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外译定位:接受语境视角

2015-03-27 20:37李金树
关键词:外译文学文化

李金树,林 红

(四川外国语大学a.研究生院;b.商务英语学院,重庆 400031)

引 言

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中国文学跨出国门、走向世界的步伐越来越大,引发“中国文化走出去”的热议。2014年,麦家《解密》的多种外文版热销,阎连科获得年度弗兰茨.卡夫卡奖以及姜戎《狼图腾》在国内外畅销10周年庆典,成为2014年中国文学“走出去”状况的缩影[1]。人们津津乐道于此,俨然中国文学已冲出国门,走进世界,融入西方主流文化。事实上,这只是近年的几个个案而已。从整体上看,中国文学的翻译作品对西方大众来说还是不易获得,“海外对中国文学的了解依然是有限的和零散的”[1]。英国著名汉学家蓝诗玲(Julia Lovell)的观察具有代表性,她说,“你若到剑桥这个大学城浏览其最好的学术书店,就会发现中国文学古今所有书籍也不过占据了书架的一层而已,其长度不足一米。虽然中国的评论家、作家们以及西方的翻译者都不懈努力,现代中国文学取得主流认可的步伐依旧艰难。”[2]61事实上,一方面中国政府机构如国务院新闻办、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中国作协、国家外文局等部门和组织,民间团体、学术研究机构,翻译工作者等积极推动中国文化(特别是文学)的对外译介和传播;另一方面,西方对我们翻译的作品评价不是很高,翻译出去的文学作品也很难被大众真正接受。对此,在中国文化外译的过程中,我们有两方面的问题不竟要问:1.谁在阅读中国翻译作品?以何种方式阅读?阅读的目的是什么?2.谁在翻译中国文学作品?为什么翻译?如何翻译?翻译从来都不是单向过程,文章从接受语境切入,试图定位中国文化外译,考量译入语文化如何制约我们的文化外译活动。

一、中国文化外译与接受语境的政治化臆断

翻译从来都不是一件私人的事情,它是超越语言层面,“在充满碰撞与张力的文化关系网络中发生着”[3]20,“包含着许多政治粘连”[3]316的文化交流活动。理论上,文化交流应该建基于平等、互利的基础之上。事实并非如此。长久以来,翻译文学在英语文学多元系统中一直处于边缘性地位,西方的主流都是英美文学。韦努蒂曾描述到:译自南部语言(language of the South)的译作仅占北部译作市场的1%或2%。南部市场的98%或99%份额均由译自北部语言的译作占据着。(2)运抵北部的南部智识性产品(The Southern intellectual production)几乎很少能超越专家式的狭小圈子而得以接受或预示译作的操作行为[4]139-140。这充分说明:所谓的“全球化翻译流量”(Global translation flux)主要是在北—北(north to North)之间进行,南北之间的翻译交流呈现一边倒的形式,主要是北部的智识性产品通过译作或原作被南部读者大面积接受。由此可见,文化交流是不平等的,北部对南部的影响深远,而南部对北部的影响几乎为零。

蓝诗玲曾分析这种不均衡翻译流量说,一是英语国家读者对翻译作品有着普遍反感,每年英美两国出版的外文书籍只占市场份额的2%左右;二是西方对中国几十年来的政治化臆断,造成对中国现代文学兴趣索然[2]61。她其实是很委婉地传达了这样一种信息:英美的“强势文化”主导着本国读者的阅读选择,也深刻影响着他国的文化诉求;英语国家读者带着“政治的有色眼镜”审视有关中国文化(文学)的翻译作品。

西方读者的“大国”文化心态使得翻译的政治趣味浓厚,使得翻译成了两种文本、文化相互协商、妥协、交流与沟通的角逐场。翻译就是一种弱者向强者抗衡的努力(Even-Zohar语)。这点或许可以用来回答为什么我国出现不计其数的英译汉作品,而西方却只有少的可怜的汉译英作品之类的质疑。虽然,我们不能说,中国文化外译是一种弱者向强者的抗衡。但如何根治西方人对东方(特别是中国)的一种根深蒂固的认识体系,去消解由于冷战思维而建构的“中国形象”,值得我们深思和考量。文化外译被理解成一种“抗衡”或“对抗”的行为时,隐藏其中的权利和“抗争”意识,会使西方人不自觉地产生一种抵制,往往会误读我们“文化交流”的初衷。某些西方人会不会有这种认识:中国从政府到民间,大力推行文化外译,是不是在社会和文化上对西方进行“东方”渗透?是隐藏的“文化侵略”?是后现代的“文化殖民”?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事实上,西方的很多政客一直对中国倡导的“和平崛起”保持高度的警惕。从西方政客不时抛出的“中国威胁论”之荒诞,便可看出端倪。

研究接受语境的文化心态是中国文化外译的首要步骤。我们要强调文化的“中国元素”,更不能忘记中国文化的“世界情结”。正如陈思和所说:中国文学的发展已被纳入了世界格局,……他已经成为世界体系的一个单元……世界/中国的二元对立结构不再重要,中国与其他国家的文学在对等的地位上共同建构起“世界”文学的复杂模式[5]244-245。基于此,我们有理由提出,重视并理解他者文化心态,通过“走出去”的他者反馈,在各层面调整并建构“中国形象”,为中国文化外译提供经验反馈和智力源泉。

二、中国文化走出去的翻译定位

翻译并不是一件“单纯”的文字转换工作,也从来都不是在真空中进行,有着太多的考量和思索,“带有功利的色彩,受到时代以及当时民族文化的制约”[6]7。其实,“译作的信息传递是在译入语本身的语言文化体系里完成的”[7]83,“译入语文化往往是主宰译作的最大因素”[7]87。所以,讨论中国文化外译,以译入语文化为参照系,追问翻译的目的,译者模式,翻译策略,文本选择等核心问题,便很有必要,理所当然。上述设问密切联系,相辅相成。为便于讨论,笔者将其分开,逐一从文化接受语境的视角进行分析和定位。

(一)翻译目的:智慧共享

翻译是一项目的性极强的智识活动。作为一种文化行为,翻译“必须为特定的目的服务,必须实现某种特定的文化功能”[8]205。我们积极推进中国文化外译,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也就是“为何翻译”?译入语读者又如何看待这种文化译介行为?他们是否理解我们的初衷?是否会误读我们翻译的目的?若如此,我们又该如何消除这些误读?

王宁教授曾撰文指出:当今中国,翻译的重点即通过文化翻译的强有力手段把中国文化和文学的精品翻译成世界上的主要语言,尤其是英语,使得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精神为世人所知[9]14。我们不禁要问,那什么是中国文化精神呢?从古到今,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其优良传统的基本精神是指“刚健自强的革新进取精神,注重道德教化,强调民族凝聚意识,重视历史智慧”[10]2等几个方面。问题是,我们认可的精神,译入语读者会怎么理解?他们是否也和我们一样赞同和欣赏?无容置疑,民族文化差异的客观存在,文化精神的理解自然各异。我们立足于介绍中国文化,传播中国文化观念,在我们看来,无可厚非。但是,译入语读者或许并不买账。这样就会导致两种结果:一是对中国文化外译作品毫不关心,置若罔闻;二是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外译作品,误读中国是在传播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将翻译上升到政治层面。这两者都和我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有签于此,我们翻译的目的应该定位在此:淡化中国传统文化的“道德教化”元素,弱化翻译的政治功能。旨在通过翻译,让世界了解中国,同世界分享中国文学/文化经验和人类智慧。

(二)译者模式:中西合璧

长期以来,我们的关注点局限于探讨“怎么译”,“如何译得准确,译得更好”等问题上。莫言作品外译的成功使“谁来译”的问题凸显水面。

谁来翻译,看似简单,不外乎“懂两门语言”的文化人而已。林纾时代的“口授、笔录”的模式一去不复返,现在通行的有两种基本模式。其一,国人担当,其优势是深谙中国文化,熟悉文本字里行间所表达的意义,能译得“标准、正确”。 译出的作品在国内一片叫好,在国外却束之高阁,接受和传播反响冷谈,和国内形成鲜明对比“虽译犹未译也”。典型的个案莫过于杨宪益、戴乃迭夫妇合译的《红楼梦》在英语世界的遭遇[11]5。

其二,译入语人士担当,他们在对“译入语国家读者细微的用语习惯、独特的文字偏好、微妙的审美情趣等方面”,显示了“我国翻译家较难企及的优势”[11]5。葛浩文和陈安娜对莫言翻译的成功便是极好的例子。但是,不得不说的是,由西人翻译的中国作品,在海外接受和传播的相当好。可在国内遭致严厉的批评,认为“误读、误解”的原文意思,删减严重,变异重重,面目全非,并非中国文化。

笔者以为,中国文化外译较理想的译者模式为“中西结合”,先由中国翻译家给出初译本,再由精通中西文化的汉学家、翻译家以接受语读者的角度审视译文,进行改易和校译。双方通力合作,如此反复,最终推出译文。

(三)文本选择:世界性,接地气

翻译的目的“将决定具体译语文本的特征”[12]39。传承几千年的中国文化生产了数以千计的文学作品,我们该选择哪些作品进行外译?值得考量。从体裁上看,是诗歌?散文?小说?戏剧?从时间上看,是古代?还是近现代?当然,这里还有一个优先选择的问题,我们不可能一股脑地把所有中国文学都第一时间译介出去,没有这个精力,也没有必要。这里也许有一个误区:一谈到中国文化外译,我们就会说什么“四书五经”、“四大名著”等等中国传统经典文学作品。其实,不尽然。何为经典?我们心目中的经典,在译入语读者眼中,并不一定是经典。中国文化外译应该充分考虑译入语读者的审美趣味和阅读期待,应优先选译具有“世界性”的题材和作品,彰显来自中国的古今智慧;同时,选译关连中国当下现实的作品,比较“接地气”,能和欧美社会产生“共时”效应。

(四)翻译策略和形态:归化、多元

翻译的目的将“影响译者遵循的翻译策略”[12]39。翻译策略的选择是由翻译文学在文学多元系统中的地位决定的。翻译文学占据中心位置时,译文会注意充分性(adequacy),尽量保存原文的形式和结构,使翻译成为引进崭新意念、项目、特色的媒介;反之,译文就倾向于可接受性(acceptability),从本国文学形式库里寻求现成的二级模,从而成为保存传统口味的工具[13]45-51。毫无疑问,在当前语境下,英语文学处于主流地位、操纵着文学话语权,译文须得“遵守目标语言文化当前的主流价值观”,“有意对原文采用保守的同化手段”,“使其迎合本土的典律出版潮流和政治需求”[14]3-4,译文采用明白流畅的风格,以期降低译入语读者对文本的陌生感。这似乎是一种无奈之举。想想西方传教士初到中国,对《圣经》的翻译策略,我们便会明白个中缘由。这本不是讨好译入语读者的方法。从某种程度上讲,应该是弱势文化向强势文化的一种“曲线抗争”。要想得到较好的传播和接受,归化的翻译策略应该是首选。当然,应该承认,正如德里达所说,“任何翻译的策略都不可能决定性地依附于一种文本效果、主题、文化话语、意识形态或制度”[15]177。我们在文化外译时,根据读者对象和知识层次的高低,有时也会采取直译,这毕竟是少数情况,应该是提供给少数汉学家的译文首选。

结 语

在世界文学多元系统中,中国文学要从国内走到国外,从边缘走向中心,参与到世界主流文化话语体系中,并扮演重要的角色,翻译的作用举足轻重。这是一段非凡之旅,旅途必定坎坷。我们更应系统地看待如此旅程,要做系统性研究。文化外译要遵循文学演进的规律,要更深入地研究接受语境的文化心态、文化规范和准则,选择具有“世界性”题材和作品,在译入语文化里建构积极的“中国形象”,而不是一味“冒进”,“一厢情愿”,结果便是“你唱你的高调”,“我读我的主流文化”,南辕北辙,和我们所倡导的“中国文化走出去”适得其反。文章仅从翻译的视角,做了些许系统性的思考,希冀更多的翻译研究者和文化研究者参与讨论,提供更切实更有效的方案,为“中国文化走出去”贡献微薄之力。

[1]黄尚恩.中国当代文学如何更好“走出去”[N].文艺报,2015-01-05.

[2]孙敬鑫.蓝诗玲:英国新生代汉学家[J].对外传播,2011(6).

[3]费小平.翻译的政治—翻译研究与文化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4]转引自费小平.翻译的政治—翻译研究与文化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298-299.

[5]陈思和.关于20世纪中外文学关系研究中的世界性因素[J].中国比较文学,2000(4).

[6]王克非.翻译文化史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7.

[7]孔慧怡.翻译·文学·文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8]廖七一.中国近代翻译思想的嬗变:五四前后文学翻译规范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

[9]王宁.比较文学、世界文学与翻译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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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Mark Shuttleworth and Moria Cowie.Dictionary of Translation Studies[M].St.Jerome Publishing,1997.

[13]Even-Zohar,Itamar.The Position of Translated Literature within the Literary Polysystem[J].Poetics Today,1990(11:1):45-51.

[14]朱安博.归化与异化:中国文学翻译研究的百年流变[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9.

[15]转引自王宁.比较文学、世界文学与翻译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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