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序|两|章

2015-03-21 03:28谢大光
文学自由谈 2015年5期
关键词:苗族亚洲散文

●文 谢大光

短|序|两|章

●文 谢大光

苦乐时代的良知

自2009年相识,读黄亚洲作品的机会就多了。亚洲是快手,又是多面手,诗、文、小说、影视,迭有新作,我的阅读跟不上他的笔;唯有散文,每有新作发来,我必先读为快。亚洲操弄文字虽有十八般武艺,散文似乎是他最忠实的秘书长,是他所有作品的注释,是他与其所面对的时代对话的主要形式。亚洲不算年轻了,身体的健康状况我不了解,印象中,他始终富有朝气,行止活跃,思想更活跃。他的文字像是称职的哨兵,时刻处于警醒状态,对生活给予的感遇和挑战,总是及时做出反应。读他的散文,觉得出这位朋友离我很近,不仅能追寻到他的行踪,还能忖度到他的心态,听到他的呐喊。

我曾说过,亚洲的一些散文里,文字被还原到最初的功能。这倒不全是夸赞。文字最初的功能在于实用,对危险的示警,对困苦的呐喊,对友朋的呼唤……虽简单却明白直截,不像后来的文人弄出许多弯弯绕。也许在心底下,亚洲并没有把自己只当成作家。他是一个普通公民,一个有正义感的普通人,事情遇到了,不论是否与自己有关,都不想绕开,真要揽过来解决又无能为力,手中只有一支笔;他是把写作当成尽一个公民义务的手段,下笔时针对着具体对象具体问题,用心单纯实在。面对出差北京偶然遇到的上访老兵,他一次又一次写文章呼吁,希望引起更多人关注,目的只在于对老兵问题的解决有所帮助,终于无望;灾区的民办幼儿园遭到地方弄权的打压,投诉无门,求告亚洲,亚洲放下手头事,奋然写出《施园长有很多苦恼》,吁请有关方面重视,“不要让一个好端端的事情,无端的成了反面事例”;面对一批助人为乐的典型材料,亚洲眼睛湿润起来,心有所动,欣然点赞《你的善行,我的热泪盈眶》,为小人物的善行鼓呼,意在“理直气壮地光大中国优秀文化传统”……这些文章正因为用心单纯,语言朴实,几乎不需要借助技巧,直接感动着读者。电视剧《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热播,亚洲参与剧本创作,后改编成同名长篇小说,有一组散文记述其中甘苦。这样一个题目,作者大可借势说一些高蹈之语。亚洲写道:“参与六十万字的《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写作,我一直是怀有个人感情的。要不是笔下这位超凡脱俗的主人公对于中国的勉力推动,我的父亲可能一辈子不会接到他梦寐以求的那份‘平反错误’的红头文件,我的母亲还会继续在她的教师生涯里上百遍地填写 ‘家庭成分地主’的屈辱表格,我的后半生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也有可能还在每天用粮票丈量自己的胃,以布票比划补丁的尺寸。”依然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

说些实在的心里话,应该是中国古文的传统。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大多是这些实在话。李密的《陈情表》原是一份请辞报告,作者必须以实情化解皇帝的猜疑,求得险境脱身,行文的用心决定了文字的质量;诸葛亮的《出师表》,出发前对国事一百个不放心,嘱咐后主亲贤远佞,丁宁周至,句句着实,用心良苦而至诚。他们只是要说服对方,破解当前的问题,可曾孜孜于怎样下笔才能博取更多读者,如何微言大义才能流传后世?天大的功利随着时间也会淘洗掉的。我们今天之所以还在读《陈情表》《出师表》,那些最初的实用功能已无足轻重,推重的是那一片诚心天地可鉴。文字的铭史也罢,传世也罢,全是后人的事,与作者何干?关于写作的道理如此简单明了,好文章依然少。历来为文者聪明多,聪明多欲望就多,左顾右盼,八面玲珑,未下笔先失了一个“诚”字,纵有鲜词亮句,难补其根本。这是我们面对那些才华横溢的文字不能为之感动,而深长叹息的。

熟悉的人知道,日常生活中的亚洲不算机敏,某些方面甚至有些木讷,为此吃过哑巴亏。他可曾有过后悔?有时想到,文字的力量实在难说得很,有用的时候很有用,没用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亚洲心里十分清楚,还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的这股韧劲乃至痴劲是性格所致,还是责任所在?作家总是要面对自己的时代、自己的问题说话,“一代人就做一代人该做的事”,哪怕劳而无功,还是给这个苦乐时代存了一份良知。

一曲遥远的古歌

认识龙宁英在2006年。那一年我去郴州开会,会后顺便到湘西走走。怀化的旧识龙永文陪我游凤凰,在沱江边碰到了龙宁英。她和龙永文都是苗族作家,笔会上的文友,这一次专程从花垣来看黄永玉画展。我对湘西的人文地理很感兴趣,这么巧结识了当地的作者,多了一扇了解湘西的窗户,我很高兴。这以后,龙宁英写了新作常发给我看。她写的不是很多,但很认真,一篇是一篇,一篇比一篇好。我很惊讶,做了这么多年的编辑,湖南有这么好的散文作者我竟然不知道。其实,在湘西偏远的苗乡,龙宁英已经默默写了二十多年,她一点一点吸收文学的营养,一次一次承受失败的挫折,艰难进取,寂寞开拓,其间的甘苦委曲,非常人所能了解。我认识她的时候,正赶上她在文学创作上开花结果的季节,这是日积月累历经磨练之后的喷放,是湘西这块土地上的独特育化。

苗族在历史上是个苦难深重的民族。频繁的战乱与迁徙,长期处于险恶的生存环境,这个有着古老语言传统的民族无法形成(抑或是丢失了)自己的文字,却奇迹般地保存下来深厚完整的文化积淀。原以为苗家儿女个个能歌善舞,是天性乐观使然,其实,苗歌也好,巫傩也好,现在想来,都是深谋远虑的祖先,为本民族的文化根脉设下的传承形式。每当婚丧嫁娶、节日庆典,唱起苗歌,跳起傩舞,歌舞里记载着的苗族的起源、迁徙、风俗和历代英雄,就含蕴在日常生活中,一代一代传了下来。龙宁英生长在花垣的苗族老寨,祖母是当地一位祭司(苗语称作巴代)的女儿,也是闻名乡里的苗歌手。在龙宁英的童年记忆中,听阿婆讲古是最幸福的时刻:“我婆有一肚子的故事,从开天辟地古老神话到她一生中所经历的看到的各种生活,她总是说不完且一排话一排歌地娓娓道来,听得我如痴如醉。”熏陶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龙宁英对本民族的文化传承,产生了独特的审美情趣,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与责任感,后来认识了汉字,又学习了拉丁文记音的苗文,她喜爱上了文学,为自己找到了一条苗文化传承的新路:写作。

我说过,龙宁英是个学者型作家,她的写作之路,也是扎扎实实的求学之路。她在抢救翻译苗族传统祭祀剧《椎牛祭》(据说是中国戏剧的原始初胚)时,时而清醒时而迷离的心理历程,曾经使她大病一场,也让她用生命体悟到苗文化遗产的博大幽深。她更自觉地意识到:“尽快把那些有可能被当代文明所取代的苗族文化遗产,用文字记录下来,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读过她的一些散文后,我曾不止一次劝她摆脱一些事务性工作,集中精力多写作品,她总是婉转地表示遗憾。她确实忙,那些研讨苗文化的会议她要组织,那些交流苗文化的活动她要参与,在她主编的《边城文学》上,每期都刊载着关于苗歌苗戏苗鼓苗绣,以及苗族服饰文化、巴代文化、酸食文化、居住习俗、建筑艺术的田野调查、访谈实录,连续积累下来,俨然一部苗族文化的百科全书,这些事虽然繁琐却都需要有人去操持。我渐渐明白了,龙宁英是对的。她热爱文学,她热爱的文学不是虚浮的单纯的,她的写作和苗文化是一体的,她手中的笔并不完全属于她个人,她要向前走,也必须不断地接地气,在一点一滴的日常生活中汲取能量,她不能拒绝那些看起来和写作无关的琐事。

于是,在这部《苗山夜语》中,我们读到的散文可以视为作者打捞苗族民间文化之后的再创作,是传统文化与现实生活的奇妙结合,在神秘中荡着清澈,在寻觅中时有惊喜,它们大都具有双重的时间结构,远古的与今天的,传说的与现实的,“我以仰视的目光注目它们的过去,我也以仰视的目光注目它们的现在。”写《洪水滔滔》,作者将苗族创世纪传说中果索与果偝兄弟斗法的故事,镶嵌在阿纳秀贞的现实生活和信仰之中,展现了苗家人精神世界的坚执与包容;写《马桑树》,作者以苗歌苗绣开启神话的想象,像复调音乐的厚重烘托,射日英雄果数果箭的悲剧命运在贬抑中扬励着崇高;写《矮寨坡》,作者更是巧妙地用一个地名的苗汉语义引申出一条路的传奇,从苗族祖先迁徙路上的开拓,到今天长渝高速公路创下的奇迹,“一座大坡用一种女孩子做的针线游戏来冠名,想起来有多么的奇妙多么的美好在里边呢!”龙宁英的散文始终关注着那些奇诡怪离的故事后面,能够穿透时光,至今还“不动声色地在子子孙孙的灵魂里潜行”的民族精神,她的全部文字都是在张扬一个民族心灵的高贵。

上天赋予一个人的时间有限。认准一个目标,就坚持走下去。我们身处的世界诱惑太多,只有内心足够强大,才能具有站稳走好的力量。我在龙宁英的散文中感受到了这样的力量。去年,我在编选《拉丁美洲散文经典》时,记下了秘鲁作家略萨的一段话:“只有那种献身文学如同献身宗教一样的人,他准备把时间、精力、勤奋全部投入到文学才华中去,那时才有条件真正成为作家,才有可能写出领悟文学为何物的作品。”我愿将这段话移赠龙宁英,以此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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