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鹏
(东北财经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5)
目前我国社会经济体制改革已经从改革开放之初的“摸着石头过河”转向了目标明确的顶层设计阶段,而后者更需要创新的思维、科学的理性来辅助。1994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道格拉斯·诺斯教授1981 所出版的《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迁》一书,创造了一个系统、缜密、恢宏的制度变迁理论。研究传播诺斯的制度变迁理论对全面深化中国的体制改革,推动政治、经济、社会进步有积极的作用。
早在1973年,诺斯教授出版了《西方世界的兴起》,它的面世在西方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因为长期以来经济史的研究无外乎是史料的搜集、整理及考证,往往是材料的堆砌和罗列。无论是编年法还是主题法的研究均缺乏理论依据。《西方世界的兴起》一书,第一次运用经济学家手中的利器——经济理论去认识和解释历史。它不仅使经济学的研究范畴得到了扩展,而且经济学与历史融为一体的“新经济史学”得出了一系列有别于传统且发人深省的结论。无疑,这是方法论上的一场革命。
《西方世界的兴起》是新经济史学的开山之作,但其理论构架尚不成熟。在诺斯教授1981年出版的《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迁》一书中,他将产权理论、国家理论、意识形态理论水乳交融混为一体,构建了完整的制度变迁理论,从全新的角度重新解释了人类历史。制度变迁理论的出现有三个支撑背景。
其一,凯恩斯创立的宏观经济学为制度变迁理论提供了有力的工具,宏观经济学中的国民收入核算、经济增长理论均成为“新经济史学”的工具。例如,诺斯认为国民收入指标可以用来度量制度的绩效。经济增长理论中的“因素分析”在诺斯制度变迁理论之前一直认为技术进步是最关键的因素,而诺斯首次将制度因素引入经济增长的因素分析中,认为西方世界的兴起主要是因为有效率的产权制度的出现。
其二,新古典经济学的边际分析、均衡分析范式是新经济史学的理论基础。在诺斯的制度变迁理论当中,有浓厚的经济学的味道。在《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迁》一书的开篇,诺斯就写道:“面对资源稀缺的事实,人们会做出反映自己偏好和需求的选择,这些选择是有机会成本的。选择工作会失去闲暇,选择意味着得到与失去的权衡。这种行为定理,适合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及其他任何经济制度。”[1]4在整个产权分析、国家功能分析、意识形态分析过程中,诺斯贯彻了“新古典”的哲理。新古典经济学是新经济史学的灵魂。
其三,新制度经济学的交易费用范式为制度变迁理论找到了赖以生存的土壤。1937年罗纳德·科斯的一篇《企业的性质》拉开了现代经济学对制度研究的序幕,在此之前经济学一直假设交易成本为零。交易成本原指市场搜集信息、讨价还价、合约签订、合约监督及执行所产生的成本。科斯讲企业为什么存在,是市场交易有成本。当市场交易成本过高时,组织企业就有效率了。但企业内部也有组织协调成本,当企业内部组织协调成本过高时,市场就更有效率。因此企业的边界恰好是在市场交易成本等于企业组织协调成本那一点上。后来张五常教授将交易成本泛化为制度成本,他认为企业内部也有交易成本,只不过那是生产要素之间的交易[2]。市场与企业的存在都是交易费用使然,是一种交易费用替代了另一种交易费用。考虑交易费用非零这个事实,经济学就走向了真实世界。交易费用非零,制度才重要。因为有的制度交易费用低,有的制度交易费用高,制度变迁的路径是由交易费用高的制度向交易费用低的制度演变。科斯的伟大不是解释了企业为什么存在,而是提出了交易费用这个非常重要的概念。诺斯的新经济史学,也归属于新制度经济学的范畴。它与交易费用理论、产权理论、比较经济组织理论并驾齐驱,构成新制度经济学的四个研究范畴。
诺斯认为,解释历史中的经济绩效需要人口变迁理论和知识存量增长理论,但他的分析重点是放在制度理论上。诺斯认为影响经济绩效的主要因素是产权制度,而国家负责界定和实施产权结构,但再完善的制度也会有疏漏,意识形态可以克服人们“搭便车”的行为。产权理论、国家理论及意识形态理论,在诺斯之前均有一定的研究成果。诺斯的贡献是将它们整合在一个理论框架中,互相渗透,互相辅助,构成了制度变迁理论的三大内容。
根据产权理论,在资源稀缺、未来具有不确定性的世界中,解决问题成本最小的产权结构是有效率的,而竞争将使有效率的经济组织形式替代无效率的形式。因此,产权制度沿着降低交易费用的路径变迁。诺斯认为,有效率的产权结构具有竞争性与排他性两个特征,所以必须对产权明确地界定及保护,这有助于减少未来的不确定性和搭便车的机会主义行为。若一个社会长期没有实现经济增长,一定是没有对创新活动提供足够的保护。创新的主体没有得到足够的补偿,个人收益与社会收益就会出现分离。诺斯教授将有效率的经济组织出现作为经济增长的关键,得出许多不同寻常的结论。例如,一般历史学家认为产业革命的爆发是瓦特发明蒸汽机等技术进步的结果,产业革命似乎有些偶然,但诺斯认为是一系列的制度变革(比如分工的细密、市场的扩大、企业的法人制度及保险制度等)为产业革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因此产业革命的出现具有历史必然性。
《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迁》第三章的题目是“新古典国家理论”。诺斯写道:“国家的存在是经济增长的关键,也是人为经济衰退的根源。这一悖论,使国家成为经济史研究的中心。”[1]20诺斯教授对产权理论本身没有开创性的贡献,他的贡献在于将产权理论和国家理论有机结合。国家决定了产权制度,因而国家是经济增长、衰退或停滞的主要推手。
诺斯定义的国家是在暴力方面具有比较优势的组织。在国家内部,任何组织和个人都无法在暴力方面和国家抗衡。传统的国家理论有两个。首先是契约理论。基于新古典的交易理论,国家为了获取收入,以一种服务与国民进行交换,国家的存在降低了交易成本。例如市场经济环境下若没有强有力的第三方,个人之间的契约就很难执行。国家的一个主要功能就是制定游戏规则,同时监督这个规则的运行。诺斯指出:再差的政府强于无政府,再坏的规则强于无规则,因此服务性是国家功能的一个侧面。[1]24国家的另一个理论是掠夺论,例如马克思认为国家是某一阶级的代理人,国家不是为全体国民服务的,而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它的作用是代表本阶级或集团利益向其他成员榨取收入。掠夺性的国家将界定一套产权制度,目的是追求权利集团的收益最大化,而无视社会整体利益。诺斯的贡献是将契约理论和掠夺理论进行了统一。他认为,暴力潜能是决定一个国家掠夺性和服务性的关键。若暴力潜能在公民当中平均分配,那么各个利益集团均有一定的话语权,此时国家就具有更多的服务性;若暴力潜能在公民当中不平均分配,恐怕掠夺性就多于服务性,因为权利缺乏制衡。
诺斯的国家理论将国家看做一个非中立的理性人,国家的目标是统治者租金最大化。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国家会设计激励机制,促进竞争合作,降低交易费用,实现社会总财富最大化,从而实现税收最大化的目标。但当社会利益和统治者集团利益发生冲突时,国家会设计出保护统治者收入最大化的产权制度,而偏离了社会利益最大化的目标。这种冲突也是国家行为不稳定的根源,它导致了经济增长、停滞甚至衰退。当然无效率的产权制度会有两个方面的约束:其一是竞争的约束。诺斯写道:“统治者总是存在对手,与之竞争的国家或本国内部的潜在统治者。后者相当于一个垄断者的潜在对手,替代者越是势均力敌,统治者拥有的自由度就越低,选民所保留的收入份额也越大。不同的选民有不同的机会成本,这种机会成本决定了每个团体在界定产权和承受税负方面的谈判能力。机会成本也反映了统治者的服务配置,这些服务在相当程度上不是纯粹的公共品。统治者要给那些威胁较大的对手更多的服务。”[1]27另一个约束是交易费用的约束,举例而言,如果一个有效率的产权制度的确能使整个社会的总收入最大,但这个制度下若国家监督核查、征税费用却比较高,反而减少了统治者的利益,那么统治者在选择影响经济增长的产权制度时,就会选择无效率的制度。这就带来了产权制度的内在不稳定性。而在这种不稳定下,对于形成一个有关国家变迁的动态理论,意识形态的研究就是其必要的准备。
意识形态是指协调人们行为的习惯、准则及规范。在诺斯之前,马克思强调阶级意识及觉悟,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忽略了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组织成本实在过高。而奥尔森的研究是由于大集团的成员有搭便车的激励,大集团很难行动。诺斯认为意识形态能够解释人们行为的矛盾性。大集团中搭便车的现象在现实生活中屡见不鲜,比如中国平均主义大锅饭制度下的人民公社。人们的劳动激励不足,生产效率普遍低下。但是也的确能够看到有些人确实是为无产阶级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的确有人去做义工,去匿名献血。即使没有监督为什么很多人自觉地遵守公共秩序?即使是惩罚微不足道,也有相当多的人不骗不盗。这是因为家庭和社会教育形成的意识形态约束了人们的行为,克服了搭便车的倾向。
此外,即使有一整套规则制度,由于信息不对称导致执行成本很高,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个人难免会有机会主义行为。强有力的意识形态可以减少这种行为,有利于制度的有效运行。意识形态有如下特征:首先它是一个节约机制,成功的意识形态能够促进群体不再按照简单的收益成本的个人计算行事,降低了制度运行成本。其次,意识形态不可避免地与个人对社会公正的评价交织在一起。例如对收入分配是否合理的评价,是所有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最后,当人们的经验与思想意识发生冲突时,意识形态也会发生变迁。诺斯教授认为虽然意识形态具有一定的稳定性,但当社会相对价格发生重大改变时,会改变个人对制度公平性的看法,从而改变意识形态。具体来说,在以下四种状态下相对价格发生了改变。第一,产权的改变,即否定了个人拥有资源的权利,而这些权利已被人们的习惯所承认。第二,要素市场或产品市场,交换条件偏离了人们认同的公平比率。第三,某一个特殊集团相对收入发生了重大改变。第四,信息成本的降低,人们了解到有更优惠的交换条件。当然,意识形态的形成与知识、职业及地理位置也有关系,不同知识、职业、民族、地域容易形成不同的意识形态。
总之,引入意识形态的概念,不仅可以解释人们行为的不一致性,同时也指出适当进行意识形态投资,也是使经济制度正常运行、克服个人搭便车冲动的有力手段。
随着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改革模式由改革初期自下而上的“摸着石头过河”逐渐过渡到自上而下的称为“顶层设计”的转变。顶层设计原是一个系统工程学的概念,它强调一项工程要有整体的理念。要高效地完成一个工程,应该理念一致,功能协调,结构统一,资源共享。要从全局出发,对项目各个层次、各种要素统筹考虑。顶层设计被用于描述体制改革,首先见于我国的“十二五”规划。党的十八大及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指出,我国今后相当一段时间内要全面地、系统地深化体制改革。要明确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理顺收入分配关系,缩小收入差距,健全社会保障体系,转变政府职能等,都需要整体规划,统一部署,协调一致地推进。诺斯的制度变迁理论对我国顶层设计的改革模式有三个方面的借鉴意义:
诺斯讲,西方世界的兴起不是技术进步,而是竞争性、排他性的产权制度的出现。保持产权的竞争性就要打破各种垄断,提供一个公开、公平、公正的竞争环境,让生产要素充分流动,稀缺的资源才能创造出最大的社会财富。保持产权的排他性,一是避免搭便车的机会主义行为,二是激励人们努力地创造财富。目前发明创造轻易被模仿、国有企业产权不明晰、行政垄断等现象严重地阻碍了社会进步及财富的积累。此外,拥有竞争性、排他性产权的行为主体,还要拥有完整的产权,即拥有排他性的使用权、收益权及转让权。目前我国城市居民住宅和土地的所有权分裂,以及农村土地转让过程中的制度障碍都影响了全社会范围内资源的有效配置。
诺斯的制度变迁理论将国家理论放在最关键的位置。因此,在全面深化经济体制改革的过程中,政府在规划、统筹、监管、调控社会经济运行方面起到决定性作用。制度变迁理论认为政府的主要功能是选择产权制度,为国民提供一套游戏规则。而由于政府追求统治者租金最大化,就有可能选择低效率的产权制度,从而阻碍社会进步和财富创造。因此,必须对政府拥有的暴力潜能进行约束,让各个利益集团都有一定的话语权,将政府的权利放在笼子里。要转变政府职能,将错装在政府身上的手还给市场,实现“大市场、小政府”的目标。同时,要让政府官员有竞争的压力,让公民有机会参与对官员的考核、监督及评价工作,建立一个高效率的有限政府。
诺斯认为,制度再完善也会有漏洞,政策再好执行起来也会有成本。意识形态能帮助人们自觉地遵守游戏规则,降低制度运行的成本。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在物质利益的诱惑下,不可否认我国目前出现了信仰危机、道德沦丧的现象。市场给予个人较多的选择,尊重个人偏好,允许多元价值观的出现是社会的进步,但勤劳、仁爱、守信、孝道等传统的道德规范无论什么时代都是宝贵的财富。而中国改革的历史过程就是一系列相对价格突变的过程,传统的美德遭到破坏,现代社会尽责、诚信、合作的规范还没有深入人心。转轨时期,意识形态在我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真空和混乱,增加了制度运行的成本。因此,政府及学校、家庭都要承担起弘扬先进文化、遵守社会秩序、诚实守信等意识形态教育的重任。拨乱反正、明辨是非、树立主流的社会主义价值观,让理想和道德在降低制度成本实现“中国梦”的过程中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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