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未享高寿原因浅析

2015-03-20 10:21毛成身
焦作大学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韩愈

毛成身

(修武县档案史志局,河南修武 454300)

韩愈未享高寿原因浅析

毛成身

(修武县档案史志局,河南修武 454300)

唐穆宗长庆四年十二月二日,伟大的文学家韩愈逝世,享年57岁。韩愈为什么未享高寿呢?作者通过对韩愈所著诗文及有关资料的研究分析,在排除妄加于其身的“服硫磺”说后,认为遗传基因、未老先衰、肥胖、不善养生、过度劳累是主要的因素。

韩愈;未享高寿;五种因素

唐穆宗长庆四年(公元824年)十二月二日,一颗由焦作大地腾起的文坛巨星陨落了,唐代伟大的文学家、教育家韩愈在京师长安靖安里府第溘然长逝,享年57岁。

57岁这个年龄,无论从当时或现在来说,都不能算高寿。那么,韩愈为什么未能享高寿呢?一千多年来,论者围绕“退之服硫磺,一病迄不痊”这两句白居易的《思旧》诗展开了激烈的争论,绝大多数人都认同白诗所指之“退之”,乃因服食金石致死的亦字“退之”的卫中立;后人不详察,就把这盆污水泼向了同样字为“退之”的韩愈(有趣的是韩退之还为卫退之撰写了墓志铭,且特点明他服食金石致死)。笔者不想拾人牙慧,在此浪费笔墨,仅就个人粗浅见解,就教于韩学专家学者。

1.遗传基因

现代医学研究证明,遗传基因是决定人寿命长短的因素之一,这一点也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认可。韩愈上至祖、父,下至子、孙各代,竟无享寿超过其本人的57岁的。修武县韩愈裔孙韩殿中老人珍藏的创修于唐大中十年(856)的《韩文公门谱·韩文公年谱》载:“公祖睿素,桂州都督府长史,……祖妣钱氏夫人,早孀……”;而李白为韩愈的父亲仲卿所撰的《武昌宰韩君去思颂碑并序》的《序》中也说:“考睿素,朝散大夫,桂州都督府长史。君乃长史之元子也。妣有吴、钱氏,及长史即世,夫人早孀。”这都表明,韩愈的祖父去世时当在中年。

韩愈在《祭十二郎文》中说:“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先来看其父辈:韩愈父仲卿,有三弟,依次为:少卿、云卿、绅卿。据《韩文公门谱》载:“大历五年庚戌正月,圣父太公武昌令卒于任。”这一年韩愈尚不足三岁;新、旧唐书韩愈传也均谓韩愈三岁而孤。而比韩愈年长30岁的大哥韩会当时年为33岁,若以仲卿20岁生长子推算,则仲卿享寿也只是在五十岁左右。据李白所撰《去思颂碑》记述:“少卿,当涂县丞,感慨重诺,死节于义。”则韩愈尚未出生之时,其叔父少卿即已离开人世,享年恐尚不足五十岁。韩愈的另两位叔父云卿、绅卿,虽史籍不载其确切卒年,但据韩愈自言的“皆早世”及韩学家张清华先生的考证,其享年也大都在五十岁左右(《韩愈家世考》)。

就平辈而言,韩愈可谓年纪最小的了。他在《祭十二郎文》中说:“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即会、介和一个幼年早夭未留下名字的哥哥;另有堂兄三人,即弇、俞(云卿子)、岌(绅卿子)。会的享年最为确切,因李翱在《韩公行状》中引韩愈的话说:“某伯兄,德行高,晓方药,食必视《本草》,年止于四十二。”介的去世比乃兄会还要早,约只有三十多岁。韩弇进士及第后,朔方节度使请掌书记。贞元三年(787),随朔方节度使赴塞上与吐蕃会盟,吐蕃背信,韩弇被害,年三十有五(显然这是非正常死亡)。弇弟俞,为开封县尉,卒于元和元年(806),享年五十岁左右;同年六月十四日,韩岌卒,享年五十七岁(张清华:《韩愈家世考》)。

再从韩愈的子、侄辈来看:其子昶,在他《自为墓志铭并序》(载《全唐文》)中说:“大中九年六月三日,寝疾,八日终于任,年五十七。”而其小女“女挐仅十二岁而殇”(《祭女挐女文》)。韩愈的长兄会无子,以其弟介次子老成入承为嗣,即十二郎。韩愈与老成虽为叔侄,但年龄约略相当。《祭十二郎文》中说:“汝时犹小,当不复记忆;我时虽能记忆,也未知其言之悲也。”可见韩愈比十二郎仅大三、四岁。而写《祭十二郎文》时为贞元十九年,当年韩愈36岁,可知十二郎卒年仅三十二、三岁。老成的哥哥“百川早死,无嗣”(《韩滂墓志铭》),其享年恐还不到三十岁。这样,韩会死后,韩氏仲卿一门就剩12岁的韩愈和八、九岁的老成叔侄二人,故韩愈的恩嫂“常扶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唯此而已!’”(《祭十二郎文》)韩愈的堂兄俞为开封县尉,喜酒色狗马,不治资产。俞死后,韩愈收养其子女,并作主将其长女好好嫁给自己的门生周况为妻。不想“韩氏嫁九年而死”(《四门博士周况妻韩氏墓志铭》),以当时女性婚龄一般偏低而论(如韩弇的妻子韦氏,“年十三,执妇道于昌黎韩氏。”韩愈的妻子卢氏,结婚时也只有16岁,韩弇的女儿嫁李翱时尚不满15岁),韩好好享年也只有二十多岁。

韩愈较其长兄年小30岁,故其年龄与侄辈约略相当,而较侄孙辈则年长二、三十岁。但他却为侄孙们作祭文、撰墓志铭,可见侄孙们也享寿不永。老成的次子滂,遵韩愈之命入继早死无子的伯父百川,为韩愈所抚养。谏佛骨遭贬后,亦携其赴贬所,不想在袁州“得疾以死,年十九岁”(《韩滂墓志铭》)。韩愈在《祭滂文》中沉痛地说:“将谓成长,以兴吾韩。如何不详,未冠而夭。……情一何长,命一何短!”此外,韩愈还为早逝的老成的女儿写过《祭侄孙女李干妻文》。

从以上不完整的资料可以看出:从韩愈本人上溯至祖、父辈,下延及子、孙辈五世十多人中,竟无享高寿者;与韩愈享寿等年者也只有堂兄韩岌、其子韩昶二人而已。

韩愈祖、孙五代若干成员享年简表

2.未老先衰

一个人如果未老先衰,则其享寿必不永,而韩愈正是这样的人。韩愈因谏佛骨事被贬潮州后,向宪宗皇帝写的《谢上表》说:“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这表明,韩愈从小就多病,不怎么健康,这或许就是他未老先衰的根由。进入中年,在韩愈的诗文中,对自己未老先衰的记述比比皆是。而最早则是贞元十六年(800)他33岁时写给侄子老成的诗作《河之水二首寄子侄老成》:“日复日,夜复夜,三年不见兮,使我鬓发未老而先化。”35岁时在《与崔群书》中说:“近者左侧第二牙,无故动摇脱去;目视昏花,寻常间便不分颜色;两鬓半白,头发五分亦白其一,须亦有一茎两茎白者。”36岁时,在《祭十二郎文》中,先说“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又说“我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在这一年,他更写了一首《落齿》诗:“去年落一牙,今年落一齿。俄然落六七,落势殊未已。馀存皆动摇,尽落应始止。忆初落一时,但念豁可耻。及至落二三,始忧衰即死。”此后这类描述就屡见于诗文中,如“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答张十一功曹》),“我齿豁可鄙”(《送侯参谋赴河中幕》),“自从齿牙缺,始慕舌为柔”(《赴江陵途中寄赠三学士》),“天明视颜色,与故不相似”(《秋怀诗之一》),“冠欹感发秃,语误悲齿堕”(《感春之三》),“两鬓雪白趋尘埃”(《感春之四》),“吾生三十有八年,发之短者日益白,齿之摇者日益脱,聪明不及于前时”(《五箴并序》)。

唐宪宗元和二年(807),韩愈避谗分司东都洛阳,这一年韩愈40岁,但已是白发满头:“尔来曾几时,白发忽满镜。”(《东都遇春》)之后,他在寄赠崔立之、刘师服的诗中,更把自己衰老的情况描述得淋漓尽致:“我虽未耋老,发秃骨力羸。所余十九齿,飘飖尽浮危。玄花者两眼,视物隔褷褵。燕席谢不诣,游鞍悬莫骑。”(《寄崔二十六立之》)“羡君齿牙牢且洁,大肉硬饼如刀截。我今呀豁落者多,所存十馀皆兀臲。匙抄烂饭稳送之,合口软嚼如牛呞。妻儿恐我生怅望,盘中不饤栗与梨。只今年才四十五,后日悬知渐莽卤。”(《赠刘师服》)

到了元和十五年(820)韩愈53岁时,他就感觉到来日不多了。他在《除官赴阙至江州寄鄂岳李大夫》诗中慨叹:“我齿落且尽,君鬓白几何?年皆过半百,来日苦无多。”又过了三年多,年仅57岁的韩愈,就衰老得“足弱不能步,自益收朝迹”(《南溪始泛》),只得辞官病休。到年底,就与世长辞了。

3.肥胖

现代医学研究表明,肥胖是百病之源,是殒身折寿的重要因素。而韩愈正是一个身躯肥胖的人。

最早记录下韩愈体貌特征的,是韩愈的好友孔戣。他在《私记》中记述:“退之丰肥喜睡,每来吾家,必命枕簟。”韩愈和孔戣私交甚笃,否则,不会在客人家想睡就睡。孔戣是孔子的三十八代孙,历官侍御史、谏议大夫、尚书左丞、华州刺史。元和十二年(817),出任广州刺史兼岭南节度使,政绩斐然。元和十四年,韩愈因谏佛骨事被贬为潮州刺史,孔戣深表同情。他恐潮州“州小俸薄,虑有阙乏”,便以上司身份,准备“每月别给钱五十千”给韩愈。韩愈接牒后“惊荣交至……惭惧益深……”,便婉辞谢绝了(《潮州谢孔大夫状》)。但孔戣的援护之情,灼然可见。元和十五年(820),韩愈撰《南海神庙碑》,对孔戣的善政大加赞誉。唐穆宗即位后,孔、韩皆回朝任职。孔戣以年老要求致仕,韩愈先是亲到孔府劝阻,后又上《论孔戣致仕状》,希望皇帝留用他。孔戣逝世后,韩愈撰写了《唐正议大夫尚书左丞孔公墓志铭》,除对孔戣的德行赞颂外,还特别记载了老友的体貌特征:“孔世卅八,吾见其孙;白而长身,寡笑而言。”既然韩愈在好友的墓志铭中还不忘记下他的体貌特征,孔戣在自己的《私记》中随手记下韩愈生前的体貌特征,也是合情合理、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且可信度极高。

但《私记》毕竟是日记性质的带有隐密性的私人随手记述,是不向人公示的。所以在孔戣逝世后约近三百年的北宋晚期,才缘于一个偶然的机遇而得见天日。而这个使之由“私”变“公”的人,就是居住在辉县百泉的邵博。博的祖父邵雍,是北宋著名的道学家,父亲邵伯温是北宋著名的儒学家,三人在《宋史》中都有传。伯温一生著述甚丰,有《邵氏闻见录》等近百卷。邵博家学渊博,更传承了父亲博采广搜的习惯,以其所见所闻撰成《邵氏闻见后录》传世。就是在这部《后录》中记载了他看到孔戣《私记》的经过:“予旧于滍城孔宁极家,见孔戣《私记》一篇,有云:‘退之丰腴喜睡,每来吾家,必命枕簟。’近潮阳刘方明摹唐本退之像来,信如戣所记。”(《邵氏闻见后录》卷二十七)孔宁极何许人耶?《宋史·隐逸》有他的传记:“孔旻,字宁极,孔子四十六世孙,隐居汝州龙兴县龙山之滍阳城,性孤洁,喜读书……”其隐居地与邵博所记之滍城正合。可知孔宁极乃孔戣的八世孙,保存有其先祖的《私记》,是完全可以令人信服的。

此外记述韩愈肥胖的还有:宋·沈括的《梦溪笔谈》“退之肥而寡髯”(卷四);明·徐渭的《石刻孔子像记》“韩昌黎肥而胡”(《徐文长全集》卷二十三)。何谓“胡”?据《辞源》的释义,为“颌下悬肉也”,也就是俗言所说的“重(叠)下颌”,这是肥胖人所特有的体貌特征。但二者均不知所本。

韩愈一生著述数百万言,有没有记述自己肥胖的呢?有!这就是他在江陵法曹任上,因同僚郑群赠送给他一领精美珍奇的竹席,他不胜感激地以《郑群赠簟》一诗酬报,诗中云:

法曹贫贱众所易,腰腹空大何能为?自从五月困暑湿,如坐深甑遭蒸炊。手磨袖拂心语口,曼肤多汗真相宜。

短短六句诗,活脱脱地刻画出韩愈体胖、怕热、多汗、喜凉的形态。另韩愈登华山不能自下,也与他体胖身重、不够敏捷有关;至于他晚年“足弱不能步”,也极可能是他的双腿已不能承受他肥胖身躯所导致的。

中国民间有“中年发福”之说。俗谚云:“人到四十五,肚皮往外鼓。”对这种肥胖,人或称之为“老年性肥胖”,俗称“老来胖”。这种肥胖,对于人的健康、寿命虽然有害无益;但中年之前的“发福”肥胖,则危害更烈,而韩愈则正是这种早年“发福”的胖子。因为他写《郑群赠簟》诗时,是唐宪宗元和元年(805)在江陵法曹参军任上,当时,他只有39岁。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是从这年起才开始发胖,极有可能是“青年发福”甚至“少年发福”的胖子。

民谚有云:“有钱难买老来瘦,就怕身上一堆肉。”早年“发福”的韩愈岂能长寿!

4.不善养生

中国民间自古就把酒、色、财、气视作戕身伐性、损体折寿的人生四戒。韩愈作为一个亦有七情六欲的凡人,自然也不能免俗;加之他平日生活不检点,不善养生,导致他不能得享天年。在这里,笔者无意就韩愈的道德品格妄加臧否,只是从对健康寿命的益损角度来加以诠释和解读。

酒中国的酒文化历史悠久绵长,文人雅士聚友饮酒撰文赋诗,不仅极为普遍,且多认作是风流雅事,甚至认为酒能激发创作灵感。杜甫在《酒中八仙歌》中就说“李白斗酒诗百篇”;韩愈的《感春》之二亦云:“近怜李杜无检束,烂漫长醉多文辞。”但是长期或过量饮酒损身折寿,也是不争的事实,自称“酒中仙”的李白就是“以饮酒过度醉死宣城”(《旧唐书·李白传》)。而韩愈也是一个喜酒善饮的人,在他的诗中就有很多这方面的描述:“一尊春酒甘若饴,丈人此乐无人知。花前醉倒歌者谁,楚狂小子韩退之。”(《芍药歌》)“平明出门暮归舍,酩酊马上知为谁。”“数杯浇肠虽暂醉,皎皎万虑醒还新。百年未满不得死,且可勤买‘抛青春’(酒名)。”(《感春四首》)“饮酒宁嫌杯底深,……明宵故欲相就醉……”(《寒食日出游》)“胡为浪自苦,得酒且欢喜。”(《秋怀诗》之一)“遇酒即酩酊,君知我为谁。”(《归彭城》)“断送一生惟有酒,寻思百计不如闲。”(《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遣兴》)在《忆昨行和张十一》诗中,他描述了众酒友喝得把酒壶都打翻了,张君亦醉倒了:“车载牲牢瓮舁酒……玉斝屡举倾金罍。张君名声座所属,起舞先醉长松摧。”而《醉后》一诗则更把众酒友醉酒的狂态刻画得入木三分:“煌煌东方星,奈此众客醉。初喧或忿争,中静杂嘲戏。淋漓身上衣,颠倒笔下字。人生如此少,酒贱且勤置。”这样的诗作贯穿了韩愈的一生,酒精也就缓慢而持续地啃噬着他的健康。

色唐代是一个性开放的社会,官宦蓄妾狎妓、文人墨客流迷歌楼楚馆,乃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之事,就连崇尚儒学的韩愈也不例外。宋·陈善在其《扪虱新话》卷二中说:“韩退之《嘲京师富儿》‘不解文字饮,惟能醉红裙。’然予观之退之亦未是忘情者。退之自有二侍妾,……张籍所谓‘乃出二侍女,合弹琵琶筝’者也。又尝有诗云:‘银烛未烧窗送曙,金钗半醉座添春。’此岂空饮文字者也。”其实韩愈并不隐讳自己纵情声色,并堂而皇之地写进自己的诗中。“幸有伶者妇,腰身如柳枝。但令送君酒,如醉如憨痴。”(《辞唱歌》)“腰金首翠光照耀,丝竹回发清以哀。”(《忆昨行和张十一》)“娇童为我歌,哀响跨筝笛。艳姬蹋筵舞,清眸刺剑戟。”(《感春三首》之三)这些都是当时的文人雅士们浪漫不羁生活的写照。也正是这样通宵达旦的纵情声色,付出的代价则是健康和寿命。

财韩愈早年生活困顿,这在他的诗文中屡有记述。在《与李翱书》中说:“仆之家本穷空,重遇攻劫,衣服无所得,养生之具无所有。”当他踏入仕途之后,一生勤于政事,清廉自守,民皆称颂,区区俸禄,仅能供温饱。但自其文名鹊起,润笔之费,使他逐渐富了起来。进入晚年,官高名重,碑铭独唱,润笔之资更丰。诚如刘禹锡在《祭韩吏部文》中所说:“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价,辇金如山。”韩愈的弟子刘叉则“持愈金数斤去,曰:‘此谀墓中人得耳,不若与刘君为寿。’愈不能止。”(《新唐书·刘叉传》)但韩愈一不用非法手段敛财,二不是一个吝啬的守财奴。“凡内外亲眷交友无后者,为嫁遣孤女而卹其家。”(《新唐书本传》)他甚至在被贬潮州八个月的任上,捐出全部俸禄以兴乡学(《潮州请置乡校牒》)。但为后世所诟病的是韩愈喜爱赌博。早在韩愈和他的弟子兼挚友张籍初相识时,耿直的张籍一再上书对他进行劝诫。其一曰:“先王存六艺,自有常矣,有德者不为,犹以为损,况为博簺之戏,与人竞财乎?君子固不为也。今执事为之,以废弃时日,窃实不识其然。”并恳切地“愿执事绝博簺之好”(《上韩昌黎书》)。韩愈在《答张籍书》中表示:“博簺之讥,敢不承教。”但毕其一生,喜赌之习,并未曾去,这在他的诗文中也有表述。如在《示儿》诗中“酒食罢无为,棊槊以相娱。”在《送侯参谋赴河中幕》一诗中也有“夜博燃明灯”之句。贞元十年,他还与一个叫独孤申叔的人以弹棋为赌,赢了对方一幅价值百金的名画(《画记》)。元·王恽有诗讥讽他:“日月闲心要破除,香山晚节亦区区。藏诗葺寺皆馀事,犹胜昌黎聚赌徒。”(《秋涧先生大全文集》)

气四戒之“气“,本义为劝诫逞气斗胜。而韩愈正是犯了此戒,喜以雄辩屈人,不能下气地听取不同意见。所以张籍批评他“商论之际,或不容人之短,如任私尚胜者,亦有所累也。”(《上韩昌黎书》)而更损害韩愈健康的,是他一生中很多时间都在生气。或问,韩愈性情豁达,手持文柄,弟子盈门,声名塞天,贵为侍郎,还生什么气?其实他一生坎坷,命运多舛,连他自己也认为是因生辰不详所致。(《三星行》)笔者认为,韩愈一生至少生三种气:一生怀才不遇之气,二生直谏遭贬之气,三生丧亲悲痛之气。韩愈满腹经纶,志怀高远,但一连参加三次科举考试,均名落孙山;好容易考取了进士,但参加吏部的选官考试,又三次失败;他转而向当时的宰相上书自荐,但连上三书,都渺无回音,这怎不令他感到失望、怨愤!怀才不遇的韩愈只得憋着一肚子怨气返回故里。可在路上偏偏又遇上一件更令他气愤交加的事:一位盛气凌人的地方官高举着笼中的两只白鸟去向皇帝进献,遂有感而作《感二鸟赋》以自悼:“感二鸟之无知,方蒙恩而入幸。惟进退之殊异,增余怀之耿耿。彼中心之何嘉,徒外饰焉是逞。余生命之湮厄,曾二鸟之不如。……”几乎与此同时,韩愈又通过《杂说·马说》为自己怀才不遇鸣不平,愤懑之情,溢于言表。此后,抒发怀才不遇的气愤之作更是时有所见。

韩愈“发言直率,无所畏避,操行坚正,拙于时务”(《旧唐书本传》),但就是这“鲠言无所忌”,使他一生多次遭受贬黜,备受磨难。唐德宗贞元十九年(803)关中大旱,饥荒严重,“报国心皎洁”、“所忧在饥寒”的韩愈虽然只是一个正八品上阶的地位极低的监察御史,却毅然向朝廷呈递了《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要求减免赋税,救济灾民。昏庸的德宗听信幸臣的谗言,竟把韩愈贬为阳山县令,连同家眷一同逐出京城。这种惨苦情况在他的《赴江陵途中寄赠三学士》诗中作了生动记述,气愤之情跃然纸上。在阳山贬所,他越想越气,不禁感叹“人情忌殊异,世路多权诈。蹉跎颜愈低,摧折气愈下”(《县斋有怀》)。他思古抚今,不禁泪流满面。“静思屈原沈,远忆贾谊贬。椒兰争妒忌,绛灌共谗谄。谁令悲生肠,坐使泪盈脸。”(《陪杜侍御游湘西两寺独宿有题因献杨常侍》)唐宪宗元和元年(806),韩愈遇赦回京任国子监博士。但权贵们嫉忌他的才华,害怕他的“直言敢谏”,就对他造谣中伤,排斥打击,使他处于“贤者恒无以自存”(《与崔群书》)的可悲境地。无奈何,韩愈只好请求分司东都洛阳以避谗,他悲愤地写道:“我心如冰剑如雪,不能刺谗夫,使我心腐剑锋折!”(《利剑》)元和十二年(817),年已50岁的韩愈因佐宰相裴度平定淮西之功,擢升为刑部侍郎。正当他准备为国为民作更大贡献的时候,在任仅一年零一个月,就因上《论佛骨表》,触怒皇帝,差一点被砍了脑袋;在众大臣的解救下,被贬到离京城八千里的潮州。在贬途,惊吓死了他12岁的幼女;在贬所异乡,病死了他抚养的年仅19岁的侄孙。每次被贬,都不是韩愈作了什么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的错事,而是“欲为圣明除弊事”(《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却都换来悲惨的下场。他能不生气吗?他的健康能不受到损害吗?细检韩愈诗作,抒发个人失意怨愤的就占很大比重。

韩愈3岁丧父,12岁时家中的擎天柱长兄韩会去世,20岁时被他视作依靠的堂兄韩弇遇害,27岁时抚养他成人的恩嫂仙逝……尤其使韩愈倍感伤痛的,一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名为叔侄、情同手足的侄儿老成,刚过而立之年就先他而去,他亲自抚养长大并主婚的堂兄韩俞的女儿及老成的女儿,都婚后不久而亡。二是有些丧亲之痛与怀才不遇之气或直言遭贬之气叠加在一起,更加重了对韩愈身心健康的摧残力度。如恩嫂之丧就恰值他吏部三试不中、三上宰相书毫无音讯之际,更使韩愈多了一种辜负恩嫂期望的负罪感。而幼女的夭殇和侄孙滂的少亡,一是在韩愈被贬的途中,一是在被贬袁州的寓所。如果不是自己被贬,这两起丧事或许都不会发生,这就更加重了韩愈的内疚与自责,可谓痛上加痛,气上加气。这种极度痛苦、气愤的心情,在他的《蒙恩还朝过小女墓留题驿梁》一诗中表达得淋漓尽致,真可谓是句句淌血,字字滴泪:

数条藤束木皮棺,草殡荒山白骨寒。

惊恐入心身已病,扶舁沿路众知难。

绕坟不暇号三匝,设祭惟闻饭一盘。

致汝无辜由我罪,百年惭痛泪阑干。

人言韩愈多悲,诗360首,言哭者30首。悲必有气,气轻则伤身,重则致命。韩愈的岳父卢贻,就是因强谏河南尹陷害仇人被去职,气愤不食呕血而死的。韩愈一生,各种各样的气叠加于身,对他健康的摧残,当是不言而喻的。

唐代活了一百多岁的伟大的医药学家孙思邈,在其著述中,有很多关于养生的论述,并身体力行之;活了86岁的南宋爱国诗人陆游,一生写了上万首诗词,其中也有很多关涉养生的,如叩齿、濯足、喝粥、“不觅仙方觅睡方”等等。而韩愈一生著述七百余篇,数百万言,仔细检点,从中竟很难找到有关养生的片言只语,甚至有不少是与养生背道而驰的。这种不注意养生、不检点的生活方式,也是韩愈未能享高寿的原因之一。

5.劳累过度

唐代经济发达,文化发展,涌现了很多早慧的神童、才子。如王勃6岁善文辞;杨炯11岁举神童,授校书郎;骆宾王7岁能赋诗;萧颖士4岁属文,10岁补太学生;李贺7岁能辞章,名动京师;令狐楚5岁能为辞章;元稹9岁能属文,15岁为明经博士……(《新唐书本传》)但韩愈既无神童、才子的桂冠,任何典籍也没有关于他天资殊异、早慧成名的记述。诚如他自己所说:“愈生七岁而读书,十三而能文。”(《与凤翔邢尚书书》)他传世的最早诗、文也是弱冠时所写,他25岁才中进士,34岁才到京城选官,担任从七品上阶的国子监四门博士,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早慧”的问题。但他所以能成为唐宋八大家之首、“百代文宗”、“百世师”,其成就凌驾于前述众神童、才子之上,乃在于终生“勤奋”二字。幼年的韩愈“自知读书,日记数千百言。比长,尽能通六经百家学”(《新唐书本传》)。“平居虽寝食未尝去书,怠以为枕,飡以饴口。”(皇甫湜《韩文公墓铭》)“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进学解》)正是他一生刻苦学习、著述的真实写照,他该为此耗损多少心血呀!

韩愈为官,不管官低职微,或官高职显,无不上系国家安危,下念百姓疾苦,兢兢业业,尽职尽责,鞠躬尽瘁。其为文,他荐贤举能,奖掖后进,传道释疑,著述等身,讲评孜孜,以教诸生,任国子监祭酒仅8个月,就把这个最高学府整顿得焕然一新。其为武,他力主平定藩镇,统一全国,重振唐室,并作为行军司马,亲临前线,出生入死,参赞军机,一举荡平叛逆,凯旋还朝。晚年,他不顾自己年迈多病,前往镇州宣抚叛军。“衔命山东抚乱师,日驰三百自嫌迟。”(《镇州路上谨酬裴司空相公重见寄》)“旋吟佳句还鞭马,恨不身先去鸟飞。”(《奉使镇州行次承天行营奉酬裴司空》)其急迫的心情跃然纸上。到了镇州,他更孤身入虎穴,不费一兵一卒,勇夺三军之帅,平定了叛乱。古代罪臣在贬所,都会消极不问政事,但韩愈两次被贬,却都反其道而行之。尽管当时他满腹牢骚,一腔怨气,但仍勇于任事,造福黎民。在阳山贬所仅一年零两个月,当地百姓生了孩子,都用韩愈的姓氏命名;在潮州贬所仅8个月,就被后世治潮者奉为典范。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纵观韩愈的一生,犹如一台上足了发条的机器,时时刻刻超负荷地运转着。过度的劳累使他身心交瘁,过早地走完了辉煌的人生旅程。

[1]吴文治.韩愈资料汇编(全四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4.

[2]彭定求.全唐诗[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3]作者不详.二十五史·旧唐书、新唐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4]张清华.韩愈大传[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5]杨国安.宋代韩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6]吴小如.韩愈散文选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

[7]韩愈.韩愈集[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

[8]曾楚楠.韩愈在潮州[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3.

[9]张思青.韩氏春秋[M].孟州:孟州政协文史委,2005.

(责任编辑 孔占奎)

K207

A

1008-7257(2015)02-0073-05

2014-09-29

毛成身(1934-),男,河南卫辉人,曾任《修武县志》副主编,修武县政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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