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智茜
(川北医学院外国语言文化系,四川南充637000)
从意象的营造看古典诗歌中隐喻的翻译
付智茜
(川北医学院外国语言文化系,四川南充637000)
隐喻是一种常见的语言现象,诗歌是隐喻的海洋,中国古典诗歌更是这海洋中的一朵奇葩。根据中西隐喻研究历史上隐喻的研究方向的变化,指出针对隐喻难以理解与把握的特点而应采用的翻译策略,最后以中国古典诗歌中对隐喻的运用来阐释隐喻对意象的营造以及情感的表达。
隐喻;古典诗歌;翻译;意象
隐喻存在于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隐喻是非同类事物之间的比较,是对词语的修饰或者美化,具有丰富语言表达、增强修辞效果等功能,因而被广泛运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语言交际以及文学作品中。隐喻产生于人类的语言审美活动,并时时表现在语言的使用过程中。亚里士多德在其经典著作《诗学》和《修辞学》中曾说过,隐喻可以使风格有所提高而不流于平凡。这体现了语言的信息功能与美学功能。同样,文学翻译中古典诗歌的隐喻翻译既是一种信息的交流,更是对原著艺术功能的再现、升华。这种交流和升华不是简单的静态和理想状态下的转换,而是需要译者根据不同的语言结构、不同的文化意象和文化语境进行意象营造与意境体现的重现过程。
美国语言学家Lakoff和Johnson[1]强调说,我们用来思考和行动的常规概念系统本质上是以隐喻为基础的;隐喻是人类用来组织其概念系统的不可缺少的认知工具,是通过甲事物来理解乙事物的重要手段。何谓隐喻?有人认为隐喻是认知世界的重要方式,有人认为是一种妙笔生花的修辞手段。目前关于隐喻的定义已高达125种,但由于隐喻具有高度的跨学科性,适用于此学科的隐喻的定义不一定也适用于彼学科。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隐喻是一种修辞格,它将两个不同的概念婉转地联系起来,暗示两者的共同性,使语言形式达到了形象和模糊性的高度结合。就隐喻研究历史来看,隐喻长期以来被看作是一种文学修辞手段,对隐喻的语言研究最早可追溯到2000多年前的亚里士多德。亚里斯多德把隐喻看成是一种意义的转移,它必须取自于与原事物有关的事物,但又不能明显相关,隐喻的构成离不开“相似性”。著名语言哲学家约翰·赛尔(John R Searle)从言语行为理论及语言哲学思想角度把语言的意义分为字面意义(literal meaning)和隐含意义(metaphorical meaning)[2]。
(一)西方隐喻研究的历史与现状
从柏拉图时代算起,西方的隐喻研究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西方最初的隐喻研究发源于古典修辞学。西方最早的隐喻理论萌发与哲学派的修辞研究,其中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分别代表了后世称为“贬斥派”(depreciators)与“赞赏派”(appreciators)的两种语言观。另一方面,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还分别开启了西方隐喻研究的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传统。从学科发展实践来看,西方隐喻研究历史可分为五个阶段,即:古希腊——罗马时期;中世纪至文艺复兴时期;16至19世纪;20世纪上半叶;20世纪下半叶。在这五个历史阶段中产生了四种共时性隐喻研究模式,它们是:隐喻的修辞学研究、隐喻的诗学研究、隐喻的语言学研究以及隐喻的哲学研究[3]。值得注意的是,这几种研究模式并非与每一个时间段相对应,它们是渐变的延续体。16至19世纪,隐喻研究经历了诗学研究到语言学研究的过渡时期。20世纪的隐喻研究大致可分为现代和当代两个阶段。现代隐喻研究的代表人物当I.A.理查兹。理查兹首次提出了隐喻互动(interaction)的概念。在他看来,词语的字面用法(literal uses)和隐喻用法(metaphorical uses)往往可以相互转换。20世纪50年代之后,西方隐喻研究渐入高潮,各种隐喻理论逐渐结合融汇,体现出高度的跨学科性。
(二)中国的隐喻研究历史及现状
相反,中国的隐喻研究并非一以贯之,前后承递,而是自成一格,贯穿中国的古典美学、诗学乃至伦理哲学研究。中国的隐喻研究大致可分为认知哲学(以《易》为代表)、诗学(以《文心雕龙》为代表)、修辞学(以《文则》为代表)三个研究阶段与研究模式[4]。先秦时期开创集成了后世的隐喻思想,同时偏重于哲学认知层面,实践了“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原则。“言象意”与“赋比兴”的理论也是由此衍生出来的。经汉代儒学家之手,进一步形成了“刺美”、“讽譬”的比兴传统。而随后为魏晋至唐宋时期迅速发展的“气韵”、“风骨”隐喻诗学所代替。至宋明时期,隐喻研究着眼于诗学的修辞层面。20世纪初,随着西学东渐,中国的隐喻研究逐渐与西方合流。中国的隐喻研究渐渐丢失了自我特色,而一味地融合到西方的隐喻研究体系中。我们应当正确认识本国的隐喻研究传统,充分利用我国丰富的隐喻资源,在学习借鉴西方的同时,夯实自身体系。特别是我国古代诗歌中,包含了大量的隐喻,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研究对象。
把隐喻用得炉火纯青的是中国古代诗人。中国古诗是以意象为元素,以想象为方式,以建构思想为中心,以韵律节奏为外形的语言艺术。作为汉语语言的精华、文化的结晶,中国古典诗歌包含了丰富的隐喻[5]。而隐喻则是诗歌语言的最好承载体。中国古代诗人喜欢托物言志,而意象是“外物刺激人的感官而生,有确实存在的客观对应物,是具体的,是人对外在事物比较客观的、直接的反应”,它的生成是情感的创造的基础[6]。以张继《枫桥夜泊》中“月落乌啼霜满天”和“夜半钟声到客船”为例,在想象中,月落之后的暗淡、静夜寒鸦啼叫的凄厉与惊悚,外加半夜震颤心魂的钟声,搅扰着客船上旅人难眠的心愁。令人在想象中感受到那羁旅中的深深孤寂与惆怅,所以对于诗的语言来说,隐喻极为重要。难怪路易斯曾说[7],隐喻是诗歌的生命原则,是诗人的主要文本和荣耀。隐喻的运用不是使诗歌变得晦涩难懂,而是帮助读者在脑海里产生一个清晰可见的图像,将抽象的概念具体化、图像化,使诗歌变得更生动、形象、清晰、明白,让读者更容易理解诗人试图传达的含义,透过外在的表象深入到诗歌的内在结构,从而获得更深层的意义。
中国历来是诗的国度,古人写诗论诗都对意象的选择极为讲究,不论是从诗歌语言中体味出意象,还是在意象的把玩中发觉意义,这从语言文字到意义的中间环节——意象是必不可少的。汉语“意象”一词原系表述所指(意)与能值(象)关系的一对范畴。如“立象尽 意”(《易传 ﹒系辞上》),孔子也说“书不尽其言,言不尽 其意”,王弼在《周易略例 ﹒明象》中说“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以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着,象以言着”。刘勰提出“窥意象而运斤”(《文心雕龙 ﹒神思》)[8]。诸如此类都是在讨论“象”与“言”、“意”三者之间的关系。但在后世的逐渐使用过程中,“意象”一词结合在诗歌中,专门指表现意义的形象,以及通过具体的形象表现意义或情感。
当诗人觉得使用本体会使诗歌更加晦涩难懂时,就会运用隐喻来创造意境,让形象本身说话,使人容易接受[9]。如宋代朱熹的《观书有感》:“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本诗从题目上看是讲读书的感受,从内容上却说,半亩大的方塘像一面镜子,澄澈明净,天光云影都被反映出来闪耀浮动,情态毕现。问它为什么如此清澈明净,是因为它有源源不断的、永不枯竭的活水。诗歌以方塘来比喻书籍,古今兴替,世间百态无所不有,书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知识,才是真正的活水,源远流长。
在中国古代诗歌中,隐喻不仅仅是一种修辞格,更主要是作为一种表达手法来使用。通过隐喻,诗人可以表达更强烈的思想感情或表达一种不便直接言说的思想,如诗人对当时社会的不满,就不能直接在诗中明言,而得通过隐喻手法来婉转地流露出来。只有充分理解诗人隐喻制作的谜团,才能体会其独特的感受,理解其所传达的特殊意义。如张籍的《节妇吟》:“君知妾有夫,增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此诗的字面意义是说一个妇人对爱情的忠贞,说得又是委婉又是坚决:你的情意是很可感的,也是真挚的,但我与丈夫的感情忠贞不二,生死与共,我们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如今只好带着眼泪把那对明珠退还给你啊!其实这首诗原本是作者为拒绝大军阀李师道的拉拢而写的,作者不愿意参与到军阀的斗争中去,又不想过分得罪这位军阀,就写了这首诗送给他。这样就把诗人难以直言、拒绝的情感变现得淋漓尽致了。
(一)隐喻的理解及翻译障碍
解读隐喻的尴尬和难点在于:隐喻不允许对其仅作字面性解读,任何单纯的字面性解读都是徒劳无功的。理解隐喻的障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为主体认知能力方面的障碍,其二为语境对于主体认知的制约[9]。如果隐喻解读者对其中的一个范畴一无所知或所知甚少,那么他就不知道怎样去理解该隐喻,也无法把喻体与本体联系起来。其实,在更多情况下,人们对隐喻的理解受语境因素的制约。语境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是一个动态的概念,它并不像语法或句法那样独立存在,而是以交际者为中心,以语言使用为指向,因此,交际者在不断变动着的语境里进行交际并获得理解。脱离了语境,即使不至于造成隐喻的完全不可理解,也会增加理解方面的难度。只有在具体语境中,才能判断它究竟表达了怎样的意思,才能真正理解隐喻的指涉和意义。隐喻产生的心理机制充分体现了人类认知模式在处理外界信息时的主动作用。处于不同文化世界的人们在使用隐喻时有相似,也有差异。此外,隐喻的构成不只是牵涉到简单的语言因素,而且还涉及到较为复杂的社会文化因素。英汉两种语言的差异也构成了翻译的障碍[10]。因此,能否实现认知上的对等是成功翻译隐喻的关键,这就要求译者选择恰如其分的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
(二)隐喻的翻译策略
隐喻是在彼类事物的暗示下感知、体验、想象、理解、谈论此类事物的心理行为、语言行为和文化行为。在翻译时,不仅要理解隐喻本身的意思,更要深入理解隐喻背后蕴藏的深厚文化内涵,达到有效交流的目的。基于隐喻的跨文化性,在翻译隐喻时应该考虑一下几个方面:隐喻是否可以被保留,如何传达喻体形象,是转换还是放弃,以什么方式表现,如何给出清晰易懂的喻意等等。基本上来讲,隐喻翻译可以分为以下几种:直译、换喻法、意译、直译意译相结合[11]。由于共享一个生存环境,即使不同种族的人也具有很多共性。所以不同国家的文化也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也就是说,不同语言中存在着对等的表达方式。那么在翻译时,可以保留原文中的喻体,采用直译法。如此一来,语言的信息功能与美学功能就可以完美再现,与原文达到神形的同一。
如:天净沙·秋思 马致远(元)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此散曲营造了一个游子思归而不得、触景生情的凄凉悲清的意境;为了完成此意境的营造,作者构筑了“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夕阳、断肠人、天涯”等意象,把这些名词意象直接连缀,产生一种悲凉气氛。
丁祖馨、Burton Raffel[12]译
Withered vines hanging on old branches,
Returning crows croaking at dusk.
A few houses hidden past a narrow bridge,
And below the bridge quiet creek running.
Down a worn path,in the west wind,
A lean horse comes plodding.
The sun dips down in the west,
And the lovesick traveler is still at the end of the world.
译文采取直译的方式保留了表示各意象的语言符号,以其娴熟的艺术技巧,让九种不同的景物沐于夕阳的清辉之下,象电影镜头一样以“蒙太奇”的笔法在我们面前依次呈现,一下子就把读者带入深秋时节再现了一幅秋思图:某个深秋的黄昏,一个风尘仆仆的游子骑着一匹瘦马,迎着一阵阵晚秋的西风,在古道上缓缓独行。形象地描绘出天涯游子凄楚、悲怆的内心世界,给人以震撼人心的艺术感受。
再如:望庐山瀑布 李白(唐)
日照香炉生紫烟,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译文:
In sunshine Censer Park breathes purple vapor,
Far off hangs the cataract,a stream upended.
Down it cascades a sheer three thousand feet,
As if the Silver River were falling from Heaven!杨益宪、戴乃迭译[13]
李白善于寄情山水、沟通宇宙、抒发出性灵的诗意美。在本诗中通过“日照”、“紫烟”“瀑布”、“银河”体现出自然的和谐美。当他进入创作的时候,诗意通过意象的营造而显得妙和天成,灵动畅酣,自由奔放。“放”是李白的诗意美的灵魂,也是李白宗法自然的内家功夫,更是李白哲学人生的精彩表演。本诗中有三个字用得相当精妙:一个“生”字不仅把香炉峰写活了,也把山间烟云冉冉升起的景象表现出来:一个“挂”字描绘出倾泻的瀑布在“遥看”中的形象;一个“落”字点出了瀑布倾泻的磅礴的气势。通过这三个字的融会贯穿,仿佛庐山瀑布就在眼前。对于“银河”,翻译界普遍认为应该是译为“milky way”。实际上,这两个符号在中国和英语国家有着截然相反的意象:前者是“天上阻隔织女和牛郎相会的河”,蕴含了“织女”、“牛郎”、“王母”、“喜鹊”、“鹊桥”、“不能团聚”等意象;后者是“赫拉的奶形成的路”,包括了“赫拉”、“奶”等。再看原文,这里的语言符号营造的是“河”的意象,而绝非“路”,因此,译者弃用了固有的译法,用“Silver River”激活了读者“河”的构想,用“河”的“奔腾澎湃”填补“空白”,从而再现诗人笔下的庐山瀑布的气势。
作为文化载体的语言受制于各种文化。各民族具有不同的思维方式和语言习惯,他们在表达同一概念时会用到不同的喻体。在翻译时,可以变换原语中的喻体,转而使用译语读者所熟悉的比喻形象,以达到“神似”的效果,并保留原文的美感,即换喻法,用一个功能相似的隐喻代替原诗的隐喻,从而回避字面翻译。如白居易《长恨歌》中“六宫粉黛无颜色”。其中的“粉黛”指古代女子所用化妆品,引申为女子,如按字面直译为And the powder and paint of the Six Palaces faded into nothing(Bynner),简直就是死译。意译成That she outshone in six palaces the fairest face[14],用功能相似的隐喻outshone代替原诗隐喻。译文虽放弃了原诗隐喻,但营造的意象和表达的意思与原诗意象及其诗意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因此针对隐喻为某些民族所特有,带有强烈的地方特色和文化特色。当原语的隐喻在译语中没有对应的表达形式时,可选择意译法,既可形象地保留原文的隐喻,又可丰富译语中的隐喻表达。通过对原语中词语表层结构的理解,以译文的表达习惯把原语的隐喻意义充分表现出来,从而保持美感上的一致。
鉴于中国特殊的文化背景,隐喻在古典诗歌中的运用达到登峰造极,在中国古典文化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复杂生动且灵活。因此,隐喻的翻译是一个复杂的认知过程,它需要意象的营造。因此在翻译时,既要考虑传达原文的信息,同时又要再现原文的美学功能。隐喻的翻译有多种策略,但最终选择什么样的翻译方法,主要取决于文章本身的类型和体裁,以及隐喻所产生的文化背景以及译文的受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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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1-5136(2015)01-0141-04
2015-03-18
付智茜(1979—),女,四川仪陇人,川北医学院外国语言文化系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翻译理论及其实践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