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圣君生卒史料考察

陈利华

（武夷学院思想政治理论教学部，福建武夷山354300）

张圣君生卒史料考察

陈利华

（武夷学院思想政治理论教学部，福建武夷山354300）

作为闽台两岸共同尊奉的民间俗神以及确有存在的真实人物，张圣君的生卒问题虽然屡被信众所误传，但罕见留有的大量有关张圣君的神迹传说、文物古迹和生平记述，还是为我们认识一个客观的“人”的张圣君，提供了重要的实证参考。

张圣君；生卒问题；史料；考察

张圣君是海峡两岸、东南亚以及世界华人所笃信的民间神明，又称张真君、张公真君、张公法主、张公圣君、张圣公、张圣者、法主公、五雷法主、都天圣君、都天法主、监雷御史等等，共有信众数千万。同时，张圣君也是个在历史上确有其人的真实人物。他出生于两宋时期的福州府永福县（今福建省永泰县）境内，初名张声（谐音为“张圣”），后又在福建各地演变出张锄柄、张圆觉、张慈观、“幼名自观，字克勤，又名祥，亦曰沙”等记载，不仅称呼、名号多见不同，甚至连在出生地、显迹地或生卒年问题上也存在着版本不一、各有所说的复杂状况，体现了不同民众对于张圣君信仰主导话语权的激烈争夺和地域分属。这些各说各话的不同主张，虽然乍一看来的确令人感到无所适从、困惑不已。然而，借助两宋时期的笔记小说、地方典籍以及田野资料的分析梳理，人们还是可以在一些看似繁乱复杂的历史表象之下，清楚看到有关张圣君问题的诸多记录。本文囿于篇幅所限，仅就其生卒问题做一简要论述。

一、目前有关张圣君生卒年代的信息来源

作为民间信仰以及民俗学界公认的两宋神明，张圣君的生卒年代似乎一直到明清时期才被较为一致地“准确”界定，主要表现为“以民间道坛为主的绍兴九年（1139）至淳熙十年（1183）说”和“以永泰月洲族谱为主的天圣二年（1024）至熙宁二年（1069）说”。此二说普遍认同张圣君阳寿四十五的事实，同时也是张圣君信仰圈中较为普遍的地域主导观点，其传播的地域分布及渠道来源为：

（一）绍兴—淳熙说

该说主要以闽清、永泰、德化、莆田、仙游等地道坛流传的《张圣君履历咒》（又称《张公法主咒》、《张公圣君咒》）为基本判断依据。该法咒不仅描述了张圣君的生平事迹，而且还明确声称张圣君“感动天神来降世，宋朝绍兴己未年（1139）。七月廿三君华诞，酉时降世月洲门。……四十五岁阎浮世，孝宗淳熙癸卯年（1183），功成果满天书召，九龙潭头脱化身。辰月卜日辞尘世，午时脱化上金轮。法身浮在龙潭面，如生道貌许威仪。法体即时塑宝像，威灵显赫镇金沙。”流传于仙游一带的《张公志·三字经》配合此说，对张圣君的生平活动进行了这样说明：“癸亥年（1143），公五龄，家临厄，父归天……”清道光年间，福建莆田人陈池养在石壶山看到德化黄宪文所撰的《张公传》时，也对这个盛传一时的“绍兴—淳熙说”进行原文照录，称：“公讳慈观……以宋绍兴己未七月廿三日午时生。……将化，神告：宜在演溪金沙九龙堂（潭）往化桥下，为淳熙癸卯三月十八日午时，年四十五。”[1]P45由此可见，在民间道坛的需求主导下，张圣君的生卒年代已“众口一词”地被界定在了绍兴九年（1139）至淳熙十年（1183）的四十五年间。

（二）天圣—熙宁说

目前所知，“天圣—熙宁”是有关张圣君生卒最早的一个时间界定，其判断依据主要来源于永泰月洲《张氏族谱》中的《金华张氏历代祖宗人文事迹实录世系总谱记》。该谱记声称：“赓公之后，宋天圣二年（1024），复有张圣公生于月洲，寄居盘谷洋，修道于方壶岩，显法石牛洞，得道金沙堂。成佛登天，救济万民，敕封普济真人张圣公。此乃天地瑞祥所钟灵，受人间千万年之香馨也。”[2]该族谱是张圣君目前唯一见载于族谱的文字资料。2000年12月，永泰方壶岩编纂《方壶岩道教文化》时，全文照搬该观点，称“赓公之后，宋天圣二年，复有法主公生在月洲，寄居盘谷洋，修道于方壶岩，显法石牛洞，得道金沙堂，成天救济万民，敕封普济真人张圣公。”以此为蓝本，再加上流传于月洲当地的口头传说，认为张圣君出生年代就是天圣二年(1024)的信众似乎也不在少数。这样一来，仅由永泰同一人（张启荣先生）同一地提供的不同资料中，就有了关于张圣君生卒的两种不同说法，这又如何解释呢？2008年2月，福建省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叶明生先生在为永泰方壶岩编纂《闽台张圣君信仰文化》一书时，曾以家谱资料为确信依据，主张张圣君的生卒年应为“天圣—熙宁”，并同时对“绍兴—淳熙”之说做了巧妙解释，认为这可能是“民间将绍兴己未（1139）张圣君的被敕封年误作为了出生年”[3]P3或可能是“明朝汉文化重兴后民间信仰重起炉灶的结果”。[3]P15

那么，针对张圣君生卒问题所作的这些理解到底靠不靠谱，历史留有的大量记载又能不能为我们探知这个问题提供一些帮助呢？

二、由张公坐化和金沙堂兴建所得到的张圣君生卒年信息

作为民间信仰的真实人物，张圣君的生卒问题尽管在各地、各界众说纷纭、难以确定，但对其归宿和坐化之地——闽清县金沙九龙潭，人们却是众口一词地确认无疑。明人何乔远即载其事云：“演水溪，源于尤溪，流入梅溪。溪中有仙人坐化石，旧传张圣君卒其上。石傍有穴最深，曰九龙潭。岁旱祷雨多应。潭中游鱼群聚，虽洪潦涨溢不散。”[4]P92正统三年（1438），德化石牛山黄志育撰《章公圣君石壶古迹志》亦述及：“张公将别，谒真人曰：‘尔在此成佛，我他日化身金沙，显在石壶，万法归源，得其所也’。”至于张圣君坐化所在的闽清县，自然更是对张圣君坐化金沙之事万分肯定并一再提及：“张圣君……后于金沙溪大石上坐化。乡人立庙于金沙祀之。”“坐化石，在十四都金沙龙潭。张圣君在石上坐化。”“按邑志，张圣，永阳人（宋时永泰别称“永阳”），……后坐化于金沙里溪中之磐石上，神光夜发，屡著灵异，进士黄士诚闻于朝，封都天法主监雷三元普济大师……”州杨这些文字，虽然大都言之凿凿确定了张圣君的坐化金沙之事，但它最有价值的地方却并不在此，而是在于“乡人立庙于金沙祀之”的事件描述。该事件对于弄清张圣君生卒问题的思路开辟来说，应该是个关键中的关键。

那么，这个在张圣君坐化后“立庙于金沙祀之”的历史大事又将何时进行呢？以关注福建地方史、社会学、民俗学以及语言学见长的福建地方文学作品《闽都别记》在结合民间传说的基础上，对张圣君坐化金沙以及金沙祖殿的建成进行了如下表述：“……一日，（张圣君）坐化于溪边大石上，乡人以肉身建庙奉之。原名张圣，加一‘君’字，香烟大盛。张圣君坐化之石，名仙人石，溪名演溪，石潭名九龙潭，现在闽清县十四都地方。遇仙之山，滚上滚下之草尽偃，锄去复生，仍偃如故，现在十八都，名偃草山，白云寺在十七都地方，皆张圣君事实及遗迹也。”[5]P441—442

这段文字在记载张圣君坐化金沙的同时，和《福建通志》、旧版《闽清县志》以及《张圣君履历咒》一样，都突出了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即时以肉身塑像并建庙奉之”。这也就是说，张圣君坐化升天后，感念其功的老百姓在第一时间内就将张圣君的肉身供奉起来，并筹措建设长久祭祀张圣君的重要工程，此即现在张圣君信众顶礼膜拜的金沙祖殿金沙堂。其开始兴建的时间，《八闽通志》记载为：“金沙堂，在金沙里。宋绍兴二十年（1150）建，国朝正统四年（1439）重修。”[6]P799新修《闽清县志》则记载为：“绍兴二十年，道教徒在金沙地方建金沙堂。”[7]至于金沙堂的建成时间，似乎可以根据现在仍旧静立于大殿两侧的一对原址出土的宋代石狮为证，其狮身文字正好为：“宋绍兴廿九季（1159）仲秋立”。由此可知，从张圣君坐化之日的绍兴二十年开始，金沙堂一共历经了九年才兴建完毕，可谓工程浩大。

对此，倾向支持“绍兴——淳熙说”的俞黎媛女士虽然也在自己的论文中引用了此事，但却采信这样的一种说法，称：“闽清金沙堂始建于绍兴二十九年（1159），原是一佛宇，淳熙九年（1183）才开始奉祀坐化于闽清金沙演溪的永泰人张圣君。相传，宋绍兴二十六年（1156）张圣君到闽清金沙做工，为当地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深得民众拥戴。为纪念造福乡民的张圣君，闽清人在他坐化后将其奉祀于金沙堂内，并塑张圣君白脸，身着普通道袍的年轻肖像。”[8]在这里，我们权且不去讨论“淳熙九年才开始奉祀张圣君”的说法事出何据；也不去讨论金沙堂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由一座“佛宇”变成了张圣君祖殿；更不去讨论张圣君绍兴二十六年才到闽清金沙做工的说法为何见不了史传，我们只需确认，《闽都别记》中“乡人以肉身建庙奉之”和《张圣君履历咒》中“法体即时塑宝像”的说法如果的确确有其事，并且“乡人以肉身建庙奉之”的张圣君祖殿也确确实实就是“始建于绍兴二十年”的闽清金沙堂，那么，张圣君生于绍兴九年（1139）、卒于淳熙九年（1183）的说法自然就不攻自破。

据金沙一带民众的口头传说，早些年曾有乡人不时到金沙祖殿张公像中剥取骨头熬制避寒祛邪的汤药，竟多次造成了塑像的崩塌再塑。对此，2007年6月24日笔者第一次前往金沙堂采访时，时年74岁的光辉村村民严玉祥就回忆说，他13岁时曾在祖殿右边的土地庙中听街上的商人黄为海说过，“当年7月23日张公寿诞时，发现张圣君塑身损坏，露出内藏的骨骸，是我（黄为海）用红线将骨骸捆成一把，再塑时放进像内的”。当地退休干部黄珠珠也可证明确有此说。因此，在采集地方传说的基础上，福州新闻网的《“金沙堂”的传说》就明确声称张圣君羽化升天后，“乡人即以其身躯塑像建金沙堂奉祀……”[9]永泰编纂《张圣君信仰文化发祥地——方壶山》也说：“传说圣者坐化之后，方人即以身躯塑像，建金沙堂称‘祖殿’（即得道地）入祀。”而闽清金沙堂在编纂《张圣与张圣真君祖殿简介》时，更是直截了当地宣布：“（张）圣君坐化，乡人即时以肉身塑像入祀。”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张圣君坐化之后，乡人的确是“以其肉身建庙奉之”？而金沙堂的兴建之年，也差不多就是张圣君的坐化之年，即公元1150年？

三、经由其他资料释读得到的张圣君生卒年信息

虽然，金沙堂的兴建已从一个方面证明了有关张圣君生卒的“绍兴-淳熙说”和学者推测得到的“绍兴己未（1139）被敕封说”都不够靠谱，但它依旧无法给出有关张圣君生卒的准确信息。人们还必须通过一些古今文献透露出来的与张圣君有关的蛛丝马迹，才能对张圣君轨迹模糊的生卒问题，有着更多的思考、认识和帮助。

（一）宋代笔记资料

在造神之风大兴的两宋时期，威灵显赫的张圣君不仅在民众中声名大噪，而且也在文人墨客的笔尖中频频亮相，这使我们有幸可以通过与其同一时期的相关人物记载，最大程度还原出有关张圣君生卒问题的珍贵信息。

1.方勺《泊宅编》

浙江婺州人方勺（1066-？）在《泊宅编》中记录了有关张圣君的成神之事后，继续说：“参议何大圭自闽来，云与师（即张圣君）熟，所遇乃钟离先生，至今往来不绝。”[10]P51—52该文提及的何大圭（1101-？），安徽广德人，字晋之，宋徽宗政和八年（1118）进士，南宋初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与“南宋四大名臣”之一的李纲关系密切，曾于靖康（1126-1127）中作为李纲的幕官参与抗战，晚年（1159-1163）又定居福州，与陆游有过交游[11]。笔者以方勺可能的著书年龄以及他所记录的“何大圭自闽来”的情节推断，认为“何大圭自闽来”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公元1130-1140年。宋人李心传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十六中记载说，建炎四年（1130），何大圭作为滕康、刘珏的属官，曾因坐失洪州而被除名岭南编管。绍兴五年（1135），何大圭得到朝廷“放逐便”的特许后，就选择居于福州，成为李纲（1083-1140）的食客。由此可见，如果何大圭真与张圣君有过相识的话，那么他前往浙江见到方勺的时间，应该就在1130-1140年之间。因为，再到往后，撰写《泊宅编》的方勺就有可能已经与世长辞了。而何大圭在福建的时间，则一直延续到绍兴二十年（1150）。清人钱大昕撰《洪文敏公年谱》称：绍兴十八年（1148），江西鄱阳人洪迈（谥“文敏”）因其父洪皓得罪秦桧而被迫出任福州教授时，就曾与何大圭有过往来。其《容斋随笔》也记载：绍兴十九年（1149），“予教授福州日，因访何大圭，忽问：‘君识天星乎？’答曰：‘未之学。’……”[12]绍兴二十年（1150），升任直秘阁的何大圭再次离开福州，直到晚年时才又定居福州。

2.何薳《春渚纪闻》

福建浦城人何薳（1077-1145）的《春渚纪闻》，是一部记述宋代遗闻轶事的随笔，其笔下的张道人，明显就是后来信众争相膜拜的张圣君：“张道人，福州福清人，生以樵采为给。一日樵归于山，道遇二道人对棋，弛担就观。……棋者问子师为谁，曰：‘今敕住秀州崇德福严寺真觉大师志济是也。’即负樵还家。翌日入城，市以相字为名，而言人祸福，率皆如见。岁余，黄八座裳自明守移镇至郡，实携志济而来。张即投之祝发（削发出家），郡人但以道人呼之。每择佛宇敝坏者，辄入居之，不俟遣化，而施者云集，至鼎新而迁他所，福人甚钦敬之。”[13]P45—46在此处，张圣君自称自己的师父是秀州（今浙江嘉兴）崇德福严寺的真觉大师志济，这个志济在游方京师时，恰遇“陈太后病目，真觉咒水治疗有功，许其指占名山住持。真觉乞来此，是为本院第八祖。”[14]因此，借助对北宋神宗赵顼陈皇后（死后追为太后）的生卒年（1054-1085）考察，我们约略可以推测出真觉禅师在1085年之前就应该已经入主福严寺，其接受张圣君为徒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1140年。

3.洪适《盘洲文集》

江西鄱阳人洪适（1117-1184，洪迈之兄）在《盘洲文集》中说：“福州民张圆觉，自言遇钟离先生，授以五花杖，因削发从浮图教，颇能谈人往来。证瓯粤机鬼媚佛，一咻千煽，共然神之，谓之张圣者。扶携童稚丐庇澡雪，至暍殕道上无退心，尝欲作建州大中寺，齐民罄委赀，日荐百万，恶少年扳名伍中，潜有不逞谋宅。在位着犹豫福祸，茹不敢宣，公斧其杖，迎刀而碎，惑者始靖。遂以状闻，验治抵法。”他的这段故事，来自于他的叔父洪昕（1089—1149）。洪昕在绍兴间出任福建提举常平茶盐公事时，听到了有关张圣者的传说，就向洪适进行讲述。后来洪昕逝世，洪适就在悼念叔父的墓志铭中，回忆了叔父告诉他的这些有关张圣者的奇人异事。由此可见，早在1149年之前，张圣君就应该已经因为法术闻名而被冠以了“张圣者”之名。

4.洪迈《夷坚志》

江西鄱阳人洪迈（1123-1202），洪适之弟，其著《夷坚志》也记录了几则有关张圣君的故事。

一称：“福州张圣者，本水西双峰下居民。入山采薪，逢二人对弈于盘石上。与之生笋使食，张不能尽，遂谢去。即日弃家习卜，未尝呵钱布卦，而人祸福死生，随口辄应，自称张锄柄。绍兴中，张魏公镇闽，母莫夫人多以度牒付东禅寺，使择其徒披剃。长老梦黑龙蟠踞寺外，旦而视之，张也。问之曰：‘欲为僧乎？’曰：‘固所愿。’于是落发，立名圆觉。……已卯（绍兴二十九年，1159）之冬，或问新岁状元为谁？曰：‘在梁十兄家。’皆莫能晓，既乃温陵梁丞相魁天下。十兄者，克字也。张所遇奕者，一巾一髽，髽者与之笋，盖钟离子云。（福士王光烈说）

二称：“王文卿侍臣……绍兴初入闽，不为人所敬。尝寓福州庆成寺，郡人见其所为，疑涉迂诞，使仆夜掷瓦砾于窗外，欲其怖也。王殊自如。已而击瓦再至，王叱曰：“人耶，鬼耶？一例行遣。”而仆应身仆地，竟不复生。是时张和尚圆觉正以道术擅名，闽人呼为圣者。王与之往还，闻张为人主醮事，语所善曰：“当作哄这秃一场。”未几，张入城，四顾若有所访，曰：“风子在东街茶店中坐。”遂往，揖之曰：“狂态复作耶？”王笑曰：“只顷刻耳。”及暮，张至醮家泛洁坛席，灯烛如昼。俄风从西北来，扑灭无余，方食久，焕然复明。道众多与之不协。……王之术，盖习五雷法，然用以为戏及妄害平人，恐非神天所能容也。（福州刘存礼说）在这里，洪迈的记述一共出现了几个关键性的人物事件：一是绍兴九年二月（1139）张魏公张浚以前宰相的身份出任福建安抚大使兼知福州后，张圣君才在张浚之母莫夫人的帮助下，落发剃度（何薳《春渚纪闻》记载为其剃度的是真觉大师志济）。而依宋代法令规定，年纪不到15岁者不得领受度牒、剃度为僧。因此，我们完全可以依此推算出张圣君的出生，应该在1125年之前。二是神霄派道士王文卿在绍兴初（1131—1140）入闽时，“正以道术擅名”的张圣君就已经被“闽人呼为圣者”。由此可见，此时的张圣君应当正处于刚刚剃度不久的青年时期。三是张圣君预言的新岁状元“梁十兄家”，即晋江人梁克家，其高中绍兴三十年（1160）庚辰科一甲第一名之事，离年寿只有45岁的张圣君的存在之年相去有差，其之所以不偏不倚恰好在一年之前被张圣君准确预言，大有可能是张圣君信众的一种托词，恐非凡人的张圣君所为。

5.梁克家《三山志》

由福建泉州人梁克家（1127-1187）主修、成书于淳熙九年（1182）的《三山志》，应该是目前所看到、两宋时期记载张圣君生平活动纪年最为靠前的一则，其文称：“双峰院……政和间（1111-1118），土人姓张者樵于此山，遇人饮之泉，以笋食之，遂绝粒，识字，号张道人，后削发为僧，名圆觉。累住名刹。”[16]P638由此纪年可以推断，此时的张圣君应正处于少年时期。

6.张世南《游宦纪闻》

江西鄱阳人张世南（约1183-1264？）在福建永福做官时，将他从永泰吴信可老人那里听到的、有关张圣君路遇仙人以及彰显神迹的传说，都载入了他于1228年开始撰写、1232年成书的《游宦纪闻》。该书可堪查证的人物事件主要有两则，一则说的是乡人开始募造高盖石桥时，张圣君就为乡人赠言说：“石桥半，出通判；石桥全，出状元。”果然，桥全之日，正是乾道二年（1166）永泰状元萧国梁（生卒年不详）的出生之时，清乾隆《永福县志·卷之八·仙释》全文照录了此说。而另一则故事说的则是与张公多有来往的黄某某（原文缺），因进士不第后受了张圣君的刺激，终于在数年后的绍兴二十四年（1154）高中了“张安国榜”进士。道光年间，清人编撰《福建通志》，明确肯定了这个与张圣君有过交往的黄某某就是永福人黄中立，其依据似乎来自明代黄仲昭《八闽通志》对宋代福建进士名录的推导判断，随后民国《闽清县志》也照搬了此说。由此看来，我们似乎可以依据文中记载，推断张圣君参与馈赠预言或鼓励他人的时间，早则发生在萧国梁出生之前（1140年左右），迟则发生在黄中立中榜之前（1150年左右）。

除此之外，该书最为难能可贵的还是张世南在记录完这些奇闻异事后，特地在文末补上珍贵一笔，为我们进一步了解有关张圣君的生卒问题提供了重要参考：“……友人吴信可，永福人，为予言。是数事，皆其髫龀（七八岁）时，得之乡里长老末议。……”“以上六说，皆友人吴兄信可为世南言。信可讳锜，永福人。诚敬而疏通，博学而和粹，月旦之评，最所推重。世南方以得友为喜，纳交不百日，而遂隔今古。嗟乎！信可践履如此，而遽止于斯，亦可悲也。追思纪录，以备遗忘。”[17]P30-32由此可知，这些有关张圣君的故事都是吴信可（吴锜）在自己七、八岁时从乡里老人那听来的。只可惜的是博学多才的吴信可在与张世南相交时，已年岁高迈，因此二人交往不过百日，他就去世了。因此，我们只能依据张世南的隐约记载，大致推断张世南听闻吴信可讲故事的时间，应该在1225年前后；而吴信可听闻张圣君故事的时间，则应该在1160年前后。

（二）明清方志及文物

就目前已知的明清方志来看，虽然它们对张圣君的活动记载未如宋代笔记小说那般丰富多彩，甚至有的还只是照录宋代资料，但是对于张圣君生卒年代的理解，大多还是认定了张圣君应该是绍兴间（1131-1162）人的说法，如黄仲昭《八闽通志》：“偃草山，在十八都。山之草，有一道偃而上，一道偃而下，因名。旧传永福有张姓者，在宋绍兴间居邑之白云寺为头陀，尝因饭牛，见仙人围棋于山巅，往视之，仙人奔去，追不能及，遂卧地滚而下，寻复滚而上，所经处草随偃，铲而去之，复出亦然。”[18]明·万历《福州府志》：“……曰偃草山，相传宋绍兴间，邑人张圣者为白云寺头陀，尝因饭牛，见仙人围棋山巅，亟往视之，仙已去，追之不及，遂仆于地，车袞而下，复车袞而上，所经草尽偃，铲去复生。……又有仙人坐化石，在演溪中，宋张圣坐化处，见《仙释传》。傍有潭曰九龙潭。游鱼千百为群，虽潦溢不散，乡人多祀之，不敢捕。”[20]清·乾隆《德化县志》：“宋绍兴间，张、萧、章三道人降魔于此（即石壶洞）。”[21]民国《闽清县志》：“相传宋绍兴间，张圣君为白云寺头陀，饮牛山下，见仙人围棋山巅……”。[19]与此相同的还有：明·正统《兴化县志》、明·万历《兴化府志》、明·林登名《莆舆纪胜》、明·王应山《闽都别记》、明·何乔远《闽书》、清·乾隆《福州府志》。而另外的一些地方资料，也大多在各自涉及有关张圣君的名胜古迹、方外、人物故事中，明确认同了张圣君应该生活于“绍兴间”的诸项事实。如明·隆武《重建大宝山置立香灯田碑记》：“大宝山，南津胜境也。闻宋绍兴间，有神人张公圣君，自闽清之金沙九龙潭飞炉于兹。有山居荣阳氏，从而石垒奉之，见其山灵显赫，风雷时应，旱潦则济之，祟疫则驱之，于是始集众鸠工为之建宇，而崇其像焉。”“圣君，张姓也。宋绍兴十二年（1142）住盘谷张庄境，至四十五年，护国诛魔，封都天法祖。”由此可知，绍兴间（1131-1162）就“已为头陀”（闽清）并能“飞炉他处”（延平）、“合众降魔”（德化）的张圣君，基本上已经完成了由人到神的重要转变，而后才能显迹各处、名声大噪，以致淳熙十三年（1186）上元之夕，福州北城居民才有可能在供奉张圣君的“张道者庵”内，相率“建黄禄大醮”。除此之外，闽清金沙堂、漳平虎符岩、古田圣君堂、德化石壶寺等这些供奉张圣君、始建于宋代的各处古庙，也都以铁一般的事实证明，南宋初期张圣君的影响就已经盛行于闽中以及闽南的大部分地区。甚至德化石壶寺至今仍旧尚存着宋嘉泰（1202）进士黄龟朋撰联“破洞伏魔于福地，传统度法保生灵”的珍贵遗迹。因此，结合上述文字记载及史迹分析，笔者大致可以断定：政和间（1111-1118）的张圣君应该处于其青少年时期，绍兴初（1131-1140）的张圣君应该处于其青年时期，绍兴中（1141-1150）的张圣君应该处于其中年时期，至于到了绍兴末年（1151-1162），文字记载中的张圣君其实基本上就已经是个神仙级人物了。

（三）张圣君信仰神班人物的相关记载

在民间所有祭祀张圣君的神坛塑像中，位列高坛的全部都不是一个单独的张圣君或张圣君的若干个化身，它几乎惊人一致地都是在“张萧组合”的基础上组构成“张萧连”、“张萧章”、“张萧饶”、“张萧洪”、“张萧黄”、“张萧朱”、“张萧吴”、“张萧连林”、“张萧刘连”、“张萧刘连严”、“张萧刘连邵”、“张萧刘连陈”、“张萧刘连李”等各种各样的“圣君团体”。这说明，在这些不同的圣君团体中，张公与萧公绝对都是各地民间奉祀中必须共同存在的关键“二圣”，其关系密切程度非同一般。因此，要弄清张圣君的基本情况，借助已有的萧公资料进行辅助分析，就显得相当必要。

2010年4月，福建省南平市溪源萧公文化研究会、南平市溪源庵管理委员会组织专家学者，在历时4年，查阅上百种典籍资料，走访闽北、闽中、闽南大部分地区的基础上，撰成《闽台圣君信仰——溪源萧公文化》一书，指出一些文献所说的“张声”，其实就是在民间流传过程中，因为闽方言的南腔北调而被顺理成章讹变成的“张圣”。世代相传的溪源《萧公真经》也在其“张公法主宝诰·志心皈命礼”中说：“张公法主……道精易象，辟谷炼气，法善养生。遨游延郡，结庐溪源。……皈投闾山，飘泊闽清，显迹金沙。非常明显，这里“漂泊闽清，显迹金沙”的张圣，就是曾经“遨游延郡，结庐溪源”的张声。这则珍贵经文，也成了直接证明“张声”就是“张圣”的重要资料。叶明生编纂《闽台张圣君信仰文化》，也在大量事实分析的基础上，完全赞同了“张声”就是“张圣”的说法。至于“张圣”为什么会与萧公关系如此密切，原因则在于：“绍兴五年（1135），萧公来到溪源之时，宣和间（1119-1125）就来此‘结庐’的圣君张声接纳了初来乍到的萧公，并视其为‘师弟’。这也就是普遍流传的张圣与萧公结为异姓兄弟的原由。”“……这些方面，应当是溪源‘萧公祖殿’而‘张公把坛’并且‘张圣’仍然始终名列诸位圣君之首的原因所在……”“当萧公也‘坐化’之后，乡人们便将萧公奉祀于张声之侧。……这也就是普遍流传的各地奉祀圣君中张圣与萧公永不分离的重要根源与来由。”[22]因此，有了这样的关系背景，我们便可以根据历代典籍对张圣君与南平溪源的相关记载，推断宣和年间（1119-1125）的张圣君，应该是一个已经年过十五、并且有了一定修为理想的出家人了：“溪源凤山，上一井泉，有龙居焉。宋宣和间（1119-1125），道人张声隐此。声字鸣道，通《易》象，辟谷炼气。宣和间，来结庐。”“张声，字鸣道。通《易》象，辟谷炼气，得养生法。宣和间，游延平，结庐剑浦溪源山，范氏子从之。”“张声，字鸣道，剑浦溪源凤山道人也。通《易》象，辟谷炼气。宣和间，结庐山中。邑人范氏子从之。”“溪头凤山，剑津里西，相传有龙居其中，岁旱祈雨辄应。宋宣和间，道人张声隐居于此。”总而言之，在结合历代文字记载和相关文物古迹的基础上，我们基本可以明确判断出张圣君是一个活动于政和（1111-1118）、宣和（1119-1125）以及绍兴（1131-1150）前期，显圣于绍兴末年（1151-1162）的历史人物，其生卒于公元1106—1150年左右。那种在明清之后才出现的“以民间道坛为主的绍兴九年（1139）至淳熙十年（1183）说”和“以永泰月洲族谱为主的天圣二年（1024）至熙宁二年（1069）说”，几乎都是一定历史阶段和社会背景下的民间讹传。其中尤其是“以永泰月洲族谱为主的天圣二年（1024）至熙宁二年（1069）说”，更是在人物、事件、年寿、活动地点的相互印证性方面错漏百出、不足为信。因此，一直致力于张圣君研究的俞黎媛女士才会在《张圣君信仰与两宋福建民间造神运动》中明确指出：“一些学者根据盘谷族谱记载，认为张出生于天圣二年（1024），这种说法是不科学的。首先，该族谱修于清道光（注：应为嘉庆）年间，且明显有神化张圣君之嫌：‘赓公之后，宋天圣二年，复有法主公生在月洲，寄居盘谷洋，修道于方壶岩，显法石牛洞，得道金沙堂，成天救济万民，敕封普济真人张圣公。’显然这是明清以后，以永泰方壶岩、闽清金沙堂、德化石牛山三地为中心张开的张圣君信仰的综合产物，不足为信。因此，张圣者应该出生于北宋末，活跃于两宋之交。”[23]P111

[1]陈池养.慎余书屋文集·卷四·张公传[O].同治九年自刻本.

[2]永泰月洲.张氏族谱（残谱）[O].嘉庆二十二年，1817正月张宝（字元怀）手抄本.

[3]叶明生.闽台张圣君信仰文化[M].福州：海潮摄影艺术出版社，2008.

[4]何乔远.闽书[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

[5]里人何求.闽都别记[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8.

[6]黄仲昭.八闽通志:下[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0.

[7]闽清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闽清县志·大事记·南宋[M].北京：群众出版社，1993.

[8]俞黎媛.论民间信仰的区域差异:以福建张圣君信仰为例[J].莆田学院学报，2009（6）：30.

[9]熊志敏.“金沙堂”的传说.福州新闻网[EB/OL].http://news. fznews.com.cn/kjww/2007-11-5/2007115MGqSFsLZCB214 5343.shtml，2013-10-24.

[10]方勺.泊宅编:第九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1]王兆鹏.何大圭行年考[J].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1）:42.

[12]洪迈.容斋随笔：三笔：第四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13]何薳.春渚纪闻：卷三：杂记：张道人异事[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4]徐硕.嘉禾志：卷之十：崇德县福严禅院[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15]洪迈.夷坚支丁志：卷十：张圣者[M].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

[16]梁克家.三山志：卷三十四：寺观类二[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3.

[17]张世南.宦游纪闻：第四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8]黄仲昭.八闽通志：上[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0.

[19]喻政.福州府志：卷之五：舆地志五：山川：下：闽清县[M].福州：海风出版社，2001.

[20]闽清县地方志编委会.闽清县志[M].杨宗彩，监修.刘训，王常，修纂.1988.

[21]鲁鼎梅，王必昌.德化县志[Z].乾隆十二年（1947）刊本.

[22]陈建生,陈利华等.闽台圣君信仰：溪源萧公文化[M].福州：海风出版社，2010.

[23]俞黎媛.张圣君信仰与两宋福建民间造神运动[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1）:30.

A Study on Zhang Shengjun’s Dates of Birth and Death on Historical Materials

CHEN Lihua
(Department of Ideology and Politic Theory of Wuyi University,Wuyishan，Fujian 354300)

Zhang Shengjun,as a revered God and a real existed figure in Fujian and Taiwan Regions,his dates of birth and death are always misinformed by his believers.However,a lot of rare historical materials including some cultural objects and historic monuments,his miraculous story and life records provide a very important empirical reference for us to know an objective“human”Zhang Shengjun.

Zhang Shengjun;dates of birth and death;historical materials;study

K244.07

A

1674-2109(2015)05-0006-07

2014-10-28

陈利华（1972-），女，汉族，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地方历史与民间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