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眼睛〈外二篇〉

2015-03-19 00:32吴东林
散文百家 2015年2期
关键词:古井高粱

●吴东林

小时候,在我家门前不远,有一口古井,这口井的水清冽甘甜,是远近闻名的。

我曾经问过一些老人,让他们讲一讲这口井的历史。他们都说不太清楚,只是说这可能与那座净土古寺有一些关系。

建于唐贞观年间的净土寺的遗址,离这口古井也就三四百米远。据碑载,唐初大将尉迟敬德曾监修此寺,可见其非等闲。在元代的时候,我们这里路家庄的兵马大元帅路通,对这座古寺进行了重修。在修建净土寺的时候,为图吉祥,他还围着寺庙,按照“丹凤朝阳”的格局,打了七十二眼水井,而“凤头”就设计在路家庄。那么,路家庄在哪里?就在古井以南约五十米的土岗之上。如果按这样的位置来推算,那么这古井的位置,应该就是“凤眼”了。

至于这口古井是不是真的与净土寺有关系,已经无从考证。然而这井台上的青红方石,来自净土寺的废墟玉皇皋,是毋庸置疑的。

也许是佛门圣地的慧根滋养着这块黄土,使这口古井氤氲着甘美与清醇。它养育着这里勤劳质朴的人们,大家过着平静和睦的生活。

这口古井还有一个特别的标志,就是矗立已久的“挑杆”。因为这个标志,我们都叫它挑杆井。这挑杆,其实就是一个按照杠杆原理设计的、节省人力的提水装置。井口旁有一个两米多高、二十公分粗细的固定的木桩子,上边铁钩子上挂了一个有四五米长的木杠子。杠子的前臂稍长,后臂稍短,尾部固定着一个圆圆的青石,前头拴着的就是井绳了。有了这样一个装置,提起水来,就轻松了很多。我十四岁就开始在这口井里挑水了。如果没有这样一个装置,要我从七八米的深处提出两桶三十多斤重的水来,恐怕也是一个不容易完成的任务。

这口井口小腹大,上口也就是一米多的直径,而到了水面处则扩展到两米多。井是蓝砖砌就的,井壁上满是绿苔覆盖。那光滑的井壁,绿茵茵、湿漉漉的,散发着古井沧桑的气息。那水,清亮亮的。井里的倒影,好像是在跟挑水的人调皮地互动。只有当水桶碰到水面,那调皮的影子才会化成一块块粼粼的碎片,幻化而去。这里还会有一道独特的风景,到我们村赶集上会的邻村的人们,时常会有人坐在井台上,等着村里的人来挑水。等一桶水打上来,他们会毫不客气地把头伸进水筲里,一阵咕咚咕咚的牛饮之后,才会拍着鼓起的肚子,惬意地向集市上走去。

农民的勤劳,是与生俱来的特质。当清晨的微光刚刚爬上东窗,你就会听见古井叮叮当当挑水的声音。他们要把家里的水缸灌满,用这种质朴轻松的方式,去开启一天劳作的序幕。下工回来,他们也会走上井台,打上一桶清凉的井水,冲一冲趟满泥土的脚,擦一把布满汗水与尘垢的脸,带一身清爽向家中走去。到了晚上,这里又是拉呱纳凉的好去处,有的坐在井台上,有的坐在井旁的柳树下,伴着如水的月华,安静的古井,听大家讲着有趣的故事。

凤凰寓意着吉祥。而用众多的水井构筑这样一个吉祥的图腾,千百年来把和谐与幸福播撒在了这片热土上。作为“凤眼”的古井,我们一直享受着她那清澈的水,无私的爱,和温暖的奉献。

然而,吉祥的凤凰也有无奈的时候。当那绕村的河渠失去了欢腾的流水,喧嚣的坑塘没有了荡漾的清波,古井,那昔日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了她的光辉。人们面对着黑洞洞的井口发呆,他们从未担忧过古井的水会远离他们的生活,也从未做过失去古井的准备。茫然之中,他们不得不驮起一切能够盛水的器皿,到田野里浇水的机井里,运回他们赖以生存的水。

机井里的水没有了古井水的甘甜和清冽,有的是滋泥的浑浊和腥臭。人们忍受不了这种折磨,计划在古井的地方再打上一眼深井。井是打成了,水也抽出来了,然而水的味道已远远不是原来的味道了。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没有摆脱缺水的困境,一年之后,这口新打的深井,也流尽了最后一滴水。

凤凰是可以带来吉祥的,然而,我们怎能奢望一只失明的凤凰去展翅翱翔呢?水是生命之源,用水来构筑寓意吉祥的图腾,蕴含着先人对生命的祝福,对土地的敬仰,对幸福的热望。而我们应该检讨的是,劫掠式的饕餮,吞噬的是延续祖脉的文明。我们应该带一颗虔诚之心,尊重这片蓝天,善待这片大地,用真诚呼唤那吉祥的鸟儿,鸣唱在桐花开放的春天!

秋雨潇潇

一天的燥热覆盖了秋天的凉爽,身上都是黏乎乎的。本来就灰蒙蒙的天,此时又蒙上了一层阴云。回到家,打开窗户,透一透沉闷的空气。

今天的夜比往日来得早,窗外露天的灯光也依稀亮了起来。正准备打开电视,忽听啪啪的雨点打在窗子上。借着院外不太亮的灯光,看见了斜织的雨幕,那黑黢黢的树叶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摇动着,泛出忽隐忽现的亮光。呼吸了一天燥热的空气,不妨去雨中走一走,想必此时的微风会给我送来一份惬意的清凉。

我撑着伞,走出门口,漫步在青草间的石板小道上。小雨在伞面上胡乱地敲打着节奏,微风带着雨的温度驱散着闷热。对面偶尔会有人低着头疾跑过来,那应该是出门被雨淋在了外边,着急往家里赶。小雨似乎还沉淀了外面的喧嚣,小区里安静了不少。那路灯闪着蓝幽幽的光芒,尽管不算太亮,但这样的光线配合着雨的光临,蛮能营造一种不经意的浪漫。

这小区里到处都是绿树,有好多的植物都是我过去不曾见到的,乍看起来,颇有点江南的味道。小道边上的几棵海棠树,被刷拉拉的小雨摇晃着树枝,那红红的海棠果在微弱的灯光下若隐若现。这几棵树给我的印象是极深的,她最好看的时候不是秋天,而是春天。那时候,满树洁白的海棠花,就像是冬天的雪,把枝和叶都包围起来,远看就像是几个硕大的白色花球,吸引着不少人在树下拍照。如今的海棠树,叶子也稀疏了,那红红的果子,被雨水洗过后,就像是晶莹的玛瑙,点缀在绿叶之间。前面还有几棵石榴树,初夏五月的时候,那小喇叭一样火红的榴花,开满了枝头,煞是好看。可到了秋天总也不见石榴生长,我还在纳闷,这是不是景观树,就只长花,不结果?这样想着,我已经漫步到了那一方水池边。看那水池里密密溅起的朵朵水花,感觉雨似乎又大了一些。那雨水打着片片睡莲的叶子,把几朵不大的花摇得东倒西歪。拾级而上,我故意循着两侧青草的小路前行,偶尔踢着路边的草,脚上就会溅上几滴雨水,凉凉的感觉。两侧的树枝不时划过衣服,那种暧昧也是蛮有诗意。雨中的几棵火炬树,叶子变得更红了。原来我还以为,只有枫叶在秋天里才会变成红叶,其实这火炬树的红叶丝毫不让枫叶。

这雨中的秋景是美好的。那滴着水珠的垂柳,那一丛丛湿润的迎春花的藤蔓,那叶子已经泛黄的银杏,和着这满院的秋色,就像一幅立体的潇潇秋雨图。可欣赏这样的画卷,总觉得不能尽兴。透过雨幕,那儿时家乡的田野,像蒙太奇一样,总是切换在我的眼前,似乎只有那样的风光融进这画卷里,唯美的秋天才会更富有层次。

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在地里劳作的人们,有掰玉米的,有割谷子的,有摘棉花的,有运送土肥的,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忽然一阵凉风,雨沙沙地降下,地里一片惊呼。大家放下手中的活计,赶紧拾掇着收下的庄稼,匆匆地往家里跑去。我们几个“看青”的小伙伴,刚刚在地里“巡视”了一圈,便被这突降的秋雨赶回了窝棚。看见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大家颇为兴奋。这个说,我就知道有雨,你看刚才窝棚外边的蜻蜓有好多好多,飞得可低了。那个说,我也知道,刚才天上的雨沫呜呜地响,东边的黑云呼呼地往这边飞。大家正议论着,忽然想起沟边还有我们在柴草的灰烬里焐着的玉米和红薯,赶紧出去扒了出来。永太说,别忘了,还有蝈蝈笼子。

是的,那蝈蝈是我们在棉花地里捉到的,为了给蝈蝈安个家,大家采了好多的蓖麻秆,编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笼子。我们把蝈蝈放进去,挂在窝棚外边,让它天天为我们歌唱。其实,田野里不缺少秋虫的歌唱,每到入夜,四野静了下来,那咯咯吱吱的声音就会在空中飘荡。还有蝉的鸣叫,只要有一只蝉在树上领唱,那远远近近的树上,千万只蝉就会一起高歌。

大家正在观看笼子里的蝈蝈,忽然有人喊,快看,野兔!是的,在窝棚东边的玉米地里,一只野兔正在宽宽的玉米叶子下面躲雨,机警的双眼左右观察着通向兔窝的道路。大凡野兔的毛色都是像庄稼成熟后的颜色一样,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大概就是它们赖以生存的保护色。秋天收获的时候,野兔也是最忙碌的,它要储存足够的食物,来确保它的家庭度过寒冷的冬天和青黄不接的春天。我们凭双手是抓不住野兔的,再说雨水已经使土地变得泥泞了,于是,我拿起一块土坷垃,朝野兔扔去,那野兔看见来了不明飞行物,箭一般跑得无影无踪……

老百姓是盼望秋雨来临的,因为这样能为种麦打下一个良好的墒情基础。可是,也怕秋雨绵绵。如果是一连几天小雨不断,那一片片的棉花可遭了秧。棉花是喜光的作物,开出来的棉花如果遭到雨淋,那棉花的品质就会大打折扣。如果是连阴雨,没有开的棉桃就会烂掉,收成就会减产。东边的那片玉米地收得差不多了,西边的棉花地这一茬棉花也几乎摘完了,脚下的花生再有几天也到了收获的时候了。就是南边的谷子还没有收割,那哗哗的雨洗刷着沉甸甸的谷穗,插在地里的稻草人也在风雨中扬着红红绿绿的布条。雨淅沥沥地下了一个下午,地里的畦垄里都有了水洼子了。我们盼望着这潇潇秋雨早点结束,不然,如果谷子倒伏,收割起来就太不方便了。

雨,还在下着,那沙沙声,扯回我业已飞远的思绪。我沿着湿漉漉的石板小路,回到家里,把雨伞晾在地下,一边换下有点打湿的外套,一边听着雨打前窗的叮咚声,不禁一丝温暖涌上心头。完全可以想象,在这细雨的笼罩下,家乡的田野又将带给我们一个迷人的金秋!

高粱熟了红满天

因了一篇叫做《红高粱》的文字,使我们知道了一个叫作“高密”的地方。然而高密人大概不会想到,那曾经记忆着爱恨情仇的高粱地,如今会变成这块土地上的一个品牌。

高密的那片红高粱,带给我的只是一个凄美的故事,而激活的却是我儿时的记忆。因为,在我的血液里,有家乡高粱的基因和颜色。那片给人带来希望的绿色,那片给人带来震撼的火红,总是飘忽在眼前,呈现在梦里。

之所以对高粱的记忆如此深刻,是因为在小时候的相当一段时间,我是终日与高粱相伴的。饭碗里盛的是高粱米饭,手里拿的是高粱面的窝头,再加上红辣椒、白萝卜片,当时戏称为“三红一白”。当然,这不仅仅是我们家,当时的老百姓几乎都是这样的生活。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因为那个时候有一个口号,叫做:要想“跨长江”,必须种高粱。

什么是“跨长江”?那是七十年代初期,为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各地都在提高粮食产量上下工夫,当时提出的粮食亩产指标是上纲要、过黄河、跨长江:“上纲要”就是亩产400斤,“过黄河”、“跨长江”分别是亩产500斤和800斤。我们那里的土地,尽管盐碱、涝洼地不多,但是土地是瘠薄的,不要说“跨长江”,就是最低的“上纲要”的水平也达不到,于是,上级号召,要大种高粱,因为高粱是北方粮食品种中产量最高的作物。

当运河汩汩的流水带走最后几块春冰,我们脚下的田野,早已是耕牛遍地了。那木犁翻开沉睡的土地,接纳着高粱的种子。种子在湿润的土壤里舒展,在温暖的春风里萌动,我们期待那坚强的生命绽出一片新绿。

不一样的种子,呈现给我们的是一样的绿色。当夜幕降临,大地一片寂静,你可以蹲坐在田垄地头,去聆听高粱的生长,那咔咔拔节的韵律,拨动的是浪漫,弹奏的是温馨。

我们毕竟不能只生活在浪漫之中,因为我们知道,高粱的果实是粮食中最难吃的,那种涩涩的口感,确实激不起人们的食欲。但是,高粱秸可以制糖,高粱穗可以酿酒,高粱从来不会让我们失望,在我们的期待中,它是最让我们放心的作物。因为它耐旱抗涝,不怕瘠薄与盐碱。你只要把种子播下,它就会努力地把根深深地扎在这片土地上,执着地向上生长。

记得那一年的夏天,连续两个多月没下一滴雨。龟裂的土地在太阳的炙烤下滚着热浪,高粱叶子痛苦地打着卷儿,密密的蚜虫分泌着汁液,把高粱秸涂得油亮。禾苗不语,煎熬自知。人们挑着河渠里的水,一棵棵浇着嫩苗,然而,面对着上千亩高粱田,那一桶一盆的水,显得是那么的无奈。也就是这样一种严酷考验着高粱的品质,它没有向自然低头,倔强地与干旱抗争,它用信念吸吮着土壤中任何一滴湿润的微尘,为成熟积蓄着营养。

自然的平衡往往会用一种极端的形态呈现。在惨白的太阳几乎要把高粱叶子烤焦的时候,忽然南天一声惊雷,那如天河倾瀑一般的暴雨,似乎从天雷撕破的黑云中奔流而下。厚厚的雨幕蒸腾着白雾,刹那间,一片一片的高粱沉浸在闪耀着亮光的汪洋之中。街上的道路仿佛变成了河流,远处四面八方的雨水汇流奔涌,发出轰轰的鸣响。此时的村庄,好像是浮在水上的一艘巨船。如果真的有小舟穿梭,一如威尼斯一样的景色,也未可知。

风雨过后的天空,就像是刚刚洗过一样,瓦蓝瓦蓝的。几缕棉絮一样的白云,悠闲地在空中飘荡。太阳似乎也干净了很多,播撒着温柔的光芒。田野里的高粱,似乎一夜间添了许多的新绿。人们扛着铁锹,排着积水,扶着倾倒的高粱秸秆。这高粱似乎也有灵性一样,随着太阳的升起,这斜倚的高粱秆也慢慢地直立起来。

有了雨水的滋润,高粱长得特别快。那一片片的青纱帐,张扬着浓浓的绿,洋溢着甜滋滋的禾香。那含苞的高粱穗子孕育着丰收的果实,高扬着青春的旗帜。

秋天到了,高粱熟了,那无垠的绿野铺就着一片火红。那翠绿,是雨水渲染的;那火红,是太阳涂抹的。那丰收的美景,正是老百姓用勤劳的双手,在天边描绘出的一幅灿烂的红霞!

记得有几句诗是这样写的:

脚下的这片土地

汗水融进了祖辈的气息

望着火红的高粱

有我单纯的希冀

那片青葱翠绿

浓缩了生活如饴

那片如火红霞

酿出了幸福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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