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婷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唐代不少诗人都写过端午诗歌。其中,有的是对端午节俗的描写,有的是借端午之机抒发感慨。仔细考量,不难发现唐代诗人笔下的端午节俗及其文化内蕴与之前代相比,发生了些许变化。虽然学界有不少学者对端午节俗进行过研究,成果也颇丰。但就整个《全唐诗》所描写的端午节来说,研究大都浅尝辄止。故本文拟以《全唐诗》中的端午诗为素材依据,考察其所记录的端午节俗,进而探析这些节俗所包含的文化内蕴及其成因。
《全唐诗》中的端午诗,一共描述了三类节俗形式。其一是食粽、饮菖蒲酒的饮食节俗;其二是挂艾符、佩戴长命缕的辟邪节俗;其三是竞渡、赠衣的助兴节俗。
粽子是端午节的代表食物。据晋人周处《风土记》载:“仲夏端午,烹鹜角黍。端,始也。谓五月初五日也。又以菰叶裹黏米煮熟,谓之角黍。”[1]170南朝梁吴均《续齐谐记》亦载:“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罗水,楚人哀之。至此日,以竹筒子贮米投水以祭之。”[2]2234可见,在唐以前,端午食粽已成风俗。到唐代,除去其他文献记载,仅从诗歌来看,这一风俗也得到了有效的旁证。唐诗中直接描写端午节食粽的见于唐玄宗《端午三殿宴群臣探得神字》一诗①下文引用的所有端午诗,均出自彭定求《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版)。为避冗赘,恕不一一注明。,“四时花竟巧,九子粽争新”这一句既传神的写出了精致可爱的粽子形状,又巧妙的表达了粽子的美好寓意。而张说《端午三殿侍宴应制探得鱼字》一诗中的“助阳尝麦彘,顺节进龟鱼”,更是写了宫廷端午节的豪华和丰盛。有了美食,自然不能缺了美酒。唐诗中端午节的代表酒是菖蒲酒。李白的《嵩山采菖蒲者》,曰:
神仙多古貌,双耳下垂肩。嵩岳逢汉武,疑是九疑仙。我来采菖蒲,服食可延年。
言终忽不见,灭影入云烟。喻帝竟莫悟,终归茂陵田。
这首诗秉承了李白浪漫飘逸的诗风,全诗充满了发兴无端的澎湃激情和神奇想象,描写了他仿佛真的见到神仙一样的场景。而第三句更是点明诗题,表达诗人想要延年益寿的美好愿望。总而言之,虽然吃粽子、饮菖蒲酒不只是唐代端午的习俗,但通过唐玄宗、李白等人的点染,它们毋庸置疑代表了唐代端午的饮食节俗。
从汉代开始,就有五月是恶月的传说。聪慧的先辈为了避开恶月的困扰,就采用了一系列辟邪的措施。据《风俗通义》载:“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一名辟兵缯,一名五色缕,一名朱索,辟兵及鬼,命人不病瘟。”[3]605另据葛洪《抱朴子》载:“或以五月五日,作赤灵符,著心前。”[4]112可见,在唐以前,就已存在用长命缕、赤灵符等来辟邪的风俗了。而唐代诗人笔下就这一节俗的描写一共存诗8首。且看唐玄宗的“穴枕通灵气,长丝续命人”、“事古人留迹,年深缕积长”,张说的“愿賫长命缕,来续大恩馀”,窦叔向的“仙宫长命缕,端午降殊私”,权德舆的“彩缕同心丽,轻裾映体鲜”,杨巨源的“彩缕纤仍丽,凌风卷复开”,司空图的“此去知名长命缕,殷勤为我唱花前”它们都从不同视角记载了端午佩戴长命缕辟邪这一习俗。而殷晓藩的“不效艾符趋习俗”一句更是在直接点明端午戴艾符这一习俗的同时,巧妙指出其习俗内涵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唐代端午诗中有关助兴节俗的诗作共有18首,其中竞渡诗14首,端午赐衣诗4首。竞渡是端午节的经典活动之一,《荆楚岁时记》中关于这一活动的记载曰:“是日,竞渡。”[5]92而到了唐代,多个文献都有这一活动的记载,仅看诗歌方面,十四首竞渡诗为我们描述了空前激烈的端午竞渡场面。试看卢肇的《竞渡诗》曰:
石溪久往思端午,馆驿楼前看发机。鼙鼓动时雷隐隐,兽头凌处雪微微。冲波突出人齐譀,跃浪争先鸟退飞。向道是龙刚不信,果然夺得锦标归。
全诗描写了端午竞渡时,驿馆楼前人潮汹涌、鼓声雷雷的热闹场面,颈联的“冲”字、“突”字、“跃”字、“争”字传神的再现了竞渡过程中激烈、热烈的紧张氛围,为尾联夺得锦标归埋下了伏笔。此外,张说、元稹、白居易、刘禹锡等诗人也都有竞渡诗存世。
唐诗中另一助兴节俗——端午赐衣,可谓是唐代首创。杜甫《端午日赐衣》曰:“宫衣亦有名,端午被恩荣。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自天题处湿,当暑著来清。意内称长短,终身荷圣情。”全诗荡漾着诗人因端午被赐予代表荣恩的衣服时的喜悦感激之情。诗的后三句竭尽所能的称赞衣服质地的柔软、尺寸的合身,感恩之情溢于言表。此外,权德舆、杨巨源也写有端午赐衣的诗作,都表达了受赠后的愉悦之情。
唐代端午诗的节俗形式寄予了深厚的节俗内涵,既有良辰佳节的闲情逸致,也有浓厚的生命观照意识以及感恩戴德的歌颂。它们既是体察唐人独特心理的一面镜子,也是描绘唐人社会生活的一幅精彩画卷。
唐代端午诗中的闲情逸致主要是从对食粽以及竞渡这两种节俗的刻画里体现出来的。唐诗中对这两种节俗的描写明显带有欢快、明朗的基调。唐玄宗作为创造“开天盛世”的君主,其笔下的粽子“四时花竟巧,九子粽争新”完全没有了神秘的祭奠色彩,取而代之的是色泽鲜艳、寓意积极的王朝气概。而十四首竞渡诗,更是描写出了史无前例的热闹场面。参与人员从君王刺史到黎民百姓,无不被激烈的竞渡所吸引,以至于呈现出全民庆祝狂欢之态。人们已从前世哀伤悼念的气氛中解放出来,开始尽情享受节日所带来的欢乐了。
我国自古代神话起就有着明确的厚生爱民意识,《山海经》中的“不死之国”,“不死之药”都表明了古代人民对生命的珍视。端午正值初夏时节,各种毒蛇湿气肆虐,扰乱了人们正常的生活节奏。因而以挂艾符、佩戴长命缕、饮菖蒲酒、沐浴兰汤为标志的辟邪活动就逐渐传播开来。据南朝《荆楚岁时记》载:“五月五日,四民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6]89可见,这一时期,采艾是用来避毒的。唐诗中,这种节俗依然存在,但其内涵较之前代已发生了些许变化。且看唐玄宗《端午》中的“事古人留迹,年深缕积长”,张说《端午三殿侍宴应制探得鱼字》中的“愿賫长命缕,来续大恩馀”,殷晓藩《端午日》中的“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虽然也都是在谈论端午辟邪的种种节俗,但更多的是借长命缕、艾符等物象表达诗人或慨叹或感恩或祈福的心绪,已经淡化了先前那种唯避祸驱邪是尊的意识了。当然,尽管唐诗中这一节俗内涵有了细微的变化,但隐藏在深层的心理机制都是对生命的热爱。
唐代端午诗的第三种节俗内蕴体现在诗歌里感恩戴德的歌颂,这与唐代政治开明分不开。唐代有端午节皇帝恩赐百索和衣服的习俗,因而那些受恩赐的诗人们在诗中无不表现出对皇上的感恩之情。如窦叔向《端午日恩赐百索》曰:
仙宫长命缕,端午降殊私。事盛蛟龙见,恩深犬马知。余生倘可续,终冀答明时。
诗的首句将皇宫喻为仙宫,感激之情可见一斑,接着以“蛟龙”喻皇威,以“犬马”喻自己,表明终其一生尽职尽责以报恩情的感恩之心。唐代端午诗所表现出的这种感恩歌颂心理,较之一般的歌颂皇权诗更为情真意切。或许,这与整个端午节的节日氛围有关。
唐代端午诗之所以有着别样的节俗内蕴,这与其诗的作者心绪、时代特征以及端午节自身的发展规律息息相关。
唐代端午诗的作者大都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他们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有着“致君尧舜”的爱国理想和体察民生的从政愿望。其笔下的端午诗或洋溢着健康欢快的气息,或蕴含着不同前代的思考,或寄予着浓郁深沉的感慨,这些都是诗人们济世爱国情结的外化体现。同时,唐朝强盛的国力和开明的世风,使得整个时代呈现着积极明朗的氛围,也使得唐人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得到了极大的振奋。民众有了积极参与社会生活的热情,端午节俗自然就有了不一样的内蕴。当然,较之前两方面的影响,更为直接的因素还在于端午节的自身发展规律。有关端午的起源,众说纷纭。然而,端午节的流变离不开时代和时人的特征以及需要。因此,唐代端午节必定是契合唐代的时代特征和民众心态的。可以说,正是在以上几种内外部力量的综合作用下,唐代端午诗才体现出了别样的节俗内蕴。
总而言之,唐代端午诗中的节俗文化是丰富多彩的,我们在考察的时候,无法只把它们看做孤立的节俗形式,而应结合作者背景、时代特色以及端午节自身的发展规律来综合考察,唯有如此,才能深刻理解其所包含的内蕴。
[1]萧放.荆楚岁时记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2](清)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历象汇编岁功典:卷五十一[M].北京:中华书局,1985.
[3](汉)应劭.风俗通义校注[M].王利器,注.北京:中华书局,1981.
[4](西晋)葛洪.抱朴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5][6](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译注[M].谭麟,译注.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