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波普思想述评——兼论当代欧洲社会民主主义思潮
杨建兵1陈绍辉2
(1.2.武汉大学,湖北武汉430072)
[摘要]卡尔·波普是20世纪最重要的思想家、哲学家之一,他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态度,是促成其与社会民主主义合流的重要原因。他提出用“批判”的概念代替“论证”的概念,反对科学实证主义,认为人类历史也不存在发展规律,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决定论是一种非科学的预言。在此基础上,波普主张实行零星的社会工程,对社会进行渐进的变革,以实现其抽象的“自由、平等、博爱”的伦理社会主义目标。对波普思想进行探讨,有助于我们正确揭示欧洲社会民主主义思潮的实质,坚持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真理性。
[关键词]波普批判理性主义反历史决定论零星社会工程伦理社会主义
[中图分类号]B505
[收稿日期]2015-09-13
卡尔·波普(Karl Popper)是英国著名的批判理性主义者,在其代表作《猜想与反驳》、《历史决定论的贫困》和《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中,波普把矛头指向马克思主义,对当代欧洲社会民主主义思潮产生了重大影响,在西方社会产生了极大轰动。德国社会民主党专门撰写了三卷集的《批判理性主义与社会民主党》,声称当代社会民主主义确实受到了卡尔·波普思想的影响。因此,对卡尔·波普的思想进行探讨,有助于我们自觉摒弃当代欧洲社会民主主义思潮,深刻领悟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正确性和彻底性。
一、批判理性主义
与西方哲学史上历史悠久的“证实主义”观点不同,波普提出用“批判”的概念代替“论证”的概念,他认为不能以先天理性证实我们的科学理论,因为先天理性会出错,同样我们也不能以感性经验来证实科学理论,因为感性经验也会出错。在他看来,科学知识应该是可证伪的(falsifiable),这是因为科学家可能比其他人更易犯错,正是在改正错误的过程中才推动科学知识不断向前发展。波普将他的批判理性主义概括为四段式,可以图示为:P1→TT→EE→P2,其中,“P1”代表一个问题,“TT”是对P1的尝试性的解决,“EE”是在“TT”中减少错误的努力,“P2”是作为结果所产生的新问题。[1](P51)波普自诩这一理论从根本上挫败了证实主义,并将导致证实主义的最后瓦解。乍一看,波普对证实主义的挑战是无法应付的,然而批判理性主义和证实主义是相互补充的,批判理性主义没有也根本不可能驳倒证实主义。
从字面上看,证伪主义和证实主义似乎势不两立,其实在理论上是互补的,只强调证伪主义显然是不充分的。卡尔·波普曾经发表了一个极有见谛的看法:“在科学命题的可确定性中,可证实性和可证伪性只能作为特例来看待。”[2](P130)在笔者看来,波普确实没有令人信服地说明证伪主义与证实主义的根本对立。库恩的范式理论较好地解决了证实和证伪的关系问题,在范式容许的范围内,一个理论通过证实被确立,通过证伪被修改或被抛弃。波普抨击证实主义的归纳法是粗糙的、片面的,但归纳法并非逐个地列举正面事例来证明某个结论的简单枚举法。培根曾说,反面事例是比正面事例价值更高的证据。可见,科学的发展充分证明了证实主义和证伪主义并不根本对立,两者在科学研究中是互为补充的。
马克思主义理论坚持辩证法的基本观点,辩证法坚持某些事物、特别是人的思想发展的特征是辩证的(dialectic):正题、反题和合题。正题强调事物的规律,对立的观念或运动叫做“反题”,正题同反题之间斗争的结果叫做合题。合题一旦达到,又转而成为新的辩证三段式的第一步,如此螺旋上升无限发展。在这一点上波普坚持认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学说符合这一科学标准,马克思的学说之所以能被证伪并不是因为它不是科学,恰恰相反能被证伪的学说才是科学的,才不会成为教条,才能获得不断发展。所以当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把马克思的理论说成宗教时,波普尽管被看作马克思主义最凶恶的敌人,但仍然站出来为马克思主义辩护。他说,马克思主义的信念不是宗教信仰,而是理性的主张,因为马克思“是一个通过纯粹理性的手段来说明社会主义将会到来及如何到来的科学家”[3](P383)。
二、反历史决定论
波普的反历史决定论是和他的证伪主义原则相一致的,他认为历史决定论表达了人类最古老的梦想之一——预言的梦想,“人类历史存在着隐秘的情节,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地破解这一秘密,我们就将掌握通向未来的钥匙”[4](P427)。殊不知,波普对历史决定论的反驳含有某些难以涤除的明显的偏见和谬误,而这些偏见和谬误大多集中在对马克思主义的误解上。
机械决定论把因果必然性绝对化,认为社会发展过程中只有必然性。马克思的辩证决定论不同于波普所批判的那种机械的和教条的决定论,辩证决定论既坚持了决定论的基本原则,又将决定论与历史辩证法相结合。马克思和恩格斯以毕生的精力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研究,但在涉及未来新社会时却只限于指出新社会最一般的原则和特征。这并不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缺乏预见的能力和水平,而是他们精通历史辩证法,深知“在将来某个特定的时刻应该做些什么,这取决于人们将不得不在其中活动的那个既定的历史环境”[5](P643)。马克思和恩格斯在预测未来社会这个问题上,采取了彻底的辩证唯物主义的立场和严格的科学态度,他们一再声明,“我们不打算把什么最终规律强加给人类”[6](P629),这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历史决定论的彻底性而非绝对性。
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的主要方法,也是预见未来社会发展趋势的基本方法。恩格斯指出:“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造成的生产力和由它创立的财富分配制度,已经和这种生产方式本身发生激烈的矛盾,而且矛盾达到了这种程度,以至于如果要避免整个现代社会毁灭,就必须使生产方式和分配方式发生一个会消除一切阶级差别的变革。现代社会主义必获胜利的信心,正是基于这个以或多或少清晰的形象和不可抗拒的必然性印入被剥削的无产者的头脑中的、可以感触到的物质事实,而不是基于某一个蛰居书斋的学者的关于正义和非正义的观念。”[7](P500-501)
波普相信自由意志,把它看作是反对决定论的一个非常好的论证。然而,简单的非决定论只断定不是所有未来的事件都是预定的,因此它是不充分的,历史非决定论不能解释我们为什么能创造艺术作品、提出科学理论等。英国著名历史哲学家格鲁内尔在《历史哲学——批判的论文》中指出,关于历史非决定论也有人偶尔提及,“任何事件都可能发生在别的事件之前或之后,其中,既无节律也无理由。……那些以这种方式主张历史具有无规则的特点的人,总是坚持流行的时间概念,而结果则是不能采取真正独立的立场”[8](P17),这种历史模式从未成为某种历史哲学的主流。
三、零星社会工程
波普根据批判理性主义的证伪原则和反历史决定论的观点,在社会问题上否定马克思主义的社会革命论和科学社会主义思想,主张实行零星的社会工程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渐进改良。
通常社会革命有两种基本方式:一是暴力革命,二是和平过渡。面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新变化,特定的革命究竟采取哪种方式,政治力量的对比是决定性因素,并不是波普一味鼓吹的社会改良论。第二国际时期,罗莎·卢森堡等人在批判伯恩斯坦时曾提出,平时可以利用议会民主,但最终还是要靠暴力革命才能通往社会主义。她说:“资本主义社会……这座墙靠社会改良和民主的发展是打不通的,相反,它只会因之更加牢固。要打垮这座墙,只有靠革命的锤击,即无产阶级夺取政权。”[9](P27)资本主义的国家机器可以自行扬弃,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修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当代资本主义会自行长入社会主义,它免遭不了被废弃的命运,在此绝不可以容忍一切改良主义者否认社会主义革命和粉饰资本主义社会的谬误。
在干预社会的方式上,波普区分了两种不同的社会工程:零星社会工程与乌托邦社会工程,并指出了它们的不同之处在于“零星社会工程”不是去寻找一个终极的理想国家观念并为之战斗,而是尽力去解决在国家中现实存在的最紧迫的社会问题,缓解现实苦难的社会制度。这种论证方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社会民主主义者所标榜的“社会改良”的类似观点。与之相反,波普想当然地把与马克思主义相对照的科学社会主义扣上一顶“乌托邦社会工程”的帽子,“乌托邦社会工程”声称一项行动是直接朝向一个终极目标,并有意识地持之不懈地追求终极目的,这种做法有可能会导致统治者的政治独裁。比较之后,波普得出零星社会工程是唯一合理的方式。对之我们应该进行科学的分析和批判,正确处理好两种干预社会的方式之间的关系。事实证明,共产主义社会的信念不仅是我们在革命年代的真正优势,“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这都是我们的真正优势”[10](P143)。
波普的零星社会工程是在改进健康和失业保险,改变法院仲裁程序,修改财政预算和改善教学制度等方面,同一个个最急迫的、实在的社会罪恶作斗争。零星社会工程只不过是一个从理论上使政府合法化的任务,以便或多或少地解决我们在目前所希望处理的问题。社会民主党思想家对这套学说表现出异常的兴趣,在他们看来,零星社会工程证明“最有效的手段不是革命而是改良”。其实,零星社会工程的一系列政策主张,归根结底体现的是资产阶级利益,其至多只是“资本主义病床边的医生”。这与奉行“改良主义”政策的社会民主主义不谋而合,正如著名学者徐崇温所说:“在资本主义社会,社会民主主义是一种社会改良主义的思想体系,这不仅为世人所公认,而且也是西欧工党、社会党、社会民主党人自己所直言不讳的。”[11](P37)因此,对波普零星社会工程的批判也就是对社会民主党改良政策的批判。
四、伦理社会主义
受新康德主义的影响,波普思想以伦理社会主义为旨归。其社会政治哲学是以道德选择为基础的,他用自由、平等、博爱这些原则来说明各个层次上的政策决定的正当性,这种抽象的人性论,实际上是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体现。
19世纪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把一种以合作为基础、以大众的幸福和福利为目标的集体管理制度当作空想社会主义的目标。第一国际时期的蒲鲁东主义、拉萨尔主义、工联主义、费边社会主义和第二国际时期伯恩斯坦修正主义等形形色色的社会庸医主张用各种补缀方法消除社会弊端而毫不伤及资本主义制度,马克思和恩格斯为此曾同伦理社会主义的各种变种展开了长期斗争。把社会主义看作伦理道德原则的体现,实际上否定了社会主义的实现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是要人们放弃对社会主义的科学信念。
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科学社会主义”是以这一命题为基础的:社会主义的到来并不是以资本主义在道德上的不公正性及反对这种不公正性的斗争为基础的,相反,是以资本主义的经济运动规律为前提,这种规律按照自然必然性一定会导致资本主义的崩溃。与伦理社会主义根本不同,马克思和恩格斯不是从应然出发而是从实然出发,不是从理性、人性或永恒正义出发,而是运用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论考察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揭示资本主义社会必然会被共产主义社会所代替的客观规律性。
伦理社会主义者把社会主义看作自由、平等、团结、和平等美好价值的体现,认为人们只要确立了这些基本价值,并不断地依据这些价值去追求,那么,自由、平等、和平、团结的社会主义就会实现。正如布莱尔所说:“社会主义,我认为,从来不和国家政权相连,和经济无关,甚至和政治也无关。社会主义是一种生活道德目标,是一套价值体系,是社会生活中用来共同实现那些我们单个人无法实现的价值目标的合作信念。”[12](P183)这些都是背离马克思主义的表现,其结果只能是同马克思主义脱离开来。20世纪80年代末,国际国内形势风云变幻,苏联、东欧国家大都选择“民主社会主义”的发展道路,使存在了几十年的苏东社会主义国家演变成了资本主义国家,覆车之辙,殷鉴不远;往者可鉴,来者可追。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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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肖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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