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账

徐淳刚

关于河流的流水账

那条城边的河流你是否还记得？

当年，我们清澈的脸映在

清澈的水面上。我们弓身挖野菜

抬头看见羊吃草，我们把手指浸在水中

像把一截截枯枝扔进春的水流

河流的历史唯有我们知晓：

“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异态……”

这么说，你就是一个两千年前的乡下人

把存钱的麻袋埋入土中

或者牵着牛，扛着镢头走在夕阳中

然而，一只羊并不关心河的历史

河边的这棵树可以不存在。

“皇上明鉴！”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地图……

——或许，并不存在远古地图

你不是商人，我也不是农夫

“我们踏进又不踏进同一条河流……”

没有人再谈论河流，它的源头在何处？

它就像一个少年，一个祖国，一只野狗

从它来的地方而来，又汇集了多少

风尘、愿望、泥沙、剑戟、鲜血和骨头！

那么，河流已是老人

或者，像你我一样正当中年。

它的过往只是一笔可有可无的流水账

所有的变迁，文明的变故

都是为了“让后来者洗洗手”

“你看这辽阔河山，苍茫大地……”

不！到处都是繁华，繁华的垃圾！

它的源头堵住了，它的清澈不见了，它的

永恒的力量消失了——

一个拾破烂儿的提着个麻袋正从河堤上走过

注：此诗写西安东郊浐河，古“八水绕长安”之一。

关于自我的流水账

这么多年过去

我还是迷恋木匠、裁缝、魔术师

我的斧头、尺子和扑克

只是一些若有若无的形象;

我在空中看见椅子、衣裳

从大脑的双手里变出自由的飞翔。

哦，我是否懂得一只蝴蝶的变化

我能否从一只手里变出另一只手来？

不要看沾满灰尘的影集

我不是某人的同学、同事、朋友或亲人

不是那么多人中的一个人;

我的形象如同背景、相框

我的职业连我都说不清

顶多是个用铅笔和本子说谎的人。

我说过，我有三个麻袋：

一麻袋沙子，一麻袋钱

另外一个空空如也——

我想用一个麻袋装尽天下所有的麻袋。

其实，我说的麻袋只是蜘蛛网

夕阳照耀，还未被风吹破

它类似我始终写着的一部著作。

谁都应该写一部永远都写不完的著作

就像露珠一样清晰，天堂一样发亮;

《上帝怎样掷骰子？》

宇宙中的这本小册子，价值连城

但实际上，连三块钱都不到。

“假如让我重新选择

我宁愿做一个管道工

或者，一个沿街叫卖的小贩”

事实就是如此。这便是属于

一个人的永恒肖像。

今晚，我们将用剪刀石头布来决定

谁思想，谁洗衣裳。

关于缝补的流水账

一针一线，你为我缝补衣衫

你是母亲，是妻子，也是楼下

洗衣店我叫不上名字的老太太。

当我提着破了的鞋子

在等驾坡，在建工路，在路边鞋摊上

我看见师傅的手在鞋子上忙活

锥子扎进去，鞋一弯一弯

就像一个小孩儿在鞠躬。

我的衬衣，袜子，牛仔裤口袋破了

我自己找针线缝补，一不小心

戳破手指，差点儿连自己也缝住。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是一个羞涩的少年

当有人打量我，如同缝纫工

打量针眼。

在油灯下，电灯下，黑暗中

我也曾想过，什么是天衣无缝——

当光阴如沙，骆驼穿过针眼

我们依然不曾见谁把一根线

缝到另一根线上;

我们空手做着缝补的动作

却再也找不到针和线。

关于物质和精神的流水账

“什么是物质？那肯定不是精神！什么是精神？那肯定不是物质！”

——罗素：《西方哲学史》

在我成为伟大的作家之前

我却得了伟大的颈椎病。

我本想走一条孤独的文学路

现在我步入另一个领域。

关于上帝的微博的流水账

有一种微博只转发一次

他将我们从人间转发到天堂或地狱。

关于剪刀石头布的流水账

——致维特根斯坦，和一个爱开玩笑的小孩

剪刀！

剪刀！

剪刀！

……

当你和一个人

玩游戏

他始终出

剪刀

你说

他是不是

疯了？

我们一直靠

理智

活着。

关于神的流水账

今晚你打电话，说饭菜已上桌

而我还在公司，为一点小事绞尽脑汁。

当你坐在桌前，你是否感觉少一个人;

或者和孩子边动筷子，边看

《铠甲勇士》，并不觉得有什么过失。

我手机的屏幕是孩子幼儿园毕业的照片

里面一条你发的短信，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手机是我们三个在国美买的;

白天我收到一条短信：“尊敬的神——”

（我打开，看到的是：“尊敬的神州行用户

您已欠费30元，请尽快缴纳话费。”）

灯火中的城市，不配使用任何修辞

10点钟我会经过吉祥村、小寨、南二环

不需要天堂，像神一样回到家。

关于日常生活世界的流水账

“日你妈！日你妈！”

当他（像要跳楼似的）疾走到窗前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

昨晚，他摔碎了碗，盘子，

小凳子

他摔坏了多少，他不知道。

他抡起摩托车头盔砸坏了电视

他把电视音箱摔了出去

厨房门上砸出一个大窟窿。

他想杀人啊！

站在窗前猛咂着烟

那月亮宛如一颗头颅在天上。

是因为她和母亲吵嘴

或者孩子？什么原因

他想不起来了。

就像钻进风箱的老鼠

两头受气

孩子吓得呆若木鸡。

后来他猜测，他们

是因一种永无尽头的生活而吵架

只是谁也无法知道。

他摔坏了3个碗，5个盘子

2个凳子

这些属于逻辑的范畴。

他砸坏了大理石茶几

砸裂了地板

怀着尘世的仇恨和怒火！

他就像一个野蛮人

一个英雄

一位脾气暴躁的禅师。

是什么事让他这样？

因果的链条如何？

这些都属于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