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瑶丹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宋代文人对谣谚的传播与批评
赵瑶丹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谣谚作为典型的民间文化类型,其传承与繁荣却与文人有深刻的内在关联。宋代文人不仅积极参与日常传谣,而且将其融汇于文章诗词,并在此基础上展开了学术探讨。在中国古代谣谚从口耳相传到与文人创作融合进而出现学术批评的进程中,宋代文人发挥了关键作用。宋代文人积极参与谣谚传播与批评,一方面使谣谚文化进一步繁荣,拓展谣谚内容并提升其社会价值,另一方面对宋代文人的文风、旨趣发生深刻影响,对创作风格的整体趋俗发挥重要作用。谣谚文化与精英文化实现内在融合。
宋代文人;谣谚;民间文化;精英文化
宋代文人不仅在日常言谈中引谣谚以增添其俚俗雅趣,而且融汇于诗词文章,影响创作风格,成为宋代趋俗文风形成的一大因素,更有宋代文人对谣谚文化进行了较系统的学术探讨,提出文化批评。在宋代,谣谚与文人的关系呈现出新的风貌。
谣谚没有具体的作者姓氏,但可以肯定的是,许多民谣民谚的原创者并不只是没有文化的田野村夫。通过观察可以发现,留存于文献的许多民谣留下了明显的文人痕迹。虽然我们不能确切证实它们的具体创作者身份,不能明确断定是否为文人的附会之作,但从存世文献记载可以推断许多民谣民谚与文人有着不可割舍的关联。不可否认,部分文人曾主动地参与谣谚的创作和传播,文人应是谣谚传播的重要群体。
“俚俗对语,有甚可解颐者。”①梁章钜等编著:《楹联丛话全编·巧对补录》,北京:北京出版社,1996年版,第508页。用谣谚来说话,话能说得格外中听;用谣谚来讲理,理能讲得通俗易懂。因谣谚“实切事情”②陶宗仪:《辍耕录》卷二九《井珠》,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45页。,或富含哲理,或画龙点睛,或妙趣横生,成为吸引各阶层人士频繁、自然加以引证的内驱力,进而推动谣谚的不断传播。诸多俗谚,联系实例,一经巧用,至情入理,自然增添话语的生动性和感染力,而文人引用俗谚可谓妙语连珠,在巧说巧对中,亦使俚谚臻于妙境,使其艺术兴味得到提升。文章汲取谣谚往往产生特殊的艺术魅力,“文章起于歌谣,至便口耳,往往感人,出于不觉。是以古今作者,前后相诏,体虽屡变,其归则一。”③姚华:《曲海一勺·第一述旨》,任中敏编:《新曲苑》第31种,上海:中华书局,1940年版,第1页。有道是“盖庄言正论不足以动人,号为读书之士,尚至束阁经史。往往有圣贤千言万语所不能入者,引一俗谚相譬解,而其人即能恍然于言下。口耳流传,经无数自然之删削,乃有此美玉精金之片词只语,与经史而并存,世界不毁。”④不著撰人:《新世界小说社报发刊辞》,《中国近代文论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259页。谣谚对读尽圣贤之书的文人来说如同一剂清新剂,对世间之理的传播具有神奇功效。
宋代文人引用谣谚的案例,不胜枚举。苏轼可谓典型,无论在他的日常言谈还是诗词、著述中到处可见谣谚的使用,详见《东坡集》、《苏诗合注》、《东坡志林》等。范成大有“石湖居士戏用乡语”之说*周遵道:《豹隐纪谈》,陶宗仪等编:《说郛》卷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984页下。,黄庭坚以俚语巧对诗韵*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六《世推重少游醉卧古藤之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471页。。宋人在著书立说时引谚,或论理,或叙事,或评述,或褒贬,谣谚有时成为引言,有时承担过渡,有时又作为结论。谣谚被不断引用,从口耳相传到立于文字,从而使众多湮没于历史尘埃中的谣谚得以穿透历史时空,保持着昔日鲜活的生命力。谣谚也在被引用的过程中实现二次传播、多重传播,其意义在引用和传播中得以不断衍生。
宋人著作并非单纯地记载日常谣谚,引谚入文已经内化为宋代文人的行文习惯。无论是文人笔记,如《癸辛杂识》、《鸡肋编》等,还是话本小说,如《京本通俗小说》(说话话本)、《五代史平话》(讲史话本)等,以及人物传记中随处可见谣谚的使用。另外,反映僧侣生活、言论的著述,如《五灯会元》等;地理类著作,如《方舆胜览》、《舆地纪胜》、《岭外代答》等;家训类著作,如被誉为“《颜氏家训》之亚”的《袁氏世范》;类书,如《事林广记》、《册府元龟》、《太平御览》等皆可见谣谚的高频率引用。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谣谚的发展与影响的扩大,文人不仅在咏诗言志时频繁引用,而且还影响了史官观念的更新,影响到正史语言风格向通俗化的转变。赵翼指出:“史传中有用极俗语者,《唐书》以前不多见”,“至宋、辽史乃渐多”,通过比较《齐书》、《北史》、《隋书》、《旧唐书》的俗语使用情况得出“《宋史》俗语尤多。”*赵翼:《陔余丛考》卷一四《史传俗语》,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263页。赵翼清醒地认识到正史语言的趋俗倾向。正史语言随着时代推移而趋向通俗化,由各种因素促成,其中谣谚的发达与繁荣产生的影响不可忽视。据不完全统计,《资治通鉴》引谣谚154条,而像宋代四大类书引用谣谚的数量都超过200条。当然,不排除这几部书规模大、材料多而相应地使引用谣谚数量增加的因素,但其中隐含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即修撰者思想观念的转变。撰史者已经较充分地注意到民间歌谣谚语并将之内化为著书立说的一大工具。
宋代文人除在著作中高频率引用谣谚外,还有意识地从事谣谚的搜集整理工作。追溯古代谣谚俗语的收集、考释,通常认为最早的是东汉服虔的《通俗文》(宋代即已亡佚),东汉崔寔的《农家谚》,梁朝刘霁的《释俗语》(亡佚)。唐宋时期,由于市井文学地位的提高,俗语的收集和整理受到文人重视,以唐代李义山《杂纂》为代表。相对于唐代,宋代俗语的收集专著(篇)明显增多,宋代王君玉《杂纂》、苏轼《杂纂二续》,沿用了李义山《杂纂》体例,又出现王楙的《野客丛书·古人谚语》,洪迈的《容斋续笔·天生对偶》等等。除此之外,还有无名氏《释常谈》三卷,龚颐正《续释常谈》二十卷,无名氏《别释常谈》三卷。不过,这些著作虽收录一些俗语词目,但还不能算是真正的俗语专集。宋代真正意义上的俗语专集要属周守忠的《古今谚》。此书内容虽不多,但在谣谚学术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说明谣谚收集趋于成熟化,并影响后世对谣谚的辑录。谣谚专集得以刊行,又反过来促使人们给予谣谚以更多的关注。
文人参与日常传谣历来有之,而宋代文人不仅在著书立说时记录、引用谣谚,而且对其加以改造、深化;不仅有意识地进行搜集整理,还影响了史书文风、文人创作的趋俗。宋代文人著作,平易、流畅的风格逐渐成为主流,审美取向趋向通俗化。这种趋向一定程度上与文人主动吸收民间语言艺术相关,“其人物、故事之兼取市井,语言之并采俚俗”*王水照主编:《宋代文学通论》,高雄:高雄复文图书出版社,2000年版,第66页。。浸淫于宋代文化世俗化趋向的大氛围中,民间文化对士大夫文化不时发挥着渗透作用。文人语言兼采俚俗,代表了文人趋向于俗文化的意趣。文人艺术兴味的趋俗,文人语言兼采俚俗的趋向,使俚谣俗谚的繁荣更是与文人息息相关,最直接的是谣谚在民间潜在传承力的增强。
谣谚与诗歌创作互相影响的现象历来有之,较早可以追溯到《诗经》,而到了宋代,随着诗词体裁本身的发展,受社会风尚与文人意识的影响,诗词创作与谣谚实现了更深层次的融合。
1.谣谚与诗歌互融
宋代诗歌呈现的一大特点是重理趣,除了诗歌本身的发展,受到宋代社会风气、文化风习、政治制度等的渲染外,此与对谣谚的大量吸收有密切关联。谣谚与诗歌的融合,一方面使谣谚的语言趋向典雅化,另一方面使诗歌走向通俗化。谣谚吸引文人的重要原因在于“理”,融合富含哲理的俗谚入诗,自然使宋代文人诗更多地透射出理性色彩。民间谣谚也因为文人的关注而越发生机勃勃,使其向雅文学的渗透力达到史无前例的程度。宋代文人在诗歌创作中秉承了唐代诗歌创作中的谣谚与诗歌融合的元素,而这一元素在时代氛围的渲染下,随着宋代文人艺术兴味趋于通俗化而得以扩大,并呈现一派繁荣景象,以至深刻地影响了元明清的诗歌发展。
(1)引谣谚入诗。“康衢童谣,与虞廷三歌,同时实开风诗之先声”*山阴悟痴生辑:《广天籁集·自序》,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61页。,诗歌创作汲取民谣民谚的现象并非宋代独创,处于诗歌发展顶峰期的唐朝,有不少诗人融谣谚入诗,例子不胜枚举,此可以杜甫、罗隐为典型。至宋代,谚与诗相互影响和融通的趋势得到强化,并衍化为宋代诗人的自觉行为,直接影响了宋诗的风貌。
宋代,不仅是耳熟能详的著名诗人习惯引谚入诗,而且许多普通文人作诗亦喜用俗语,即所谓“寻常言语口头话,便是诗家绝妙词”。苏轼在这方面尤为突出,他认为“街谈市语,皆可入诗,但要人镕化耳。”*周紫芝:《竹坡诗话》,何文焕辑:《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54页。所谓“镕化”,就是信手拈来,驾轻就熟,体现融俗谚于诗歌创作的自觉意识。参寥评述云:“街谈巷说,鄙俚之言,一经坡手,似神仙点瓦砾为黄金,自有妙处。”*朱弁:《风月堂诗话》卷上,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8页。陈师道的诗常用俚谚,晏殊还专门创作诗句来叙述俗谚所反映的节气*陆游撰,李剑雄、刘德权点校:《老学庵笔记》卷七,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87页。,范成大将系列农谚的意境引入《右春日田园杂兴十二绝》诗*《范石湖集》卷二七《右春日田园杂兴十二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373页。,其《丙午新正书怀》和欧阳修《秋怀》都是引俗谚入诗的佳作。杨万里有诸多引谚妙诗更是“见者无不大笑”,“不笑不足以为诚斋之诗”*吴之振等:《宋诗钞》卷七一《杨万里诚斋诗钞》,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461册,第361页上。。南宋叶茵有诗“大姑不似三姑巧,今岁缲丝两倍收”出自谣谚“大姑拙,三姑巧”*陈起编:《江湖小集》卷四二《叶茵顺适堂吟稿·蚕妇吟之二》,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357册,第337页。。陆游以诗论忧患,诗句“平生忧患苦萦缠,菱刺磨成芡实圆”出自俗谚“菱角磨作鸡头”*陆游:《剑南诗稿校注》卷四○《书斋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551页。。张景修,字敏叔,“少以赋知名,而喜为诗,好用俗语”*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上,《全宋笔记》第二编(十),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版,第271页。,“观其诗,大抵多清淡。……又多好用俗语”*龚明之:《中吴纪闻》卷三《张敏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65页。。张思叔“本一酒家保,喜为诗,虽拾俗语为之,往往有理致”*施德操:《北窗炙輠录》卷上,《全宋笔记》第三编(八),郑州:大象出版社版,2008年,第181页。。宋人王琪认为“诗家不妨间用俗语,尤见工夫”,“而采拾入句,了无痕颣,此点瓦砾为黄金手也”*胡仔纂集:《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六《王君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181页。。在宋人眼中,诗歌创作中巧用俗语乃见功夫,并有点石成金之功效,歌谣俗语可谓是给宋诗创作注入了清新剂。
宋人作诗,不仅引宋谚入诗,还将前代谚语融入诗歌创作。“衣冠不正,朋友之过”乃唐代谚*董诰等:《全唐文》卷八七三《奏制冠伏》,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134页。,宋人孔平仲有诗云:“人得朋友衣冠正。”*孔平仲:《清江集钞·送朱君贶德安宰罢任还》,吴之振等:《宋诗钞》,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75页。唐谚云“槐花黄,举子忙”,苏东坡有诗“强随举子踏槐花,槐花还似昔年忙”,黄山谷有诗“槐催举子踏花黄”*黄彻:《巩溪诗话》卷四,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上),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65页。,而实际上此谚出自唐代翁承赞诗“雨中妆点望中黄,勾引蝉声送夕阳。忆得当年随计吏,马蹄终日为君忙。”*彭乘辑,孔凡礼点校:《墨客挥犀》卷一○《俗语有所自》,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396页。诗亦谚,谚亦诗,诗中有谚,谚又化为诗,由于文人的巧用、妙用,已很难厘清孰是源孰是流。
(2)转诗歌为谣谚,谣谚与宋诗在不断融合的过程中实现雅俗互动。关注诗人引谚入诗的同时,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亦转变成广为传诵的民间歌谣。宋代谣谚取自于前代诗的现象亦屡见不鲜。“今世所道俗语,多唐以来人诗”,“何人更向死前休”为韩退之诗,“林下何曾见一人”乃灵澈诗,“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是罗隐诗,“世乱奴欺主,年衰鬼弄人”、“海枯终见底,人死不知心”皆杜荀鹤诗,“事向无心得”是章碣诗,“但有路可上,更高人也行”乃龚霖诗,“忍事敌灾星”为司空图诗,“一朝权入手,看取令行时”是朱湾诗,“自己情虽切,他人未肯忙”是裴说诗,“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乃冯道诗,“在家贫亦好”为戎昱诗*陆游撰,李剑雄、刘德权点校:《老学庵笔记》卷四,第53页。。李白有诗“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欧阳修指出“朝朝暮暮见黄牛,徒使行人过此愁。山高更远望犹见,不是黄牛滞客舟”,所以有谚道“朝见黄牛,暮见黄牛。一朝一暮,黄牛如故。”*陆游:《入蜀记》,陶宗仪等编:《说郛》卷六五,第3003页下。咸淳中,贾似道宴请马廷鸾、江万里,席间云“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冯梦龙纂,刘德权点校:《古今谭概·谈资部》第二十九《贾平章令》,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902页。,脱口而出的俗谚实源于古诗。前代的诗句一经流传,因脍炙人口常转化成俗语,这在谣谚的来源中占有一席之地。
宋谚有“乾星照湿土,来日依旧雨”,而唐代王建诗云“半夜思家睡里愁,雨声落落屋檐头。照泥星出依然黑,淹烂庭花不肯休。”*姚宽撰,汤勤福、宋斐飞整理:《西溪丛语》卷下,《全宋笔记》第四编(三),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第53页。越人俚语谓久不得见者曰“恰似菖蒲花难见面”,而唐代施肩吾有诗云“十访九不见,甚于菖蒲花”,“则俚语亦久矣”*施宿等:《嘉泰会稽志》卷一九《杂记》,《宋元方志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7071页上。。唐人诗句到宋代成为世间俗语广泛传播,有时经过转化,有些甚至是照原样流传。洪迈指出“世俗称引成语,往往习用为常,反不知其所自出”,如“公道世间惟白发,贵人头上不相饶”出自杜牧诗,“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源自李涉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均罗隐诗,“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中”为高骈诗*赵翼:《陔余丛考》卷四三《成语》,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947页。,宋代日常生活中广泛流传、使用的一系列俗谚出自唐人诗句,但因使用广泛以至习以为常,不知其原本为诗还是为谚。
另外,同时代的诗歌转化为谣谚广为流传亦不少见。以苏辙为例,他有不少诗句取自民谚,而朗朗上口的诗句亦衍化为俗谣。苏辙有诗“闭门已学龟头缩,避谤仍兼雉尾藏”转化成“雉藏不能尽尾”,“乡人以为谚”*苏辙撰,曾枣庄、马德富校点:《栾城集》卷一《次韵子瞻闻不赴商幕三首(其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9页。。又有诗云“一醉汁滓空,入腹谁复告”,俗谚则有“入腹无赃”*苏辙撰,曾枣庄、马德富校点:《栾城后集》卷四《戏作家酿二首(其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177页。。诗句演化为俗谚的例子不胜枚举,“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出自宋代卜士邵康节诗*钱大昕:《恒言录》卷六《俗谚有出》,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67页。,黄庭坚诗句“打破沙盘一问”成为俚语“打破砂盆问到底”的原型。
由于宋代文人直接参与谣谚创作,民谣俚语受文人诗句的影响而借鉴诗词雅句,使谣谚内涵、语句得以衍生,此可视为文人参与谣谚的间接创作。谣谚与诗句相互融合,以至有时很难辨别孰是源、孰是流。诸多所谓的诗句,无论是语言表达还是立意取向与谣谚几乎没有区别。谚出于诗,诗取于谚,后代的谚承袭前代的诗,前代的谚转化为后代的诗,其内在的逻辑后人的确很难辨析。诗句转变为俗语的过程,是诗歌深入世俗社会、进一步转向通俗的过程。谣谚与诗歌相互融合的方式充分运用到诗歌创作中,使谣谚对诗歌的影响深入化,成为促使诗歌的艺术兴味、语言风格呈现通俗化、幽默化、理趣化特点的重要诱因。谣谚如同一泓清泉,给诗人以创作灵感和素材,不但丰富诗歌的语言,而且影响其意境;不仅影响诗歌创作、诗歌面貌,而且影响诗歌体裁的拓展。而谣谚亦在传播中吸收了诗歌精华,在趋雅的过程中进而又对诗歌创作产生影响,显然,这种交融的发生离不开文人的参与。
2.化谣谚入词
宋代文人还在谣谚与宋词之间架构了一座天然桥梁,彼此互相吸收养分,润物细无声的渗透尽在不知不觉中。这种机缘在词作产生之初就被注入,“词者意内而言外,理隐而文贵,其原出于变风小雅,而流滥于汉魏乐府歌谣”*郑文焯撰,龚沐勋辑:《大鹤山人词话·四印斋本花间集跋》,唐圭璋编:《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334页。。俚谚入词,一经点化,既丰富了词的选材,又使俚谚得以保存,并被赋予更美的艺韵,得到更广泛的传唱。
宋代词人在创作时自觉地吸收民谚养分,这在宋词初兴时已显端倪。以歌词显名于仁宗朝的柳永“其词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故流俗人尤喜道之”*徐度:《却扫编》卷下,《全宋笔记》第三编(十),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第164页。。夹杂着俚歌俗语的柳词,能引起各社会阶层,尤其是社会底层民众的共鸣,既而进一步传播于闾巷。“耆卿失意无俚,流连坊曲,遂尽收俚俗语言,编入词中,以便伎人传习。一时动听,散播四方。其后东坡、少游、山谷辈,相继有作,慢词遂盛。……山谷词尤俚绝,不类其诗,亦欲便歌也。柳词曲折委婉,而中具浑沦之气。虽多俚语,而高处足冠群流,倚声家当尸而祝之。如竹垞所录,皆精金粹玉。以屯田一生精力在是,不似东坡辈以余事为之也。”*宋翔凤:《乐府余论·慢词始于耆卿》,唐圭璋编:《词话丛编》,第2499页。柳永之后,不少词人承柳词之风。《宋史》评价李邦彦“俊爽,美风姿,为文敏而工。然生长闾阎,习猥鄙事,应对便捷;善讴谑,能蹴鞠,每缀街市俚语为词曲,人争传之,自号李浪子。”*《宋史》卷三五二《李邦彦传》,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1120页。李清照“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光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籍也”*王灼:《碧鸡漫志》卷二,《全宋笔记》第四编(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第183页。。辛稼轩《玉楼春》有云“心如溪上钓矶闲,身似道旁官堠懒”是借鉴俗谚“馋如鹞子,懒如堠子”而成*况周颐:《蕙风词话续编》卷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版,第184页。。南宋石孝友有词句“试询补衮弥缝手,真个曾添一线无”,其中“添一线”就取自古谚“吃了冬至面,一日添一线”。陈亮曾言为故旧朋友写的词是“本之以方言俚语,杂之以街谭巷歌,抟搦义理,劫剥经传,而卒归之曲子之律,可以奉百世豪英一笑”*陈亮:《陈亮集》卷二九《与郑景元提干》,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增订本,第390页。。陈亮善于在词中运用“方言俗语”,“街谭巷歌”,其词读来令人觉得亲切俏皮,动人心弦。慢词从柳永开始便吸收俚语、俗谚的养分,秉承这样的一种创作取径,但凡后来颇有建树的词人,如苏东坡 、李邦彦、黄山谷、李清照、辛稼轩、陈亮等都有不少词作融入俗谚,使文词语言趋俗。
另外,在宋代还出现了不少以“谣”命名的词牌,如“天门谣”、“海月谣”、“聒龙谣”、“百字谣”等。这些词牌在北宋后期产生并逐渐增加,南宋比较多。从词作内容和风格看,与中晚唐李贺、李商隐、温庭筠等人的绮丽神仙谣非常接近,尤其是“聒龙谣”,完全是温、李等人绮丽神仙谣的翻版,而北宋后期词坛,正是词人驱驰温、李诗词奔命不暇之际,其受温、李文人谣影响显而易见。这些长短句式的“词谣”,形式比文人谣更接近民谣*吕肖奂:《中国古代民谣研究》,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版,第200页。。关于词史上呈现的这一现象,通常会从诗词发展史内部探寻原因,事实上,分析宋代文人对谣谚的关注与传播,可以发现,这与宋人对歌谣谚语的吸收有密切关联,甚至可以说,以“谣”命名词牌的大量出现,基于宋代词人对谣谚接受,从而使词作受到谣谚影响表征于形式。
宋代文人除了创作、引用并将谣谚融汇于诗词文章外,还对其加以考证,究本溯源的探究对谣谚的学术研究是极大的推动,在谣谚研究史上具有不可磨灭的贡献。
1.考证谣谚的地域和时效
《鸡肋编》载:“人家养鸡,虽百数,独一擅场者乃鸣,余莫敢应,故谚谓‘一鸡死后一鸡鸣。’”庄绰根据自身现实生活的观察对“两雄不并栖”一句作出解释:“尝在处州(今浙江丽水缙云一带)敛川,见佑圣僧舍养二雄鸡,每啼则更互竞发,饮啄栖游,亦不相斗。古云‘两雄不并栖’,此岂无所竞而然邪?广南则群雄竞鸣,又不可解也。”*庄绰:《鸡肋编》卷上,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8页。庄绰揭示了民谚具有不可忽视的地方性,在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中,谚所包含的内容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
谣谚指向的内容并非不分地域和时限,常具有时效性与地域性,有其特指和适用的范围。右谷属扬州(今江苏扬州市),宋以前“土惟涂泥,郡地最低,性尤沮洳,特宜水。又田畴必筑塘防水,……筑围圆合具,其中地势之高下,列塍域以区别之涝,则以车出水旱,则别入水田,有堤塘自古然矣。”故有谚“诸郡旱,我有岸;诸郡熟,我无谷”。时至宋代,“然西北之田,终以地势高下,不齐水骤长而易退,多病干隘非东南乡比也,带山田地则陆种。”*谈钥纂修:《吴兴志》卷二○《物产》,《宋元方志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4858页下。显然,旧谚所言已是过往,世事变迁,地势转变,谚之所指已成历史。谚的“理”并非亘古不变,具有时效性和地域性。宋代文人在深受谣谚文化影响的同时,亦对其“理”提出了深层次的学术考证。
2.考证谣谚的渊源
对于流传于世的谣谚,宋代文人并非一概接受,常提出质疑,有道是“我来验幽讨,尚疑俗谚谑”*杨万里:《江西道院集钞·筠庵》,吴之振等:《宋诗钞》卷七六,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235页。。其对谣谚的分析,突出体现在追根溯源上,不遗余力地进行缜密考证。
洪迈对“狐假虎威”的出处作过梳理,借典故说明其指代“故人臣而见畏者,是见君之威也,君不用,则威亡矣”的道理*洪迈:《容斋随笔》五笔卷一《狐假虎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810页。。王楙在《野客丛书》中考证了多条俗谚的来源,并揭示避讳是造成民谣民谚变异的一大原因,追溯俗谚“足寒伤心,人劳伤骨”的传承*⑥王楙:《野客丛书》卷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44页,第437页。,俗谚“画龙不成反类狗”转变为“不入兽穴,不得兽子”则因避讳使然⑥。姚宽在《西溪丛语》中对“乡里夫妻,步步相随”中“乡里”的出处进行了阐发*⑧姚宽:《西溪丛语》卷下,《全宋笔记》第四编(三),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第57页,第68页。。俗谚“如盐药”言其少而难得,姚宽经考证认为,盐药之所以有此内涵因其不仅可治疮肿还可解独自草之毒⑧。袁文引“娘惜细儿”释《陟屺》诗,认定“不独今人为然,古亦有之”*⑩袁文:《瓮牖闲评》卷一,《全宋笔记》第四编(七),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第134页,第135页。。东坡《老饕赋》源自“眉毫不如耳毫,耳毫不如老饕”,进而考证“饕”的本意⑩。洪迈指出,古语“城狐不灌,社鼠不燻”谓“其所栖穴者,得所凭依”,“故议论者率指人君左右近习为‘城狐社鼠。’”*洪迈:《容斋随笔》四笔卷二《城狐社鼠》,第631—632页。宋人不仅关注谚的来历,而且有意识地对谚中包含的关键词进行考证,显然有助于俗谚用字的研究。
民谚自有源头出处,其理取自经典著作。宋谚有“丈二,尺一”,杨伯嵒指出此语出自前汉《匈奴传》,进而详细列举此谚的历代传承*杨伯嵒:《臆乘》,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页。。宋谚有“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吴处厚认为此源自荀子语“相形不如论心”*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四,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8页。。范祖禹《唐鉴》记载唐昭宗引谚“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范祖禹:《唐鉴》卷一二《昭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336页。,而同时代的吴曾提出怀疑,“余以‘干’字非是”,理由是“郦(道)元《水经注》曰:‘纥真山,冬夏积雪。鸟雀死者,一日千数。’故‘纥干’为无据。”*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三《纥干字无据》,第44—45页。
宋代文人对谣谚的考证实践不胜枚举,诸如吴开《优古堂诗话》,赵与时《宾退录》等对当时流传的诸多谣谚皆有考溯。大量例证不仅从数量上而且从内涵上证明,宋代文人对谣谚研究、关注已成风气,有力地推动谣谚的学术研究。这样的学术取向,显然有助于谣谚在文人群体中的影响度,带动谣谚的进一步传播。
古代的俗谚研究,在唐以前已零星出现,诸如《文心雕龙·书记篇》中对谚的探讨。但是之前没有任何一个朝代的文人像宋代文人那样对谣谚倾注了如此炽热的目光,投入如此大的精力,进行如此广泛的引用、传播和研究。谣谚作为一种民间文化,发展到宋代已经完全进入成熟期并趋于定型,除了被社会各阶层广泛地把玩于日常生活,被文人用以著书立说,进而还成了人们学术研究的对象,而这种研究倾向又促使谣谚的进一步发展,进而又对其他文体发生渗透与影响。
3.对谣谚的批评
文人在传播、考证谣谚的同时,对其进行的批评也不遗余力。一些文人抱着“文词鄙俗,莫过于谚”的偏见对民谣民谚的价值亦不屑一顾,“村谣野谚,每见鄙于文人。”*盛安:《霓裳续谱序三》,王廷绍编述:《明清民歌时调集》(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3页。陈廷焯认为“山歌樵唱,里谚童谣,非无可采。但总不免俚俗二字,难登大雅之堂。好奇之士,每偏爱此种,以为转近于古。此亦魔道矣。风骚自有门户,任人取法不尽。何必转求于村夫牧竖中哉。”*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风骚自有门户》,唐圭璋编:《词话丛编》,第3934页。他还在《词坛丛话·词题照古本录入》和《词坛丛话·附录佳作》中重复提到对里谚童谣之俚俗的评述。文人评说俗谚鄙俚,大致是从文辞上予以否定的,而谣谚语言的“鄙俗”,正是其通俗化的一大表现,显然与所谓雅文学语言风格有别。雅俗在交汇之际,难免需要磨合,主流文人以雅文学眼光来判断谣谚的特色和性质,这实际上反映了雅俗的碰撞。这样的碰撞实际上促进了谣谚文化在学术层面的演进,反之又推动谣谚文化的进一步繁荣。
文人除了对谣谚文辞的批评外,多针对带有预言性质的谣谶或谶谣作评述。“谣谶之语,在《洪范》五行,谓之诗妖,言不从之罚,前世多有之,而近世亦有焉。”*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七,第69页。谶纬之学历经两汉兴盛,到唐代屡次禁绝,至宋代虽说在上层社会的影响已大不如往昔,但其思维却向社会基层延伸,在社会各阶层中产生着不同程度的影响,谶谣的兴盛便是典型的反映。披着神秘外衣的谶谣,在一般民众看来既神奇、又迷离,而文人学士对此提出诸多质疑,彰显出时代的理性。
谶谣不仅口耳相传,而且还以雕刻碑铭、题于墙垣等文字方式传播,不少有识之士立足现实对相关异象提出批评。韩琦任右司谏时,于宝元元年(1038)上书仁宗,指出富含政治意义的谶文刻于石龟乃常见的现象,或为“妄求恩幸”故有意刊刻*韩琦:《上仁宗论石龟》,赵汝愚编:《宋朝诸臣奏议》卷三六《天道门·祥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357页。。谶文,其内容所指具有特定的时代含义,也许在当世销声匿迹,却以偶然的时机为后世所获,无论是产生、隐形还是现世,都有可以解释、附会的缘由。石谶的出现并非天降警示,谶文的内容亦与当下无关,因而韩琦要求毁之,以正风气。就石谶的细节和影响而言,涉及面并不广,但这类文字因“隐而不言”,具有神秘感,一经附会形成民间舆论则不利于社会稳定。谶示之类的社会现象历来被视为关乎社稷大事,因而备受当局关注和警惕,作为国家事务中的重要问题常出现在朝堂之上,留载史册。
宋代社会,天命观思潮仍旧流行,谶应瑞说盛行不足为怪,有不少文人对此保持了理智的头脑。“占侯之说起,持吉凶以惑人,纷纷然务为妖妄。”*郑樵:《通志》卷三八《天文略第一·天文序》,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525页上。郑樵则明确指出其乃“欺天之学”,并且讥其荒谬,“呜呼!天地之间,灾祥万种,人间祸福,冥不可知。奈何以一虫之妖,一气之戾,而一一质之,以为祸福之应,其愚甚矣。”*郑樵:《通志》卷七四《灾祥略第一·灾祥序》,第853页中。《齐东野语》记载郑清之应吉谶中举且官至极品,在周密看来“以此知世之叨窃富贵,皆非偶然也”*周密:《齐东野语》卷八《郑安晚前谶》,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44页。。在宋人著作中记有不少谶谣,但并不代表作者同意其说法,有时是好奇心使然,有时是因不解而记之,有时亦有具体分析。叶绍翁在《四朝闻见录》中记述陈自强破谶“学中永无火灾,亦不出宰相”的经过,继而对阴阳拘忌之说以及谶的必然性提出质疑,最终发出“阴阳拘忌之说,可信乎”的感叹*叶绍翁:《四朝闻见录》戊集《罢韩侂胄麻制》,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38页。。胡仔还对具体谶言进行细密考证,驳斥其合理性,指出“世俗成谶之论,安可信耶”*胡仔:《苕溪渔隐词话》卷二《东坡别参寥词》,唐圭璋编:《词话丛编》,第176页。。如若人事不修,朝政荒废,那么“纳土谶言无用禁,纵有佳谶国终亡”*撰人不详:《宣和遗事》前集,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9页。,谶的吉凶显然并不是决定国势发展的原因所在。
朱熹则以理学家的姿态对文人在谶谣的传播、附会、改造中所起的推波助澜现象提出批评,“如一叶五花之谶,只履西归之说,虽未必实有是事,然亦可见当时所尚者止于如此也。其后传之既久,聪明才智之士或颇出于其间,而自觉其陋,于是更出己意,益求前人之所不及者以阴佐之,而尽讳其怪幻鄙俚之谈。于是其说一旦超然,真若出乎道德性命之上,而惑之者遂以为果非尧舜周孔之所能及矣。然其虚夸诡谲之情,险巧儇浮之态,展转相高,日以益甚,则又反不若其初清虚静默之说,犹为彼善于此也。以是观之,则凡释氏之本末真伪可知。而其所窃,岂独承蜩削鐻之一言而已哉!”*《朱熹集》别集卷八《释氏论下》,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5529-5530页。在朱熹看来,谶谣之说虽未必与事实相合,但往往演化为社会风尚,久经传播,加上文人对其加以修饰、改造,则形成了“虚夸诡谲之情,险巧儇浮之态”。
宋代文人对谶谣给予密切关注,在对谶应之说进行批评的同时对谶谣提出了理性的思考。当然,宋人对谶谣的理性批评并非是普遍的思想认识,时而呈现出困惑不解,时而又笃信不已并参与传播与宣扬,有时则采取一种任其自然、超然世外的态度,有道是“虽然悬谶识兴废,要以无心为去来”*程公许:《沧洲尘缶编》卷一○《绵竹大中祥符寺通悟圣师所创寺前老柏系师手植因赋此》,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176册,第999页。。
宋代文人在无意与有意之间,在肯定与偏见之中,在赞叹与批评之余,与谣谚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方面,宋代文人在具体地使用、创作、传播着俚语俗谚;另一方面,又对其进行缜密的学术探讨与批评。引用谣谚已成为宋代文人的自觉行为,从以往较单纯的引经据典转变为吸纳民间歌谣谚语进行诗词创作,并成为一种作文习惯,进而又有意识地收集古今谣谚,并加以整理、研究,这一重要的变化发生在宋代。在学术大环境的渲染下,宋代出现以收集谣谚为宗旨的专著则水到渠成。谣谚从口耳相传发展到书面引用、融汇于文人的文章诗词进而到专书收集,同时出现学术研究倾向,呈现出中国古代谣谚史的发展轨迹,无疑,宋代文人在这一进程的演进中扮演重要角色。
另外,宋代文人对谣谚传播的同时,还包含着由文人身份特性带来的偏见与理性。在文人看来,民谣是鄙俚之词,但却是一种现成的教化工具,对民谣加以改造,为民谣赋予一定的劝勉意义,使之具有承载大道的功能,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民谣虽是鄙俗之辞,但往往是社会意见的智慧表达;民谣文辞虽显单薄,却能给雅致的文艺创作带来巨大的延伸和拓展空间,雅中见俗,俗中见雅,俗雅交汇,别有风韵。谶谣虽说荒诞,但又不得不承认与现实的偶合性,在提出理性批评的同时,却又伴随着困惑,有时甚至是笃信并加以传播。如此一来,在民众精神世界中浸淫发育的民间谣谚,又涂抹了主流意识的色彩,成为社会精英阶层引领民众的工具。通过对宋代文人关于谣谚传播与批评的分析,使民间文化与精英文化融合的趋势得到更立体的论证,而这是一个长期被忽视的视角,值得重视。
[责任编辑:翁惠明]
2010年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立项重点课题研究成果之一(课题编号:10CGLS02ZB)。
赵瑶丹(1979-),女,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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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353(2015)02-010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