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慧
凡是对世界现代史略知一二的人都知道“遏制”的概念,大都也会把“遏制”与乔治·凯南联系在一起。的确,凯南是美国著名的外交家,“遏制”战略的提出者,被称为“冷战之父”。
凯南1904年2月16日出生于美国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的一个普通家庭。他1925年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进入美国的外交部门,1929年至1931年先后在捷克、德国和波罗的海沿岸国家的美国外交使团工作。在美国与苏联建交后,凯南被任命为美国驻苏联大使威廉·布利特的助手兼翻译。在苏联任职期间,凯南结合他从书本上了解的俄罗斯文化与亲身观察,初步形成了对苏联的看法。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凯南正在德国并受到纳粹当局拘禁,数月之后才被遣送回美国。在其后的战争年代,凯南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和英国伦敦的美国大使馆工作。
1944-1946年,当世界大战开始转向和平时,凯南在美国驻苏联大使馆任公使衔参赞,在此期间,他对美国在战后应该对苏联采取什么样的外交政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些看法集中体现在他1946年2月从莫斯科发回美国国务院的“长电报”中。他在对苏联的内政外交进行深入分析后提出了美国应采取的长期战略,他的观点引起美国政府决策者的高度重视。1947年,凯南署名“X”在《外交事务》上发表文章,明确提出美国对苏联的扩张倾向应进行长期、耐心、坚定与警觉的“遏制”,之后,作为美国对苏联外交政策基础的“遏制战略”渐为世人知晓,凯南也因此名声大噪。
凯南经历了101岁的传奇人生,人们早已熟悉他提出的遏制战略及对美国对外政策的影响,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凯南还是一位出色的历史学家,他与斯大林的女儿有着特殊友情,他的大战略中没有中国的位置。
性情中人
1946年,凯南回到华盛顿,作为新组建的“国家战争学院”的副院长,负责设置课程并为那些即将成为美国军队和外交骨干的学员亲自讲授大战略。1947年,新上任的国务卿乔治·马歇尔调凯南回国务院主持“政策计划室”,帮助制定美国的对外政策,凯南也因此对这个时期美国对欧洲、南斯拉夫、中国和日本的政策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不久之后,1949年底,凯南因与接替马歇尔担任国务卿的艾奇逊意见分歧,辞去政策计划室主任一职,脱离了最高决策圈子。
1952年,凯南被任命为美国驻苏联大使,这是他等待已久的职务,也希望能有所作为,可是仅四个多月后,苏联便因凯南的出格言论宣布他为“不受欢迎的人”,凯南因此而离职。凯南回到美国后没有得到新的任命,只得从外事局退休,之后受罗伯特·奥本海默之邀,到普林斯顿大学正式开始了他的学术生涯。
凯南作为外交官的最高职务是担任美国驻苏联大使和驻南斯拉夫大使,从外交职业生涯来说,凯南有不少失败,这主要是他的个性所致。凯南是一个性情中人,容易情绪失控,口不择言,从而酿出苦酒。他在1952年担任美国驻苏联大使期间,由于受到苏联的故意冷落,忍不住在公开场合将苏联与纳粹德国相提并论,从而招致任期中断,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凯南具有文人气质又生性孤傲,他阅读广泛,喜欢古典文献,常常引用如莎士比亚、歌德、吉本等人的经典语句,这使他有点曲高和寡,与华盛顿官场的实干派格格不入。凯南早年在普林斯顿大学读书时就了解了欧洲和美国的历史,他在苏联当外交官的时候,特别醉心于俄国的历史和文化。
离开国务院后,凯南在普林斯顿大学度过了他的后半生,他精通俄语、德语,才华横溢,文笔优美,有高超的写作技巧。他著述甚丰,出版了大约20本著作,写了许多文章。他撰写的《俄国退出战争》用五百页的篇幅描述从布尔什维克在1917年11月夺取政权到1918年3月与德国单独媾和这四个月中发生的事情,《决定干预》长达近五百页,却只论及1918年7月这一个月,可见他的研究之细致。凯南因历史类著作和自传得过两次国家图书奖、两次普利策奖和一次班克罗夫特奖,这是许多历史学大家也望尘莫及的。
与斯大林女儿的友情
凯南一生不乏朋友,其中一位是斯维特兰娜·阿里卢耶娃(Svetlana Iosifovna Alliluyeva),她是斯大林的女儿。
1967年3月6日晚,斯维特兰娜出现在美国驻新德里大使馆,并提出政治避难。美国大使切斯特·鲍尔斯安排她飞到罗马,并请国务院让凯南评估斯维特兰娜的回忆录,凯南的评价是价值连城。国务院安排凯南去欧洲与斯维特兰娜见面。3月20日,斯维特兰娜在波恩第一次见到了凯南,她对凯南的印象是:蓝眼睛,高高瘦瘦,温文尔雅。凯南劝她出版回忆录,移居美国,并欢迎她到自己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农庄做客,还为她找律师,联系出版社,签订出版合同以保证她到达美国后有足够的财富。在包括凯南在内的美国政府人员的安排下,4月21日,斯维特兰娜到达美国,引起媒体轰动。
斯维特兰娜开始是在纽约长岛的斯图亚特·H.约翰逊庄园暂时栖身,斯图亚特的女儿普里西拉·麦克米兰是她的回忆录的译者。凯南夫妇几次前往长岛看望斯维特兰娜。之后,当凯南要在国外旅行几个月的时候,他把斯维特兰娜接到自己的农庄,与女儿一家住在一起。斯维特兰娜不仅喜欢凯南的农庄,而且渐渐对凯南产生了某种特殊的依恋,这一点连凯南的女儿也看出来了。
这年秋天,凯南从国外回来后,介绍斯维特兰娜去了普林斯顿大学,凯南自1947年离开国务院后主要是在普林斯顿大学的高级研究院工作。凯南和斯维特兰娜在高研院的树林里散步,凯南带斯维特兰娜游览大学校园,参观小教堂。斯维特兰娜在凯南家附近租了房子,与凯南一家做了好几年邻居。他们还一同参加聚会,比如在1975年的一次聚餐活动中,凯南弹着吉他,唱着忧伤的俄罗斯歌曲,而斯维特兰娜满脸欣喜、异常兴奋,在场的人都能感到斯维特兰娜对凯南的倾心。凯南和斯维特兰娜之间还有很多书信来往。斯维特兰娜安慰“生来就不断地受到误解”的凯南,把他比作老年的托尔斯泰,欣赏他对旅行、大海、自然的热爱,理解他内心的执著与纠结,鼓励他以自己的方式去生活。斯维特兰娜对凯南的感情,连凯南的夫人都感受到并产生了些许嫉妒。
然而,凯南提出的“遏制”战略,与美国政府所实行的“遏制”并不一致,凯南主张从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和心理上对苏联进行长期的全面遏制,而美国政府从马歇尔计划到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从美日安保到巴格达条约,逐步构筑起从军事上围堵苏联的全球网络,而苏联则以华沙条约国组织、红色阵营及核武库与之对抗。凯南对于美国政府的许多做法是不赞成的,并且也在不断修正他自己的观点,他从最初主张对苏联强硬到后来支持与苏联对话。当1970年代冷战出现转变,美苏关系得到缓和时,凯南是支持尼克松、基辛格的,但斯维特兰娜写信给他,说她为凯南的“屈服”感到惋惜,之后,他们的关系慢慢淡化了。
凯南对中国的看法
凯南早年对远东事务兴趣不大,但他在与约翰·佩顿·戴维斯(John Paton Davis)接触之后,从戴维斯那里接受了不少关于中国的观点。戴维斯是美国传教士的儿子,生在四川,曾就读燕京大学,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后专攻中国事务,并从1930年代起在美国驻华使馆工作,戴维斯对中国十分了解,是有名的中国通。二战期间,戴维斯曾是中缅战区司令史迪威的幕僚,他很早就意识到国民党政府腐败,缺乏民众支持,国共终有一战,他警告美国不要太偏向蒋介石,他希望支持民族主义,与中共对话。他去过延安,主张美国与中共在军事上合作抗日,以减少中共对苏联的依赖,但他因为国民政府不满而被调离中国而被派去苏联,成为凯南的同事。凯南在担任政策计划室主任时,又把戴维斯调来一起工作,为马歇尔调处失败后美国的对华政策献计献策。凯南一直认为共产党的胜利是因为蒋介石政权的虚弱和腐败,应该由蒋政权自己负责,还说中国形势恶化对美国的利益来说并非致命打击,美国不应深陷中国事务。
1949年新中国宣布成立后,对于要不要承认中国的新政权,美国政府内部出现分歧,凯南尽管怀疑新政权能在全国范围内长久维持,但主张承认中国,他认为不能仅从意识形态考虑就不承认共产党国家,否则无法解释美国为什么和南斯拉夫、苏联及东欧国家建立了正式关系,但他的建议没有引起最高决策者重视。朝鲜战争爆发后,凯南也提出过各种建议和预测,但他并不是从战略角度来看中国的。
在凯南的全球战略评价中,欧洲优先于亚洲,在亚洲则是日本优先于中国,他认为日本是世界上五个需要加强军事力量的地区之一,而中国不是一个强大的工业国,也看不出中国在未来较长时间里会成为工业强国或军事强国。
凯南对发展美中关系毫无热情,他虽然欣赏中国人的勤奋、诚实、精明,但认为中国作为一个民族是“强烈排外和骄傲自大的”;尽管中国有高度文明,但“当他们认为自己受到了冒犯的时候,也能极其残忍冷酷”,因为他们“缺乏西方基督徒所具有的两种精神活动:同情心和罪恶感”。1970年代初,尼克松总统开启新的对华关系也没有引起凯南的注意,他对此项外交壮举的态度是冷漠的,担心重演美国在1933年承认苏联后的过高期望,他称中国不是美国在世界事务上的合适盟友或适合打交道的国家,担心尼克松与中国领导人的会谈造成许多美国人形成“对两国间亲密关系的虚幻梦境”,甚至警告说不要与这个“非西方大国”结成伙伴,也不相信中国这个种族上、文化上和政治上的“异数”会对美国全面开放。
凯南的确是一个持欧洲中心观的现实主义者,他长久以来一直用oriental(注:东方人)这样一个贬义词来指称中国人,可见其明显的种族偏见。这并不奇怪,因为美国政府中不少领导人及社会精英都有这样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