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谈,何其宝贵与艰难

2015-03-20 19:54阎小鹏
文学自由谈 2015年6期
关键词:批评家刊物文学

阎小鹏

自由谈,何其宝贵与艰难

阎小鹏

我曾经幻想过从事种种美好的职业,最渴望的是成为一名文满乾坤的专业作家。命运让我有过种种经历,但写作始终没有成为我的职业,而且相当长的时间,我的职业,是需要缄默多,抒情少;理智多,性情少;“少说话”多,“自由谈”少。于是长期以来,写作成为一种隐秘行动,是羞于示人的。这种地下写作伴随着生活之路的变迁,时断时续,实实不堪一提。

写作没能成为职业,也没有成为我的事业,想想卡夫卡一个小职员的身份,我常常为自己的孱弱和慵懒而羞愧。当回首自己漫长而荒疏的写作之路,痛惜之情挥之不去。但有时想,什么都不写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是什么赋予了我写作的责任与使命?细想之,依然是自己内心不离不弃、无法割舍的爱好与兴趣,总之,关于写作,实际是自寻烦恼。

随着年龄渐大,生活之艰、价值之惑、性情之变,原有的诗歌、小说写作,终归流于轻浅与单薄,文名更是不堪一提。抒情和虚构,需要从容又坚韧的艺术匠心,而一个醉心于自身艺术世界的人,需要相对安定而独立的生存空间和内心空间,这些我都不具备。阅读依然在继续,思考的暗火也在内心袅袅不退,这个时候,文学批评的写作成了我不由自主的选择,前些年断断续续写了一些当代作家作品的评论性文字。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曾雄心勃勃,自费订阅国内十余种文学理论批评刊物,也曾坚持不懈地向这些刊物投稿,一年下来,基本上连退稿邮件也没有收到过几封。后来我渐渐明白,或许我一辈子也登不上这些大刊了,除了水平低下,首先我是一个光头赤脚的草根作者,头顶没有光环,脚下没有平台,没有高级职称没有博士学位,未曾师从名师大家。其次我没有系统规范的理论研习,没有什么研究课题的阶段性成果,我的文章没有一招一式的学院风度,无法罗列有数页之长的中英文注释和参考文献,我所在的单位也不会为我不务正业的文字报销版面费,我的写作就是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呜呼,数年之功白费也。我把这些辛苦写就的文字,归入“死稿”一类,这些无法面世的东西,一直静卧在电脑硬盘中,连博客也懒得贴。

直到某一天,我从这些“死稿”中择出几篇,发给《文学自由谈》,竟然很快收到了用稿通知,那是一篇批评某作家长篇散文的短文,有感而发,自觉一抒胸臆,这是我平生最愉快的一次发表,自由而写,自然而发,真有一种无意插柳柳成荫的欣慰。

回头看来,一个写作者的写作历程往往会有“生死存亡”关头的机缘,艰苦的努力和过硬的实力当然是基础,但是多少普通作者的成功和成长,往往离不开赏识与鼓励他的某本刊物,某个编辑,特别是走投无路时的绝处逢生,往往拯救了他的写作生命。《文学自由谈》不废无名,两年多来先后在其宝贵的版面陆续采用我数篇文章,这些作品有的获奖,有的收入各种集子。2013年第6期,我有幸成为该期“封面人物”,这于我是莫大的荣幸与鼓舞,足见该刊规避俗套、重质轻名的务实精神与激励后学、扶持新人的宽阔胸襟。

《文学自由谈》对我来说,真有相见恨晚之感,如果没有这个机遇,我的文学批评写作肯定会逐渐搁浅或改道。很少有人能够忍受长期的漠视和失败,而我的非专业的身份自卑对于当下许多刊物只能保持敬畏和绝望。事实上,装模作样可以适应这样的文风,改造和放弃自己的内心激情与言说欲望,只能败坏自己的审美心理和叙述特征,这样的发表对我来讲没有意义。我庆幸中国有一本这样的刊物,给众多“小知识分子”表达的机会。综观这本小刊物,创刊三十年不改初衷,秉承改革开放之初文艺界自由清新、切近现实、真诚率性、直抒己见的健康文风,在浩如烟海的中国期刊群中卓尔不凡、独树一帜,实属罕见。特别是历经市场化改革的艰难转型,该刊并未像某些堂皇大刊那样多次变脸,变为学术腐败的帮凶和实利与虚荣的交易场,它没有貌似庄严一脸深沉的学术范儿,没有佶屈聱牙故弄玄虚的学究气,它倡扬的文风,就是说真话、摆事实、讲道理,坦率、尖锐、风趣。其中优秀的文章,总是面朝常识立足文本进行朴素举证,饱含生命体验与价值追问,富有问题意识与担当精神,而不是从抽象的知识和学理出发,演绎纯粹的思辨,贩卖异邦的说教。

我们有着庞大的作家队伍、海量的文学作品和无以计数的读者,参与到当下文学作品的生产与消费,那么我们的文学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出路在哪里?这些常识性问题应该不断得到追问和解决,追寻这些问题的答案,是眼下批评家理所当然的责任。在不计其数的人文社科“核心”期刊中,我们很少看出这种使命感和为这种使命做着怎样的努力。我们对这些不断繁殖的学术成果虽不可妄加判断,但我们知道这些文章除了在圈内、业内传递、复制、粘贴、遗传、变异,太多的人乐于在繁琐考据中大种狗尾巴草,读之使人昏昏欲睡如坠烟云。诚然,我们对文艺理论本身的艰深奥妙繁复应该抱有尊重和敬畏,但我们应该从文学批评中看到作者的艺术直觉与思想穿透力;我们应该推崇和维护客观、理性、宽容、公允的批评风气,但也应该见到批评家基本的美学立场和精神判断;我们欢迎多样化的文学批评风格,不反对旁征博引和严密论证,但必须在批评文章中见到批评家的主体认知、价值信念以及心灵体温。可是我们在那么多“核心”期刊看到的更多的是一些没有价值敏感和自我发现的豪迈气象与伟大结论,唯独没有人性气息,没有美感、诗性、人学。

谢有顺说:“最伟大的批评,都不只是文学现象的描述或某种知识的推演。本雅明评波德莱尔,海德格尔评荷尔德林,别林斯基评俄罗斯文学,克里玛评卡夫卡,都算是很出名的批评了,可这类批评文字的最大特质是饱含了探查存在的热情,批评家更多的是与批评对象之间进行精神上的对话,借此阐释自己内心的精神图像、对美的发现,以及对未来世界的全部想象。没有人会否认这些批评所具有的独立而非凡的价值,他与那些伟大的思想著作一样重要。”如今,绩效考核制度指导下兴旺发达的人文社科学术活动已经找到了符合市场规律的投入与产出机制,这个轰隆隆运转的(学术)圈子与(文)坛子,江湖庸医大行其道、拥戴传承井然有序、门派山头拱手揖让、供需双方心知肚明,谁还愿意傻乎乎贡献什么真知灼见。有人被世故人情绑架,有人被学术八股禁锢头脑,不敢走向朴素化,无力面对文学的本义提问,昏昏然走向萎缩、无义、趋势和媚俗,批评家就这样在一派繁荣中走向万马齐喑自废武功。

这个喧嚣的时代很难听到真实的声音了,而那么多整天呼唤真理、渴求真知的人,当有人对他讲真话时,却很少有人虚怀若谷、闻过则喜,相反不是暴跳如雷,就是反唇相讥,或者耿耿于怀老死不相往来。我就见过一些名作家在公众场合磨“牙”霍霍地咒骂批评过他的人。我们可以想到,《文学自由谈》的几代编辑们,是承受了何等压力,传承和发展了这本独立特行、充满激情的刊物,特别是在批评环境愈加艰难的今天,任芙康、黄桂元等人,数十年坚守阵地、矢志不渝、无怨无悔,堪称编辑界的楷模。他们为别人做嫁衣,自己的腹背早已弹痕累累。

并不是鲜活而睿智的批评真的绝迹,吾国之大,智者与勇者的声音不绝如缕。而《文学自由谈》应该办得更好,更加丰富、广博,更多地汇集具有全局视野和问题意识的佳作,让“朝野”四方济济一堂,使刊物保持前卫而不浮华、尖锐而不偏狭的独特风格。事实上,这个刊物注定面临进退两难的矛盾和困境,总体上独执己见又新颖深刻锐利的声音还是少了些。我揣测,因为刊物一贯的尖锐立场,赢得了稳定而庞大的读者队伍,却也失去了一些作者,对于适合《文学自由谈》风格的批评写作,有人无力无心,有人不敢不愿,作者群不够广泛,有些老面孔过多的重复,使其无意中降低了写作标准,行文过于自由和私人化,絮叨、缠绕屡见不鲜,有些自顾自说话的暮气。另外一个特点是,这个刊物比较稳定而坚定的写作者有两类,一类如我等草根,因为远离圈子,与文坛生态和“世故”绝缘,够不着和名人伤了和气,顶多博得“靠骂人出名”的污名,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类是退出圈子,不再顾忌“世故”的老批评家。这实在是一种难堪和遗憾,可见批评之难,讲真话之难。许多在话语圈中心穿长衫的批评家,习惯于正襟危坐左右逢源,珍惜其一言九鼎的权威身份,总是难以“自由谈”,毕竟,培植打理了一辈子的一身羽毛,实在是太宝贵了。

人的自尊和高贵比什么都重要,文学的正义和品级比什么都重要,唯真诚便是可贵。三十年来,大众文化平等、自由、通俗、谐趣等品质极大地熏染了文学语言习惯和人的认知心理与交流模式,嬉笑怒骂,何尝不可;人与人之间,适度互嘲、互轻、互贱之,自嘲、自轻、自贱之,也是一种幽默与智慧。连对领袖的爱戴都可以通过“漫画”表达,这是一种巨大的文化进步,而肩负文化革新与文明进步使命的作家与批评家,却放不下架子、舍不得面子、摸不得屁股,实在是一种僵化和酸腐。势利虚荣患得患失的写手多,豁达睿智宽容博大的智者太少,这是批评难以繁荣,文学难得进步的原因之一吧?

一本刊物的品位与质地,体现着支撑它的一群人的精神境界与价值追求。刊物的风格就是编辑的风格,刊物的追求就是编者的追求。“三十而立”,《文学自由谈》应该立起一面直面文坛的旗帜,立起一个严肃纯正又清新活泼的言论平台,立起一方独立、智慧而勇于担当的精神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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