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言
空间的纷争:空间理论视角下对广场舞现象的审思
任 言
当前围绕广场舞议题的纷争不断,这凸显出当下社会价值观存在着较大差异。本文从空间理论的角度对这些纷争进行分析,试图厘清纷争背后的深层逻辑和“妖魔化”广场舞的原因,继而从政府和媒体的角度提出解决纷争的建议。
广场舞;空间;空间理论;生产空间;重构集体主义
[作 者]任言,山西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近年来,广场舞成为全国上下的热议话题,而且负面舆论多于正面评价。舆论的矛头往往指向“噪音”“乱占地方”等,更有甚者将广场舞的参与者加以“文革余孽”“坏人变老”的标签。按照舆论的描述,广场舞似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大妈”们也对此感到尴尬,但更多的是委屈和不解:“广场难道不是集体活动的地方吗?能让年轻人打篮球、玩滑板、跳现代舞,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跳广场舞呢?”其实这也反映出广场舞背后的深层社会价值认识问题:究竟在什么样的逻辑背景下深刻影响了人们的价值观以及对公共空间的认识?当下对广场舞的认知是理性而包容的吗?当下的空间纷争又该如何解决?
空间是一个悠久的学术话题,具有先验性和本体性意义。20世纪末到现在,社科研究经历了令人注目的“空间转向”,空间视角成为学术研究的新角度,提供了新的认识论和方法论。本文利用空间理论中的经典观点对广场舞现象进行分析,以期解决困惑并提出建议。
空间首先是地理和物质上概念,究其本身是原始赐予的,爱德华·索亚认为,但空间的组织和意义却是社会变化的、社会转型和社会经验的产物。空间有其功能性,同时也有政治和经济的意涵,空间如同金钱一样,从来不是一个中立的事物—“他们都表现了某种阶级的或者其他的社会内容,并且常常成为剧烈的社会斗争焦点”①刘涛:《社会化媒体与空间的社会化生产——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理论”的当代阐释》,《新闻与传播研究》,2013年第3期,第13页。。这说明了空间不是社会的反映,而是社会的表现,即强调空间的社会性内涵及其被生产的可能性与现实性。
广场自然是空间形态的一种,它是现代社会的产物,是公众的公共活动空间。在中国,因社会主义体制的特殊性,广场的政治意涵更加突出。新中国成立初期至改革开放的一段时期内,集体主义是体现国家意志的价值观,“广场”是人民进行包括广场舞在内的集体活动的场所。“文化大革命”时期私人生活政治化,一个突出表现就是全国人民定时在各地广场齐跳“忠字舞”表达对领导人的忠心。
改革开放后,新自由主义思潮涌入,经济和市场逐渐成为主宰整个国家的发展逻辑,相应地,广场逐渐成为大型购物商场的代名词,只为其目标顾客服务。近年来各地政府在城市规划时也修建了许多“人民广场”,这些广场仍具有其政治意义,是属于人民的公共空间。但在新自由主义思潮影响下的中国出现了一批作为都市主流群体的中产阶层,对私人权利和经济之上原则的坚定维护一直是他们的政治主张。他们认为公共空间应该是安静而有序的,这个秩序应当是以经济地位和学识为先。城市中收费高昂的高档健身馆、音乐厅、博物馆层次林立,在中产阶级的潜意识里,这些才是公共空间的应有秩序,而热闹纷杂的广场舞显然与此格格不入。
此外,两千年的专制男权社会传统并未在逐渐现代化的中国销匿无踪,反而有了渐渐回暖的态势,性别歧视的舆论屡见不鲜:“女博士是第三性”“剩女”“女司机”,等等,丑恶习俗的死灰复燃更是加剧了对女性的歧视;与此同时,老龄化程度成为判断一个现代社会的标准之一,现代社会对效率的追捧也将老年人置于“无用”的隐性逻辑之下。
由此可见,年轻的、受过高等教育的男性中产阶层逐渐成为当下社会对现代中国社会主体的想象,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公共空间的归属权理所当然地被定义为年轻人的、中产阶层的有序活动场所。而广场舞的主力军却是由非中产的、中老年女性组成的人群,大部分人的受教育程度也不高,几乎与想象主体完全对立,遭到“妖魔化”也就不难理解了。并且在对广场舞进行污名化和妖魔化的过程中,广场这类公共空间的归属权问题也经历了被所谓的现代逻辑进行再定义的加固过程。
如果说占有话语权的中产阶级妖魔化广场舞有其背后的利益诉求,那么普通民众为何也要站在广场舞的对立面呢?
(一)广场舞成为既得利益者的替罪羔羊
其实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关于空间的威胁一直存在。经济与市场优先的发展逻辑下,商业用地侵蚀公共用地、私人空间挤占公共空间已经成了不争的社会现实:私人住宅之间的公共绿地少得可怜;各类高级健身会所和KTV、酒吧等娱乐场所林立,与屈指可数的图书馆、公园等公共用地形成十分讽刺的对比。在这样有限的条件下,僧多粥少,人们对公共空间的抢夺已经到了“寸土必争”的地步。人们看不见肆意侵占公共空间的既得利益者,看见的只有跳广场舞的“大妈”,后者自然成为人们负面情绪宣泄的对象。
(二)时空的压缩和“私生活”潮下对广场舞的攻击
在实体空间的被侵蚀的同时,还存在着另一重意义的空间压迫:高度发达的信息传播使人们无形之中在心理上增加了逼仄感。在信息技术高速发展的当下,网络媒体成为人们沟通情感联络生活的必需品,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在带来沟通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时空的压缩感。卡斯特认为,新技术加强了地方之间的流动,打破了行为的空间模式,产生了流动空间—通过流动而运作的共享时间之社会实践的物质组织,是社会本身。基于网络技术的自媒体更是把这种流动空间运用到极致,把想象与经验汇成社会事实,几乎零时差地与个体的社会网络分享社会实践,在此,他们以互动的方式认识了现实,并在某种程度上又制造了社会事实。①肖荣春:《新媒体语境下传播活动的“空间转向”》,《国际新闻界》,2014年第2期,第77页。网络将每个个体裹挟进一个快速流动的空间,私人空间也在不断地公共化,公共空间也在不断地私人化。
如果说把媒体报道看作是对他人生活的描写,与个人生活还有一定的距离,那么社交媒体的实时分享则将时空进一步压缩。足不出户,只需轻轻一击便可让全世界“观赏”自己的生活则是社交网络带给人类的一大便捷之处,这种与世界近在咫尺的体验也带来了当下的“私生活”潮流。这股潮流在表面上看是在资源紧张的现实社会中为个人开辟出了一片珍贵的空间,但实际并非如此。
聚会中人人低头摆弄手机,场面冷清尴尬,而朋友圈与微博上却点赞与评论你来我往热闹非凡;旅途中座位紧挨的两个人可以从头至尾零交流,却在社交网络上与陌生人热聊正酣……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原本的公共空间被个人行为所消解,真实的生活也被线上的虚拟社交所代替。朋友圈中分享的一条关于广场舞的负面消息会被数人转发,而这可能只是生活中一个片段和节点,却在社交网络中被虚拟地放大和传播,最终满屏都充斥着这段“恶俗”“没文化”的视频,而这样的场景很容易令人投射到真实生活当中,让屏幕背后的人们加重了对自己生活空间的焦虑感。
个人生活全然暴露在线上的后果就是隐私被侵犯,私人生活与公共生活的界限变得模糊,真实与幻象之间的界限也变得模糊。人们更愿意在节假日躲在家里的屏幕后面想象和攻击“肆意占用公共空间”的广场舞,而不是走出家门到公共场地去和邻居聚会。“私生活”潮对个人和社会都带来了负面的影响,而集体主义正是治病的一味良药。
当前的广场舞“大妈”大都是“50后”“60后”,有着对集体主义时代的深刻记忆。但这段历史在当下是被非议的,甚至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也被打上“红卫兵”的隐性标签,被塑造成为现代社会的“他者”,于是广场舞这一带有鲜明集体主义色彩的文化形式自然会被扣上“文革复苏”的帽子,遭到部分媒体的诟病。那到底应该如何看待广场舞?
传播政治经济学者赵月枝认为,广场舞是获得社会主义现代主体性的一代女性带动年轻一代的自发日常文化实践,她们不再沉溺于个人主义的文化消费和做“沙发土豆”了。②沙垚:《重构中国传播学——传播政治经济学者赵月枝教授专访》,《新闻记者》,2015年第1期,第13页。
在社会学家吉登斯看来,空间是一个可重构的结构体,是社会建构的实践场所,对应着丰富的社会关系类型和日常生活情境。社会是动态的,要重视特定时空位置与社会关系的相互生产。在当前社会,新自由主义思潮影响下个人主义和金钱至上主义盛行,而两千年的传统保守势力对女性的习惯性歧视也死灰复燃,在新技术高速发展影响下的“私生活”潮流使得“小资”对公共生活私有化和社会生活私人化的诉求越来越成为主流声音。③同②。体现着集体主义的广场舞不仅是对当下占据话语霸权地位的逻辑的突破和反抗,而且也使“广场舞大妈”们在自觉获得社会主义主体的同时,带动了新型的生活公共化:广场舞不以经济地位为标杆,也不以年龄和性别来设定参与的准入门槛,人们在自己的公共空间下想跳就跳,享受作为国家主体的应有权利;大家有组织或无组织地聚集在一起,感受群体生活的乐趣。广场舞在日常生活实践中重构了公共空间的定义,使得广场实现了去“商业化”和“再政治化”。
中国是社会主义体制下的国家,集体主义是国家意识形态的体现,不仅对冲“唯经济论”等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而且在政治上代表着主流价值观;集体主义不仅不是洪水猛兽,反而成为“治疗”眼下个人主义价值观盛行下的多种弊端的一剂良药——青年人越来越只活在“小时代”里缅怀所谓已逝去的青春,气象卑弱,却没有更广阔的视野和豪情万丈的气魄来面对新生活的挑战。理想主义与宏大叙事在关于青年一代的故事中已难以找寻。青年人是中国未来的栋梁,他们对国家、社会以及自身的认识关乎国运,价值观的重塑问题亟待解决。
(一)城市空间规划需要政府推进与完善
空间与社会的关系十分紧密,而特定的社会形态和交往关系总是对应于特定的空间生产方式,“不同的生产方式都有其特定的生产空间,从一个生产方式到另一个生产方式,其中必然伴随着新空间的产生”①王芊霓:《污名与冲突:时代夹缝中的广场舞》,《文化纵横》,2015年第5期,第80页。。在当下的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带来的是社会关系的变化,而这些变化需要相应的新空间的规划和布局。但显而易见的是政府在这一方面的应对往往不太及时。大量的公共空间需要开放和建造,这些都需要政府推进与完善。
图书馆、公园、城市绿地、体育馆的免费和长时间开放可满足一部分居民的文体需求,除此之外,将健身广场纳入城镇建设规划之中也是很好的选择。
(二)媒体应为广场舞提供话语空间
新闻媒体不仅主导受众所接受的内容,而且在报道的选择上努力迎合受众。在“全媒体时代”的当下社会,人们无时无刻处在媒体的“信息轰炸”当中,而懒于思考或者过于依赖媒体的惯性思维使得媒体报道的内容和倾向对人们有着极大的引导作用。
因此在处理广场舞议题时,“广场舞噪音影响居民休息”“大妈在停车场跳广场舞与车主发生冲突”等具有倾向性的报道增加了人们的空间焦虑感。要解决公共空间的纷争,媒体要避免利用具有优越感的话语霸权来表达明显的对立性,而是应该提供平等的话语空间,让公众听到话语表达双方的声音。俗话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媒体应该提供话语交流平台,疏解社会矛盾,真正起到社会“解压阀”和“稳定器”的作用。
广场舞污名化的背后是公共空间的纷争乱象,而空间理论则在当下的“众声喧哗”之中提供了新的分析视角:对公共空间的霸权定义和野蛮侵占值得我们警惕,而“私生活”流行下心理空间的逼仄也值得我们反思。广场舞是对公共空间完全私人化和商业化霸权逻辑的反抗,在日常实践中重构了广场的空间意义,并带动了集体主义的回归。
在摆正对广场舞的认知之后,还需要政府进行新一轮的空间规划和媒体对广场舞的空间话语的提供,这也是解决纷争的最重要的策略。
[1]赵月枝.传播与社会:政治经济与文化分析[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1.
[2]王芊霓.污名与冲突:时代夹缝中的广场舞[J].文化纵横,2015(5).
[3]童强.空间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