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蛋

赵永生

宣传部长的发言让人奇怪，他首先在公众场合说出了“日蛋”二字，机关干部从来不这样说话（尽管在背地里都是说日蛋），这是大忌，况且在四套班子联席会上，还有书记在场。

1

刘任道知道东阳县有个日蛋的时候，还不叫日蛋，叫“后羿射日坛”，那时，他也不是东阳的县委书记，而是在新疆支边，在看新浪新闻时，突然跳出的新闻链接，说“亚洲最大的钢结构球体城雕——‘后羿射日坛在东阳县诞生”，当时他就笑，一个钢结构球在亚洲最大义有什么可显摆的，摆来摆去，不就是一个球吗？再说谁能证明它就是亚洲最大呢？从省直机关到东阳任县委书记上班时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日蛋。下了高速，进入东阳界高速连接线的开放大道，五公里外，就看到了路的尽头有一个很大的白色球体，当时他就想，是什么东西能如此立着呢？当车子开近时，才知道是一雕塑。刘任道把车子顺道停下后，踏上台阶，从它的正面，看到了五个描红大字：“后羿射日坛”，球体的托座上，刻着同样描红的坛记：泱泱黄海，冥冥苍生，后羿射日，坠落成陆，万千子孙，奔往积聚，煮海治盐，开垦植棉……越说越玄乎，刘任道没能看下去，就又退了几步，仔细看那日蛋，以及那日蛋上的浮雕。日蛋是双层结构，里面是钢结构，外面是大理石拼装。大理石上浮雕着的后羿，仰面东天，跨步拉臂，扯满弓，造型刚劲有力，惟一不协调的就是腿裆有块布遮着。刘任道笑了笑，他想，这本来有的属子却要遮着，装什么装？没有想到的是，刘任道到东阳任职后第一个信访接待日，还真的遇上了这个屌子的事。

2

与此事相关的人叫张弓，接待日这天，他第一个发言，要求县里为他平反，他说他七十多岁了，从没反党反政府，却被拘留了十天，这个反不平，他死了都没法见祖宗。他说他父亲是抱着炸药包炸日本人炮楼时炸死的，老大死在辽沈战役，老二死在淮海战役，一门忠烈为国为党。他也是个规矩人，却让他坐了十天牢，他不服。

张弓有个侄孙叫张良，是他老大的后人，结婚5年没有怀孕，家里人着急，张良的妈妈找张弓算算。张弓伸出左手，拇指一弯，食指一屈，念咕了两句后，说缺点阳气，然后就告诉她，后羿最具阳刚之气，他的精华是阳气之最。张良妈问，后羿在哪？张弓就告诉她，就是那个日蛋啊，上面拉弓射箭的那位，然后就告诉她什么时候到后羿胯下接滴下的水又在什么时候让他们夫妻俩一同喝下去……如此照办，侄孙媳妇后来真的怀孕了，还生了个男的。一传十，十传百，上海、山东都有跑来接神水的人，有时夜间还影响了交通。公安不得不派出警力维持交通秩序，最后不知哪位将此消息上传网上，大加炒作，更多人认为东阳人愚昧落后，东阳人自己也感到如此乌烟瘴气，影响了东阳的形象。这时，县里有了反应，宣传部派人带钱找网络水军删帖，政法委牵头追查谣言的源头，一查就查到了张弓，并以“造谣惑众，扰乱社会秩序”为由行政拘留了十天……事情平息了，可张弓不服，出来后就不停地上访，要求平反。

3

日蛋，是东阳的地方方言，意思是没有影子的事瞎说。“后羿射日坛”刚建起来的时候，老百姓叫它球，干部们称为“射日坛”，书面表述为“后羿射日坛”。首先称它为日蛋的，是京城来的一位官员，他是北京振兴东阳咨询委员会的主任，是东阳这块土地上走出去的最大的官员了，正部级。东阳大大小小领导都尊称他为爷。东阳县请这位爷来是为“后羿射日坛”剪彩的，在东阳县经贸洽谈会期间，有这样一个活动议程。刚来的时候，这位爷还是很高兴的，看看家乡的变化，看看老去的乡亲和茁壮成长的后辈，有一种说不出的亲情、乡情与友情。后来知道来了不少假外商，签了不少所谓的合作意向后，他闷闷不乐了。但还没有说什么，只是有点闷。当县领导向他汇报说这个“后羿射日坛”是亚洲之最，政府还打算申报世界吉尼斯纪录时，人们发现了爷的脸色不好看。但人们并没有特别在意，以为是哪个服务环节上出了问题，便吩咐后勤保障组排查问题。谁知这位爷看了“后羿射日坛”的坛记后，来火了，骂道，真他妈的王八蛋！骂了真他妈的王八蛋后，又骂了一句胡说八道！这位爷问当地官员，后羿射日是什么时候的传说？地方官说是个远古的传说，这位爷又问，东阳这地方成陆才多少年？地方官不作声了，他知道这位爷为什么要这样问，因为谁都知道这地方成陆不足二百年。这位爷气了，他说都像这样胡扯蛋当年我们能打下天下？现在这个天下还能长治久安？这位爷就问陪他的地方官能不能讲点实事求是？地方官说当时的初衷只是想找点历史。这位爷问有这样找历史的吗？这位爷还说这样做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子孙吗？这位爷说后又骂了句，日蛋！什么后羿射日城雕，活脱脱就是个日蛋！东阳领导被这位爷骂蒙了，当即表态，适当的时候拆了它。并不是这位爷还有多大的权力，而是这位爷有影响力，他能直通省委与中组部。后来，东阳人就叫“后羿射日坛”为“日蛋”了。

4

刘任道接访后的第三天，公安局治安大队的一位副大队长登门向张弓道歉，承认工作没有做细，请他谅解，并赔偿了他的精神损失费500元。但也指出他的说法与做法是错的。张弓也见好就收，表示不再给政府惹麻烦。张弓拿到精神赔偿抚慰金的当天晚上，表弟请酒，说是为他压惊。表弟在质监局办公室工作，负责后勤，专管吃喝玩乐。一杯酒下肚就海阔天空神聊起来，也就在神聊的时候，张弓得知质监局最近不太平，先是两个科长双规，接下来又进去一个副局长，前两天纪检组长又被纪委叫去谈话，一连串的事情，让局长坐立不安。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第二天上午，张弓来到质监局局长陈志的办公室。陈志认识张弓是因为郊区拆迁，涉及到他家的祖坟，迁坟的时候，得找个风水先生看一下，于是就找到了张弓，还是张弓的表弟给介绍的。张弓往陈志对面的椅子上一坐，便问，不知道局长是否意识到一个问题？陈志感到莫名其妙，满脸疑惑。张弓不再说这事，而是笑了笑转换了话题，说晚上请局长看月亮。陈志问，为什么？张弓说，有些事现在不好说。张弓说罢，起身要走。按说，陈志是不会理这样神经兮兮的人的，但因为有心事，也就硬着头皮问，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张弓说，晚上九点，在日蛋下。

陈志推掉了一切活动，晚上九点准时来到日蛋下与张弓见面。陈志开门见山，问张弓，城里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张弓没有回答陈志的城里的月亮好看与不好看的问题，指着日蛋上的后羿问，看出没有？陈志摇了摇头说没有。张弓问，你能看到那道道寒光吗？陈志认真一看，真的是寒光闪闪，越看越觉得寒光直刺前方，说是的。张弓说，你再看看那箭射的正前方。这下陈志惊呆了，后羿射日的正前方正是质监局的办公楼。

5

陈志把张弓请上自己的轿车，开到双湖边上一个叫“夜双湖”的会所。张弓知道这是东阳最烧钱的地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陈志领着张弓如入无人之境，小姐直接将他们带进了“明湖”厅。厅里的服务小姐连忙走了过来，递上菜单，陈志不假思索地在上面随便勾了几下。也没有多长时间，服务员捧上了菜肴，上了几道菜后，服务员走到陈志跟前问，要不要母乳？陈志说，来吧。服务员出去一会，就领来了两位微胖的年龄在30岁左右的少妇，着红色短裙，披一袭绢丝，含胸而立。服务员说，这是我们新聘的营养师，叫奶姨。陈志问张弓，怎么样？张弓感到不好意思，说我不需要。陈志说那就下次吧。服务员说了声谢谢后又领着两位少妇退了出去。到了这个份上，陈志就问张弓还要不要其他服务，张弓说不要了。张弓知道陈志如此讨好他是为了让他给他出点主意。张弓说你再强大也挡不了后羿那箭的，阴得很，太阳都能射得下来，还有什么吃得住那箭。陈志说你说，把主给你做。张弓说我给你做个改善。张弓说了给做个改善后，就不再说话。陈志知道他要钱，就说你说个价吧。张弓望了望陈志，伸出了一个指头。一百？陈志问。张弓笑了笑说，一万。陈志说是不是贵了点？张弓说不是你局长仗义爽气我也不会出面做这等事的，《易经》里说“为之所为而有所不为”，下卦也，会遭报应的。陈志想了想，还是认了这个价，说你说吧。张弓说，将日蛋转个方向。陈志大惊失色，就这个还值一万元？张弓说，东阳有谁能想得出来？关键还不是将日蛋转个向，而是为什么要转向？我还得帮你

6

这天一早，陈志就到了县政府周祥林的办公室。周祥林是常务副县长，东阳的机关干部一般称之为周常务。一见面，周常务说，最近局里好像不太平嘛？

陈志说是的，不是一般的不太平。

周常务说把事情理理顺，这样下去不好。

陈志叹了口气，说有些事是历史问题，我一时处理不了，有些成了历史，我又改变不了，比较头疼。周常务知道话里有话，便问，有这么复杂？陈志说是的，随即他说有一件事想请周常务帮个忙。他说他想把日蛋转个向。周常务一脸惊讶，本想训他一顿，后来一想为日蛋的事也曾同陈志打过招呼。日蛋这项工程是周常务的一个远房亲戚做的，质量上有点问题，主要是内结构的材质问题，据说中心轴合金钢不同材质价格相差几十万，整体结构最关键的就在这根轴上，而最值钱的也就是这根轴。当时陈志是副局长兼质检二科科长，周常务一个电话，陈志二话没说就签了字，这个情他是要搭的，常务县长也不能只顾叫别人替自己办事而不帮别人办事，于是他就问陈志，这个日蛋碍着你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转个向？陈志只得把想法全盘托出。

周常务思量了片刻，说你这个忙是要帮的，可总得师出有名啊，我总不能依照你的说法，就将日蛋转个方向吧，得有个方案，而且这个方案既不能由你来提，更不能由我来说。说到这个方案由谁提出来时，周常务突然想到了“提案”两个字。昨天下午县里召开了政协提案交办会，他代表县政府讲了话，从政协提案的重要性、交办提案的程序性，讲到认真办理提案的严肃性。周常务说，这个提案得由政协拿，你去做工作，我只认政协提案。

陈志真的想跪下来给周常务磕十个响头。

7

县政协在行政中心的9楼，政协主席是县委副书记兼着的，常务副主席叫钱明，还兼着县总工会主席。钱明见到陈志时，还没等陈志说什么，也没有问陈志有什么事，直接说起了自己的事。他说陈局长来得及时，我正准备找你呢。陈志心想我巴不得你找我有事呢，这样我也就理直气壮地请你办事了。陈志说，请主席明示。钱明说，后羿文化研究会最近要开年会，可今年的活动经费还没有落实，政协那点钱你是知道的，杯水车薪，研究会开会都是些老同志，得安排好吃喝还得有点纪念品，不筹点钱还真的解决不了问题。钱明接着说，这样吧，我们吸收质监局为会员单位，你为副会长，这样出点钱也就顺理成章。

钱明说完后，陈志没有说给钱也没有说不给钱，他只是问后羿研究会是研究什么的。谈起后羿研究会的工作，钱明如数家珍，他说从后羿射日可以找到我们东阳的历史，研究后羿射日，就是研究我们东阳人的拼搏进取精神。听到这话，陈志来了神，陈志说，好多群众说日蛋上后羿射日的方向不对。钱明一脸惊讶，说我还真的没有在意。钱明白认为是东阳的文化学者，似乎对什么都懂，今天听陈志关于后羿射日方向一说，感到自己有点肤浅了，至少是忽视了什么。他说这确实是后羿研究会在技术层面上的细节问题。钱明想了想对陈志说，能不能请你组织那些反映情况的人讨论一下，然后写个提案，看看是不是有根据，如果从理论上说得通，我们就向政府部门交提案，这也是我们研究会的一项重要研究成果。陈志暗自一笑，他想他今天的收获是用钱买不到的，连忙答应，他说他一定会深入调查，写出有分量的提案。说这话时，他想到了张弓。谈完这事，钱明才问起陈志今天到政协来有什么事。陈志说主要是想请领导视察质监工作。他说他今年刚接任，他想在测评时能将位次向前靠靠。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无意间纠结的事有了眉目。

8

一个星期后，县政府召开由十多个部门主要负责人参加的会办会，会议由周常务主持，县政协常务副主席钱明出席会议。周常务说，今天的会议既是一个政协提案交办会，又是一个工作研究会，也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关于进一步完善后羿射日坛城雕的问题。

周常务一直为怎么样表述这样一个事而犯难，而当会办会的架势一拉开，他突然想到了“完善”这样一个词，他感觉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场合用“完善”来表述关于后羿射日城雕的问题是再恰当不过了。他为他能有这样的灵感而骄傲，但他不想就此说下去，于是，话锋一转，把球踢给了钱明。

钱明说最近有好多政协委员向政协反映后羿射日坛上后羿射日那支箭所射的方向有问题，认为不应该射向直东，要么射向东北，要么射向东南。锁定这样的两个方位，一方面是从易经学“坤卦”原理上阐述的，一方面是从地球的公转与自转角度阐述的，从纯学术性上看，都能说得通，但从公众认知层面上讲，还缺乏一定的说服力，也就是让公众接受我们的说法，这是民意基础，于是，我们又组织了后羿射日文化研究会的专家与学者进行了专题讨论，一致认为后羿的箭应该射向东南，因为先有后羿射日，后有嫦娥奔月。他接着说，民俗专家确定嫦娥奔月在中秋，那么后羿射日的时间就自然靠在秋天，秋天的太阳偏向东南，所以，后羿射日的箭应该指向东南方向。

周常务带头为钱明鼓掌，说钱主席不愧为文化专家，理论上有高度思想上有深度，真正将政协人才集聚的优势转化为东阳社会经济发展的强势。这样一肯定，就为整个讨论定了调，接下来的讨论中，大家一致认为政协提案的科学性与组织实施的必要性，建设局长说，城雕是一个城市的灵魂，城雕的意向决定着这座城市的文化品位与人的精神状态。环保局长说不正确的建筑形态导向其实也是一种环境污染……恳请周常务及早提上政府的议事日程，拨正后羿射箭方向，以体现民意。

9

在东阳县政协形成提案交办件后，县政府很快形成了《关于拨正后羿射箭方向的会办意见》，在意见印发的第二天，周常务又召开了行动会议。这次会议不再是讨论，而是由周常务直接分工。公安负责疏导交通，保证按时施工，保证交通安全，建设局负责施工队伍的落实，以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并保证施_T质量，质监局提供资金保证，等等。在把所有务实问题落实到位后，周常务强调了几件务虚的事，其中特别强调新闻单位要把握好舆论导向。可问题就出在这个环节上。本来只是个正常活动，会被强大的主旋律一带而过。可一强调，新闻单位都非常在意，以为有什么政治背景。《东阳日报》题为《后羿射日坛城雕昨日进行完善施工，常务副县长亲临现场督查》的新闻放在二条，县政府组成人员会议研究当前经济工作，县长主持，放在头条，这样的版面设置还是很讲政治的。东阳电视台的新闻做得像文艺片解说，根据钱明的提案大意，从文化角度解读了对后羿射日坛方位的微调。问题出在《东阳晚报》上，它以第一、四版整版的篇幅刊登了巨幅对比照片，左为原来的“后羿射日”，右为转动后的“后羿射日”，两行错位大字，形成了通栏标题，显得格外醒目，题为《后羿射日箭指有误，质监局出资拨乱反正》。《东阳晚报》为之赚足了人气，当天报纸的销售量超常，创历史新高，重复阅读率更是无法统计。而问题就出在这张巨幅照片上。不知道谁第一个发现了问题，左边的那张照片，后羿射的箭指向东阳县质监局那幢宏伟的办公大楼，而右边的那张照片，后羿射日的箭直指“公园道一号”。“公园道一号”是居民小区，它的A区是豪华别墅区，住着有钱人，B区大部分是安置房，住着旧城改造时的拆迁户。《东阳晚报》这则新闻掀起的波澜是从有人解读开始的，说质监局近来多名干部被“双规”，怀疑是后羿射日箭造成，局长出资近百万移动它的射向。一时议论纷纷。

10

“日蛋”事件的再一次发酵是网络的推波助澜，社区论坛在转发《东阳晚报》的那幅照片时，做了这样的标题，《后羿射箭伤人纯属无稽之谈，质监局出资转动并非消灾避邪》。此后，跟帖如潮，点击率突破百万，东阳一下子因“日蛋”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而“公园道一号”小区的空地上也整日人头攒动，人们起初议论的是日蛋为什么要转动，当有人点破后羿射箭“伤”了东阳质监局，近来多名干部被“双规”，质监局才出巨资来转动箭射的方向后，人们开始议论后羿射日方向移动后生活的变化，再后来人们就指责东阳县政府不负责任，既然箭会伤人，为什么还要射向老百姓？

刘任道在看到报纸的当天，就感到不可思议。这种不可思议不是在舆论导向上，而是在政府的行事方式上。日蛋在当地已经是个敏感的话题，说白了它直接影响着东阳党政领导的整体形象。日蛋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东阳执政者的贬损，如果再在上面弄出点什么动静来，岂不是自揭伤疤？他从不干预政府的日常事务，但对日常事务影响东阳整体形象时也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他要办公室把关于“日蛋”移位的会办纪要和会办时的会议记录报给他。县委办综合科在送这份纪要和会议记录时，一并报送了相关日蛋移位后的信访件。这个信访件是直接写给刘任道的，信中说：“不知道政府出于什么考虑要移动后羿射箭的方向，但据可靠消息，说原来后羿射箭的方向正对东阳质监局，造成质监局多名干部被‘双规，于是质监局出钱，将后羿射出的箭移向我们‘公园道一号小区……自从后羿箭射向‘公园道一号后，我们小区共查出癌症病人2例，偏头疼36例，失眠者92人，高血压103例，夜啼的小孩子18个……我们强烈要求县政府尊重民意，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尽快将日蛋归回原位。”内容只有半页纸，可签名用了三页多。

11

东阳县四套班子联席会议在县政府第三会议室举行。会议的主要议题是关于“后羿射日坛问题”。县直相关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列席会议。刘任道开门见山说，就这么个射日坛，总是牵动着人心，所以今天请大家来专题讨论一下它对我们究竟有多大的影响？我们为此还要做些什么工作？

刘任道的话音刚落，钱明就接着发言。他说东阳因后羿射日而成陆，也因后羿射日而得名，因此后羿射日坛是东阳文化之根，也是东阳人精神的象征，它的影响力正日益彰显，我们后羿射日文化研究会正在做这方面的评估。钱明最后建议县委县政府能否在适当的位置再建嫦娥奔月园。钱明的发言一结束，宣传部长提出了反对意见，但他没有直接说出反对，而是很婉转地说他说点自己的看法。他说日蛋对东阳人的影响正面的也好负面的也罢，最好让它成为过去，让人们忘记它才好。说到建嫦娥奔月园时，宣传部长说就不要折腾了。

宣传部长的发言让人奇怪，他首先在公众场合说出了“日蛋”二字，机关干部从来不这样说话（尽管在背地里都是说日蛋），这是大忌，况且在四套班子联席会上，还有书记在场。再就是对钱明提出的建嫦娥奔月园时用了“折腾”二字，这都不是官方语系。接下来的讨论就是围绕着日蛋的影响问题与是否再建嫦娥奔月园展开，很热烈，也各有见地。刘任道一直在听，他没有一般领导人随意点评的习惯，他觉得他的点评会影响讨论的客观性，因此，他每次开会都是等意见充分发表了后再阐述自己的观点。起初，东阳人也不习惯，不知道书记想听什么话，怕有悖于书记的意见。时间长了，也就慢慢适应了书记的逻辑思维，不再估摸书记的意图而独立思考起来。等这一波的讨论趋于平缓时，刘任道对办公室的同志说，找一本词典来，看看后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定论。秘书在《现代汉语词典》与《辞海》都没有找到关于“后羿”的条目后，只得搬来《辞源》，刘任道说，读一读，让大家听听，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秘书读道，后羿是“上古夷族的首领，善射。相传夏太康沉湎于游乐，羿推翻其统治，自立为君，号有穷氏。后来为其臣寒浞所杀。古代神话中又有羿射十日及其妻嫦娥奔月传说”。

听得大家面面相觑。刘任道说，东阳这地方成陆不足二百年，有历史记载的也不足百年，与后羿射日搭不上一点边，何况后羿还是个杀相夺位的叛逆之徒，把他作为东阳的辟地始姐，有辱东阳形象。刘任道接着说，我们可以没有历史，我们可以创造历史，但我们不可以瞎搞历史。刘任道问钱明，那个后羿射日文化研究会是不是改成东阳历史文化研究会？钱明连说，应该改，会后就改……

就在这时，口号声破窗而入，望着围堵在大门口的上访群众与与其相对的防暴警察，刘任道说，这就是我们瞎搞历史的报应！现在到了彻底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周常务首先从书记的话语中得到了什么信息，他说，我建议把日蛋拆了，放着也总惹是生非。

正在大家面面相觑之时，刘任道说，我不反对，大家讨论。

有了刘任道这样的表态，会议最后形成了“关于拆除‘后羿射日坛城雕的东阳县党政联席会议纪要”。刘任道最后强调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限三天内拆除。这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周常务身上。三天后，日蛋在东阳大地上消失，又过了三天，一封举报信送到刘任道的办公桌上，说周常务在建后羿射日坛时收受巨额贿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