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兰·托马斯诗歌语言的美学张力

2015-03-20 16:35
外国语文 2015年6期
关键词:喻体托马斯梦境

严 丽

(重庆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重庆 401331)

1.引言

电影《星际穿越》中一首《不要温顺地走入那个良宵》(Do Not Go Into That Good Night)不仅把人们从科学的冷漠里带入到诗歌的激情间,而且重新把中国读者引进狄兰·托马斯(Dylan Thomas,1914-1953)的诗歌世界。该诗是其代表作之一。“托马斯丰盈的意象、词语的翻新、打破逻辑的句法结构以及他颇具个性的喻体下的本体,这一切使他的诗歌改变了现代诗歌的范式”(Pavlovski,2001:296)。他的诗歌从感性世界出发把一弯平凡的明月、一片树叶、简单的一个梦赋予了艺术的真实和升华。然而,诗人并不是单纯地追求诗歌的实用指示功能价值,而是在潜意识中挖掘新奇的意象,然后把这些意象以跳跃性、流动性的、跌宕的艺术狂想形式展现出来,表达和强化其内心的情感。“托马斯的诗歌具有浓郁的现代性,因为他的诗歌以非理性的怪诞意象和超越逻辑的、非理性语言来表现他对生与死、创造与毁灭、人类生存与宇宙规律等方面的思考,具有强烈的超现实主义色彩。”(颜学军,2012:91)托马斯诗歌中的超现实主义美学张力能把读者带入由诗人从语言现实和自身出发设置的一种独具个性的、颇有神奇魅力艺术审美新领地。而他的诗歌在具备现代主义诗歌语言共性的同时,还兼有浪漫主义诗歌富于想象力、憧憬自然美、返璞归真的特点,“托马斯的诗歌在他那个时代被合理地认为是新浪漫主义诗歌的开端,他的诗歌却具有更大的吸引力”(Korg,1965:181)。

2.狄兰·托马斯诗歌语言独具个性的美学张力

2.1 以非理性、暗示逻辑的现代诗歌语言形式力求达到诗歌语言“神奇”和“创新”的美学张力

在20世纪初期,整个西方现代社会的语言危机直接激发了现代主义作家们的语言创新意识。这时的语言危机主要在于语言变得无力表达个人的体验及个性特点,且与整个社会经验和结构相脱节,就使得社会人群越来越受制于语言。面临语言危机带来的尴尬,现代主义诗人们开始寻找新的表达模式,试图用新的创作手法来探索语言表现客观世界的新途径。“超现实主义者认为文字之于诗人,正如画的对象之于画家。不同的画家对同一朵花有不同的感受,画出画来就各有不同。而不同的诗人对同一个字有不同的感受,写出诗来也就各有不同。因此,发掘词的多种意义和遣词用字,对于超现实主义者就成了非同小可的事”(柳九鸣,1987:223)。超现实主义诗人的语言艺术就是打破逻辑和理性、道德和美学的种种束缚,把人的内心世界用各种语言手段及翻新的词语呈现给读者,让读者在诗歌的“神奇性”中感受诗歌美的存在,以寻求表现客观世界的新方式。托马斯的诗歌不算是气势磅礴,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理性逻辑,但是在他精心变形的诗歌中读者却能读到节奏明快的韵律,流畅温婉的语调。

《月中小丑》①本文所有引用的狄兰·托马斯诗歌汉语译文出自《狄兰·托马斯诗选》,海岸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4年第1版。(Clown in the Moon)是诗人早期作品之一,他写道:“My tears are like the quiet drift/Of petals from some magic rose/And all my grief flows from the rift/Of unremembered skies and snows/I think,that if I touched the earth/It would crumble/It is so sad and beautiful/So tremendously like a dream”。头韵、尾韵是英语中通过发音达到特殊效果的修辞方式。《月中小丑》中尾韵“drift”和“rift”、“rose”及“snows”使得该首诗歌在语音方面获得明快的韵律感,而在有韵律的节奏中诗歌又被想象插上了超现实主义的翅膀,至此诗人的想象超越了物质的自然属性,“眼泪”(tears)成为“有魔力的玫瑰花瓣”,诗歌带给读者的“神奇性”从语言的自然属性中分离出来,这种分离是诗人大胆解放语言和把语言作为实验对象的结果。“狄兰·托马斯灵感的源泉来自于威尔士的风光和民俗、弗洛伊德思想以及圣经,他以浓烈的自我情感拥抱生命,在神秘的经验里把死与生,自然和人合为一体”(Geoffrey,2003:68)。《月中小丑》就是诗人在“神秘的经验中”把自然和人合二为一的典范。斯蒂芬·斯彭德提出:“他的诗歌语言是与英语语言里哈佛、剑桥、牛津模式维理性论相背离的,理性的语言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模式,它可以表达精炼的美,却无法创造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尽管纹理粗糙却描绘强烈的色彩。”(Ackerman,1991:15)在狄兰·托马斯看来,诗歌的语言应该就是节奏、音效、色彩的协调统一,而不是理性与逻辑之间的关系。所以通过有效的语言安排和打破逻辑的想象,《月中小丑》把诗人的忧伤像一幅画一样展现在读者面前。诗歌语言中的词语是为情感互通的,语言是为直接表达神秘的情感服务的。托马斯非常赞同斯彭德对他的评价,觉得“那是到现在为止,对我作品最让人满意、最为清晰的评论。”(Ackerman,1991:15)

在《我切开的面包》②关于《我切开的面包》一诗,刘升在A Stylistic Analysis of Dylan Thomas’s“This Bread I Break”一文中作了具体的语体分析。,为了达到语言的艺术性以及诗歌的文学色彩,诗人同样采用了诸如拟人、排比、重复、头韵、尾韵等语体修辞手段。这些语言手段的创造性运用往往会导致诗歌内部的语法混乱和逻辑不通,词性和词的色彩也在诗人的独创性中被破坏和颠覆,于是“使语言回到产生时的梦幻状态,让乐音在意思中形成”(达维德·方丹,2003:85)。读者会在狄兰·托马斯的《你的痛苦将是乐音》中听到“你的痛苦将是弦上的乐音”,看到“你的舌将塞满上天的嘴”,还可以看到“你的琴弦将展开指间的溪谷 /火焰般的热血擦拭它的边岸”。在《致你及他人》中读者会神奇地发现“爱神和他的病人在同一锁链下哀号”看到“错误的雨中 /他们相聚相会……窗户倾如他们的心扉 /房门在大脑里燃烧。”从诗歌的词语片段里,读者领略到了诗人丰富的想象力,体验到了花团锦簇的语言盛宴以及肆意奔放的语言拼贴。狄兰·托马斯正是利用各种语言手段,创造词语的新结构,以非理性、暗示逻辑的超现实主义语言形式力求来达到诗歌“神秘美”。他说:“我不考虑词语说什么,也没有考虑词语对客体实际的指称。我考虑的是词语指示和叙述行为时在我耳中形成的声音状态;我考虑词语在我眼睛里的色彩。”(Thomas,2003:15)在诗人短暂的创造生涯中,他像一位手艺人一样为了在语言危机中找寻诗歌语言能表达现实的新途径,“他尽量构造那些碎片式非逻辑的词汇,但是当逻辑跳跃时读者却进入了诗的情景中”(Miller,1965:195)。所以诗人在韵脚、节奏、构词造字法、诗行设置等客观语言现实上煞费苦心,往往以现代主义诗人反逻辑、反理性而偏重感觉的语言模式来实现对本能、想象、感觉等非逻辑、非理性因素的描述,以此朝着他想要创作的理想诗歌王国前进。正如刘升所言:“借助语音、词汇以及句法上的技巧,诗人不仅使自己的诗歌到达了乐音的优美感,而且还使诗歌获得了丰富、变幻、新奇的诗歌含义,从而诗歌的主题也得到升华和加强。”(刘升,2009:14)

2.2 从语言现实出发以浪漫的情怀和自然的诗歌画卷扩展其诗歌美学的张力,触发人们的内心感情

现代主义诗歌通常与灰暗、怀疑、精神压力以及自我分裂等主题有关,而托马斯的诗歌虽然追求语言的创新意识,但是他的诗歌主题却在自然清新中渗透着独具个性的浪漫特质。浪漫主义诗歌的主题一般包括回归大自然、缅怀纯真的童年等。一些浪漫主义诗人追忆童年美好岁月以及他们对自然的歌颂都为托马斯的诗歌创作提供了大量的素材。“托马斯的诗歌绝少有不表达对自然万物的思索,他的很多诗都是关于自然界的”(Hardy,2000:132)。他的创作继承了浪漫主义诗歌传统,也反对艾略特等现代派诗人对英国诗歌传统的破坏。

诸如《十月献诗》、《一个冬天里的故事》、《羊齿山》、《梦中的乡村》、《我看见夏日的男孩》等都是托马斯对自然主题抒发。评论家詹姆斯·戴维把诗歌《我看见夏日的男孩》看成是“制造出巨大张力的典型作品”(Davies,1998:139)。该诗涉及自然、爱情、生与死的主题。托马斯以观察者的身份来抒发自己的情感,所以在诗的开始他便用明晰的笔触向读者展示了大自然的力量。虽然“夏日的男孩”和“妙龄少女”的爱情让“冬日里的冰封融化”但是“夏日的男孩”突如其来的“毁灭”证明死亡这种自然力量是不可抗拒的,美好的青春与爱情也会自然地流逝于岁月当中。接下来的诗句“沸滚的蜂蜜”被“光的男孩”搅酸,这是诗人站在客观的角度对男孩行为进行理性的思考和叙述。而这一小节中的最后一句“一轮信号月消失在虚幻中”把诗人的理性思考和对青春爱情的希望打破,因为下面的诗句将揭示自然力量的背后蕴含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全部与生有关的事物都将面临毁灭。在诗歌的第二大节中诗人写道“季节必须接受挑战或坠入/一处钟声齐鸣的地方/在那儿我们摇响星星,死亡般准时”这里的诗句和前面理性思考诗句迥然不同,从这一节开始诗人对自然力量的思考有着强烈的矛盾性。整首诗不像风景诗人华兹华斯那样用浓重的笔墨去书写花鸟树木、大泽山川及安逸恬静的客观自然事物,但是诗歌中“金色的家园”、“满仓的苹果”、“夏日的脉动”、“乡间的花园”这些意象给人以清新浪漫的梦幻般感觉。

像其他浪漫主义诗人一样,托马斯也同样具有超凡的想象力以及汹涌奔腾的内心情感。为了彰显自我和潜藏的内心情感,他创作诗歌时运用了副歌及重复等浪漫主义诗歌技巧。如在《穿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中,一些词语和诗句的重复在诗歌里有副歌的作用,形式和内容上的和谐与诗歌所要表达的生与死循环规律是相互协调的。“托马斯很有效地用了稍微相似的韵脚,比如tomb-worm、trees-rose(阳韵)和 flower-destroyer-fever(阴韵)”(Abrams,2004:274),为了达到梦幻浪漫的韵律效果而作的语言技巧创新。在另外一首诗歌《现在》(Now)托马斯将人的生死与客观事物联系在一起。他的想象力在自然万物的美中得以发挥。他写道:“现在说不 /星星随之陨落 /星球随之衰亡 /随之解决神秘的太阳 /光的伴侣 /阳光透过虚无在花瓣上跳跃 /像一把修建机骑花丛。”读者从诗句中一方面可以体验宇宙的运行规律,另一方面我们也能感受到“阳光在花瓣上跳跃的自然之美”。自然景物的美也透露出生命的美,人与自然的和谐状态正是人类永恒不变的理想和追求。托马斯笔下的客观万物在千变万化的形式下,留给读者的却是静静的对人与自然间的思考。“重新领悟自然现象的丰裕,重新鉴赏植物、动物,特别是个别的人身上所显示生命极富变化的形式及成长,都可以引导现代人重新敬畏既有世界无可凌越的伟大和美”(孙志文,1994:114)。诗人通过诗歌语言的美学张力来召唤人们重新审视诸如生命意义、死亡痛苦、爱情、幸福、绝望、个人和社会关系等。简言之,对于生命而言,我们不仅要体验自己生命的存在,而且要感受自然的一切,不管是人、动物还是植物。也就是说,人应当凭借对生与死、爱与恨、存在与宇宙等的寻思中认知一切事物从而开创新的人生、热情、希望和幸福。

2.3 通过不同形式的意象自由组合来表达其心绪、情愫实现审美张力

法国诗人、小说家超现实主义创始人安德烈·布勒东指出:“超现实主义,阳性名词,纯粹的精神无意识活动。通过这种活动,人们以口头或书面形式,或以其他方式来表达思想的真正作用。在排除所有美学或道德偏见之后,人们在不受理智控制时,则受思想的支配。”(Breton,2010:32)总之,在超现实主义者看来,艺术家感兴趣的是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是通过艺术家对人们内心世界的挖掘去发现和改造世界,而人要如愿以偿就必须摆脱道德、理性、逻辑等客观世界的层层束缚,以一种超现实的态度把握现实。

在很多诗歌里,狄兰·托马斯试图潜入意识的海洋,将非理性或非逻辑的意象组合,把重新组合的意象转化为其笔下表达个性诗义的文字和色彩。超现实主义诗歌中往往并置着一些没有关系、没有逻辑和理性的词语及意象,这样反而让诗歌比概念中的现实和想象的理性世界更加真切。托马斯曾经提到,他要“使全部意象相互矛盾。每个意象内部里就含有自身毁灭的因素”(Rosenthal,2004:203)。通常让意象“自由”组合在一起,这种意象的“自由组合”能打破理性的逻辑思维,让诗歌在自发产生意象的创作手法下具备一种强大的想象力。“诗人斩断了诗歌中惯常逻辑关系,使得诗人放飞思绪,让丰富而有力度的想象翱翔,给诗歌以奔跑的自由”(邓永忠,2008:140)。如在《心的气候进程》中,诗人写道:“心的气候进程由潮变千 /金色的炮弹 /在冰封的墓穴里怒吼”。诗句中的意象“心”、“炮弹”和“墓穴”之间存在很大的非逻辑性和跳跃性,这些意象创造出无限的空间感,通过“心”与“墓穴”的距离使诗歌借助于与语言逻辑毫无关系的纯感情想象来表达内心的复杂世界。接下来的诗句“四分之一血脉里的气候变黑夜为白昼/太阳下的血 /点燃活生生的蠕虫”,进一步通过想象的力量传递诗人的思想和情感,而诗句中意象的关联性并不大。诗人总是通过新奇的意象来抒发和强化其思想和情感,他还常用自发产生意象的创作手法排除了任何规则、惯例和逻辑的必要性,把想象中的新奇意象自由联系在一起来达到自己宣泄思想和升华情感的目的。

逻辑严密的辩论和诗歌是有明显区别的,诗歌的不同在于:它不是每个独立部分的总和,而是描述和富于想象力的意象与意象之间联系的一种拼接模式,这种模式根据诗人的情愫和心绪来组合,每个意象之间相互衬托、相互修饰。有时,虽然诗歌中的个别意象栩栩如生,但是整体效果却模糊不清,这便是诗人潜入意识的海洋,“下意识性书写”的结果。在《最初》中,托马斯用“想象力的眼睛”看到“最初”的幻境——“最初是那三角的星星,一丝光的微笑掠过空虚的脸 /一条骨的枝干穿越生根的空气,物质分裂,构成太阳最初的精髓……”。托马斯诗歌的这一超现实主义美学特征在他的《我看见夏日的男孩》,《一旦晨曦不再伫留》,《在你脸上的水》等诗歌中均有表现。幻境的产生根本无法靠逻辑来阐明,而是通过文字暗示彼此之间的关系体现。在文字相互暗示的关系中诗歌蕴含着诗人的种种情感和言外之意。该诗中的意象呈现给我们的只是一连串不同的画面和无边的情绪,它们本身并没有融合成为一个强有力的整体,但是在拼接、虚幻的意境中人们却能感受诗人炙热的,强劲有力的情感。

2.4 偏向于借助潜意识和梦境揭示“本我的秘密”,在潜意识和梦境里寻找美的力量

尽管人们都认为我们只能在清醒的时候才能揭示世界的真实性,梦境只是荒谬、虚幻不可依靠的,而狄兰·托马斯却没有放弃从梦境入手呈现五彩斑斓的诗歌画卷。“英国超现实主义小组成员赫伯特·里德认为最好的艺术最接近梦境,超现实主义诗人对社会的贡献是揭开了‘自我的秘密’,这秘密平时深埋在每个人的内心中,只有敏感的艺术家才有可能体会它们、表现它们”(施咸荣,1982:123)。梦的真实性在超现实主义者看来是一个能有效地表达“自我”和“内心世界”的途径。“在狄兰·托马斯诗歌里很多是叙述梦境,或按照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来构思,通过象征、转移等手法来写作”(Tindal,1996:9)托马斯正是赫伯特·里德所说的那种敏感的艺术家,他的诗歌借助梦境反映客观世界的喧嚣与嘈杂,诗歌语言让我们经历着梦境的时候,如同进入了又一个真实的世界。因此读者可以读到“我与睡眠做伴 /它在脑海亲吻我 /任岁月的泪水洒落 /入睡的眼睛 /转向光 /仿佛月亮一样开启我。”(《我与睡眠做伴》诗人从一开始就直接进入梦境,在入睡中释放自己的无意识。在梦中“月亮”开启诗人,梦境成为诗人追逐自由的天地。在接下来的诗句“我因此调整脚跟 /随着身姿飞翔 /坠入了梦境 /飘向上浮的天空”诗人深化了对自由的渴望,用对梦的记录和描述来表现一个被大家忽略的自由王国。整首诗对梦境的描述历历在目,让读者感受了诗人浓烈的内心世界,把思绪从理性和逻辑的禁锢中解放出来。“和20世纪的其他作家一样,狄兰·托马斯也把梦、疯狂,以及神秘作为自己想象和叙事的丰富源泉,他还把意识融合到潜意识世界中,在潜意识世界中延续自己的经历和行为。”(Pratt,1970:30)

超现实主义把“梦境”作为展现人类“自我秘密”的美学主张主要依据弗洛依德心理学。超现实主义者们提出人的欲望支配着人们在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里的行为,这种欲望在客观世界得不到满足时,只有通过梦境来实现。诗人具备那种内在、敏锐的能力,他们甚至可以用独特的方式看到埋在无意识中的梦境意象、幻觉意象等自发意象。《我梦见自身的起源》又是一首比较典型的以“梦境”为媒介传递诗人内心情感的诗歌。“一阵沉睡中的盗汗 /我梦见自身的起源 /突破旋转的卵壳 /壮如钻头的运动肌 /穿越幻想和梁上的神经。”第一节诗歌直接用梦境的方式揭示“自我”的秘密。梦境的画面在不断切换中,诗人仿佛是一个“通灵者”把充分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意象也随之而被反复地刷新。“蠕虫”、“破铜烂铁”、“脉管”、“骨骼”、“榴弹”等意象在梦境中被一一拼贴结合,虽然这些意象在理性的客观世界里显得有些荒诞且格格不入,但是它们却是“思维的语言”和“梦的逻辑”,从很大程度上宣泄了诗人的内心情感的同时暗示了人类的自我起源的秘密。托马斯的其他一些诗歌比如:《午夜之路》、《梦中的乡村》、《祈祷者的对话》等同样把“梦境”植入到自己的诗歌创作中来揭示客观世界与梦境的关系。美国著名诗人卡洛斯·威廉斯有句名言:“随便写吧,不是绿色的就不会成长。”据此,诗人就是要让清醒的大脑把握无意思的力量进行大胆的创作,梦境与诗人是联系在一起的。

2.5 诗人有时采用“暗示隐喻”,以新奇的比喻或象征来延展和强化他的思想从而使诗歌获得美的张力。

布勒东提出:“意象不受思想引导,而是引发思想,意象在诗中起‘照明’的作用,而不是‘阐明’作用。”(袁可嘉,2003:314)由此可见,超现实主义并不是要人们以喻体去明确地理解本体,而通过喻体能够领悟到本体的意义、感情要素以及美的价值。柯勒律治所谓的“联想的流动性”即指无穷无尽的喻体和本体关系间的变化结合在一起所创造出来的各种意象。“托马斯诗歌中反复出现的主题就是‘万物间的联系’和‘万物之间的冲突’,同时他融入了弗洛伊德的性意识以及谁也避免不了的死亡,死亡的喻体就是蛆虫”(Rosenthal,2004:314)。托马斯采用“暗示隐喻”时仿佛没有用思维去创作,他把喻体和本体之间的逻辑和关系打破。这种破坏性的结果强调了诗人内心的情感,也暗示了存在于自然秩序中的生、死、爱、欲。《没有阳光的地方,光降临》比较具有代表性。

没有太阳照耀的地方,光降临,

没有大海奔腾的地方,心潮掀起

自己的波涛;

而破碎的幽灵,一脑门的萤火虫,

光的万物

列队穿过肉体,那儿没有血肉装点身骨。

从第一节诗的意象群来看,喻体和本体之间存在一种断裂的关系,甚至后面两句的语言逻辑关系也有些模糊不清。诗的象征是把感性景物与情感、道德等方面的内容结合在一起,然而,富于想象力的诗人在使用喻体与本体之间的象征时却是那样的灵活,由于他采用“暗示隐喻”留给读者的便是思考和神秘。从诗歌的“太阳”“大海”“幽灵”“萤火虫”“血肉”等意象表面上看诗是用简单的语言方式创造出一种由死到生的循环往复规律。但是诗歌在“暗示隐喻”的方式下透露了诗人内心世界的复杂情感——人一出生就面临死亡的问题,在惧怕的背后诗人表现出对生死规律坦然的胸怀和对死亡的嘲讽以及对爱欲的渴望。所以意象群之间的关系构建成了诗人内在情感与生、死、欲等这样的主题喻体与本体之间的涵义。诗中“喷井”“魔杖”“原油”等意象本身就让人匪夷所思,更不用说这些喻体与诗人内在情感即本体之间存在怎样的关系。在《穿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一诗中,“佝偻的玫瑰”“时间的嘴唇”“尸布般的风帆”等意象也是“暗示隐喻”的典型例子。这些喻体有妆点诗歌的作用,它们让读者从另外的景物感受到了自然界生与死的力量。同时,这些喻体的出现增添了诗人内心世界的神秘莫则。“一方面由于自身的复杂且充满活力的喻体(象征)及喻体之间的关系他的诗歌独具特色”(Olson,1976:65)。对诗歌的解读因人而异,然而诗人所要表达的内心世界复杂而又纠结的情感却是永远都存在的本体。正是因为这样,诗人对物质世界的客观描述不会仅仅停留在语言和思维的逻辑关系上,他们创造出来的诗歌意象往往超出于客观世界物体,他们的思想和感情也远远大于诗歌的喻体。

“在书写现实时他坚持了诗歌艺术的自我来表达政治和道德理念,他也以直觉感悟和隐喻的语言意象传达对现实的批判与不满”(章燕,2008:61)。托马斯的《在悲伤之前》、《耳朵在塔楼里听见》等诗歌中“暗示隐喻”创造出诗人自己的一种艺术风格,他用象征性的语言书写自己内心世界的澎湃和激荡,他的这种表达方式就是超现实主义富有艺术魅力的有抽象意义的表达方式。比如:《在悲伤之前》“她是缠绕在艾伦魔杖之上的玫瑰撒向瘟疫”一句中,“玫瑰”是女人的一种喻体,而“艾伦魔杖”又是男性的喻体,两种喻体的结合构造出新的隐喻那就是人类的繁衍生息这一客观事实。“没有人怀疑玫瑰和魔杖在一起产生的结果,只是由于奇特的意象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没有在意喻体暗含性本体的意图”(Maud,1992:378)。托马斯的诗歌在拉大本体和喻体之间的距离时,让诗歌变得晦涩难懂,但它们也获得了神秘感、新奇感、陌生美感,诗人在个性化的写作方式下为他的作品增加了美的张力。

3.结语

在英国文学史上,狄兰·托马斯给世人留下的诗歌作品并不多,然而他仍然是诗歌领域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在现代诗歌语言创新意识的基础上,诗人利用韵律、隐喻、拟人及词语和句法翻新等各种语言手段,因此托马斯的诗歌语言具备现代诗人的共性。然而,现代诗歌的基调是灰暗的,往往让人觉得压抑,对于后来的读者反英国诗歌传统的现代派诗歌相对而言过于沉重,很容易引起读者抑郁、悲观厌世的情感。托马斯的诗歌通过借助潜意识和梦境揭示“本我的秘密”自发产生意象的创作手法从潜意识中把不同形式的意象挖掘出来,使得其诗歌语言打破了语言常规的羁绊,将理性的思维颠覆。诗人选择最符合想象目标的意象赋予诗歌个性化的人生描绘,以浪漫的情怀呈现出自然的纯美和脱离世俗烟火的美学张力。正如鲍尔·缪尔顿所言:“由于狄兰·托马斯诗歌中充满了乔伊斯的影子,所以他诗歌有瑕疵是不可避免的,然而我们也读到了他诗歌的伟大和曼妙之处,他的诗歌在个性、神奇、怪诞之间的平衡是无人能及的。”(Thomas,2010:XVIII)尽管托马斯并不完全赞同超现实主义,也指出过超现实主义的局限性,但从以上研究表明他客观上接受了超现实主义美学主张。在明显的超现实主义美学特征的装点下,诗人的作品颇具新奇、神秘、梦幻以及个性化的现代主义语言特征。然而,他的诗歌却又渗透着感情浓烈、语言清新、自然主题突出的浪漫主义传统因素。总之,狄兰·托马斯的诗歌语言充盈着巨大的美学张力,为读者提供了别样的审美视角,也满足了读者怀恋诗歌传统的审美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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