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芜湖铁画的审美取向

陆克颖

（安徽职业技术学院 艺术系,安徽 合肥 230011）

中国在世界上是一个古老而最富特色的国家，远在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开始在这块富饶美丽的土地上，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编织出许多旷世的工艺美术作品。芜湖铁画就是其中一朵璀璨的艺苑奇葩。铁画历经数代艺术家，能工巧匠的精心设计、加工、制作、传承和发展，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创造出大量的艺术品，成为我国独具特色的锻锤铁画技艺，显示出东方文明的感人魅力。

一、铁画缘起及其衍进

铁画又称“铁花”，它产自安徽腹地、长江中游的芜湖市。这里交通便利，商贸繁荣，百工云集，冶炼技术发达，文人墨客荟萃，为铁画孕育成长起着直接和间接的启发及营养作用。芜湖与钢铁之城马鞍山毗邻，又遇长江黄金水道，丰富的资源，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发达的冶铁技术为铁画特备了孕育的温床。芜湖铁画出现，不是突然的，早先是直接承袭于“铁花”制造业。据志书记载：明末，芜湖盛产铁打的折枝花灯，专供佛门礼仪使用，远销山西。五台山佛殿中就发现刻有天启年号，芜湖款字的铁花。“铁花”是铁画破蚕成蝶的前夜，然其形成，一则是因铁画取材低廉，二则是传统工艺和文人画的密切结合。明清时期徽州的雕刻、版画、剪纸，江浙一带的陶瓷、玉雕，特别是徽州新安画派的影响，为铁器成画的蒙发，顺理成章地熨平了道路。在吸收古往今来祖国多方面民族艺术成果的乳汁后，铁画另劈蹊径，再事加工，逐渐形成了这创世技艺。

幼年的铁画，是以打制日常生活用品，以铁质材料，运用加工技艺制成具有实用的各类农具、灯具、佛具、玩具等常见物，其价值主要是实用性、功能性决定的，而后受审美影响，观赏花卉、动物，山水铁画出现，唯美倾向渐盛，加之铁器实用工具另归一门，渐渐的，实用的成分少了，铁画作为宅室观赏品成为它的主要功能，经济价值超过生活的实用范畴，而渐渐延伸跻身于艺术品行列，身价备增，以其精美绝伦的表现韵味，形成独树一帜的画科门类。

铁画最早出在清代初期，相传为汤鹏所创，此人先工后画，即有锻铁技艺，又与新安画家萧云从为挚友，得画理相助，自然制画技艺超群，对业界贡献巨大①张飞莺：《铁画考疑》，安徽博物院编：《安徽省博物馆四十年》，合肥：黄山书社，1996年，第259 页。。清代梁同书在《铁画歌》中称“铁画独有汤鹏名”。随后有梁应达，寄艺于铁，业界无媲其技。汤梁二人开创了铁画的汤、梁时代，成为铁画史上的巨人。此后铁画业界，炉火长明，人才辈出，有的长居芜湖创作，也有暂寓者奔走它域经营。众多艺人巧匠为铁画事业奋进积极地奉献着技艺和生命。主要名师有：

汤鹏，字天池，清顺治至康熙年间，江苏溧水县神巷村人，祖居句容，迁居芜湖，后执业铁画，有二孙，亦事其业，仿制祖迹。作品存世量极少，安徽省博物馆就藏有“晴窗流竹露夜雨长兰芽”一幅五言铁字楹联。

梁应达，字在帮，池州建德人。享年八十，能诗善画，山水、花卉、鱼虫铁画灵动鲜活，技艺不在汤鹏之下。“芦蟹图”（图1）现藏于省博物馆，芦叶线条简练流畅，螃蟹神态逼真，呼之欲出，令人震撼，是其代表作。

诸葛生，道光年间安徽人，擅冶铸画，寓居芜湖，能传汤鹏之法。

谭司夫，清代光绪年间太平县人，长居安徽屯溪，擅长兰花铁艺。

了尘僧，清末芜湖龙王庙僧人，俗姓汤，人称“汤和尚”。工画，锻锤技艺老道，尤其善长铁画而著名。

储炎庆，近代安徽枞阳人，寓居芜湖，在沈义兴铁铺佣工，得铁艺密法。歇业数年，后重操旧业。其代表作“迎客松图”对芜湖铁画业影响巨大。其女储金霞承传父辈技艺，成为当代铁画工艺美术大师。

图1 铁画芦蟹图

图2 铁画山水图

二、铁画与国画的关系及其艺术属性

从制作工艺使用料材来辨，铁画与绘画虽同于画科，但分属两个领域，有两种不同的性质。绘画是取笔墨、颜料描绘，运用勾画、皴擦、渲染、敷色等技巧入画，是一种以再现为手段的欣赏性艺术，表现客观物象，传达自我情感，追求内外交触的神韵。铁画是用铁为原料，在炉锤、范摸、焊接等工艺后，衬板镶框成画，是一种概括描绘的抽象美，依据画稿手段为桥梁送达装饰目的①光磊：《铁画及其他工艺品》，安徽博物院编：《中国博物馆》，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206 页。。以炉为砚、铁代墨、锤为笔，冶炼绘图、铁线描景，追求铁为肌、画为魂、画作虚中运实，柔内含刚，线面苍润，视觉语言简洁，高古格调。两者画理相通，画材、手段各异。铁画表现出特有的工艺情趣，应属于工艺美术范畴。

铁画，最可取的是把锻制工艺的物质性与绘画的精神享受巧妙地相互结合，并超越了普通工艺美术具象写真的追求，同时又概括了绘画的抽象意境，是物质美和精神美双重属性的代表，既开拓了艺术领域应用范畴的同时，又充实提高了工艺美术于生活中的内容及价值，表现出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时代的科学水平。所以它属于科学范畴又涵概审美内容，是冶铁工业史上的突破。

铁画，顾名思义即采用铁质材料加工制作的画幅。工艺制作是用低炭钢为原料，依据备好的画样取铁，低温入炉熔炼，经耐心锻锤，打成片状；再比照画稿，先整体考量下料，局部细节附件后续，折叠剪裁、精心收拾，钻凿、修形、校误、焊接、退火、敷漆、鎏金、烘烤等装配工序，入框成画②光磊：《铁画及其他工艺品》，安徽博物院编：《中国博物馆》，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206 页。。铁画这些技艺，整体制作技法既有中华远古青铜器工艺的痕迹，又有唐宋金银器施法的特艺，承袭了我国早期金属工艺技术，如：空花焊接，低温熔炼，范模压印，炸珠、抽纹、镶嵌等。江苏刊江县汉墓出土的金饰品上就有铸字；内蒙古科尓沁旗出土的北魏金奔马，清代《金桂月》挂屏等，从中都可以看出传承的蛛丝马迹，后经艺人锻锤技艺的熟练，加上绘画、雕刻、版画、剪纸、木雕等艺术的影响，吸收古往今来祖国多方面艺术营养，形成了前无古人的技艺。铁画属于取铁质为原料作画，手工打造，工艺与文人画结合，锻琢作画决定了借火叠形的技艺特征。

三、审美取向

（一）材质美

铁画使用的材质，开创了工艺绘画的先河，它是取低炭钢为原料，锻铁成画，质地厚重，不生锈变形，经过打磨、焊接、敷漆、鎏金等工艺构成画作。形成千锤百炼的钢铁骨架，铁质的素材肌理效果，具有坚硬、光润的视觉表层材质美。表现出铁为肌肤，画为魂的艺术风格，质坚意远，注入了移情于景的愿望，契合了人们对坚强意志品质的追求，可谓是匠心独具，彰显出钢铁寓意的形成并保存传统文化观念里，被赋予崇高的审美价值，加上敷漆、鎏金的材质，更增添了一份华美，与居室交相辉映，呈现清心雅致。表达出东方的经典与时尚、内蕴与大气，融入质朴刚毅的东方文化气质③张福昌：《感悟设计》，北京：中国青年出版总社,2004年，第862 页。。因此铁画既有金属的质感，又有铁质坚硬、延展美和内在的古意特征。

（二）意象美

我国传统美学观点“大象无形”的境界，在铁画艺术中得较为充分的展现。这种无形恰恰是客观物体经过创作者独立的情感体验，反复过滤而提炼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观摩省博物馆展出的清代“山水图”（图2）铁画中可以看出，流畅而简洁的水景铁线，星星点点的山石描绘，表现出烟波浩渺，水天辽阔的山川空间，是作者寄自然山水之情，用铁画艺术语言呈现的心中之象。其审美取向表现为；具象内容的概括表达，赋予山水以生命和灵性，提升了铁画高远情境的追求。意象是物我交融，审美取向是将自我思想和情感赋予宇宙万物，由万物贯注于自我情思，对物象内涵的把握，实现自我情感与客观世界的交汇融合，通过审美观照，人们就能获得一种超越自然物象嵌入情感思想的意识表象。即：“意象”，“意”是内在抽象的心境和情思，“象”是外在的具体物象，“意”源于内心并借助“外象”来表达，铁画的意象美，就是“心”与“物”，“神”与“形”的关系，借物畅情，达到赏心悦目的艺术效果。铁画意象表现的美学意义就在于艺术形象的含蓄、内蕴，锻锤出艺匠胸中的苍茫之象，让人享受艺术。其独特的审美，是基于对自然的思索与开悟，掌握实质意趣，超越具体景物的烦琐细节，摆脱具象控制，是物我交流深入思索后的再创造；表现出似与不似的取舍间，时显形，时现意，根根线条有形有意，块块铁面布满神韵，让人情怀永注。

（三）意境美

意境美是铁画作品通过对自然界的感受并运用艺术表现手法，如构图经营，留白于画，点皴勾勒，形与神的把握等手段创造出的一种境界。其艺术语言，是以抒情达意的具象与抽象手法并用，始终围绕景——情——境的表现，无论是铁线还是块面，黑白布局，空间营造，都是以自由开放工写兼用的包容原则。具象的写实工整，铁线描形精确，妙得神情，形成铁画布局的主题景致；抽象的点画，线条，则是虚中运实，笔断意连，串联起画面层次的起伏变化，营造出空间遐想的延续。具象与抽象的交融共振，构成画中的境也是“真实”客观的。细观储炎庆的铁画“迎客松图”，松干刻画精细入微，塑造出刚劲有力的气魄，而远山、云雾则轻描淡写或留白，送达高远的审美情景。承传了中国传统设计和绘画中的空白美学思维“计白当黑”，表现出“空灵”和“虚静”①郑剑：《空白设计思维探研》，《美术大观》2014年第3 期，第92 页。。看似空白无景，却是作者对物象进行深入体察，囊括万里江山，以空白布局的表现手法，追求“得意忘形”，达到“畅神”境界的抒发。让受众在咫尺铁画中感受到黄山万里晴空，清灵淡远的意境美。吴冠中曾说：“我的绘画，是在大量的景物写生，对自然生活体验，从中获得感受，再经过整理、加工，挖掘意境，完成创作的”。纵观大师们的画作，都无一不汇聚了对大自然景、情、境的倾注。让人冥想，仿佛山在绵延，水在续流，景外隐景，情与景汇……铁画的一白一黑刻画出诗情画意的意境美。堪称是墙面上的浮雕，立体的绘画。

走近一幅幅高悬在居家雅室厅堂墙上的铁画，有梅兰竹菊屏条，松竹梅岁寒三友，喜鹊登梅的报喜图，也有变化万千的山水景物，飞驰狂野的骏马，笔画流畅的书法，一气呵成。小幅精工，大幅则磅礴，画中一勾一勒，落笔肥不臃肿，瘦不古籯，聚散虚实，刚劲苍润，黑白二妙汇流②鲍义来，王恽忠：《亲历画坛八十年：石谷风口述历史》，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年，第101 页。。铁画松的苍劲，竹的高洁，梅的傲骨，山的壮丽，马的勇往，犹如一幅幅座右铭，给人启迪和激励。这些大自然景物的个性图形特征、寓意，被赋予了极高的美学价值。它不仅源于外在形状的世界，而且源于人与自然亲和融汇的体验。熔铁锻造出满足视觉的物质铁画，同时画作的材质美，意象美，意境美也满足了人们审美取向的精神追求，让人们陶醉在立体雕塑的画梦中。现代人选择传统铁画入室陈列，不仅是欣赏精美的工艺、绘画，将其融入室内装饰设计，显示实用价值的一面，更重要的是品味铁画蕴含的文化精神：画中瘦劲刚韧，坚实有力的艺术气氛，更能够唤起人们心中坚毅性格，雅静气质的倾注，意在物我交融，触景生情，契合了现代人审美意识的诉求和对雅静、甜美生活的期盼。每当我们驻步于铁画前，凝视着那寓意深长的画面，好像铁画低声细说着清心雅致的故事，就会忘记了都市的浮华、焦躁，让自己得到一丝平静，仿佛精神气质找到了理想的范模，思想境界得到了升华。

四、困惑与期盼

中国铁画三百多年来，有着过去的璀璨辉煌，也有沧桑和沉沦。历经数代艺人，能工巧匠的精心打造，开创了铁画艺术的新视野，其无可挑剔的特色文化，成为我国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而如今在工业文明，经济社会的背景下，铁画似乎也来到了一个发展的十字路口，市场开发，人才培养，受众人群等许多困惑亟待解决。拓宽我国铁画的发展需要先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一）铁画审美取向需要转变和创新

当今社会民众接受的教育和所处的文化背景，以及接收信息量的路径，生活和工作的环境，变化巨大，都引发了人们审美取向的迁移；美的追求更多的是现代与时尚，价值与适用。这切勿理解为“功利”的驱使，相反恰是审美与时俱进的表现。这对古老的铁画也是一个新的发展机遇。抓手只有一个，就是创新，改变过去传统题材的简单复制与粘贴，材质上也应海纳百川，挖掘新材料的美学潜在价值，遵循市场规律进行产业化研发，顺应当代人的审美情趣，去现代社会生活中探索那些契合时代发展潮流的艺术语言，从本土文化中摸索铁画审美与现代文化取向的生态关系着手，将中国传统美学观点中的意象美、意境美在铁画中提炼升华，践行于铁画的题材创意、表现形式、图形的处理上，构建时代审美潮流取向的表达。铁画完全具备进一步创新的条件，让当代空间艺术理念与传统在两极对撞中达到转换，在变革中求新，做到既有传承，又有发展，在创新中寻找当代人所想象、所需要的精神和文化境界，是铁画重焕青春，常开不败的一条现实之路。

（二）注重人才的培养

对于我国铁画产业发展的现状和未来趋势，高等院校艺术类方向的负责人应该加以关注，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对工艺美术铁画专业的开设进行探讨。掌握铁画产业，市场发展及相关学科的动态，积极开展调研、论证。办学方式顺应市场规律，校企联办，校中厂，厂中校，构架产、学、研配套，形成教、学、做一体化模式。改变传统师傅代徒弟，口传心授的单一传教法。目前看这只是想法，企盼……更重要的是对铁画传人的重视和保护。不能让祖辈留下的珍贵文化遗产在我们这一代渐行渐失。对于现在铁画著名艺人、中小企业等，国家应给以政策、资金、环境的重点扶持，组建龙头企业，做大做强，形成示范作用。让他们走进高校，进行讲学或联合办学，开创铁画培养人才的新路径。增加铁画的受众人群和人们对铁画审美取向内涵的认识理解，铁画的社会认知度和影响力就会大幅提升，一改过去从业人员少，师徒寥寥无几，经营举步维艰的窘境。只有这样才能做到铁画事业后继有人，前途有望。

（三）突破铁画受众年龄层定位、转向年青化

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加快给予个人的压力越来越大。一些年轻人变得只关注自身，越来越需要寻找新的审美途径来渲泄情感，体现个人审美价值追求。青年人享受现代生活的同时，也应该温传统文化艺术之故。而铁画始终将观赏对象定位于中老年人，忽视青年人市场的培育。考察市场时发现一部分铁画显得十分陈旧和匠气，缺少创新，不具有青年人的欣赏习惯，画面内容、表现形式老套，纯属应酬之作，整体缺乏市场竞争力。同样是传统工艺的宜兴紫砂艺术表现却异常活跃，市场上既有紫砂专业企业，大师工作室，作为骨干生产，也有青年人喜欢动手操作的体验作坊，培育青年受众群体，感受紫砂艺术背后的文化。紫砂产品根据不同年龄层按使用功能需要被分为实用、观赏、收藏来定位，逐渐成为宜兴一项重要的文化产业。宜兴著名紫砂艺术大师徐汉棠善将自己对人与自然、人与紫砂文化关系的思考，以独特的紫砂泥料质感，圆润的菱花瓣造型，跨度适易的如意纹提梁，精致灵巧的制作工艺，诠释出隐藏在紫砂壶背后的历史文化，形成徐汉棠紫砂艺术特有的风格。一件件紫砂作品伴随着古朴而又精致典雅的优美曲线吸引了国内外各地的紫砂客户和收藏者，他们的做法值得借鉴。

五、结语

中国铁画延传东方造物的精神，终其源头不外人类求美的畅想与其派生出对生活的热爱。栩栩如生的铁画艺术，处处源自艺匠们对生活的开悟与期盼：那铁骨刚劲的勾勒，斧砍顿挫的点画，铁与火的相互交融，黑与白的舞动，创造了丰富的艺术视觉盛宴，隐喻着人格魅力追求与精神气质的膜拜，注入了丰富的文化内涵，滋润着我们的意志和审美情怀，这就是中国铁画艺术的魅力。感慨未央，又应思考：如今工业文明发达，虽然改变了人的生活环境，但也使人的精神文化生活趋于单调和贫乏，人被机器支配，审美也随之迁移，这种情况下，铁画能否发思审美取向之幽情或创新补强，在材质美、意象美、意境美中发掘现代社会所无法替代的审美价值，寻找大众与铁画彼此相通的艺术语言，创作出当代人在审美取向上乐意接近、容易理解的新铁画，满足人们对文化艺术的需求，让工艺美术宝库的这一颗璀璨明珠，一朵在艺术表现上别开生面的艺苑奇葩——铁画，永远绽放在我们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