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述隐喻的语义转移*——以曾令云《豆沙关》为例

2015-03-19 10:31董彦屏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春桃豆沙源域

王 琼,董彦屏

(昭通学院人文学院,云南 昭通657000 )

一、认知隐喻及语义转移

隐喻不仅是一种语言形式,也是一种普遍存在于人类思维中的认知方式,前者我们称之为“修辞隐喻”,后者我们称之为“认知隐喻”(也叫“概念隐喻”)。修辞隐喻的主要目的是对语言起修饰作用,以表达人们对语言美的追求与感受,其本质在语言层面;而认知隐喻的目的是以隐喻映射为方式,让人们更清楚地认识本体的特征,其本质是一种认知功能。

认知隐喻所产生的语言普遍存在于语言之中。隐喻是我们赖以认识和理解世界的工具和手段。通过隐喻,我们可以透过一种事物去认识和理解另一种事物。隐喻是一种认知域之间的映射,人类通过“映射”,把源域和目标域联系起来,通过源域去认识和理解目标域,最终达到认知的目的。比如,A 与B 是两种毫无联系的事物,但人类在认知思维上对A 与B 产生了相似联想,于是,A 域(源域)中的某特征就很自然地被投射到了B 域 (目标域),即,人们是通过A 概念来认识B 概念的。

从语义学的角度看,认知隐喻实为一种语义间的语义转移过程。所谓语义转移,就是在各项语言要素的形态都不改变的情况下,把A域(源域)的语义特征投射或转移到B 域(目标域)中去。即源域概念的某些特定内涵被有选择地投射转移到目标域概念中,从而形成新的概念。至于在投射或转移的过程中,人们会对源域的内涵选择什么,舍弃什么,这与该语言使用区域的历史文化、社会背景以及语言使用者的个人素质紧密相关。

二、曾令云及其《豆沙关》

曾令云是昭通作家群的代表作家之一,昭通作家群发端于20 世纪80 年代中期,经过近三十年的拼搏,已经形成了被文学界、理论界广泛认同的“昭通文学现象”,成为全国四个作家群中唯一一个地市级作家群。昭通文学大多使用昭通方言,其中,曾令云的长篇小说可以算得上昭通方言的典型代表。1995 年至今,曾令云先生一直坚持使用昭通方言进行创作,共创作并出版了《龙卢演义》、 《扎西会议》、《豆沙关》、《李家花园》、《云兴街》等12 部长篇小说(共计500 多万字)。他的小说以昭通的地域为背景,多角度、多层次、多方位地描绘、观照、反映、剖析了昭通的历史和现实。

在曾先生的小说中,笔者尤喜《豆沙关》。《豆沙关》出版于2005 年,小说以位于川、滇、黔三省交界的豆沙关为背景,演绎了两代人跌宕起伏的悲欢离合与爱恨情仇。小说描绘了豆沙关从民国至当代的社会生活画卷,当地的民情风俗与人物命运错综辉映。作者从社会生活的大处着眼,从人物性格心理的小处落墨,塑造了杜鹃、李英、春桃、霞妹、姜老五、姜拐子、金彪、黄成凯、牛儿等一个个鲜活的形象。他们中,有的有情有义、有的敢爱敢恨、有的亦正亦邪、有的半人半兽。小说中,血与火、情与欲、爱与恨、高贵与卑贱、人性与兽性、天使与魔鬼、复仇与宽恕激荡交织,让人读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小说多用昭通方言,其中,隐喻是其文学语言的显著特点。《豆沙关》中的隐喻形象、生动、贴生活、接地气,既让人耳目一新,又令人回味无穷。

三、从《豆沙关》具体语例看隐喻的语义转移

(一)源域概念与目标域概念的相似性

事物间的相似性是隐喻意义产生的基本条件,这种相似性既包括物理相似,又包括心理相似。物理相似是指事物形状、外表或功能方面的相似;心理相似是指由于文化等心理因素使得人们认为某些事物之间存在相似之处。解读隐喻,我们必须通过源域与目的域之间的相似性才能了解隐喻的真正含义。

例如,《豆沙关》中,已成家的姜老五与寡妇杜鹃相爱,但在土匪头子姜三爷手下玩命的姜老五害怕让杜鹃再次成为寡妇,不得不忍痛拒绝杜鹃成婚的请求。他出钱让杜鹃开客栈,以后招个男人成家。他在姜拐子的茶馆里喝着闷酒,姜拐子心中明白他的苦衷。姜拐子说道:“俗话说,天不容跳蚤长大,三爷这帮人,迟早官府会来剿杀的,拖着两个家,确实是个累赘。”[1](P34)姜三爷是土匪头子,势力再大,官府迟早会派兵来围剿,与跳蚤的命运相似。又如,金杏与陇君府一见钟情,后来感情不断升温,金彪乘势讨好陇君府道: “兄弟,你和金杏的婚事,我想八、九不离十了。”后又大口大气地说:“小马栓在大树上,稳稳当当,她若敢反悔,我打断她的脚杆。”[1](P147)金彪用这个隐喻表示,他这个当哥哥的百分之百能保证把妹妹嫁给陇君府,他会把这件事办得像小马栓大树那样稳妥。这个隐喻把一心一意想巴结陇君府的金彪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二)源域语义向目标域语义投射的单向性

通常,我们会用熟悉的、简单的、具体的事物或概念作为源域去理解陌生的、复杂的、抽象的事物或概念。所以,隐喻投射的方向都是从源域(喻体)到目标域(本体),从具象到抽象,即隐喻的语义具有单向性。

例如,当时还是地下党的李琰与黄成凯被关到陵秀警备区监狱,他们让李英去求何矻,请他出面说情,并说,只要能放出来,让他俩付多大的代价都行。何矻帮了他们的忙,但在心里暗暗骂道,贪生怕死,你还干什么革命嘛?仅凭一腔热情,干不成什么大事,飘汤之油矣

。[1](P488)这里。“飘汤之油” (源域)那种漂浮不定的特征单向投射到李琰与黄成凯的品行(目标域)上,表示他们俩表面干革命,内心却极不踏实,很容易叛变革命。又如,杜鹃的女儿春桃被金彪强奸未遂,杜鹃决定上金家理论,李英劝她带上黄成凯,杜鹃很干脆地说:“……春桃不是他亲生的,我不耐烦找他,扶不起来的猪大肠,我自己去找金老板,明天就去。”[1](P196)“猪大肠”给人的感觉是软趴趴的,不管怎么扶都直立不起来,这里把“猪大肠”的语义特征单向投射到黄成凯身上,表明杜鹃对黄成凯的极度失望。

(三)源域被转移语义特征的选择性

隐喻意义是目标域与源域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源域的某些特征会通过隐喻映射到目标域中,但这种映射并不是将源域的所有特征不加筛选地全部保留,而是先过滤其某部分特征,然后选择另一部分特征进行的。通常,我们都会选择源域中最具典型的特征来进行映射。故,隐喻的语义具有选择性。

例如,本家二大爹看到孤苦伶仃的姜拐子饿得躺在树下,动了恻隐之心,但又无能为力,只能对他说道:“拐子,你困在这个村子里,迟早得饿死,你不如爬到豆沙关的街上,就是变成狗,在那里也多得几根骨头啃。”[1](P2)狗具有很多特征,比如忠实、凶恶、向人乞讨等等,在这个语义投射里,就过滤了“忠实”、“凶恶”等特征,只选取了狗“向人乞讨”这一个特征来进行投射。又如,姜拐子被刘麻子抓到警察局,为了保护姜老五与姜廷周,面对丁副官的严刑拷打,仍不说一句真话,还奚落丁副官“啃不动金刚,啃泡木,一。”[1](P133)这句话里有两个隐喻,前一个隐喻中,金刚与泡木都有很多特征,但文中却选取了金刚最典型的特征“硬”与泡木最典型的特征“软”来进行投射,表现了丁副官欺软怕硬的嘴脸。后一个隐喻,“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义有褒义的“毫不畏惧”和贬义的“耍无赖”两种,文中选

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取褒义,表明姜拐子面对敌人毫无畏惧的男子汉气魄。

(四)语义转移帮助目标域的概念特征实现了具体化

隐喻借助我们现成的知识和经验来理解与建构未知的事物,成为认知的桥梁,使得抽象复杂的概念得到直观的描写与解释。通常,我们会用熟悉的、简单的、具体的事物或概念作为源域,通过隐喻,我们把源域的显著的、形象的语义特征转移到了目标域概念特征上,这样,目标域的语义就一目了然了,即,目标域的语义特征在隐喻的语义转移之下实现了具体化。

例如,作为地下党的李琰和黄成凯,为了将教育局长何矻发展为革命力量,他们小心翼翼地试探何矻。小说是这样描写的:“往往这个时候,李琰和黄成凯就光脚板踩刺,

试着试着地给他讲一些革命道理,李琰甚至还给他讲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基本观点和艾思奇写的通俗哲学。”[1](P486)“光脚板踩刺”把李琰和黄成凯在对何矻的发展过程中心理上的小心与紧张传神地表现了出来,而且,表现得如此形象、具体、准确。又如,杨牛儿因霞妹嫁给姜廷周而负气出走,李英到陵秀金彪和春桃住处去打听牛儿的消息,春桃不在,女婿金彪却趁机想占她的便宜,李英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毫不赏脸地正色道“金彪,竹子得分上节下节,你别无老失大的,这里是学校,你不怕受校规处罚。”[1](P379)李英用“竹子的上节下节”提醒金彪不要乱了伦理,这个隐喻也从反面衬托了金彪极其败坏的品行。

(五)语义理解的模糊性

隐喻意义的理解过程,就是将源域的显著语义特征转移到目标域的过程。由于源域概念本身就包含多重语义特征,所以,被转移的语义特征的确定与说话者的真实意图和话语交际的语境有关。同时,还与听话者自身的知识结构与文化背景相关,这就可能导致隐喻语义理解的模糊性。有时,说话者本身在使用某个隐喻时,其意识中对源域与目标域的相似性只是一个模糊的大概把握,那么听话者也只能凭借直觉去理解隐喻的大概意义,这样理解的语义往往也是模糊的。

例如,杜鹃的女儿春桃被金彪强奸未遂后,为了名节,她不得已作出嫁给金彪的决定,杜鹃非常犹豫,害怕弄不好一则害了春桃名声,二则落个攀高枝的罪名,但杜鹃转念又想,“(我杜鹃)不像你金老板为富不仁,吝啬得连苍蝇都别想叮上一口。”[1](P195)小说之前并未直接描写金彪父亲金世奎为富不仁的具体行为,但通过这个隐喻,我们能够对金世奎的形象有一个大概的了解,而且,我们还能感受到杜鹃对金家的厌恶。又如,当李英责怪女儿不应该以婚姻为难杨牛儿,让其去爬寿星岩抬僰人棺材时,霞妹说:“……我和他处了好些年,总觉得他是一壶永远都煨不开的水,我的这句赌气话,倒让他成了真正的男子汉,这也是件好事。”[1](P301)霞妹用“一壶永远都煨不开的水”形容杨牛儿的性格,让我们隐约感受到牛儿那种温温吞吞、不声不响的性格,同时也能让我们感受到有胆有识的霞妹绝对不会爱上牛儿。

(六)语义理解的文化性

隐喻植根于文化之中,人类的联想思维必须依赖自身的文化语境。每个民族的思维都与他们的生活环境、生活方式、宗教信仰、行为取向、价值观念密切相关。所以,同一个概念,不同的民族会选择不同的源域来进行投射,反之,同一个源域,不同的民族也会因语义转移的不同角度导致不同的语义理解。所以,隐喻不仅是语言和思维的,隐喻还是文化的,我们必须在文化的背景下对它的语义进行理解。

例如,金杏带着未婚夫陇君府回家时,陇君府为了讨好金家,一早就和金杏为金彪去抓炖鸡的补药,回来后,听到丈母娘的夸奖,趁机讨好说:“妈,他是金杏的大哥,为他做点事,应该的。”金母听了,笑开了花,正欲说什么,金老板则不阴不阳地数落了老伴两句,他说:“一家人,哪来这么多废话讲嘛,真有点四两肉放半斤花椒,实在麻筋,快吃饭,下午大家都还有事情。”[1](P181)昭通地接四川东南,饮食自然会受到四川饮食文化的影响,花椒是四川饮食中不可或缺的香料,金老板用“四两肉放半斤花椒”的舌尖感受形象地影射了陇君府言行的做作与肉麻,同时,我们也能感受到昭通饮食的麻辣文化。又如,春桃与金彪订下婚约后,金家要求春桃跟随金彪年后去陵秀,为了让女儿春桃到陵秀后有名有份,以免被金彪欺负,杜鹃要求金家必须在年前置办婚礼,否则春桃就不去陵秀了,金彪问杜鹃怎么能改变以前的约定呢,杜鹃冷冷地笑道:“我们都不是金口玉牙猪下巴的皇帝老儿,说过的话,怎么就不能变呢?”[1](P293)在中国封建社会,皇帝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的话不可任意更改,而且,封建社会的老百姓是万万不可说出“金口玉牙猪下巴的皇帝老儿”这句话来的,但杜鹃说了,这说明,时代已经改变了,当时是民国时候,而且,豆沙关远离京城,山高皇帝远,封建君王在老百姓心中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尊严。

四、结语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看出,隐喻是人类的一种类比联想的思维方式,隐喻认知实为源域与目标域之间的一种语义转移,通过语义转移,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目标域的语义特征。隐喻是我们生活、语言中必不可少的思维方式,《豆沙关》也不例外。 《豆沙关》中的隐喻,弥漫着昭通的泥土气息,呈现了昭通的风情人俗,体现了昭通人独特的思维习惯,增添了小说的文学艺术魅力。

[1]曾令云. 豆沙关[M]. 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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