉害的“万毒之王”莽牯朱蛤。“它形似蛤蟆,长不逾两寸,全身殷红胜血,眼睛闪闪发出金光,声若牯牛,全身朱红。”莽牯朱蛤先是杀死了毒性凌厉的闪电貂,又要吃一条有剧毒的大蜈蚣。那条大蜈蚣为了躲避莽牯朱蛤的追捕,情急之下,一头钻进了段誉的嘴里,“岂知祸不单行,莽牯朱蛤纵身一跳,便也上了他舌头,但觉喉头一阵冰凉,朱蛤竟也钻入他肚中追逐蜈蚣去了。“段誉听得自己肚中隐隐发出江昂、江昂的叫声,但声音郁闷,只觉天下悲惨之事,无过于此,而滑稽之事,亦无过于此,只想放声大哭,又想纵声大笑,但肌肉僵硬,又怎发得出半点声音?眼泪却滚滚而下,落在土上。顷刻之间,肚中便翻滚如沸,痛楚难当。”后来他觉得肚子不疼了:“多半这位万毒之王和那条蜈蚣,……以毒攻毒,反而解了我身上的貂毒。”他深深吸一口气,……那知一喷之下,这团热气竟化成一条热绕,缓缓流入了他的任脉,……依法呼纳运息,暖气果然顺着他运熟了的经脉,流入了膻中气海,就此更无异感。段誉中了三大毒物的剧毒,不但没有死亡,反而极大地增强了内力,为成为武林高手奠定了物质基础,后来成为一代武学高手。
《天龙八部》中的游坦之被冰蚕吸血不死
《天龙八部》中的游坦之,无条件爱上了阿紫,但阿紫却并不爱她,只把他当做自己修炼化功大法的试验品。阿紫命令游坦之搜寻毒物,并用他自己的血喂养它们。游坦之也很害怕这些毒虫,知道这样做就是送死,但为了讨好阿紫,还是战战兢兢地让天山冰蚕咬自己的手指,吸食自己身上的血。冰蚕每吸他一次,他就死过去一次。但巧的是,从萧峰处得来的那本《易筋经》恰巧在这时从他怀中掉了出来,他照着上面的几幅姿势图形做动作,每一次都死去活来,连阿紫都感到非常奇怪。游坦之不但不死,且内力大增,练成了“冰蚕寒掌”,成为绝世高手,其威力几可与萧峰和虚竹平手,成为丐帮帮主。
《神雕侠侣》中的杨过中情花之毒不死
杨过身中情花之毒,危在旦夕。每每动情之时,毒性就发作,痛及五脏六腑。一灯大师的师弟专程到绝情谷寻找解药,他认为“毒蛇出没处必有化解蛇毒的草药,而配制情花解药所需的药草,主要的一味多半也会生长在情花之下”。他终于在临死前发现了情花的克星断肠草。武敦儒、武修文两兄弟在与仇敌李莫愁的打斗中,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银针之毒。杨过冒着中毒的生命危险,用嘴替他们将毒从体内吸出,杨过吸毒后由于体内的两种剧毒发作当场晕倒。杨过醒来后,发现自己因情花毒和冰魄银针之毒相克而没有丧命。冰魄银针的毒和情花之毒相克,起到了以毒攻毒的作用。杨过在断臂后在树林中无意中又遇到了神雕,被神雕带到独孤求败埋骨的山洞,发现了独孤求败的剑冢。杨过就留在此处养伤并学练武功,情花之毒就此渐渐消解,并逐渐成为一流高手。
《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中玄冥冰掌不死
张无忌在武当山,中了玄冥二老的“玄冥神掌”,生命危在旦夕。张三丰立即用内力给他疗伤,“以张三丰此时的内功修为,只要不是立时毙命气绝之人,不论受了多重损伤,他内力一到,定当好转。”但张三丰却救治不了张无忌的内伤。天下神医胡青牛给张无忌把脉时说:“这娃娃所中寒毒十分古怪,难道竟是玄冥神掌?这掌法久已失传,世上不见得有人会使。……现下阴毒已散入五脏六腑,胶缠固结,除非是神仙才救得他活。”在张三丰和胡青牛无计可施之际,张无忌姻缘巧合,得到了《九阳神功》。他练完第一卷后,早已过了胡青牛预计的死亡时间,而且身轻体健,全身真气流动,全无病象,连以前时时发作的寒毒侵袭,也要时隔一月以上才偶有所感,而发作时也极轻微。“待到练到第二卷经书的一小半,体内阴毒已被驱得无影无踪了。”张无忌从此就开始跻入一流武功高手的行列。
《射雕英雄传》中的黄蓉中裘千仞铁掌不死
《射雕英雄传》中的黄蓉被裘千仞的铁掌打伤,生命危在旦夕,其伤情只有一灯大师才能救治,郭靖就带黄蓉去寻找一灯大师。一灯大师是《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中的人物,名段智兴,是大理国皇帝,被称“南帝”,以“一阳指”自成一派,武学修为登峰造极,“天下五绝”之一。后因对刘瑛与“老顽童”周伯通的私生子周念通见死不救,心怀愧疚,于是出家为僧,法号“一灯”。一灯在位时的四位臣子“渔、樵、耕、读”也跟他出家修行,成为一灯大师门下的四大弟子。他们去找一灯大师疗伤的路上,有一灯大师的四大弟子阻拦。郭靖带身受重伤的黄蓉,连闯一灯大师的四位弟子把守的关口,来到一灯住处。一灯大师用“一阳指”给黄蓉疗伤:“你全身放松,不论有任何痛痒异状,千万不可运气抵御”。大师给黄蓉治完伤后,郭靖凝神望着黄蓉,“见她脸色泛红,那红色愈来愈甚,到后来双颊如火,再过一会,额上汗珠渗出,脸色又渐渐自红至白,黄蓉“嘤”的一声低呼,睁开双眼。”黄蓉被裘千仞的铁掌打伤,在当时已是无法可治,但机缘巧合,不但治好了伤,而且后来成为丐帮帮主。
《射雕英雄传》中欧阳锋倒练气功不死
欧阳锋是《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中的头号反派人物,绰号“西毒”。为了成为天下武功第一,他总想把《九阴真经》弄到手。黄蓉把《九阴真经》的口诀打乱顺序背诵给欧阳锋听,欧阳锋照此练习,结果走火入魔,疯疯癫癫,失去了自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十余年来走遍了天涯海角”,不住思索“我是谁”。他凭着自己的绝世天资与前半生对武学的深厚基底,倒练《九阴真经》,将所有经脉颠倒移位,越练越怪,越怪越强,非但没有死,还练成一种新的厉害武功,在第二次华山论剑时武功最高,夺得天下第一。
《侠客行》中石破天倒练气功不死
石破天忠厚老实,心地单纯,从小与“母亲”离群索居,不通世务。少年时,谢烟客捉他去摩天崖,目的是要石破天对他提出要求,但石破天对人没有任何要求。谢烟客要害他,就教给石破天一些错误的练功方法和错误的练功步骤,想让石破天“走火入魔,内力冲心而死”。但石破天不但没有走火入魔,反而进步神速。“谢烟客见他身受诸阴侵袭,竟然到此时尚未毙命,诧异之余,稍加思索,便即明白,知道这少年浑浑噩噩,于世务全然不知,心无杂念,这才没踏入走火入魔之途,若是换作旁人,这数年中总不免有七情六欲的侵扰,稍有胡思乱想,便早已死去多时了。”石破天不但没有死,且迅速练成气功,最后竟至成为了《侠客行》中的顶尖高手。
《天龙八部》中的段誉误中剧毒不死,《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中玄冥冰掌不死,《侠客行》中石破天倒练气功不死,作者以这三个人物形象为媒介,表现了丰富的禅宗文化内涵。《天龙八部》用段誉这个人物形象,表现了禅宗“空”与“有”的辩证关系。禅宗认为,心性之体是“空”,心性之用是“有”。人的心性,始终处于空的状态,这样才能更好的用。牛头法融禅师在阐述心性的体用关系时说:“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1]p(143)《天龙八部》中的段誉,误中剧毒以后,学习了“六脉神剑”,但屡次想用却用不出来,不想用时,反而管用。表面看来,这种现象难以理解,但从禅宗“空”与“有”的辩证关系来加以分析,其中原因就一目了然。临敌之时,心里紧张,心有挂碍,也没有达到真正的“空”,所以他的心性就不能很好地用,他的六脉神剑就时灵时不灵。《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中玄冥冰掌不死,作品用张无忌这个人物形象为载体,塑造了作品中最高的武学境界。《倚天屠龙记》第二十四章,张三丰身受重伤,武当山强敌环伺,武当存亡悬于一线。这时,张三丰要把自己刚刚创制出来的太极剑,教给张无忌用以对敌:“张三丰一路剑法使完,问张无忌:‘孩儿,你看清楚了没有?’张无忌道:‘看清楚了。’张三丰道:‘都记得了没有?’张无忌道:‘已忘记了一小半。’张无忌低头默想。过了一会,张三丰问道:‘现下怎样了?’张无忌道:‘已忘记了一大半。’张三丰又演示了一遍,第二次所使,和第一次使的竟然没一招相同。问道:‘孩儿,怎样啦?’张无忌道:‘还有三招没忘记。’张三丰点点头,放剑归座。张无忌在殿上缓缓踱了一个圈子,沉思半晌,又缓缓踱了半个圈子,抬起头来,满脸喜色,叫道:‘这我可全忘了,忘得乾乾净净的了。’张三丰道:‘不坏,不坏!忘得真快,你这就请八臂神剑指教罢!’说着将手中木剑递了给他。”[2]p(1119)这就是禅宗“教外别传”的法门,这就是禅宗“以心传心”的法门,张三丰把自己的“正法眼藏”,传给了得意徒孙张无忌。张无忌学太极剑的过程,是一个“有——空——用”的过程。张三丰演示第一遍剑的过程,是张无忌的“有”,张三丰演示第二遍剑和张无忌思考的过程,是张无忌的“空”。作者写了张无忌空的过程:“忘记了一小半”、“忘记了一大半”、“还有三招没忘记”、“忘得乾乾净净了”。这时张无忌的心性,已经到了真空的境界,这时就是心性最好的“用”。张三丰递给徒孙“木剑”,已经预示张无忌一定能够战胜对手。张无忌大难不死,作品以张无忌这个人物形象为媒介,塑造出最高的武学境界。《侠客行》中石破天倒练气功不死,作品以这个人物形象为媒介,表现了禅宗话头。石破天经常追问自己“我是谁”,这是一个重要的禅宗话头。石破天后来有许多名字,“狗杂种”、“小乞丐”、“石破天”、“石中玉”、“石帮主”。这么多名字,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哪一个。作品最后,他不禁仰天长问:“我是谁?”《侠客行》中石破天倒练气功不死,作者以这个人物形象为媒介,嵌入了一个重要的禅宗话头,使金庸小说中的禅宗文化更加厚重。
《射雕英雄传》中欧阳锋倒练气功不死,表现了作品的人文关怀。失去儿子是欧阳锋心中一段永远的痛。欧阳锋老年丧子,疯疯癫癫,孤身一人,受尽折磨。疯癫之际,他把郭靖当成儿子,把黄蓉当成儿媳。后来又收杨过为儿子,让杨过叫他“爸爸”,令人可笑也觉心酸。欧阳锋收杨过为儿子后,时时保护杨过,并将自己的绝学倾囊相受。第二次华山论剑,洪七公对他由衷佩服:“老毒物欧阳锋,亏你想得出这一着绝招,当真了得!”这时作品这样写道:“欧阳锋听他连叫三声‘欧阳锋’,突然间回光反照,心中斗然如一片明镜,数十年来往事历历,尽数如在目前,也是哈哈大笑,叫道:‘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你是老叫化洪七公!’两个白发老头抱在一起,哈哈大笑。”欧阳锋最后终于知道了“我是谁”,纠缠了半生的痛苦,临终之前终于得到了解脱,其欣悦之情不言而喻。欧阳锋恶行无数,但我们也不禁为欧阳锋找回了自己而欣慰。欧阳锋大难不死,向读者传递了金庸小说中的人文关怀。
《天龙八部》中的游坦之被冰蚕吸血,不但没有死,且练成了“冰蚕寒掌”,成为绝世高手。金庸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有“正派”,有“邪派”,也有“亦正亦邪”派。《天龙八部》塑造了游坦之这个“亦正亦邪”的人物形象,丰富了金庸小说人物形象的画廊,使读者的视野更加开阔从而领略了人性之复杂。
《神雕侠侣》中的杨过身中情花之毒,也不仅没死,且逐渐成为一流高手。金庸许多小说的主人公都是孤儿,比如杨过、张无忌、虚竹、令狐冲等等。这些人从小失去父母,饱受磨难,但在许多好心人的帮助下,不但性格没有变态,反而机缘巧合,都练成了绝世神功,大多得到了美好的结局。杨过大难不死,彰显了金庸小说中的人文关怀。
《射雕英雄传》中的黄蓉身中裘千仞的铁掌,不但没有死,而且成为丐帮帮主。
作者以此设置了故事悬念,推动了情节发展,塑造了人物形象。
金庸不同小说中的这些主人公,虽然其生命都到了死亡的边缘,不仅没有死,而且还都练成了高深的武功。《天龙八部》中的段誉误中剧毒而不死,《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身中玄冥冰掌而不死,《侠客行》中的石破天倒练气功而不死,作者以这几个形象为载体,表现了丰富的禅宗文化内涵。金庸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有“正派”,有“邪派”,也有“亦正亦邪”派。《天龙八部》中的游坦之被冰蚕吸血而不死,金庸以这个人物形象为媒介,塑造了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物形象,丰富了金庸小说人物形象的画廊,使读者的视野更加开阔,从而领略了人性之复杂。《神雕侠侣》中的杨过身中情花之毒而不死,欧阳锋倒练气功而不死,彰显了金庸小说中的人文关怀。《射雕英雄传》中的黄蓉身中裘千仞的铁掌而不死,反而练成了高深的武功,而且成为丐帮帮主。作者以这个人物形象为媒介,设置了故事悬念,推动了情节发展,塑造了人物形象。
综上所述,金庸小说中的许多主人公都大难不死,作品就在这些主人公命运的大起大落之中,塑造人物形象,表达人文关怀,设置故事悬念,推动情节发展,表现传统文化。金庸小说中的这些“大难不死”的雷同现象,决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犯中求避,同中见异,在每一部作品中,都具有鲜明的个性特点。因此,这些雷同化现象不但没有让读者觉得枯燥乏味,而且都充满了极大的艺术魅力,给了读者以极大的艺术享受。
[1]普济.五灯会元[M].北京:中华书局,1984.
[2]金庸.倚天屠龙记[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陈冬梅
I206.2
A
1671-4288(2015)01-0036-03
2014-11-01
王海梅(1970—),女,山东潍坊人,潍坊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