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东南山区开发的局限性
——以广东为例

2015-03-21 03:26:56吴建新
古今农业 2015年1期
关键词:山区广东

吴建新

明清东南山区开发的局限性
——以广东为例

吴建新

(华南农业大学农史研究室,广东 广州510642)

对徐晓望关于“明清东南山区经济转型”说提出了不同看法。第一,认为东南山区的“厂”类型很复杂,不能以“新型经济”概之,它们只是传统经济的很小的附属部分。第二,明清东南山区的“厂”大都被纳入传统社会的管理之中,其空间受到挤压而很难大发展。第三,明清东南山区的“厂”采用的是传统技术,看不到其内生的变革动力,在清末农业危机中随时有破产的可能。第四、明清东南山区的“厂”并没有为后世留下可以积累和传承的思想遗产,为“后转型”的社会经济变革提供动力。第五,明清东南山区对资源的过度开发,引起当时的严重生态环境变迁,并对后世有一定的影响。第六,明清的小商品经济与民国的大办公司潮没有必然的联系,后者才是当代中国经济大发展的先声。

明清;东南山区;开发;局限性

徐晓望先生著《明清东南山区社会经济转型—以闽浙赣边为例》是关于明清东南山区开发的最新成果。[1]该书上编六章,主题是“明清闽浙赣边山区的小商品经济浪潮”,各章分别叙述山区与沿海、沿江区域经济的互动、山区的粮食生产与市场、山林经济、经济作物、轻工业和重工业等的发展情况。下编七章,分别论述山区经济发展的历史背景、农民与小商品经济的关系、租佃关系与棚民经济的关系、山区的乡镇企业的兴起、山区的商人集团、山区的城镇化进程。该书材料丰富,叙述场景宏大,所述论题多新颖观点,洋洋47万字,展示了一幅明清东南闽浙赣边山区社会经济发展的长卷,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是近年不可多得的关于明清东南山区经济发展的专著。本文认同该书的学术成就。仅就该书(以下简称“徐著”)提出的“明清东南山区社会经济转型”、明清东南山区“小商品经济的发展,促动东南山区社会转型”、明清东南山区小商品经济“是当代中国社会经济大发展的先声”(以上可见徐著封面文字)等主要观点,提出不同意见,以明清广东山区的情况来说明我的观点。

什么是社会经济转型?我的理解是:应该是主体经济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转型的新经济至少在传统经济中保持一定的数量或者比例;转型的经济要有新技术因素;这种经济类型有适宜发展的社会环境;从长时段的视野看,这种转型了的经济方式至少给“后转型”的经济社会留下一些思想文化遗产。我认为,以广东的情况来看,明清东南山区虽然出现了大开发的局面,但仍有一定的局限性,与徐先生所说的“转型”的社会经济还有很大的差距。

一、从传统社会背景看明清东南山区开发的局限性

明清山区经济的开发,不仅需要描述它的发展现象,而且需要将这些经济发展的现象放在传统社会的背景下考察其实质和发展趋势。

第一、明清东南山区的“民营企业”大都只是传统经济的组成部分,山区社会是否出现经济转型可商榷。

徐著中出现了“民营企业”、“乡镇企业”这样的称呼,大体源于山区里的“厂”这个概念。明清文献中的“厂”,可以是赈济的地方,称之为“粥厂”;收缴税务的关卡,称为“税厂”。晚清时“厂”指近代化的工厂,如“独力创建学堂,开辟地利,兴造枪炮厂者,并照军功例赏励之。”[2]明清的方志中,指山区的“厂”,不问工人多寡,搭个棚寮,就可以算“厂”或“场”,明代方志称冶铁的地方称为“起寮”或“厂”[3],推而广之,这类在山区搭建篷寮从事手工业的场所就称之为厂,如铁厂、石厂、木厂、炭厂、靛厂,有时称之为场。这些厂、或场,可以是一家一户的作坊,也可以是数百人、甚至千人的,就是徐著所谓的“民营企业”、“乡镇企业”。笔者所见,屈大均所述的铁厂,可能是明清广东最大的“乡镇企业”了:“凡一炉场,环而居者三百家,司炉者二百余人,掘铁矿者三百余,汲者、烧炭者二百有余,驮者牛二百头,载者舟五十艘”。[4]围绕炉厂工作的人,大约有二、三千人。屈大均所述应该是明代的事,清代方志中记载很少这样大规模的“厂”。

亦盗亦工、亦盗亦农的人所办之“厂”,不管其规模大小,都是不稳定的经济类型,大致说来,明代的亦盗亦工的“矿徒”多些,矿厂就小型些。如果为首者获得了官府准许开矿的许可证,循规蹈矩的矿工就多些,规模也大些。种蓝靛、烧炭的人也有结伙为党而成为亦盗亦农的设“厂”人,这类厂是不稳定的经济,往往受到当局的围剿而到处迁徙,他们的非经济行为,包括流劫和私自设立税厂甚至对稳定的地方经济造成危害。如英德县,“蓝山在大湾南,距县城百七十余里,面临连江,北界阳山,峦嶂绵亘数十里。(咸丰年)清远贼梁柱种蓝于此,招匪劫掠,聚党日众。在三峡头设伪税厂,河道为梗。”[5]

明清广东山区有很多商人办的“厂”。清代西宁县有杂税,“荒山旷地,商人城种芝麻、竹木税,原额九两,商人入山砍木烧炭饷银17两4钱。”[6]承办、或承采的商人向官府交了一些税费,就可以入山经营。但是从清代西宁县商人交的砍木烧炭饷银看,商人所办之“厂”缴纳的银两数量不多,对当地经济的贡献不大。也有在山区的墟市或镇上的外地行商或者坐商,设立铺头专门收买当地的土产和农副产品,从而刺激“厂”的设立。如明代封川县,长峒村、石牛口村出土纸;思寮村有谷墟;净觉村,百余间客商;竹马村,通衢客商居住;河儿村、西河村均有客商。[7]这些“客商”大多来自珠江三角洲等地资本较多的地区。掌握了一定技术且有资本的人,农林产品加工的“厂”就设立起来了。从一些地区对商人的纳税钱可以猜度出其经营规模。如清代康熙年间,始兴县有杂税:青靛,烟皮,棉花,苎麻、大小猪行,松杉板,盐鱼,黄豆等行税银24两3钱。[8]乾隆年间杂税的项目增加了内容与此差不多,增加了“鱼苗税、猪船、鸬鹚、茶山鱼塘税银”。[9]从《始兴县志》的记载,设立为“厂”的有青靛,烟皮,松杉板等项,其余都是山区一般的经济流通而已。

由本地农民办的“厂”最多。清代在清代四会“绥江两岸,人多蓄水转碓设纸厂、香粉厂,其利不止溉田已也。”[10]封川县,“封川之利,纸、炭二厂为大,一人商之,工与运者百人;十人商之,工与运者千人。农忙则归田,农隙则受雇。其食于厂者多矣。”[11]此种经济,笔者称之为“资源依赖型”经济[12],一旦资源开发完了,厂就完了。有的则是当地的势豪办厂而招徕流民:乾隆年“新宁下三都,山利在材木,海利在鱼盐,利之所在,人趋赴之。异县之寄食于宁者,以数万计矣。有系本地召来者,有自行投主者,有援引附和者。或入山种蓝靛、舂香粉、种香蕈、做木料、砍柴烧炭,或赴厂煎盐,或贩卖酒米,或采买鱼虾,或作水手、舵工。”[13]新宁县志上记载的情况较复杂,“系本地召来者,有自行投主”,表示“厂”是本地人开的,然后各地游民自行前往;或有势力的山主主动招徕;也有外地人直接入山设“厂”经营,或者从事些小买卖。

从上所述,明清时期山区的“厂”情况很复杂,既有流民办的四处迁徙的“厂”,也有农民办的一家一户的“厂”,也有商人、豪民办的“厂”。这些经济类型,从本质上说,只是传统经济的一部分,即以一家一户为主体的、以种植业为主,林畜渔副为次的农业经济的一部分。明清山区开发,起到了利用山区资源,流通调剂城乡间的物资流通的作用,但其经济量与主体经济相比,比重不大;从质与量的方面看,未能达到“社会经济转型”的阶段。1936年是近代广东商品性经济最发达的年份,当年全省稻田面积为25032514亩,占全省耕地40490000亩的61.82%,这是将沿海平原计算在内,山区县稻田全部占当地耕地面积的比例一般在70-90%之间。[14]则明清广东山区稻作占全部耕地的比例不会少于上述数字,经济作物和林木、土产、矿产为特色的小商品经济在山区全部经济中占的比例不是很高。

在稻作为主、小商品经济有所发展的基础上,山区能否产生所谓资本主义性质的企业,学术界有不同的看法。笔者认为,无论资本主义性质的企业或者是资本主义萌芽,不能仅仅依据雇主和受雇佣者之间的关系来确定,而必须同时考察这个“企业”、“萌芽”扎根的经济土壤相关的政治、经济、生态、思想文化背景才能得出结论。

第二、明清东南山区的“厂”大都被纳入传统社会的管理之中,其发展受到极大的限制。

明清东南山区的“厂”由于情况比较复杂,特别是流民创办的,地方社会认为这些人会扰乱当地的秩序,所以对它采取敌视态度。官府也对它采取限制措施,如对付矿徒、炭党抢掠,则派兵镇压。矿山的开发是季节性的,雇工人不是来自广东邻省福建、江西的流民,就是矿山附近的农民。在明代矿山资源的开发中,矿徒为害地方,与矿山所在地的“势豪”、“乡豪”的介入有非常密切的关系。这使得矿山资源的开发形式具有不仅无序化,还有强争性的暴力形式。

嘉靖《广东通志初稿》所言之号为山主、矿主的“本土射利奸民”[16]实为地方上的“势豪”、“乡豪”。雍正《揭阳县志》卷之三记载:明代本地矿徒为乱时在地方社会“倚赖雄豪,莫敢谁何”,反映的就是这类情况。明代对为乱的矿徒、炭党的记载很多,已经有学者研究过。[17]明代对矿山有管理制度,但是实际上管理不到位,矿山资源的开发才出现了无序化的现象。明代万历年间中使四出,与民争利,混乱至极无以复加。清代加强了对矿山的管理,清代初期就加强了对矿徒之乱的镇压。关于清代矿山的管理情况,《两广盐法志》有记载,但是仍然不够详细。从清初康熙二十八年阳山知县给上司的呈文中可见其详。这段文字很长,只择其要点:其一,开山商人必须亲赍文结赴司,验明给示。别人不得代理。其次,所开矿山必须无碍该处矿山附近的田庐风水坟墓。其三,必须是该矿山的山主愿与良商开采;其四,需用人夫炉座,着令该商定议列册呈报供叙,该商并无容留匪类,甘结夫匠人等尚有赌博酗酒等项,则治该商连坐之条。其五,地方相安,商民均受其利。[18]这些细则都是明代文献没有的,是清代广东地方文献中关于矿禁的完整记载。清代还加强了对违禁矿山的封禁。[19]此外,流民经营蓝靛、造纸等的“厂”也被地方官视作要严格监视的对象。如乾隆新宁县志在记载了该县各地的“厂”和外来人打工的情况后,警告说:“此辈纠结成党,……防范稽查,官斯土者所亟宜留心也。”[20]又广州府的蓝粪山,“绵亘百余里,为增邑之奥数。按山中深林密箐,宽衍险隘,原有纸厂及柴炭山寮最易藏奸。[21]因此,明清政府都将这些人纳入保甲、乡约等基层制度中。明代万历年广东官员令惠州官员将当地闹事的“客民”拘入官办的乡约,地方士绅还不大合作。清代在山区努力以保甲制度来约束“厂”民特别是外来炭党、矿徒的行为,官府与地方上的绅民有很好的合作。如乾隆年间河源县,以“练总保甲”防范外来开矿者,“县属文武随时察访”。[22]英德县在人烟少到的地方安置设“隘长、隘夫,防奸盗之徒”,隘长、隘夫多用土人,排斥了客民在这一事件中的角色安排。[23]明清时期普遍出现的乡规民约中有不少关于保护环境和农业资源的禁令。[24]这些禁令将“厂”纳入了传统社会的严格管理之中,使其发展受到一定的限制。

外来人所办的“厂”与地方士绅有利益冲突时,地方士绅会以“风水”的借口阻碍“厂”的开办。这类个案很多。如三水县“西南镇向有东(莞)、顺(德)异商射利,私设油榨。每油椎一鸣,四邻震动,一方人物机捏不宁。本乡生员李克孝等,于天启元年联呈在县,为乞恩禁绝油榨,免伤地脉,以培风水,以翼文运事。县批:地脉乃文运所关,何物垄断,敢伤其脉,而启从前未有之害耶?即着七铺地保立刻勒令搬移,毌得留恋七铺处所。事遂永禁。后人材蔚起,安居乐业,诚一方之利也。”[25]外地人来三水开榨油坊,士绅与此利益关系不大,故以“文脉”为借口请县当局对其下驱逐令。晚清时资源多掌握在地方士绅集团手中。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厂”的发展会受到大大限制,则山区的“经济转型”是不可能的。

第三、明清东南山区的“厂”采用的是传统社会流传已久的技术,看不到其技术变革的动力,所以在清末农业危机中随时有破产的可能

我们以嘉应州的特产“程乡茧布”为个案说明这一点。“程乡茧布”是明清时期盛行于嘉应州客家山区的特产。康熙12年的《程乡县志》记载:布之属,有“葛苎麻蕉、天蚕绸、土棉布”。“程乡茧绸”的明确记载在康熙二十六年成书的《广东新语》卷十五《货语·茧布》:“程乡茧绸,为岭南所贵。其蚕分畦而养,各以其叶饲之,饲某叶则为某茧绸。”乾隆《嘉应州志》记载较为详细:“茧绸。非家蚕丝也,其蚕形如蝴蝶也……机绸在州之河田乡与兴宁交界,故多兴宁人。其茧则各乡处处有之。”[26]道光广东通志根据各种文献综合记载:“程乡茧,为岭南所贵。野蚕丝所织,其蚕实分畦而养,如椒柘之类,以某树叶饲之,即名某茧,无定名。惟食山栗叶,丝坚韧而绸佳。新兴茧亦然。至南海官窑、顺德鹅江,劣矣。”[27]显然程乡茧绸的蚕是属于杂食性蚕。清代陈坤记载程乡野蚕的采集和饲养:“以(野)蚕卵佩之诸身使近人气,数日后曝之天雨,沃以温汤,半月皆破卵出,亦无避忌,不似江南虔且洁也。蓄之既易,则不贵家蚕而贵野蚕。野蚕栖叶间,营茧如鸡卵”。[28]农家将孵化出来的蚕儿放置于畦即隆起的垄上,可以避免水浸坏蚕儿,每天放山栗树或樟树等树叶在垄上,蚕儿结茧时就杀死茧(防止蚕蛹孵化成蛾),然后缫丝纺织。织造成的茧布可以刺绣上精美的图案。“绣以潮州绣工为上,所刺者又以程乡为上,皆男子为之,精于女工。”[29]乾隆年间已经有专业的机房纺织茧绸:“茧绸非家蚕,乃山蚕丝也……机绸者在州之河田乡,与兴宁交界。故多兴宁人,其茧则各乡村处处有之。”[30]可见兴宁一地所产茧很多,而制作的地方却在嘉应州的河田乡。织造者向农家收买大山蚕茧然后缫丝、纺织成茧绸。从清代人的诗歌可见程乡茧绸的制作和流行。清胡曦.《兴宁竹枝词》:“水车轧轧江水隈,想逐缫车出竹扉。侬解人家事蚕织,桑荫一路马头围。”[31]可见在兴宁村落里也有缫桑蚕丝的。清代嘉应州大山蚕绸布很畅销,清代张之田《梅州竹枝词》:“缫丝三日纺成纱,织布持售贾客家。”[32]张之田《梅州竹枝词》又云:“煮茧缫丝日夜忙,新绸制出侈程乡。近来利市加三倍,赴试人争购五羊。”[33]

上述方志记载和诗歌都说明“程乡茧绸”已经具备品牌的特征。清代钱塘人陈坤《岭南杂事诗钞》记载:“程乡茧说胜川东,苏叶香浓色映红。不染淄尘存本色,野蚕岂是可怜虫。”陈坤注解中还说明粤人“不贵家蚕而贵野蚕”之说;天蚕或大山蚕,在“雷、琼、惠、潮诸郡皆有,以嘉应之程乡为上。”[34]这说明程乡茧绸的质量很好。

随着时代和服饰文化的变迁,清末程乡茧布已经式微。《嘉应州志》记载:“(笔者注:记载与乾隆志同,略)程乡茧质厚,有皱纹,坚韧朴实,制为衣服,数十年不敝。昔年广行于四方。自俗尚华靡,惟海南人仍购之……改用川茧纺丝者,皆女工,曰打绸。工价远逊曩昔,操其业者寥寥,亦不闻有机房。盖土产不销,斯工艺者不与势相因也。近年士大夫锐意讲求蚕桑之利,购桑秧蚕种于顺德,设蚕桑局于州城,踵之而行之者有松口各乡,而卒无成效。”[35]这里说明程乡茧绸的特征“质厚,有皱纹,坚韧朴实,制为衣服,数十年不敝”,是其优点;但是由于“俗尚华靡”,程乡茧绸的市场也失去了,原料也不行,须改用四川的茧来缫丝织布。清末客家人也觉得程乡茧绸比起新式服饰有点“俗”,如清陈怀清《齐昌竹枝词》云:“小姑预备看迎春,嘱母裁衣要认真。顺德绸粗程茧俗,银红湖绉色时新。”[36]顺德绸看惯了,有粗的感觉;程乡茧绸服饰色彩太单调,不如江南绸缎花色多,鲜艳明目,故被消费潮流所舍弃。清末客家士绅引入桑蚕,但是由于养蚕技术和缫丝工艺都落后,销路不畅而失败。“程乡绸布”的衰落不是个案,清末时阳江的天蚕绸布也式微了。

“程乡绸布”,其兴盛时,既有一家一户的织造,也有“机房”式的雇佣工人的“厂”,其技术含量只是传统缫丝业和丝织业的水平。当服饰文化变迁后,“程乡绸布”失去市场,而经营者没有应对的技术和市场策略,只能“歇业”。除了市场的原因,程乡茧绸失败的原因还在于蚕茧生产长期没有实现人工繁殖,以培育出质量更好的茧供应丝织业。其实,明清山区的矿业、陶瓷业、纸业、蓝靛业、糖加工业、茶制作业等手工业,采用的都是传统技术,采用的不少技术在宋元时期已经出现。

当在鸦片战争之后,中国经济被卷入世界市场时,晚清时出现农业危机,和以农产品为原料的加工业无不出现严重的市场危机—这一危机是加工技术的危机,也有原料品种、手工业产品质量的危机。晚清民初的农业危机,同时表现为工业危机。[37]明清时期山区的“厂”显然缺乏技术变革的内生动力,不能过高估计它们在技术上的贡献。

综上所述,明清时期东南山区开发基本上是在传统社会的背景下进行,未能突破传统社会的限制而有较大的发展。从经济上说,山区的小商品经济只占传统经济很小的部分;从政治上说,它们受到传统社会强有力的管理并且被挤压而得不到发展;从技术史说,它们采用的大体上是传统经济社会中流传已久的技术而没有发生技术变革。因此,明清东南山区的“场”、“厂”如冠之以“民营经济”或“乡镇企业”并将此与当代的经济类比,会使人产生错觉,明清山区的经济真的发生了徐著所说的“转型”。

二、从长时段的研究视野看明清东南山区开发的局限性

长时段的研究在考察区域经济思想文化史、生态环境史、一个时代的经济现象与后续社会的经济之间关系常用的方法。如果一种经济现象被视作有别于旧经济,那么这种经济现象会留下一些思想文化遗产供后时代以借鉴的方面;从生态环境史的理论来说,一种新经济现象不应只是造福于那个时代的人而付出生态环境的代价,而不给后世留下可资利用的生态环境;从经济时代的嬗变来说,一个时代的新经济类型与后时代的经济应该有必然的联系,才可称得上是新时代经济发展的先声。

第一、明清东南山区的“民营企业”或“乡镇企业”并没有为后世留下可以积累和传承的思想遗产,为明清以后的社会经济变革提供文化动力。

“民营企业”、“乡镇企业”是徐著的关键词。如果是一个企业群或者是产业群,应该有一个经营阶层或一个群体吧?应该留下一些积淀的“文化层”吧?在广东山区文献中,没有这样一个群体,也没有留下积累丰厚的思想遗产(广东沿海平原的经济文化环境另论)。我们在这里以光绪二十五年嘉应州黄锡铨撰(《嘉应州兴山利说帖章程》为例子说明这个问题。

黄锡铨(1852-1925),字均选,广东省嘉应州大立乡茶山村人(今广东省梅州市梅县水车镇灯塔村),是清末民初的外交活动家、社会活动家。他著有《嘉应州兴山利说帖章程》(以下简称《章程》)一书。1880年,黄锡铨应时任驻日本公使、大埔县人何如璋之邀,前往驻日公使馆整理文案。后驻日本公使为黄遵宪,黄修《日本国志》,黄锡铨协助遵宪修成此书。后历任清朝驻美国、秘鲁等国外交官。《嘉应州兴山利说帖章程》,不分卷,书末题:“光绪二十五年中伏节嘉应大立堡黄锡铨均选拟稿 白土堡梁毓芳建侯翻刻”。黄甘英说其父在1890年入京在李鸿章幕府五个月之后返乡,1902年才离开家乡到广州等地工作,其间在嘉应州逗留的时间12年。[38]该书则写于这段时间。《章程》是黄为家乡动员人们参与兴山利,开发资源而写的呈给嘉应州官员的文件。在光绪二十四年刻本《嘉应州志》发现注明是引自《章程》的一段文字,与光绪二十五年翻刻的《章程》完全相同。可见这本书在光绪后期扩散过。

明清山区的大发展,到了晚清,就隐藏了深刻的生态危机和经济、社会的危机。黄锡铨在《章程》中的开篇就提到:

“以儒术饰吏治,教养兼资;转瘠土为素封,兴利为要。嘉应山多田少,全境米谷仅敷半年之食,其他物产,日用所需,自麻、麦、豆、粟、茶、烟、油、铁、棉、苧、糖、布、竹、木、纸、革、鱼盐海产,靡不来自远方。以至炊灶之柴,牲畜之肉,亦时挹注于邻邑,而工艺又复乌有,民生所由日困也。海禁既开,洋货充牣。人情喜新利便,耗费尤多,而洋烟为尤甚。金钱流出于无形,脂膏暗竭而不觉。城市商贾,装门饰面,而实木甚稀;乡僻穷民草食鹑衣,而生趣绝少。补救不早,后患尚堪设想哉。”[39]

可见作者深刻地看到清末嘉应山区的社会危机,表现为农业危机、资源开发不足的危机、地方经济被卷入国际市场时造成的危机、人民穷困而造成的乡村危机,从而提出“以儒术饰吏治,教养兼资”的对策,举措是,首曰:“兴山利”,次曰:“兴工艺”。需要大力种植茶叶、种植杉树、油桐树和油茶、竹子、种植樟树、种植杂树、染料植物、种植药材植物。黄锡铨举出“如杜仲,厚朴、田七、豆根、淡竹、天冬、葛根、花粉、黄连、香附、茱萸、骨皮、土茯、银花、山楂、柿饼,约畧之七八十种,深山原野,自然丛生。”建议将这些野生植物用人工栽植。是种植“百果”。黄锡铨还主张种植橙子、果用甘蔗。黄锡铨举出种植罂粟花的利益。主张种植纤维作物,举了棉花、苎麻、葛麻、大麻等、主张种植蔗糖用的甘蔗、主张“牧牛羊,养蜜蜂”,但是作者没有展开论述,接着简略举了“皆兴山林连类而兴之利”,建议大力开发各种山利:“如竹纸、松仁、龙牙,人擅其利。条丝烟叶,松源已开其端。松丙产吊钟之花,四扬多仙人之草,此宜扩充之利也。”甚至农家荒年才吃的蕨粉,水田生长的草、山田种的姜,都可在开发之列。还建议人们“开山罄石”,发展矿业。作者“茶、杉、桐、茶、柴、竹、药草、甘蔗,为本有之物”,值得再倡导;其他“或仅有,或未有”是本州待开发的,也宜大力倡导风气广而兴之。作者认为开发这些山利之后,提出这些这些资源开发的办法:主张将各种资源的开发和商品经济结合起来,达到以农致富的目的。这些种植业不仅是为了农家自用,而且是为市场而生产,什么价格高就生产什么,种植杉树,“十年而把,株植一金;三十年而拱,株植数金”。作者的思想明显受到当时挽回利权的主张的影响。他不但主张种植罂粟花,还发展与国际市场有密切联系的经济作物的生产,注意堵塞漏卮,使本地货物不仅能供应本地且能出口,资金不外溢,且能赚得外汇。如他建议将梅州阴那、、清凉、三台诸山所产的被称为“不逊水仙雪片”的茶叶扩大生产,“使一州之茶足供出洋州人之用,利已不赀”。主张种植樟树制取樟脑,“正出洋之珍品也”。提倡种植樟树,因为樟树可以兴起制造樟脑的行业。此他查阅了有关制作樟脑的公牍,以及询问过从台湾归来的丘逢甲,认为文献上对樟脑制作工艺“语焉不详”,得知丘逢甲带回一通晓制作樟脑技术的台湾客籍人,他认为如嘉应州“若兴此利(樟脑制作),须聘其人”。[40]

为了在全州范围内迅速发动民众兴山利,黄锡铨提出两个办法。一是依靠嘉应州的士绅集团。当时修志局为修州志,已经将三十六堡的地理形势划分清楚;修志局、保安两局绅的人员贤能与否也知;“其余各堡绅士,贤否人情离合,生计贫富,大略已知”。他建议“设兴山利总局,择人而任,责成兼理”,又在各乡局团练,“详访可靠之绅耆”,组成一个以州山利总局为中心,领导各地乡局的自上而下的植树造林的领导体系,最重要的组织基础是:“曰委员不如委绅,任差役不如任地约”,“各因团局,添举董事,督率地约专办兴山利之事,是为此案之基础,凡属山林事物,许合乡局地约调停,须禀报者。民报于局,局禀于官,而以函附告总局。”依靠这个自上而下的体系,组织发动民间来兴山利。

其次是资金的筹集。他认为“费出于官者,刊印告示论帖纸张,费出于绅者,清查薪水兴金役食”,这些费用都有限,数百金足够,种植树木、经济作物才是大头,则须“刊印捐簿,派妥绅分赴城乡及寄外洋劝捐。一面采辑种植良法,刊本广送,一面广购各项种子秧苗,按时分派各乡任民领种。一面认真清查,按限催办,一面设公司收购土产,分运销售,使民间朝出土而夕得银,事事便益兴趣勃发,不五年而大利毕收矣。”[41]《章程》中主张种植罂粟花的主要理由是:“通商之局既开,贫富之关,辨于内外之界,无论吸洋土而银溢外洋,则必贫。即收川土南土砀土而银溢外省,则亦贫。故夫不吸土药以省费者,病而服益病之药者也。不种土药以救贫者,病不服对症之药者也。”民间吸鸦片,已经势难挽回;为了挽回利权,不使嘉应州的金钱外溢,不如本土种植罂粟花,制造鸦片。作者算了一笔账:“吾州吸烟之人少,以七千计,人吸洋土,岁以三十六两计,而银五钱计,岁需银一十二万两,若土药岁需土二十五万二千两,计银五万四百两,是省银七万五千六百两矣”。他认为这是贫穷的嘉应州应该挽回的利权,舍种植罂粟花别无他途。种植鸦片所得的赋税还有二万五千二百两,综计一州,一岁余银十万八百两。这样计算是“其利靡涯”。为此,作者考察了罂粟花的种植技术,发现它有怕雨的特点,改在“夏初布种,于秋冬间收浆,可少免淫雨之患”。[42]。“种植鸦片挽回利权说”是晚清流行的经济观点。但是罂粟的种植和发展,使晚清商品性农业扭曲性发展。这一主张助长吸食鸦片,严重损害人民健康,不仅使农业生产损失劳动力,又使民族有弱种之患。而禁止鸦片生产和吸食是自第一次鸦片战争以来的国策民意的主流,鸦片对国家、对民族的危害为大众所周知,《章程》种植罂粟花的主张却与禁烟背道而驰。其次是罂粟特损地力,一经种上罂粟,数年之后,耗费地力,种植其它作物要多施肥。大概黄锡铨晚年已经认识到这一主张的荒谬,1919年广东省参议院开会时,他在会上提出六大议案,其中之一就是严禁鸦片。[43]通篇《嘉应州兴山利说帖章程》中的“兴山利”主张是受晚清挽回利权思想的影响,看不到以前时代的思想痕迹;它的举措的实行,依靠的是一个扎根于传统文化的士绅主导的社会,看不出它的可行性。而且根据当时的文献记载,这个方案根本没有得到当地官员和士绅的响应。

粤赣闽山区正如闽浙赣山区一样,这些地区的经济发展受到经济史学界的注意。但是明清山区的“早期工业化”,或者说“乡镇企业”并没有留下可资后代借鉴的思想遗产。如果有,就不会有黄锡铨迟至在晚清才提出“兴山利”的思想和为挽回利权而种植鸦片的这种错误主张了。

第二、明清东南山区的开发,引起当时严重生态环境变迁,并且对后世有一定的影响。

明清广东山区的农业开发和矿产开发所引起的生态环境变迁,笔者已有详细的论述。[44]

流民办的“厂”,其开发都处于无序的状态。明清矿山冶炼和冶铸业消耗了大量的木材。罗一星认为嘉庆以后广东采矿业的衰落,主要是因为山光矿尽,即主要是因为地表矿资源的缺乏。[44]我认为嘉庆年间以后广东冶铁业的衰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冶铁大炉需要的木材很多,冶铁大炉附近可供烧炭的植被越采越远,炭窑所产炭运输路途远,迫使不少的大炉停产。史载:“铁炉例应由县详明院司道批允方始开煽,领旗告运,但炭尽则止。兴废原无常期”。[45]故铁炉的废弃与否取决于矿源和林木资源的多少。缺少其中一个因素冶铁炉都要废弃。矿产开发的无序状态,与农业是有很大关系的。雍正《揭阳县志》卷之三记载:“倘山光木尽,炉告停罢不敷饷银,均摊通县地亩征收补项。”废弃的铁炉所欠饷银还要所在地的税户承担,这对农民不公平。矿山开发对农田环境产生很大危害。“木斩伐则无以蓄水泉之源,春则雪消雨涨,山崩沙壅,田地多至荒芜。”[46]“掘矿则淤塞民之粮田,起寮则伐民之竹木。”[47]不少地处水源林地的矿冶,开采森林,危及水源。如顺治十四年,“靖藩招营官开铁炉于秦王山”,招致里排控告到官府,原因是“挖矿烧炭,枯山伐木”,对秦王山水源林地造成损害。[48]有色金属矿山流出的矿水对农田的危害最大。如《河源县志》记载:“平陵径两山,夹路约有十里,内有锡矿.以平陵约山源,绝少田亩,皆名水火田,惟有山下一流,以灌田水.倘开采则矿水害田甚多.久已封禁”。[49]《西宁县志》记载有商人入山种植树木,但是商人承种以后,土地租金便宜,并采用雇工,为了进一步降低成本,是否注意水土保持就很难说了。为了节约肥料,焚烧草木以获取天然肥料就是必要的了。

农民办的“厂”,如果是本地农民拥有对山地的所有权时,保护和合理利用山地林木,其竹木加工业与竹木的生长息息相关。明代在广州府北部从化流溪河流域山地形成了种竹和造纸的产业链。如嘉靖《广东通志》就记载:“纸,今岭外纸品甚少,皆取办于江浙。惟从化县流溪出竹纸用以印书,流布甚广”。[50]当地人“男止耕田,妇兼樵井……论其物产,早晚二稻之外,全以造纸为业,商贾往来流通江外”。[51]流溪河纸张制造方法与他处不同,所造纸张“纸洁而细”,每年广东布政司用流溪河流域山区所产竹纸作印刷品,“嘉靖初年竹尽生花”,“土人顿失其业”。[52]在肇庆府的广宁县,竹木出口到广州,有诗云:“山凹几顷种箐篁,抵得东田百亩粮。拣取竹公凭客贩,连排凤尾广州商”。[53]广宁农民将竹木的种植、加工结合在一起,当地的生态环境保护得很好,在民国时被国立中山大学农学院院长邓植仪赞誉为:广宁应该成为广东林业样板县,并且认为这种情况是在清代开始。[54]这与乾隆、道光广宁县志的记载相符。

但是明清广东山区中林业生产与生态环境都协调发展的个案不多,人工栽培林在植被覆盖中占的比例很低。总的趋势是,明清时期山区大开发,既带来了山区的经济发展,同时也造成动植物资源减少、水土流失等生态环境变化。这一变化,不仅影响明清时代,还延续到民国。生态环境变迁同时是晚清、民国乡村危机的原因之一。关于这一情况,笔者有详细的论述。[55]

第三,认为明清东南山区“小商品经济的发展”,“它是当代中国社会经济大发展的先声”的观点,忽视了民国的近代农业与近代工业的重要作用。

游海华早已认为,赣闽粤边区农业渐进性转型的例子说明,对近代中国农业整体变迁评价应立足于多区域的实证研究,任何单一区域的农业评价都无法涵盖近代中国农业的整体变迁内容和特点。[56]如果从长时段的研究视野看,清末民国经济自由的社会大背景下出现的华南大办“公司潮”,才是当代中国社会经济大发展的先声。

研究岭南宗族的学者,认为明清的宗族是契约化的“控产公司”。但归根结底,宗族是有血缘关系的组织,它与近代公司的“契约”与治理结构完全是两码事。清末开始,在社会经济思潮和清末经济改革、鼓励民间大办公司时,岭南一些宗族才用明文契约将宗族成员的资金凑集以来办公司。宣统三年,兴宁县龙田人罗则恒以白石岭张庙塘祖尝山为基地,集股兴办蓼塘罗族树木公司。在其影响下,曲塘的学洒公树木公司、车沥的长岗埂树木公司亦相继建立。[57]这个公司制订了“种树章程”包括定名、场地、股本、股东、职员、植树、保护、分利、罚则、报告等十项,规定公司成员的义务、权利、利益等,是一个股份公司的性质。拟定章程之后,集股四百元,将所有应该种植的山地绘图说,呈县立案。其时县令李文莱,则注意提倡实业,核准派员勘查,除去夫马费六元,不征勘查费等项杂费。公司成立以后,在山窝地种植油桐一千株,四边山地赤松一万株,1930年已经种植四万株松树。1921年,种植的树木成活,并开始盈利, 1929年止,每股一元分得息银二元二毫。以后每年每股可以分得二元至三元。“族长则桓先生说,自从该公司开办以后,继起仿效者颇众。”[58]二十年代始兴县的林业公司多了,几乎每区都有,“查近年来,如罗琪象山公司,与仁里陈氏公司,流田水群兴公司,成城乡联兴公司,杨公岭茂兴公司,新村维新公司,或种杉,或栽松,颇著成效。”[59]这些公司有不少是宗族办的。1936年的钦县林业,有苏氏林场百余亩,种植松树三十万株,李氏林场百余亩,种植赤松二十万株。[60]这些以姓氏为名的林场,就是宗族办的公司。民国元年,在阳山县梁拔贤等集股设水利公司,立案重修一个在清代失修的陂塘,有章程,“以水利修则,公司、田主、佃丁三者均受其益也。”[61]清末民国早期建立的农林公司还很多,是广东近代农业兴起的先声。[62]游海龙认为,在梅县等地,“职业化山农”在清末民初才出现。1930年代粤东梅县出产茶叶甚巨,其产茶区主要在石坑、梅西和梅南等乡镇;全县产量高的年份达95吨,其中石坑年产达75吨。[63]上述对种植林木进行公司化经营的山农与传统时代的山农显然有很大的区别。

民国广东沿海平原的经济优于山区经济。明清的矿“厂”,在清末民国时多为近代工业企业提供资源。如英德县的老地湾山,“在县南八里…….产灰石。咸同间石厂林立,工人数百,居然成市。当时有小锡山之称。用煤烧灰名曰煤灰。船樯满江,载往省城发售,络绎不绝。光绪间煤灰渐少,遂载石出售,且可筑堤造桥,宣统时广东士敏土厂成立,工程师化验此石为最适宜,采办尤伙。”[64]技术进步也影响了山区的传统手工业。如和平县,“县属业造纸者以岑江、伏胜、大成、大同、浰源、热水等乡为多,惟立大规模造纸厂,仅于乡村中筑成一、二间,名为纸栅……(笔者注:用传统造纸法,以下略)民国31年经合作社指导改良,将竹麻尽去外皮,落糊醃之,一切如前法,惟落纸槽时,再加各种胶料,如松香、白凡、糯米、白泥粉枧水和合成纸,焙燥后木用轮辗之,而光滑薄白如舶来之品。”[65]当地的传统纺织业也出现技术改良,清代遗留下来的“宋叶凌等姓各有织机百数十架,惟概在家织,并无工厂,所用历来相传土机,又称抛梭矮机(织麻布亦用此),只可织粗纱,织成之布甚坚致耐用……(女工操作极为辛苦)”后来当地人在1921年“造成改良土机一种,亦称撤梭矮机。”其要点:(一)皮带改用吊橙;(二)抛梭改用撤梭;(三)布头木改用平面棍;(四)存布棍改用捆布轮,“于是工作安闲,成布加倍,而布质坚致,仍有前同。铁扇关门早已概行改用新机,其他各处用者尚少。”[66]民国时期广东糖业和蚕业、稻作的改良,取得了明清时期的“厂”所远远不能达到的技术发展高度。[67]

三、结语

本文无意否定明清东南山区大开发的作用。本文只是说明:明清山区的“厂”的类型太复杂,不能以新型经济概括之;而且它们受到传统经济和传统势力的挤压,发展空间有限;明清山区的“厂”没有内生的技术动力,在晚清时并未能挽救农业危机;明清山区的“厂”的经营对象的所有权如果未能解决时,会发生对资源的滥采从而引起严重的生态危机;明清山区的“厂”并不能作为一种经济类型沉淀下来,没有为后世留下可资利用的思想文化遗产;从长时段的研究视野看,这些“厂”也与近代的农业、工业改良没有必然性的联系,更难说是当代经济发展大潮的“先声”。所以明清东南山区的经济开发,远未达到“转型”的程度。或者闽赣浙边山区情况与岭南不同,欢迎徐先生指教。

注释:

[1]徐晓望.明清东南山区社会经济转型—以闽浙赣边为例[M].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年3月

[2]清史稿[Z].卷二四 本纪第二四 德宗二。上海古籍出版社《二十五史》.1986年版. 8923页.

[3][16][47][嘉靖].广东通志初稿[Z].卷30.铁冶.广东方志办公室誊印本.2003年.第511-512页

[4][清]屈大均.广东新语[Z].卷十五.货语.中华书局.1983年.第409页

[5][宣统]英德县续志[Z],卷之十五.前事略.盗贼.中国地方志集成本.697页下.

[6][道光]西宁县志[Z].卷六.榷税.中国地方志丛书本.第350页

[7][天启]封川县志[Z].卷之一.里图.故宫珍本丛刊本.280-283页

[8][康熙]始兴县志[Z].卷之七.赋税.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本.第380页.

[9][乾隆]始兴县志[Z].卷之四.食货.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本.第50页

[10][光绪]四会县志[Z].编四.坑洞.中国地方志丛书本.281页上

[11][道光]封川县志[Z].卷一.舆地.中国地方志丛书本.第17页.

[12][19][24][44]吴建新.明清广东的农业与环境[M].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28-134页.190页.233—236页、135—198页

[13][20][乾隆]新宁县志[Z].卷2.食货.物产“附录稽查异籍寄食之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本.第362页.

[14]广东全省稻田面积与全部面积及全部耕地面积之比统计表[A].广东省统计局,统计月刊,1936年5月,第34-36页

[15][民国]始兴县志[Z].卷四.实业.中国地方志丛书本.第318页

[17]衷海燕.明清粤东山区的矿山开发与环境变迁[J].学术研究.2009.10

[18][乾隆]阳山县志[Z].卷六.矿冶.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本.194-201页.

[21][乾隆]广州府志[Z].卷59,杂录引增城县志.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本.1306页.

[22][49][乾隆]河源县志[Z].卷之五.场地.故宫珍本丛刊本.103—104页

[23][道光]英德县志卷之四.扼塞.中国地方志集成本.243页下.

[25][康熙]三水县志[Z].卷之四.地理志.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本.第251页

[26]乾隆.嘉应州志.卷一.物产.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本.第217页.

[27][道光]广东通志[Z].卷九七.续四库全书版.223上

[28][34][清]陈坤.岭南杂事诗钞.广州大典(第六辑),广州出版社,2008.第353页

[29][清]江淹.舟车闻见录.道光广东通志[Z].卷九七引.续四库全书版.223页下

[31][清].胡曦.(兴宁)山乡[A].钟山等编.广东竹枝词.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411.

[32][33][清].张之田.梅州竹枝词[A],广东竹枝词[C].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374.

[35]光绪嘉应州志[Z].卷六.物产.中国地方志丛书本.78.

[36][清].陈怀清.齐昌竹枝词[A],广东竹枝词[C].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403.

[37]吴建新.试析近代工业与近代农业的关系——以近代广东的蔗糖业为例[J].华南农业大学学报,2005年第3期

[38][43]黄甘英.黄锡铨社会活动思想述略[J].嘉应学院学报,2009年2月,第27卷.第1期

[39][40][41][42][清]黄锡铨.嘉应州兴山利说帖章程[Z].光绪二十五年刻本页一上.页一上-页五下.页九上下-页十上.页四-页

五上

[45]罗一星.明清时期佛山的冶铁业研究[A].广东历史学会编.明清广东社会经济形态研究[C],广东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91页

[46][康熙]埔阳志[Z].卷之二政纪,平沙村煽炉议.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本.362页上

[48][光绪]清远县志[Z].卷五.经政.水利.中国地方志丛书本.65页下

[50][嘉靖].广东通志[Z].卷二十四.民物志五.土产下.香港大东图书出版公司.607页上

[51][52][雍正]从化县新志[Z].疆域.流溪堡志.中国地方志丛书本.第67页;物产.182页

[53][清]李本洁广宁竹枝词[A].乾隆广宁县志[Z]卷九.艺文.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本. 11页上.

[54][民国]邓植仪.因植树节而忆及广宁之林业[J].农声,163.1933年

[55][61][66]吴建新.民国广东的农业与环境[M].中国农业出版社,2011年.第45-67页.第39—44页.142-197页

[56][63]游海华,清末至民国时期赣闽粤边区农业变迁与转型[J].史学月刊2005年第6期

[57]兴宁县志编纂委员会编.兴宁县志[M].广东人民出版社,1992.222页

[58][民国]罗振基.调查蓼塘罗族树木公司经营之概况[J].农声136期,1930年8月

[59][民国]林淳熙等.广东农业调查报告书续编(上卷).[M].国立中山大学农林科,1928年.第252页.

[60][民国]循环.广东全省实业物产及其富力之调查[J].农声198—199期合刊,中山大学农学院,1936年8月.

[61][民国]阳山县志[Z]卷之二.水利.中国地方志丛书本.144-145页.

[64][宣统]英德县续志[Z]卷之二.山.中国地方志集成本.531页下.

[65][66][民国]和平县志[Z]卷十.实业志.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本.第557-558页.

On the Limitation of Southeast Mountainous Development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aking Guangdong as an Example

Wu Jianxin
(Department of Agricultural History,South China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642)

This paper proposed some different perspectives about the theory of economic transition of southeast mountainous area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by Mr.Xu Xiaowang. Firstly,it was considered that the forms of factories in southeast area were very complicated,and it's not feasible to think them as a new economy,but just a small part of traditional economy.Secondly,most of the factories in southeast area of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were under the control of traditional society,and it was difficult to have further development since the space was squeezed.Thirdly,traditional technologies were used in the factories of southeast area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at it was unavailable to observe inner revolution power,and there could be bankruptcy during the agricultural crisi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Fourthly,factories in southeast area of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did not leave ideological heritage that could be accumulated and inherited to the later generations that it offered powerto make social economic changes after Ming and Qing Dynasties.Fifthly,the resources were overexploited in the southeast area of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at it caused a severe ecological environmental transition at that time,and it left some influence on the later generations.Sixthly,there were no inevitable connections between small commodity economy of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nd the tide of establishing numerous companies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The latter one was the real first sign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big economic development.

Ming and Qing Dynasties,Southeast Mountainous Area,Development,Limitation

吴建新(1954—),男,华南农业大学农史研究室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农业科技史、华南农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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