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熹《诗经译注》与其上古语言研究

2015-03-27 20:37郭全芝
关键词:注音诗经译文

郭全芝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向熹先生的《诗经译注》1995年被收入许嘉璐先生主编的《文白对照十三经》,由广东教育出版社、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广西教育出版社联合出版,2005年再版。其后高等教育出版社为之出了精装单行本,此本在2010年德国莱比锡举行的世界图书评比中当选年度“世界最美的书”。单行本经作者校订,2013年由商务印书馆再行出版。

被评为“最美”,应是与该书内容特点紧密相关。这部书大体以诗篇为单位,分解题、原文、韵读、译文、注释五个部分。五部分因体式要求不同,呈现出不同面貌,但都反映出作者治学的严谨,总体上既观点鲜明,不人云亦云,又有文本或前贤之说作为依据。

一、解题重视本文,用己见而不废他说

采自各地的民间歌谣。朱熹《诗集传》:‘国者,诸侯所封之域;风者,民俗歌谣之诗也。’包括周南、……十五国风,共计一百六十篇。大部分是东周(公元前770—前256)的诗,小部分是西周(公元前1046—前771)后期的诗。”[1]1解释了“国风”含义和其性质,一一点到十五国风具体所指及其篇数,体现出译注者治学的一贯作风:具体、精确,统计不厌其全。最后还指出国风较精确的创作时间。“国风”之下,又对“周南”进行了简要说明,内容包括周南区域,诗歌性质、乐调和篇数。而后是对《关雎》等诗篇一一解题,诗旨解说看似寥寥数语,但传递出的信息亦独特、具体,符合文本实际。

二是题解都用己见,但亦不废他说。“《诗经》之所以难懂,主要在于305篇的主题不容易确定。”[2]2因之篇旨揭示是《诗经译注》题解的重要内容,也最能体现作者的看法。每首诗的题解都先说篇旨,且用己见。如对《关雎》题解:“贵族青年爱慕、追求采荇菜的姑娘,并想象迎娶她的热烈场面。”[1]2篇旨用个人看法且放在首要位置,显是以己意为主。但此诗情况特殊:传统诗说对它非常重视,在解释中申发出儒家诗教的重要原则。向先生在遇到此类情况时,会适当提示。故在己见之后,又说:

男女婚姻,人伦之始。毛诗以为此诗……圣主配贤妃,足为天下后世楷模,故列之于“三百篇”之首。[1]2

撰者还依据传统诗说指出此诗被放在“三百篇”之首的原因,这样既观点鲜明又提供了传统诗说的重要信息。其他重要说法,也或择善而从,或另备一说。例如《关雎》题旨,作者在其《诗经词典》中已说明个人看法:

这是一首祝贺贵族青年男女新婚的诗。诗中描写了从初恋、追求到成功、亲迎的过程,大概是在举行结婚仪式上歌唱。有人说是民间恋歌,写男子对一个采荇菜女子的思慕和追求。四、五章只是想象之辞,并非写实。……[3]

后文又依次引述闻一多《风诗类钞》、《毛诗序》、朱熹《诗集传》、何楷《诗经世本古义》、《史记·十二诸侯年表》、王充《论衡》、张超《青衣赋》、胡承珙《毛诗后笺》等不同说法。解释说明比《诗经译注》更为详细,引述也更广泛。而其第一版1986年就已经问世,《诗经译注》则是在1995年才有初版。不言而喻,《诗经译注》完成的背后有对前人时贤论说的广泛了解。所以《关雎》题解虽然只引述毛诗,但却是从众多说法中的精心选择。

解题引述还体现出引者无门户之见。引述有属于汉唐注疏之学者,有所谓宋学家者,也有所谓朴学家者,还有今人如文学家、文化人类学家、语言学家等。有时几种说法并存于一题。如解《苕之华》,有解题者自己的看法:“年荒岁饥,诗人伤叹日子难熬,生不如死”[1]378。有《诗序》之说“大夫闵时也”、朱熹《诗集传》之说“周室将亡,不可救矣,诗人伤之而已”。解题者的看法得之于《诗经》本文;《诗序》《诗集传》之说与诗歌原文虽然也有内容关联,但多少有些牵强,引述它们,应是提供一说。

三是解题方法上重视本文,又不局限于本文信息。《诗经译注》的解题依据,《前言》已明确提到:“我们确定主题,主要依据诗的内容。”题解特别是诗篇主题的揭示都建立在深入研究原文文本的基础上,故所述与原文内容吻合。例如《葛覃》题解:“妇女准备回娘家探望父母,吩咐保姆准备衣服”[1]4。诗三章,首章写葛覃长势茂盛,次章写可刈可濩以织布作衣,末章写抒情主人公欲回娘家,吩咐保姆备衣。可见前两章为铺垫,末章才是重点。解题恰恰突出的是末章内容。因为谨慎,解题没有采纳“后妃之本”的传统诗说,也没有像余冠英先生那样直指主人公为贵族的身份。一般说来,解题者只是在诗文内容明确的情况下,才指出相应的独特信息。例如《关雎》解题谈到的“贵族青年爱慕、追求采荇菜的姑娘”云云,原诗并无“贵族”字样,但是“钟鼓乐之”等句却透露出了抒情主人公并非庶人身份。这些都说明解题重视本文。但作者解题又不局限于诗篇本身,而是观照以整部《诗经》有时甚至是整个文学史范围。凡作评价,更具有采纳他说、视野开阔的特征,因此常能见到书中揭示《诗经》作品间的关系。如上述《关雎》题解中借助毛诗说法指出该诗在《诗经》中的重要地位。又如《大叔于田》题解指出“(此诗)与《叔于田》同一母题。但前诗是借田生论,此篇为正写于田……”[1]109。说明了两诗的相似与差异。这两首诗都属《郑风》。在《鸡鸣》(属于《齐风》)的题解中又特意说明:“通篇用对话形式,与《郑风·女曰鸡鸣》极为类似。”[1]130指出了不同“国风”中的两诗的相似。《还》诗题解指出该诗“每句都用‘兮’字,或以为骚赋之祖”[1]131,则是从文学史范围指出此诗地位的特殊。

总之,《诗经译注》对篇旨的解释具有辽阔的视野,而不限于文本内部的循环解释,因此解说本身不仅经得起文本的检验,也具有信息丰富、见解深刻的特点。

二、《诗经》两句一意与诗篇分行

《诗经译注》完整著录了原文。对诗歌分行,一般处理为两句一行。这种格式与向先生对于《诗经》诗句与句意关系的理解是一致的。

向先生曾指出诗句不同于语言里的一般句子,“诗句主要是根据音节来划分,要求音韵和谐,音节匀称,结构大体整齐,字数大体一致”[4],但主谓语往往不能兼备,故一个诗句常常不能表达一个完整意思。他还分析了这种情况在《诗经》中的六种表现,即诗句是复句中的一个分句,只是一个句子里的主语,或只是谓语,或只是宾语,或只是一个介词结构用以充当状语或补语,或只是一种关系语而游离于句子之外,或只是根据音节而从整个句子中划出来的一部分。因此《诗经》往往两句一意。《诗经译注》多采取两句一行的格式安排原文和译文,应与此有关。例如《关雎》第一章译文:

鱼鹰关关不停唱,落在黄河沙洲上。

漂亮娴雅好姑娘,正是君子好对象。[1]3

两句一行的格式传达出两句表达一个完整意思的诗句特征。第一句“鱼鹰”为主语,“关关不停唱”为第二句“落”(整个句子的谓语)的状语。第三、四句共同构成一个名词谓语句,第三句是句子的主语部分,第四句为谓语部分。又如《抑》诗“匪手携之,言示之事”,两个诗句构成一个复句,译文与原文句法关系保持一致,同为两句一行:

不但用手相搀扶,而且教你办事情。[1]444

《诗经译注》有时是三个诗句排成一行,这些地方往往是由于三个诗句在意思上紧密相关。例如《草虫》第一章后三句“亦既见止,亦既覯止,我心则降”译文:

一旦已经相见了,一旦已经团聚了,放下心来无烦躁。[1]20

前两个诗句构成并列关系的复句,它们又共同与第三句构成假设关系的复句。因此这样的行式安排是合理的。这种做法对读者理解《诗经》句法进而解读诗歌也具有启示性。但应指出的是,《诗经译注》三句一行有时是出于其他考虑。例如《麟之趾》有三章,每章都是三句,《诗经译注》于是以章为单位安排行式,如第一章为: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应是为了统一于全书不设一个诗句为一行的体例。对一个诗句表达一个完整意思的例子,《诗经译注》也多采用两句一行的格式,也应与统一格式的想法有关。

三、《诗经》韵部分类与《诗经》韵读

《诗经译注》在每首诗后都列出了诗歌所用韵脚字及所属韵部。这样做的原因是:“将每一首诗的韵脚及其所属韵部一一标出,表明《诗经》里的诗原本韵律和谐而优美,都是可以歌唱的,有便于读者欣赏。”[5]韵脚及韵部划分还凝结着注者的辛勤,是其研究成果的简约反映。

向先生对上古语音进行过系统研究,并在前人的基础上取得了新的进展。《诗经》是其主要研究材料,古音韵部是其研究的重要方面。

清代以来,有关古音韵部分类,按王力先生的说法,有考古和审音两种派别。“考古派分古韵,至多达到二十三部;审音派分古韵,最多的达到三十部”,因为审音派“把入声全部独立出来”[6]。对古音韵部总的分类趋向是越来越细致。至王力先生作《诗经韵读》(1980年出版)时已主张《诗经》韵部为二十九部,而向熹先生主张分为三十部。

两位先生都把入声独立出来,其分部不同主要在于“冬”“侵”两部的分合,王先生主张两部在战国时期才分开,向先生则认为《诗经》时期已然分开。前者将《诗经》每一个韵字都作了拟音的工作;后者则对《诗经》韵部作了拟音,又对《诗经》里的每一个字标注了今音。因此两位先生各自提出不同分部主张,都源自对《诗经》用字字音的实际探索。此外,向先生在他的《<诗经>的通韵与合韵》一文中还统计了冬部字在《诗经》中独用为13处,与侵部字合韵为6处;侵部字独用为38处①参向熹《诗经语文论集》,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207、211页。,为“冬”“侵”两部在春秋时期分立的看法提供了依据。《诗经译注》将这一研究成果运用到了韵脚字的韵部归属。

在韵读这一部分,译注者还将其对《诗经》合韵、通韵的成果加以运用,凡是有合韵或通韵的地方,都具体指出。这样做一方面可表明《诗经》原诗韵律的和谐优美,另一方面也具有学术意味。如《周颂》有些诗无韵,有些诗只是部分用韵,有些诗采取了合韵。合韵的地方,两位先生都予以指明,但看法并不完全一致。像《烈文》一首,王先生认为其中有东阳合韵、真文耕合韵的情况,而末句“於乎前王不忘”无韵;向先生则认为其中有东阳冬合韵、真文耕合韵的情况,“於乎前王不忘”一句“王”“忘”为韵(属阳部)。

四、译文

译文最能体现向熹先生对《诗经》各篇的理解。他的译文建立在对《诗经》语言及先秦文化等多种学科领域的理解和研究之上。语言更是作者《诗经》研究的重点。

译者对汉语史进行过系统研究,其《简明汉语史》在学术界反响热烈。《诗经》语言学的研究是译者研究汉语史的组成部分,但毋庸置疑的是,作者对《诗经》语言用功最多。故其译文具有非常坚固的学识基础。

译者对《诗经》文字、音韵、词汇、语法、修辞、训诂等各方面都有深入研究,由此形成《诗经》语言学体系。单就词汇一目来看,译者就对《诗经》词汇、词汇学、历代大家的《诗经》训诂成就进行了探讨。其研究成果《诗经词典》对《诗经》每一个字词都注音、释义;《诗经》词汇学系列论文则分别研究了单词、复音词、连绵词的不同种类、性质及用法,又从语法角度对《诗经》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及各种虚词进行了研究;《诗经》训诂学系列论文从历代《诗经》重要的训诂学家的研究成果及学术特点中择要论述。这些研究无疑有助于《诗经译注》翻译的准确与合理。如《墙有茨》一章有“中冓之言,不可道也”句,二章有“中冓之言,不可详也”,三章有“中冓之言,不可读也”,译文相应为:“宫廷里面秘密话,不能公开不能道。”“宫廷里面秘密话,不可一一详细讲。”“宫廷里面秘密话,不可反复来宣读。”[1]64原文“道”“详”“读”词义相近而有不同,依次出现另有微妙意味。译者重视词义的细微差别,在注文中引用朱熹《诗集传》对这些差异作了解释,又引用胡承珙《毛诗后笺》作了进一步说明:“盖道者约言之,详者多言之,读者反复言之。”译文则将这种差异传递出来,原诗的内容层次因此得到显示。

即以译文句式来说,也体现出译者对《诗经》语言的深刻认识。译文以七字句为主,个别也采用五言,如《木瓜》第一章:“赠我大木瓜,美玉报答他。不单为报答,相爱永无他!”[1]91甚至还有六言的,如《出车》。这些例外有着译者的特殊考虑。如《木瓜》译文在语法上尽量与原诗保持一致,开头一句都没有主语,可反映出与原文大体一致的风格韵味。但书中更多的诗句在翻译时补充出了主语、谓语、宾语等句子成分,也都是依据对原诗的深刻理解而采取的方便读者理解的举措。《螽斯羽》原文开头:“螽斯羽,诜诜兮。”译文是:“蚱蜢飞来展翅膀,成群结队落地上。”[1]8首句补充了谓语和补语“飞来”“展”,第二句补充了谓语和补语“落地上”,完整了诗意,更便于读者理解。

译者对《诗经》语言的性质也有深刻的研究,认为《诗经》多民歌,但语言经过周朝乐官统一加工,已为“雅言”。故其译文语言风格通俗又雅化,而避免使用如余冠英先生那样“过于”民间化的语言。如《关雎》第一章,余先生译文是:“王雎儿口官口官地对唱,在那河中小洲上。美丽善良的姑娘,哥儿想和她配成双。”[7]而在向先生的译文里不用儿化词语,“小洲”这样口语化的词语变成了较为文雅的书面词语“沙洲”,原诗“君子”的保留也与“哥儿”的通俗语体不同。

要成功翻译好《诗经》,还需对先秦礼乐文化、民间文化深入理解,译者在这一方面也有充分的学识准备。《瓠叶》共四章,重章叠句。一章:“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酌言尝之”之“尝”,其下三章分别为“献”“酢”“酬”。这四句,译文分别为:“主人举杯先自尝”“斟来敬向客人献”“客人斟来敬主人”“宾主共同干一杯”[1]376。按原文“尝”“献”“酢”“酬”等用字顺序不可颠倒,它们真实反映了当时贵族待客饮酒的一套程序,译文将诗中涉及的先秦劝酒礼仪程式作了准确传达。

至于翻译文字优美流畅、有效传递原诗韵味等也是译文的重要特色,这又需要有相当的文学功底才能做到。

五、注释

《诗经译注》的注释范围包括解词、解释特殊的文化习俗或修辞手法、注音等,也多是围绕解词进行(注音有时也是解释词义的手段)。

1.解词。注者注意解释词的具体意义。例如对于名物,一般不用“草名”“鸟名”之类语词,而选择具体指明为何物的解释,有的还有性状描述。如《关雎》“荇菜”,注引朱熹《诗集传》:“荇菜,接余也,根生水底,茎如钗股,上青下白,叶紫赤,圆茎寸余,浮在水面。”[1]3对荇菜的异名、形状、生活状态等进行了描述,接着引述姚际恒《诗经通论》说“以荇菜喻其左右无方,随水而流,未即得也”[1]3,指出其喻义。《大明》诗中“騵”字注引《毛传》“骝马白腹曰騵”,文字简要但描述清楚。作者自己的解说也简明具体,如同诗“洽”字之注:“洽(he),也作‘合’、‘郃’,水名,在今陕西合阳县,古莘国所在地。”[1]388用词不多,但指出了“洽”的异形及词义,洽水的具体位置,又指明为古莘国所在地(这是因为诗歌内容与大任有关,大任为莘人)。

一些词的隐含意义,也注意解释。诗歌用语多含喻义,有的明显,有的较为隐晦。注释对后者往往加以揭示。如《新台》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注者引《薛君章句》指出:“戚施,蟾蜍,喻丑恶。”[1]60《蝃蝀》之“蝃蝀在东,莫之敢指”译文:“东方出现美人虹,没人胆敢把它指。”[1]71为什么将“蝃蝀”译成“美人虹”,又何以不敢指,注者借助《释名·释天》补充说明:“虹,又曰美人。阴阳不和,昏姻错乱,淫风流行,男美于女,女美于男,互相奔随之时,则此气盛。”[1]71揭示了其中的隐义,对译文起到了必要的补充作用。

解释特殊的文化习俗,是为了让读者更深入地了解某些词在一定语境下的特殊含义。如上节所举《瓠叶》是一首劝酒诗,诗中再现了当时主人招待饮酒的全套礼节。注者引用陈奂《诗毛氏传疏》、严粲《诗缉》、朱熹《诗集传》、《毛传》、《郑笺》等古注对诗中“尝”“献”“酢”“酬”四词分别作了解释,借此初步说明古代贵族劝酒礼的一套程序,又引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对这套程序集中说明:“按古者合献、酢、酬为一献之礼。……此诗以庶人而行一献之礼。《笺》云‘庶人依士礼’是也。”[1]376

《诗经译注》的注释方式,一般是采取利用已有注解,多采前人之说,因之解释有依据。在选择前人之说时,注意选择扣紧原文的注解,不罗列材料,同时也兼顾这些注释文字本身的“通俗”性和具体性,故注释简明通达,体现出选择的慎重。译者对古今诸家解说及古代相关经典进行过广泛的研究,其专著《诗经语言研究》第一章就题为“前人的研究”,分六节对汉代到现代的《诗经》研究进行了系统阐述。这为慎重选择提供了条件。

2.注音。“注释”中的注音部分,往往也兼有释义的功效。作者大体上在三种情况下为字词注音。

一是容易读错的字词。这种情况常见于多音字(词)、连绵词、假借字。《诗经》时期,字词相对较少,一个字(词)或兼有几种意义。有时一个文字符号须借助不同的读音来区分不同的意义。注者对此非常重视,往往借助注音区别词义。如《大明》“大任有身”,注音“大(tài)”,因“大任”即“挚仲氏任”,“大”同“太”(作者在《诗经词典》中有说明)。“大”可看作多音字。《桑柔》“仓兄填兮”,注音“仓兄(chuàng kuàng)”,并指出:“与怆怳同。”[1]445实际是说明两词属于连绵词,故音同而形可不同。《青蝇》“岂弟君子”,注音“岂弟(kǎi tì)”,用《郑笺》解释:“乐易也。”此处“岂弟”同“恺悌”。作者虽然没有指出这一点,但其《诗经词典》却在“岂弟(此目见“岂”字下)”的解释中,多所引用先秦文献说明了两个词的同一性。《渐渐之石》中的“渐渐”是山石高峻的意思,应为假借字,本字当是“磛磛”或“嶃嶃”(《诗经》异文或作“磛磛”,或作“嶃嶃”),注释通过注音“chán chán”启示读者准确地了解词义。《采蘋》“有齐季女”之“齐”,注音“zhāi”,解释为“敬”,这是告诉读者“齐”是假借字,本字是“齋”(向熹先生《诗经词典》对此做过详尽解释)。《毛诗》多假借字,前人已指出不少。逢遇这种情况,注者有时直接引用前人直音方式,不再另外用字母注音。如《采蘋》“于以湘之”之解直接引陈奂《诗毛氏传疏》:“湘读为鬺,假借字也。”[1]21《甘棠》“勿翦勿拜”之“拜齐”,作者直接引《郑笺》:“拜之言拔也。”[1]22但前人语焉不详的字词,注者就会为之注音并解释。例如《泉水》“毖彼泉水”,注音“毖(bì)”,解释说:“通‘泌’,泉水涌流的样子”[1]55。这些字词若不注音,普通读者很容易读错音、解错义。

二是不常见的字词。例如《绵》诗“捄之陾陾”,作者注音:“捄(jìu)”“陾陾(réng réng)”。

三是某些象声词。《硕人》“鳣鲔发发”,注音“发发(bobo)”,因“发发”是“鱼掉尾声”。《绵》“削屡冯冯”,注音“冯冯(píng píng)”,因“冯冯”是“墙坚声”。“古无轻唇音”,古人用“发发”“冯冯”拟音,其字声母固不为“f”。这两例属于用字的古音以别义。

这种注音范围无疑对读《诗》者提供了切实有效的帮助。向先生认为注音与解释词义有关。他曾写过《注音杂说》一文专门探讨《诗经》的注音,其中就有注音与释义的关系问题。例如谈及《经典释文》对《诗经》注音时,借为多音字标注的方式释义:“多音字几个不同的音,大都有辨义作用,《释文》依义注音……”[2]228并分析了陆氏“依义注音”的三种情况:四声别义、假借字注音别义、多音字注音别义。故此,《诗经译注》的注音也特别注意这类字词。这样的注音,对于普通读者来说是必要的。

总体上,《诗经译注》的几个主要构成部分各有功能,但又相互补充。尤其是译文和注释这两个最为重要的部分,译文是主体,注释主要是为译文提供依据,但注释也对译文无法表现的诗歌蕴意加以揭示,起到了说明和补充译文的作用。

[1]向熹.诗经译注[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2]向熹.诗经语文论集 [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

[3]向熹.诗经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164.

[4]向熹.诗经语言研究[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263.

[5]向熹.诗经译注·前言[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6]王力.诗经韵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7.

[7]余冠英.诗经选[M].北京:中华书局,20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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