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反堕胎法案看《美国悲剧》中罗伯塔·奥尔登的命运

2015-03-21 02:02王春侠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5年7期
关键词:悲剧家庭生活

王春侠

(长春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吉林长春130031)

女性文学在世界文学中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女性文学和女性作家为女性地位的声张和女性意识的觉醒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每一部流传经世的文学巨著中,千姿百态的女性形象的塑造给读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并引发社会对女性生存状况的思考。西奥多·德莱塞的代表作品《美国悲剧》所关涉的社会背景、社会舆论思潮以及女性生存的卑微地位成为女权主义者研究的话题。

一、《美国悲剧》原型故事梗概

西奥多·德莱塞是20世纪美国文学中第一位将城市下层人物生活作为素材的杰出作家,开创了美国小说以城市生活为背景的创作先河。德莱塞出生在印第安纳州的特雷霍特镇,《美国悲剧》中的男主人公克莱德·格里菲斯的早年家庭生活经历就是作者本人的真实生活写照。

《美国悲剧》出版于1925年,是依据历史上真实的犯罪案件并经过作者的重新组合而创作完成。1906年发生了切斯特·吉勒特(Chester Gillette)谋杀格蕾丝·布朗(Grace Brown)的案件。吉勒特出生在一户贫穷的家庭,少年时期遭到父母抛弃后,只能靠打短工养活自己。在偶然遇到自己的叔父,并在他叔父所拥有的工厂中谋得职位后,吉勒特凭借与叔父家的联系渐渐和上层社会有了交往。与此同时,吉勒特在他所工作的工厂里与一个名叫格蕾丝·布朗的秘书发生了性关系并使其怀有身孕,吉勒特怕此不光彩的绯事坏了自己的名声,就诱使布朗和他一起私奔。俩人来到大穆湖上划船,吉勒特趁机把布朗掀到湖里溺死。1908年,切斯特·吉勒特因将格蕾丝·布朗溺死而犯谋杀罪被纽约州法院判处死刑。

《美国悲剧》依此历史真实案例而创作。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克莱德·格里菲斯与故事原型有着相同的生活背景。在穷苦潦倒的生活中,克莱德通过打工生涯体味到金钱的魅力。为了能够跻身富有家庭并追求与富家女桑德拉·芬奇莉结婚,他将已怀孕的工厂女友罗伯塔·奥尔登谋害,终获蓄意谋杀的罪名而被施以极刑。此部小说一经问世就受到社会的广泛好评,西奥多·德莱塞用超强的悲剧效果、引人警醒的道德震撼力和深刻的心理描写为我们展现了当时的美国社会现实。他揭示了当时美国社会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念以及物欲诉求支配道德品性的社会现实,为广大读者正确评价美国梦的实现提供了多维度的观察视角。他在作品中间接反映出禁止女性堕胎的社会诟病,折射出美国当时社会发展的局限性与落后性,为学者体察女性生存的不堪境地提供了可参照的依据。

二、罗伯塔·奥尔登对命运的诉求

在爱情和梦想求索的过程中,罗伯塔·奥尔登的命运受到克莱德出人头地美国梦的主宰而起伏不定,从而使自身命运受男主人公生活轨道的左右。罗伯塔难免要经受资本主义社会传统的男权思想熏陶,在热烈追求新生活的意愿下会遵奉女性为社会第二性的信条,屈服于男性的淫威。当然,罗伯塔也是当时适应社会变革的女性代表,她们在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发展中极力主张参与社会生产和生活。

首先,罗伯塔体现了新时代女性要求独立的萌醒意识。在工业生产初期,大部分中产阶级的美国白人女性还没有走出家庭的束缚,参与就业的意识十分淡薄。到了20世纪初期,女性虽然加入到社会生产之中,但还是受到社会舆论的排斥,女性一旦结婚,就不得不退居家庭,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女性加入劳动队伍,通常被社会认为只不过是想赚取零用钱,满足自己对物质生活的需要。家庭中的就业模式还是以男性劳工进入工厂就业为主,男性是家庭经济的来源者;女性则很少进入工厂,大多数留守家中,照管家务。但是,对贫困阶级家庭中的女性来说,她们的生活处境难以如此安逸,生活的压力迫使她们纷纷走向社会,赚取定量的薪金以补充家庭的花销。所以,此时期的部分女性不再维持着一贯的女性形象,她们摒弃了传统的家庭主妇角色,积极参与社会工作,贴补家庭的花销用度。[1]大量社会底层单身女性通过就业赚取的薪资贴补了家用,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家庭经济的困窘局面。女性在经济上获得独立,就不用依附男性的经济权威,从而在生存的价值观念上增强了自信心。罗伯塔就是这群具有独立萌醒意识的女性一员,她能够走出家庭作坊,参与到劳动大军之中,说明她已经具有了不甘像母辈那样蜗居在家庭中讨生活的决心。

其次,罗伯塔具有追求美好爱情生活的意志品质。工厂招临时工,漂亮的罗伯塔·奥尔登应聘进了工厂,工作在克莱德的管辖范围之内。在工作单调、生活乏闷之时,两人在克伦湖游玩时不期而遇,之后便有了约会。两人因生理和气质方面的吸引,逐渐产生好感,继而发展成恋人关系。对两人之间的爱情发展,罗伯塔从未持有怀疑的态度,她如同众多对爱情充满美好希冀的少女一样,期待自己的爱情能够开花,结出丰硕果实。当她接受克莱德的求爱示好时,她就是怀着神圣、认真的态度来看待这一情感,并以走入教堂为最终目的。而且,在克莱德的多次引诱、挑逗和胁迫下,罗伯塔固守着传统的道德观念,固守着对爱情圣洁的看法,也固守着对克莱德人品的信任,拒绝了克莱德得蜀望陇的占有欲求。在她内心深处,爱情应该被尊重,应该互相体谅、两情相悦。

再者,罗伯塔对生活具有忍辱负重的坚韧精神。在克莱德的折磨下,罗伯塔不得不就范,并最终发现自己怀孕。而此时的克莱德却因追逐富家女桑德拉而开始疏远罗伯塔,并下定决心与她一刀两断。为了她所信任的爱情,也为了腹中胎儿,罗伯塔一再恳求克莱德能够重新回到她身边。其间,不管克莱德怎样冷落她,不管承受克莱德怎样的辱骂、厌弃,她都宁愿认为这只是克莱德的一时糊涂,始终坚信爱情的美好,仍旧憧憬克莱德会回心转意。为了能实现她所固守的幸福,罗伯塔甘愿一再低声下气地恳求克莱德,在她身上充分体现出不向命运低头、为了生活而忍辱负重的坚韧精神。

三、美国社会对堕胎行为的态度

罗伯塔内心向往自由、独立,追求爱情的忠贞、甜蜜,但她对人生美好的向往和追求都被现实的反堕胎法案击毁。反堕胎的律法和社会规约改变了罗伯塔对自身命运的诉求。分析反堕胎法案对于罗伯塔·奥尔登命运的影响时,有必要了解美国社会对于堕胎行为的态度。

在堕胎问题上,美国历来存在两种看法。一种是传统的天主教观点,认为“杀戮胎儿是不人道的”,堕胎就是谋杀;认为尚在发育的胎儿就是人的生命,应该予以保护。基于此种认识,美国社会形成“生命派”群体,支持保护胎儿权益。在他们的倡议下,很多州出台了限制堕胎的法律。怀孕妇女要么冒着生命危险接受非法堕胎,要么就只能被迫接纳一个自己无力抚养的孩子。近几十年来,又出现了一股新的保守势力,有人称之为“新右派”,他们认为怀孕是对性行为应负的后果,只有禁止堕胎,才能防止性放纵和道德败坏。从1977年开始,“新右派”多次向国会提出反堕胎法案,包括要求国会宣布堕胎为杀人罪。美国部分宗教保守派也极力反对妇女运动的一些主张,对60、70年代美国社会出现的性解放、性平等和堕胎权利等现象大肆攻击,认为其违背了上帝的意志,颠倒了正常的男女关系,扼杀了上帝赋予的生命权利。[2]

另一种是自由派观点,支持堕胎合法化,认为女性有权决定是否生育子女,这是女性的隐私权和选择权,他人无权干涉。而且,从妇女的生命、健康和发展出发,认为确认堕胎选择权为妇女的宪法性权利是有利的。[3]

70年代初,女权主义者决定将其斗争目标集中在支持妇女堕胎权与争取《平等权利修正案》的通过方面。经过努力,1972年国会通过了《平等权利修正案》,到该年底已有22个州相继批准该修正案,女性获得了一定的权利保护。1973年1月22日,最高法院对“罗诉威德案”作出裁决,并得出结论:(1)在怀孕三个月以前,孕妇和医生可以自行决定和实施堕胎手术;(2)怀孕三个月以后,州可以基于对孕妇健康的保护,对堕胎的条件进行合理的规定;(3)到怀孕七个月(即离开母体可以存活的胎儿时期),州为保护潜在生命的合法权益,可以选择禁止堕胎,除非根据医学判断,为了保护母亲生命和健康不得不堕胎。[4]这个判决推翻了46个州的反堕胎法,肯定了妊娠第一期(妊娠头3个月)妇女具有自主决定的权力。可以说,最高法院的这一裁决是美国堕胎合法化的开端。

生育、繁衍后代是女性的特有生理属性,但又因为女性参与社会生产活动而具有了不可否认的社会属性。社会施与不同性别的人类不同的行为期望,也称为性别角色。每种文化都必须使其成员社会化并按照性别角色的要求接受这些角色和行为的合法化。[5]生育权利就是女性的性别角色之一,女性应当有权利决定在社会化过程中按照生活的需求来决定生育的继续或终止。授予女性终止或继续怀孕的决定权,有利于女性摆脱对男人的依赖,接受更好的教育,更加方便地参与工作,以及积极地寻找机会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四、罗伯塔·奥尔登受反堕胎法案的悲剧性影响

反对堕胎的人士称,生儿育女是上帝的意旨,不能随意残杀胎儿。他们称堕胎的人是杀人犯,不仅反对任何情况的堕胎,也反对一切控制生育的方式,包括服用口服药物等。从深层次而言,反堕胎主张的施行是资本主义的男权社会为了维护自身牢固统治,为了使女性始终处于受奴役、受欺压的境遇。因为禁止堕胎迫使女性不得不接受为人母的身份,并且在生活中完全丧失支配个人生活的自由,她们的生活空间被养育和教育子女所填满,生育子女后的生命轨迹在子女成长的历程下运转,女性生存的使命就是呵护子女的成长、成人、成才,她们存在的价值就是以家庭为轴心,听命于家庭的需要。完全围绕家庭而展开的新一轮生命周期使女性无暇顾及个人事业与教育的发展,尤其是包括养育子女在内的家庭劳动常常使女性得不到任何经济回报。这使女性对男人本来就有的经济依赖更加严重,女性对家庭所投入的精力越多,所投入的时间就越多,在经济上就变得更有依赖性。

罗伯塔就是这种为了压制女性而实施反堕胎政令的牺牲品。可以假想,若当时社会对堕胎行为并非持否定观点,罗伯塔能够打掉让自己所谓的爱情蒙羞的胎儿,她就不会承受成为未婚妈妈而被社会唾弃的恐慌,也就会理性看待她与克莱德之间的爱情是否还有挽回的必要,尤其是在认清克莱德为了权势富贵而抛弃旧爱的鄙夷嘴脸后,就会放手这一段不值得再去珍惜的虚伪旧情,果断地斩断一切,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而克莱德也可能不会为了达成自己自私的梦想走上犯罪的悲剧道路,他会极尽一切能事游说罗伯塔去堕胎,然后心安理得地抛弃她。事实上,克莱德就是这样做的,只不过当时的堕胎行为为非法,罗伯塔未能很好地配合他来完成这一夙愿而已。归根结底,若当时社会能够允许堕胎的行为发生,克莱德就不会想出结束罗伯塔生命的方式来服务自己迎娶富家小姐的奢求;罗伯塔也就不会为这场无果的爱情付出生命的代价。因此,《美国悲剧》看似是克莱德在金钱至上、等级观念森严的社会寻求实现美国梦的悲剧,实则是反堕胎法案这条隐线导致的无数个罗伯塔·奥尔登这种未婚先孕姑娘们的人生悲剧。

托马斯·潘恩(Thomas Paine)从基督教的平等思想引申出所有人都一样、人人生而平等的思想。他说,人进入社会并不是为了过一个更糟糕的生活,并不是为了享受更少的权利,恰恰相反,是为了享受更有保障的权利,人的自然权力是他的民权基础。[6]而当时美国社会中的悲剧岂止仅仅涉及罗伯塔·奥尔登一人?又有多少女性在缺乏合法生育权利保障的基础上沦为社会道德欺压与国家政治统治的牺牲者?

五、结语

堕胎问题盘根错节,既是自然科学与哲学的斗争,也反映了宗教、党派和政治的矛盾与冲突,困扰着整个美国社会,成为一个十分令人关注和忧心而又不易解决的社会问题。坦普尔大学美国黑人研究教授穆尔菲·阿桑蒂(Asanti)认为:“美国过去曾是欧洲各民族的缩影;而现在的美国则是全世界的缩影。”[7]只有美国女性在社会生活中所面临的诸多问题寻找到有效的解决方法,罗伯塔·奥尔登式的女性悲剧才不会重演。而一切问题的解决都有待于美国社会体制的变革、演进,有待于美国社会文明的不断提高,有待于美国社会保障的日渐完善。

[1]王春侠.二战后美国女性就业变化的研究(二战后至80年代)[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3:16.

[2]曾倩.20世纪70年代美国反女权主义运动析评[J].怀化学院学报,2004(6):77.

[3]高知鸣.从罗伊诉韦德案到凯西案——选择权与生命权的漫长较量[J].法制与社会,2008(9):85.

[4]邓冰,苏益群.大法官的智慧[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4.

[5]George E.Dickinson;Michael R.Leming.Understanding Families:Diversity,Continuity and Change,Boston:Allyn and Bacon,1990:91.

[6]朱世达.美国市民社会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15.

[7]Douglas K.Stevenson.美国人民生活与社会概貌[M].吕佩英,王恩铭,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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