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巴黎相信爱情

2015-03-25 04:06欧阳海燕
妇女之友 2014年11期
关键词:伊凡安德烈叶子

欧阳海燕

单亲母亲刘春为了女儿的前途,不惜滞留法国淘金,数年未归。为了寻找母亲,女儿叶子千里走单骑奔赴巴黎,走上艰难的寻母之路。叶子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巴黎六大,通过偶然的机会遇见小男孩伊凡,并和伊凡的单身父亲安德烈一见钟情……

3.父亲安德烈

安德烈收工回到家,儿子已睡着了。

巴黎的工作越来越难找。他还算幸运,前不久,一个法国朋友叫他画几张房屋设计图,这对于曾经是大学建筑设计专业教授的他当然小菜一碟,随手画了几张给朋友,没想到朋友拿这几张图为他换来了个工作,给一个自己盖房的法国老头当技术指导。

法国人平时喜欢自己动手修理自家的房屋院落,雇安德烈的是个六十多岁的法国老头。在枫丹白露北边,他有一片祖传下来的上百顷的森林。他要在森林里亲手建幢别墅,老头很喜欢与安德烈讨论设计他的别墅,他叼着琥珀烟嘴,在那块空地上冲着安德烈指点江山,“这里是客厅,那边向阳是我的卧室,我的卧室……”

唯一不便的是,老头的森林离巴黎太远,他必须天不亮就出发,回来时往往天已大黑,根本无法照顾儿子。伊凡是个懂事的孩子,几年来动荡的生活使他过早掌握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他总是拍着胸脯说:“爸爸,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自己的!”

安德烈愧疚望着熟睡的儿子,俯下身爱怜地吻了吻他,轻轻把他伸在被子外的手放回去,为他盖好被子。这时一张照片滑下来,落在他的脚边,捡起来,却是一个黑发女孩在喂鸽子。

她很美,黑发被风吹起,迎着阳光,望着正在啄食她手中食物的鸽子。神情是那样专注,抿着嘴,可爱得像个孩子。

窗外是密不透光的黑暗。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似乎穿透了黑幕到达了他想看到的地方。多么蔚蓝而深远的天空。那沉沉西坠的太阳多么明朗,远方莫斯科河的水光多么柔和可爱。妻子卡琳娜把头靠在他胸前,望着远方,她的灰眼睛像浸过泉水,明亮清澈,一眼望到底。那时他们是幸福的,他是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卡琳娜是个护士。

“爸爸,我饿……”

儿子的呓语,猛然叫醒了他。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转过身来。小男孩从床上跳下来,跑到他身边欢快地摇头摆尾。

“爸爸,你回来啦!”儿子从床上蹦起来,扑到他怀里。

“想吃什么,儿子?”他把儿子从床上抱下来。

“烤土豆。”

烤土豆是妻子卡琳娜的拿手菜。她做的烤土豆总是变化多端,香气扑鼻,美味可口。儿子百吃不厌。他记得妻子每次做这道菜时,总要对土豆精挑细选,要光溜圆滑,个头大小一致,每个足有半斤重的土豆,洗净,然后用锡纸包好,放进烤箱。烤好后拿出来用刀一分为二,麻利地捣成泥状,趁热加上黄油和奶酪丝,然后把事先准备的上好火腿肉丁,鸡肉丁、玉米粒,蘑菇片全放进去,倒入番茄酱和沙拉酱充分搅拌,最后淋上橄榄酒。热气腾腾,香喷喷,端上桌。在寒风凛冽的冬季,窗外是鹅毛大雪,他们一家人却吃得面色潮红,暖意融融。

但是他做的烤土豆,只不过是把土豆放在水里煮熟,捣成泥,加进罐头肉和玉米粒,与番茄酱搅拌的土豆泥,但儿子还是每次都吃得精光光。

临睡觉的时候,伊凡找不到叶子的照片,现在他养成了个习惯,要看着叶子才能睡着。

“爸爸,你看到我的照片了吗?”

“什么照片?”

“是叶子的照片,她是我新交的朋友。”

安德烈从书底下抽出照片,“是她吗?”

“嗯——”伊凡重重地点头,“她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她很喜欢伊凡,陪伊凡玩,给伊凡讲故事,还给伊凡买最好吃的棉花糖。我们一起喂鸽子……”

“原来自己不在,一直是她在照顾伊凡啊!”

安德烈又把目光落在照片上。她的眼睛,那双深邃明亮的黑眼睛,秋水一般,水底那一抹似有非有的忧伤,深深地吸引着他。

“爸爸,伊凡很喜欢很喜欢她,你喜欢她吗?”

“嗯,爸爸喜欢。”安德烈抚摸着儿子的头,喃喃地说,“只要是伊凡喜欢的,爸爸也喜欢。”

“那我们可以请叶子来做客吗?你可以做最好吃的红菜汤,叶子一定会非常喜欢。”

4.莫斯科的回忆

在晚上,如果失眠,安德烈会在窗下的木椅上坐很长时间,看着天空中被月光照亮的云团,在风中缓慢移动,躁动不安的心会慢慢平静下来。但今晚这一方法失去疗效,他怎么也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打开了行李箱,从箱底抽出一个黑色记事本。

记事本里记录了一个令他终生难忘的事件。这事件不仅使他与妻子生死相隔,而且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10月23日是妻子卡琳娜的生日。2002年这一天,为了庆祝妻子三十六岁生日,他买了两张音乐剧票。晚上八点钟把儿子伊凡送到友谊大道姑妈家,他和妻子手挽手,沿着宽阔的城市大道,向剧院方向走去……

是啊,如果没有那场灾难,他们幸福一定会继续。

2002年10月23日晚9时许,四五十名车臣绑匪闯入莫斯科东南剧院,将在那里看音乐剧的700多名观众、100多名演员和文化宫的工作人员扣为人质……

很不幸,他和妻子就在这七百多名观众中。

身为护士的妻子卡琳娜因为想要帮助受伤的人不顾暴徒的警告站起身举着双手往前走,被暴徒枪杀……

他平安回家,却痛不欲生,他还没有来得及安葬妻子,就被警察带走。有人告发,绑匪头目巴拉耶夫曾在他家中出没,警方很快又得到了一个有力证据:他和绑匪巴拉耶夫同是车臣格罗兹尼人,且同上过莫斯科土地规划学院。几经周折,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半年后他获得保释。莫斯科,没有妻子的莫斯科,叫他寒心。

于是,他带着不满五岁的儿子出走了。

5.蓬皮杜的邂逅

星期三下午没课,叶子照旧去蓬皮杜文化中心。它是一座由纵横交错的钢管和玻璃管构成的庞然大物,叶子觉得它像一艘中世纪的航船,可以把人带到梦想的地方。她对这里情有独钟。图书馆藏书完备,且完全免费,进出自由。中心门前坡形空场,是卖艺者的自由天堂。有时候看书看累了,出来看一场来自世界各地艺人们的精彩表演,心就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起来。endprint

午后,巴黎的阳光像帕瓦罗蒂的金嗓子,极具穿透力。广场中央,一个小丑正在表演,围观的人一片笑声,叶子笑着边回头伸着脖子看,一边往前走。一不小心,撞到一个正蹲在地上,专注画画的男人身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慌乱地道歉。

他像根本没听见似的,只用手往前一撑,稳住身子,连头也没抬一下,继续在纸上飞笔。风吹乱了他身边的纸页,叶缓缓蹲下来,一边拾那些纸张,边歪着头偷偷去打量他。栗色的头发垂下来,像一道帘子,遮住了他的脸。叶子在整理纸张时发现,纸上画的全都是这座建筑的不同侧面和细节,就像一个机器的各个零部件。

叶子轻轻地把那叠纸放下,拿他脚边的一瓶矿泉水压住,才站起来,悄然走开。

安德烈画完最后一笔,才觉似乎有人在帮他捡被风吹散的稿纸。他赶忙说“谢谢”。抬头,根本没有人。但是,他分明感觉到了,刚才她的存在。他站起来,向四周张望,看见大楼拐角处一个中国女孩在打电话。风吹起她的黑发,像面旗帜。这景象多么熟悉,他的心忽悠了一下,脑子冒出一个名字来:“叶子!”

一种莫名的惊喜油然而生,他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她已经走到大楼近旁的地铁口,白色的身影在那儿一闪,如同飞鸟在天空掠过的羽翼,倏忽不见了,他追着她上了地铁,又追到她家。刚才,大楼管理员电话告诉她,家里发水了。

原来是盥洗室手盆下的热水管爆了,多亏卫生间在门口,地势低,水都往外流了。

叶子慌忙拿了个桶去接水,管理员拿块布去包管子破的地方,还没等叶子的“NON”喊出来,他已烫得哇哇乱叫。他甩着手龇牙咧嘴蹦跶了好几下说:“你接着,我去找人来修。”

桶很快装满了,叶子只好用盆去接。盆太矮,只能蹲在地上用手端着接。盆越来越重,越来越烫,她几乎撑不住,心里祈求着救兵快到。就在这时,门口果然出现一双腿。她大喜,急忙叫道:“先生,快快,就是这里——”

那人飞快进屋,径直走到橱柜边,打开在里面倒腾了几下,水流慢慢小下去,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谢谢你——”叶子长吁了口气,放下盆。好不容易站起来,抖了抖几近麻木的手脚,刚一转身,忽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张牙舞爪扑将出去……一双结实的臂膀接住了她,他定定地望着她,像是欣赏无意溅落在手心的一颗露珠。

他松开她,走到漏水处看了看,说:“不是大问题,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叶子呆呆地站着,感觉像在做梦。

过了一会,他拿着水管和扳手回来。一进门就钻进洗漱盆下修水管。叶子在他身后看着他,越看越觉得有点不对头:这人怎么这么眼熟?他蹲在那儿的样子简直和刚才撞的人一模一样。但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跑到我家来修水管?

正纳闷,忽听到他问:“你是叶子?”

叶子更是惊奇,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修好了,现在打开开关试试水。”

他试了水,四处检查了一番,又把地上的水收拾干净,动作娴熟利索。然后,在龙头下洗手。

“多少钱?”她边问边去翻钱包。

只听他轻轻一笑,说:“叶子,我是伊凡的父亲——”

真的吗?这怎么可能?!

她手一抖,钱包掉在地上。他走过来捡起放在桌上。

看到她疑惑,他笑着解释。之后,又郑重地说:“谢谢你为伊凡做的一切,叶子!”

天啦,他真的是伊凡的父亲!?她曾无数次幻想着与他的相遇,但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相遇。自己如此狼狈,还把他当成水管工,简直太丢人啦!

6.豆腐宴

从chatelet的住所到美丽城,坐11号线不到十分钟就可直达,叶子上了车,坐在靠窗座位上,把双肩包抱到怀里,望着车窗,眼前浮现的却是小电影。

那一日,她去赴约。出门前着实对自己的衣着打扮挑剔了一番,最后居然还涂脂抹粉起来,一点不像她平常举动。去水果店挑了苹果香蕉,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伊凡在楼下等她,欢喜地牵着她的手一起上楼。安德烈仍笑逐颜开地迎上来。那条米老鼠围裙系在高大魁梧的身上显得有些滑稽,叶子扑哧一声笑了。他也低下头笑,像个不好意思的小男孩。

事后怎么也想不起那晚吃的是什么。只记得他的手艺很好,每一道菜他们都吃得开心精光。她还喝了一杯小酒,是他珍藏的伏特加。他说,伏特加是俄罗斯的代名词,俄罗斯人酿造了伏特加,伏特加却造就了俄罗斯历史。此刻他打开伏特加,只为享受这一份感激和幸运。那一顿晚餐,持续得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伊凡早已酣睡,他不放心她走夜路,执意要送她。出了楼,风吹过来,她身子一抖,才知道春寒料峭,的确不应该为了美脱掉羽绒服。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热乎乎的有一股清新的古龙味道。她就这样被包裹着,暖暖地走了一路。分手时,她终于鼓起勇气说,中国人崇尚礼尚往来,她必须回请他和伊凡,务请赏光。

他突然用中文回答:“我知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天啦,你会中文。”叶子吃惊不小。

他笑笑,一字一顿地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中国古建筑更是建筑史上的一个奇葩,怎么能不懂呢?不过,我的中文久已不说,很生硬。”

叶子兴奋地设计菜单,要制造出一种惊艳的感觉,唯有做地地道道的中国菜,或者说是只有中国才生长的菜。她想到了豆腐,她回忆母亲用豆腐做的每一道菜,竹笋肉沫扒豆腐、木耳豆腐丁……在美丽城中国小店里像探宝似的,搜寻着母亲用过的原料,每找到一种,都叫她心花怒放。

他带着伊凡来赴宴。两人西装革履,带来一瓶1989年波尔多红葡萄酒和一束火艳艳的玫瑰。接过玫瑰时她的脸微微红了,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红玫瑰。一席豆腐宴果然让他们惊艳,特别是她端上自己临时创造发明的小葱青豆鱼子虾仁豆腐羹,黄绿红白,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儿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开了酒,先是他带来的红葡萄酒,后又开了她买的香槟。他们滔滔地说个不停。法国电视台又在一如既往地讲中国的落后,叶子猛地站起来,走过去把电视关了。她愤愤地说:“法国人向来标榜自己公正公平,我看他们一点都不公正,处处存在傲慢与偏见,对中国的报道从来都是报忧不报喜。还有,Michel的母亲居然认为中国女人在缠脚,中国男人脑袋后面拖着小辫。”

“哈哈,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这样,媒体怎么生存?”他示意叶子坐下,“如果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有强弱之分,那么,话语权一定在强的一方手里,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富人和穷人有一个共同点——好奇心,穷人津津乐道的是富人的富;富人呢,猎奇于穷人怎样穷,穷人富起来后,衣食住行都与富人无异,那富人自然心存不平,就得想方设法去揭穷人过去的短了。”

两人又天南海北神聊。叶子惊异羡慕他那一口醇厚流利的法语。他却笑道,“米兰·昆德拉说,他和法语的关系,就像一个十四岁少年跟他爱得发狂的嘉宝的关系。少年对嘉宝颤声说,‘我要跟您亲热,只跟您一人亲热,您不能也爱我一点点呢?嘉宝听了疯笑不止,说,‘跟你?哦!不,不,真的不行——这也正是我的感受,叶子,你知道,爱遭到拒绝只会使人更加激奋,法语愈不爱我,愈叫我有一种想征服它的欲望……”

夜深沉,伊凡在她的床上睡了。她和他面对面,像熟悉许久的老朋友,低声细语地说笑。有一刻,叶子不胜酒力,有些昏眩,她闭上眼睛,把下巴支在桌子上。他的目光就像一团跳动的火焰,扫过她的头发,眉毛,眼睛,脸颊,最后落在她嘟着的红唇上,她睁开眼,从他还未来得及闪开的眼睛里逮住了那束火花。那火花跳到了她心里,心就亮了……

为了给喜欢上中国菜的安德烈和伊凡做好吃的,她去美丽城,在路边小店里寻找记忆中母亲用过的食材,她觉得自己和伊凡一样,知道母亲在那里,看着自己,爱着自己就开心。她和母亲只不过是暂时的分离,总有一天,她们会重逢,永远不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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