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维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迟子建是当代著名的女作家,她从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在这30多年里,她发表了上百篇中短篇小说和几部优秀的长篇小说。迟子建的创作力是非常旺盛的,她在2015年的开年之初又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群山之巅》。苏童说:“大约没有一个作家会像迟子建一样历经二十多年的创作而容颜不改,始终保持着一种均匀的创作节奏,一种稳定的美学追求,一种晶莹明亮的文字品格。每年春天,我们听不见遥远的黑龙江上冰雪融化的声音,但我们总是能准时听见迟子建的脚步。”[1]迟子建的作品大多是以自然、温暖的文风吸引读者的,评论家主要关注的也是迟子建的温情写作风格。在《额尔古纳河右岸》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后,评论界掀起了一股研究迟子建小说的热潮,很多学者也从历史的角度研究迟子建的长篇小说。迟子建小说的研究在评论界的努力下,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温情和历史是众多评论家关注的焦点。
迟子建小说中不容忽视的主题就是温情,可以说温情是迟子建小说的最亮眼的色彩,很多读者在迟子建温暖的笔触中得到心灵的慰藉。苏童说:“她在创作中以一种超常的执著关注着人性温暖或者说湿润的那一部分,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和角度进入,多重声部,反复吟唱一个主题,这个主题因而显得强大,直到成为一种叙述的信仰”。[2]温情已经成为迟子建创作的信仰,可以说温情的光芒照耀着她的每一部作品。“这种温情主要是指乡土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宽容、谅解、体贴、同情、关爱等蕴含着鲜明道德色彩的正面情感。”[3]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似乎比衣着光鲜的都市人拥有更多的温情,虽然他们只能维持温饱,但是他们的真挚的情感却远比那些生活优裕的都市人高尚。
《踏着月光的行板》是迟子建典型的温情叙事的作品。小说的主人公是一对两地分居的夫妻,他们都是生活在底层的平凡的劳动者,丈夫王锐是建筑工地的工人,妻子林秀珊是一家毛纺厂的食堂的厨师,每个月只有四百元的薪水。两个人没有钱买手机,分别在各自居所的附近选择了一部公用电话当他们自己的手机。他们约在固定的时间打电话,并且有时会约一个时间赶去对方那里见上一面。尽管两人的生活困窘,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十分感人。夫妻二人为了在中秋节给对方一个惊喜,在没有通知对方的情况下,不约而同地选择踏上火车赶去会见爱人。可惜他们在这一天总是错过对方,因为对方在知道自己的爱人去找自己后又同时折返,他们频繁地往返于两地,却没有见到对方一面。最后,他们在电话亭约定在两人乘坐的火车相交的那一刻见面。小说中的小夫妻都为对方准备了一件“麦琪的礼物”,可惜这件礼物总是被对方错过。这是因为两人之间的脉脉温情,是十分无私的。王锐和林秀珊都自觉为对方考虑,假如其中一个人自私一点,那么他们就能在中秋节见面了。然而正是这种无私的奉献,却是人性中最宝贵的东西。很多夫妻都做不到像王锐和林秀珊一样,尽管他们远比王锐和林秀珊富有,条件优越,但是掩盖不了他们精神上的贫乏。
《亲亲土豆》中的秦山与李爱杰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但是秦山不幸得了癌症,他不想让家里因为自己的病而变得一贫如洗,所以他宁可放弃治疗,回到自己的土豆地去收土豆。李爱杰知道丈夫的苦心后,悲痛欲绝,但是迫于经济压力,只得眼看丈夫走向死亡。李爱杰在秦山死后,将秦山最爱的土豆堆砌在他的坟墓上。秦山夫妻的真挚感情打动了很多读者,可见这种温情的力量是不容忽视的。《黄鸡白酒》中春婆婆年轻时候爱上了马奔,不顾家庭的反对与马奔结婚,但是马奔在一场鼠疫中失去生命,从此,春婆婆的余生都在回忆马奔中度过。春婆婆十分珍惜马奔的遗物,她还把马奔的生日当作自己的生日。马奔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在春婆婆眼里马奔依然还在自己身边,他将一直陪伴自己。春婆婆的婚姻虽然短暂,但是她的爱情并没有随着爱人的死亡而消逝。《逝川》中的老吉喜为了给误了她一生的胡会的孙媳妇接生,所以错过了捕捉泪鱼的时机。泪鱼是一种有着吉祥寓意的生物,如果没有捕捉到泪鱼,这家人就会遭受灾难。然而当她发现她鱼盆中已经有十几条美丽的泪鱼,她感受到了善良的村民们给予的希望,这种希望支撑她继续活下去。
迟子建作品中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温情,迟子建用她女性特有的柔软关怀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情感麻木的人们。“现代社会经济飞速发展,财富不断积累。生活节奏的加快,生活压力的加大使人们更注重对物质的追求,忽视了对精神世界的关注。但物质归根结底是冰冷的,不能真正填充人们的内心。迟子建的温情正是对现代社会情感缺失的有力弥补。”[4]苏童说:“迟子建的小说构想几乎不依赖于故事,很大程度上它是由个人的内心感受折叠而来,一只温度适宜的气温表常年挂在迟子建心中,因此她的小说有一种非常宜人的体温。”[5]56阅读迟子建的小说,能够感受到这种“非常宜人的体温”,让人感觉非常温暖。当代社会因为物质空前强盛,人们心中充满了各种欲望,人与人之间也缺乏信任。迟子建的小说无疑给浮躁的社会注入了一股暖流,让人的心灵得到片刻的宁静和净化。
在迟子建的创作中,历史题材的小说占有很重要的位置。迟子建在2000年发表了她的第一部长篇历史小说《伪满洲国》,随后迟子建对长篇历史小说的创作热情一发不可收拾,她先后创作了影响非常广泛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和《白雪乌鸦》两部长篇巨作。从作家的高产可以看出,迟子建对历史小说的浓厚兴趣。迟子建的历史题材小说有着明显的特征,她的作品不同于以往的历史小说。以往的历史小说更注重英雄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的描写,然而迟子建小说却是从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写起的,她更注重描绘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并且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隐秘地描画出历史前进的轨迹。“作家将笔墨集中于他们在伪满洲国“建国”的十几年时间里的人生经历,书写了这些小人物在这个带有强烈的历史意识色彩的时空中的生命律动,解读了弱小生命的坚强、无助、挣扎、悲喜,这些个体存在所具有的普遍性的脆弱与飘摇,最终昭示了人与社会、人与历史之间无力的命定的关系。”[6]迟子建坚持对小人物的日常生活的描绘,树立了她的民间化写作立场。因为作家对民间的小人物的关怀,迟子建的历史题材小说显示出独特的美学价值。
迟子建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在2008年获得了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这是第一部描述我国东北少数民族鄂温克人生存现状的长篇小说,它把鄂温克族的百年沧桑娓娓道来,让读者认识到了这个民族坚忍不拔、淳朴善良的性格,也让人感到弱小民族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的身不由己的悲哀。“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与其说是一部小说,毋宁说是一部记载鄂温克民族近百年来遭受苦难和文化变迁的宏大史诗。”[7]《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一部描绘了鄂温克民族百年沧桑的史诗,但是这部史诗的叙述者却是“我”,是一位这个民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小说的女主人公讲述了她从出生到九十岁的漫长人生,从她的一生中读者可以看到鄂温克族近百年的历史变迁。但是小说女主人公却是从鄂温克家庭的普通的日常生活叙述的,像日军侵华、新中国成立这样的重大历史事件,叙述者并没有给予直接的描述或者评价。但是读者可以从鄂温克人的生活状态窥见这些历史事件的影响。鄂温克族的历史都是通过鄂温克族人最普通的日常生活来展现的,虽然小说的历史题材是十分宏大的,但是鄂温克族的历史在迟子建细腻的笔下,却显得更加真实,日常化的历史叙事也让读者感到更有趣味。
《伪满洲国》虽然是一部具有宏大历史叙事的史诗,但是小说却是从历史人物的日常生活写起的。《伪满洲国》以叙述民间日常生活的方式,让读者重新认识到了史实。小说描述的人物不仅有高高在上的伪满洲国皇帝溥仪,英雄杨靖宇,还有一群像胡二这样平凡的小人物。小说描写了这些人物最真实的生活,没有单纯地叙述空洞的历史。小说重点描述的是小人物的命运,关注他们在国破家亡后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并从他们的命运中认识历史真实的一面。作者致力于描绘小人物的日常生活,表现战争带来的灾难。小说中的王金堂只是一个弹棉花的工匠,他在当时社会上的地位十分低下的。当日军抓住他去做劳工,他没有英勇地反抗,与日军斗争,他只是怀着最朴素的理想,那就是活下去。这也是他自身的反抗方式。这种一反以往革命历史小说的书写方式,更具有历史的真实性。作者虽然侧重对小人物的日常生活的描写,但是隐晦地描写了溥仪就任伪满洲国的皇帝、平顶山惨案、日本七三一细菌部队、慰安妇等史实。这些重大历史事件成为小说隐藏的内容,读者可以从这些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的生活轨迹中看出来。《白雪乌鸦》这部小说是根据1910年冬至1911年春在东北哈尔滨爆发鼠疫的史实创作的。作者重点描写的是王春申、翟芳桂、翟役生、于晴秀、喜岁等这样生活在下层社会最普通的小人物的命运。在创作小说《白雪乌鸦》时,迟子建阅读了大量的资料,尽可能真实的还原了傅家甸鼠疫从开始到爆发的全过程。小说的主人公不是伍连德这类抗击鼠疫的英雄,而是像王春申这类在鼠疫下苦苦挣扎的小人物。作者在叙述这段骇人听闻的历史时,描写了傅家甸普通民众的最真实的日常生活,并且从他们悲惨的命运中窥视这段被尘封的历史的全貌。
在30多年的文学创作历程中,迟子建满怀着对文学和人生的热爱,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温情主义,关怀小人物的命运。她总是用最诚挚的善意去发掘现实生活中美丽而又温暖的东西。然而一些评论家认为迟子建温和的文风虽然很优美,但是缺乏对人性批判的力度,不太符合文学经典的评价标准。她没有因为评论界对她的温情主义的批评,而停止进行创作。在当今浮躁的社会中,迟子建坚持把温情与关怀传达给每一位读者,让他们在追求物质、精神贫乏的现实社会中感到一丝平静和温暖。即使在历史小说的创作中,迟子建始终关注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对他们悲剧的命运施以同情。因为这种独特的文学追求,迟子建拥有了固定的读者群。迟子建的小说也引起了越来越多评论者的关注,温情和历史主题依然是评论者关注的焦点。近些年随着对迟子建小说研究的深入,评论家开始重新审视和定义迟子建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1][2][5]苏童. 关于迟子建[J]. 当代作家评论,2005,(1):55-56.
[3]汪树东.迟子建小说的温情书写[J].艺术广角,2009,(1):55.
[4]贾如.论迟子建小说的温情写作[J].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2011,(9):138.
[6]巫晓燕.历史叙事中的审美想象——评迟子建长篇小说《伪满洲国》[J].当代作家评论,2004,(3):108.
[7]李红秀.论《额尔古纳河右岸》[J].文艺争鸣,2007,(12):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