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词叫“日新月异”。小时候,我很喜欢这个词,但现在,却对它多少有点儿畏惧了——这大概是年轮对我作用的结果:年轮就像越来越厚重的盔甲,日益将我围困。
阅读青春少年的文字,我沐浴着清新,聆听着召唤。透过这些散发着青草味的字丛,我仿佛感觉到自己正在做着突围的挣扎,身上的盔甲在松动,在一片片地滑落。
日月常新,天地常异,带给年少的心,是刺激,是新鲜感与陌生感。初生的牛犊,活蹦乱跳,狂野不羁,为显示自己的存在,常常不惜挑衅虎的威仪。为何“自古英雄出少年”而不是“出老年”?答案是人长到一定的年岁,再也不会那么冒冒失失地往前冲了,而是左顾右盼,患得患失,踯躅不前,似乎一枚树叶掉落下来,都能砸伤自己的头颅。人不是越活越胆大,而是越活越胆小。脑子里横竖着太多的条条框框,心灵中积攒了太多的清规戒律,渐渐的,便在无知无觉间,钻入某一种格式化之中,按照既定的道路行走,遵循成型的模式行事,不可避免地沦为契诃夫笔下嘲讽的“套中人”。久而久之,貌似自由的人,其实已深陷精神的囹圄。
年岁宛若一道正在垒砌的墙,越垒越高,越砌越厚。坐在高墙里的“囚徒”,总喜欢对墙外的物事指手画脚。他们的动机不无良善,或出自于亲人的关切,或源自于长辈的担忧,总之,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动之以情劝谕,晓之以理教诲,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墙外正在撒欢的后生,也能进入到墙内来,和墙内的主体人群混合,并被墙内的人同化。
然而,卓有成就的文学大师,恰恰都是一些不肯被同化的人。他们固守自己的生命准则,捍卫自己的人生格调,不因吆喝而掉头,不因诱惑而转身。或许,他们的皮肤已经皱纹斑斑,但心灵的沃土却一派鲜嫩葱绿。他们热爱这个世界,拥抱这个世界,洞悉世态的起伏变迁,把脉人际的盘根错节,竭尽所能地吮吸弥漫于天地间的养分,不遗余力地吸纳日月喷吐的精华,却拒绝被流弊挟持,被平庸俘虏。
黑色幽默大师海勒借用书中人物的话说:我讨厌制服,讨厌一律化。海勒的话,传递出了创作的真谛。创作寻求的不是雷同,而是不同。但要寻求不同,先要从雷同开始起步,然后又从雷同中进行突围。
每个人突围的对象,其实都是自己
安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