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园 刘 路
(湖北师范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贾平凹作品中的语法变异修辞探析
——贾平凹作品中变异修辞研究系列之一
李 园 刘 路
(湖北师范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贾平凹是当代著名的寻根乡土作家,其创作特色之一就是变异修辞的运用,并且具有非常重要的语言研究价值。贾平凹作品中的语法层面的变异主要体现为语义关系的超常组合、语法结构上的矛盾表达变异和词类的活用。
贾平凹作品;变异修辞;语法层面;语言研究
语言结构都有约定俗成的语法功能,话是一句一句说的,要把许多不同的语言符号组合起来,传达一个完整的信息,这就需要遵循语法。句子的意义不是单个符号意义的简单相加,要表达或理解一个完整句子的信息,不仅要知道单个符号的意义,还要明白各个符号之间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组合关系和聚合关系构成的,这在语法上都是有规定的,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明确的意思。[1]但是文学作品中的语言却往往打破常规,对规范的语法规则予以大胆的反叛,贾平凹经常对常规的语法形式进行“变异”,使读者对自己原本熟悉的语法形式产生“陌生感”。贾平凹作品中语法层面的变异修辞主要体现为三种:语义关系的超常组合、语法结构上的矛盾表达变异和词性的活用。
语义关系的超常组合是指强行将两种不同语义关系的句子成分组合在一起,打破原有固定的搭配模式,从而更加形象生动地表达出作者的内心世界,给读者带来视觉上的新鲜感和思想上的冲击力。贾平凹作品中语义关系的超常组合体现在修饰语和中心语、述语和宾语之间。语义关系的超常组合在句法结构上主要表现为:主谓结构、动宾结构和偏正结构的变异搭配等。分述如下。
(一)主谓结构
主谓结构:词语搭配变异中的搭配项组合后形成句法结构上的主谓关系。例如:
(1)最耐得寂寞的,是冬天的山。(《平凹散文》)
(2)“唉唉,人心都瞎了,瞎了,没人修路了!”(《腊月•正月》)
(3)忽有一日,从远远的地方向巷中一望,一巷迷迷的黄绿,忍不住叫一声“春来了!”巷里人倒觉得来的突然,近看那柳枝,却不见一片绿叶,以为是迷了眼儿。再从远处看,那黄黄的,绿绿的,又弥漫在巷中。(《五味巷》)
例(1)中形容山耐得住寂寞,“耐得寂寞”本来应该是形容人的,但是这里却用来形容山,一个“耐”字顿时使山有了生机;例(2)中“心”与“瞎”在语义关系上超常组合,让人能够理解作者的内心世界,本来应该是眼瞎,这里却说成心瞎,眼瞎后看不见任何东西,那“心瞎”了那就是黑心,语言隽永,新颖奇特;例(3)中“黄黄的”与“绿绿的”指的是柳枝上的绿叶,与“弥漫”超常组合,“弥漫”一般用来形容气体或者气味的扩散,在此,贾平凹却用之来描述绿叶的绿色充满整个树林的场景,“绿色”与“弥漫”超限组合,耐人寻味,贾平凹运用语言的功底可见一斑。
(二)动宾结构
动宾结构:词语搭配变异中的搭配项组合后形成句法结构上的动宾关系。例如:
(4) “白银,嘴里是吃了屎吗?那么个打扫不清?什么时候了,还不收拾着快往白沟去!”(《腊月•正月》
(5)婆婆解不开话,“我一个奶头吊下来大贝和二贝,我抱谁家的?”(《腊月•正月》)
(6)所以我来请主意了。(《饺子馆》)
例(4)中“打扫”本来是与地点状语组合搭配的,这里却与人的“嘴”搭配,在特定语境中,体现了二贝妈粗犷豪放的性格特点;例(5)中“解”与“话”超常组合,正常表达应该是“理解不了”,而文本中说成“解不开”,贾平凹运用语言的功底可见一斑;例(6)“请主意”中的“请”和“主意”超常组合,通常我们在向别人寻求意见的时候会说“请帮我出出主意”,但不会直接说“请主意”,陌生的搭配,却提高了语言表达的修辞效果,可见贾平凹运用语言的特点:简约经济而不失语义。
(三)偏正结构
偏正结构:词语搭配变异中的搭配项组合后形成句法结构上的偏正关系。
1.含“的”的偏正结构
含“的”的偏正结构指定语和中心语构成的偏正结构,这种偏正结构中的词语靠“的”连接。从语义上看,一般情况下,含“的”的偏正结构的语义重心是在中心语上,定语是中心语的修饰成分,并不是语义重心。但是在语用中,有一些含“的”的偏正结构的语义内容发生了转移和变化,情况比较复杂,在此,以贾平凹的作品为例来探讨含“的”的偏正结构。例如:
(7)间或那男人女人的背上,用绳儿裹着一小孩,骑上自行车,大人轻松,孩子自得,如做杂技,立即便感觉这个城市的节奏是可爱的缓慢,不同于外地。(《入川小记》)
(8)这个时候,竹林里的叶子光极亮极,海棠却在寒气里绽了,黑铁条的枝上,繁星般孕着小苞,唯有一朵红了,像一只出壳的小鸭,毛茸茸的可爱,十分鲜艳。(《入川小记》)
(9)我再也硬不起心肠看这一场沧桑的残酷,蕴藏着一腔对老槐的柔情,全然化作泪水流下来了。(《泉》)
例(7)中的“可爱的缓慢”,是由两个形容词“可爱”和“缓慢”构成的,可以看出是“形+形”式的含“的”的变异性偏正结构。例(8)中的“毛茸茸的可爱”是由状态形容词“毛茸茸”和形容词“可爱”构成的变异性含“的”的偏正结构,用形容词来修饰形容词,很显然是一种特殊的结构。例(9)中的“沧桑的残酷”是由形容词“沧桑”和“残酷”构成的偏正结构,两个形容词组合成偏正结构无疑很特殊。贾氏运用变异式的偏正结构,使文本语义发生了变化,产生陌生化的效果,吸引读者思考,富于创造性。
2.含“地”的偏正结构
一般情况下,中心语与状语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含“地”的状语是状语中的一个小类,“地”前面的状语主要是修饰后面的中心语的。无论状语与中心语的关系怎么样,它都是从各个方面来修饰中心语的。在此,我们探讨贾平凹作品中含“地”的偏正结构在语法的语义组合中发生的一些变异情况。
(10)人都是忙的,我比别人会更忙,有佛亲近,我想以后我不会怯弱,也不再逃避,美丽地做我的工作。(《平凹散文》)
(11)因为这棵树和别的树不一样,村人凡是到永娃家来,都要用手搔一搔树根,看树梢颤颤巍巍地晃动。(《六棵树》)
(12)我说完了,我们就再没有言语,静止地坐在树桩的泉边,在袅袅起动的风里,在万籁沉沉的夜里,尽力地平静心绪。(《泉》)
例(10)中用“美丽”修饰“做”,超限搭配,形容词“美丽”本来用于赞美人或事物,这里却用来修饰“做”,搭配变异,更能体现作者内心的愉悦感,修饰语和中心语超常组合,耐人寻味。例(11)中用“颤颤巍巍”作状语来修饰中心语“晃动”,一般情况下,“颤颤巍巍”在句中作定语或状语使用,多用于老年人,但在此例句中却用之来修饰树梢的晃动,通过拟人的手法使语义发生了变化。例(12)中通过“尽力”的语义变化,使言语表达平中见奇,曲中见深,富有创意,耐人寻味。
写文章,表达一定的思想内容,要求我们在言语形式上做到规范、和谐,前后一致,不能自相矛盾,但有时为了实现交际目的和交际效果的需要,言语表达者有意采用一种“矛盾”的言语表达法,这是一种言语变异手法,即我们所说的矛盾表达变异。[2]语法关系上的矛盾组合指用意义相对或相反的语词来描述同一对象,表达既矛盾又统一的内容。[3]运用矛盾组合进行文学作品的创作,往往更能突出地表达人物的内心世界和矛盾心理。贾平凹在文本语言表达上运用了言语矛盾表达的手段,提高了语言的变异修辞效果,表面上看似矛盾,实则隽永,耐人寻味,常常能够取得含蓄婉转,诙谐幽默的修辞效果。例如:
(13)我终于明白,泾佛之所以没有了头没有了身,全是被那虔诚的芸芸众生乞了去的,芸芸众生的最虔诚其实是最自私。(《残佛》)
(14)进得店来,看见她,粗茶淡饭也香,喝口冷水也甜,常常饥着而来,呆会便走,不吃不喝也就饱了。(《在米脂》)
(15)一页页石板揭了起来,小的桌面大,大的席片小。(《清涧的石板》)
例(13)中的 “最虔诚”与“最自私” 是两个意义相对的语词,在同一句话中修饰同一对象“芸芸众生”,虔诚与自私之间,更加揭露了芸芸众生的自私;例(14)中 “粗茶淡饭”与“香”,“冷水”与“甜”,“不吃不喝”与“饱”,使用这一系列意义相对的语词,充分表达了小伙子对心爱的姑娘的爱慕之情;例(15)中“小的桌面大”和“大的席片小”中使用反义词“小”和“大”来修饰同一事物,小和大之间令读者不由自主地要重复读这句话,耐人寻味。由此可见,贾平凹在进行文学创作时善于运用言语的矛盾表达来描写事物的特征,矛盾之中,突显主题意蕴。
陈望道先生认为:说话上把某一类品词移转作别一类的品词来用的,名叫转品。修辞上有意从这一类转成别一个类来用的,便是转品辞。[4]据此我们不难理解,文学语言中语法的转类组合,是指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临时地转变语词的词性,把某一类词用作另一类词,即就是我们通常说的“词类活用”。[5]转品有可以从情境中判别的,也有从习惯上判别的。一般而言,形容词的活用在文言文里面比较普遍,但是贾平凹的作品中词性的转品现象也是比较常见的,贾氏作品里的词性活用主要表现为形容词转品为动词,形容词活用作动词,意思就是把表示某种性状的形容词按动词的语法规则使用,并表示与该性状相关的行为变化。
(一)形容词转品作动词
形容词变异为动词,指的是言语交际中表达者有意将形容词用作动词,使原来的形容词临时性具有了动词的某种功能与特征。例如:
(16)看着这些女子,我总觉得她们在生动着,是活的。(《平凹散文》)
(17)阿吉就把一片肥肉嚼碎咽下了肚,说:“那我给老伯热闹几句。”(《阿吉》)
(18)房间里,布幔拉开三道,三代界限划开;一张大床,妻子,儿子,香甜了一个家庭,屋外再吵再闹,也彻夜酣眠不醒了。(《五味巷》)
上述例子中的三个词语“团结”、“生动”和 “热闹”本来都是形容词,在例句中却充当了动词的功能,表现为形容词转品作动词,在词性上发生了变异。例(16)中的“生动”形容词活用作动词,使那些壁画上的女子们顿时“活”了起来,具有可观可感的审美感受。例(17)中的“热闹”用动词的特征更加突出地描绘出了阿吉的长舌男式的人物形象。总之,贾平凹作品中的这些形容词转品作动词之后,在语言表达上达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增加读者的阅读兴趣,耐人寻味。例(18)中的“香甜”原本是形容词,但是在此例句中却变异作动词使用,使“香甜”具有了动词的功能和特征,提升了文本的修辞效果,营造出一种浓浓的幸福的氛围。
(二)形容词变异为名词
形容词变异为名词指的是在言语交际活动中,使原来的形容词临时性的具有了名词的特征与功能。例如:
(19)不养蛐蛐,蛐蛐斗殴残忍,可养蜘蛛,清晨见一丝斜挂檐前不必挑,明日便有纵横交错,复明日则网精美如妇人发罩。(《生活一种——答友人书》)
(20)墙角有旧网亦不必扫,让灰尘蒙落,日久绳粗,如老树盘根,可作立体壁画,读传统,读现代,常读常新。(《生活一种——答友人书》)
(21)我一下子怔在了那里,人间还有这样一对乞丐啊,欢乐并不拒绝着贫贱。(《灵山寺》)
例(19)中的“纵横交错”原本作形容词使用,在此,作者有意把“纵横交错”作名词使用,使“纵横交错”具有了名词的功能,用以指代比喻“蜘蛛网”,陌生而新奇,并且使蜘蛛网的状态跃然纸上。例(20)中的“传统”和“现代”,原本更多的作形容词使用,在此,贾氏有意把这两个词语作名词使用,以此指代“传统的事与物”和“现代的事与物”,简洁生动,言简意赅,令人耳目一新。例(21)中的“贫贱”是一个形容词,在此例句中却作名词使用,具有名词的功能,指代困苦的生活。
总之,贾平凹的作品无论是散文,还是小说,其在语言上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变异修辞手段的恰当运用。贾平凹作品中的变异修辞手法在语法上的恰当运用,提高了文本的表达效果。语义关系的超常组合产生了陌生化的效果,令人耳目一新,吸引读者;言语矛盾表达的变异使文本的语言更加耐人寻味,冯广艺先生说过:任何言语形式的运用都是为表达一定的思想内容服务,“矛盾”的言语表达法也是为了修辞效果的需要而运用的。[6]转品组合,即就是词类活用,可以令文本的语言鲜活生动。正是由于变异修辞的恰当运用,贾平凹的作品更加充满了趣味性、创造性和灵活性,同时也让贾氏的作品散发出无穷的审美意蕴,给读者以耳目一新的冲击力和独特的艺术审美感受。当然,变异修辞需要和语境相结合才能显示出其强大的语言修辞魅力。在此,我们期望在今后的文学研究中,会有更多的学者来研究探讨贾平凹作品中的语言变异修辞艺术,在研究其作品的基础上,不断地提高我们自身的语言素养和运用语言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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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冯广艺.变异修辞学[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172.
I206.7
A
1672-0385(2015)01-0053-04
2014-11-30
李园,女,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语修辞学、词汇学。
刘路,男,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语文课程教学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