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的“伪”

周南焱

说实话，周国平的书如今已激不起我的任何兴趣。最近他又火了，但不是因为书，而是因为微博上过火的言论。“一个女人才华再高，成就再大，倘若她不肯或不会做一个温柔的情人、体贴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她给我的美感就要大打折扣。”周先生这番针对女性的观点，招致网友的讥讽，也招致不少女性作家的反驳。在网友的猛烈抨击之下，他到底招架不住，删除了几条微博。

周国平认为女性之美就在于恋爱、持家、哺育孩子，那些不能扮演这类角色的女性，就有不足和缺陷。在一个男女平等理念深入人心的时代，他的这种男性中心主义言论让人吃惊，遭到网友的炮轰也不难理解。其实，今天大众欢迎的女性偶像，恰恰是那些敢爱敢恨、有个性、有独立事业的女人，比如安吉丽娜·朱莉、范冰冰，但她们大概不符合周国平的理想女性形象。周先生的女性观虽不等同于封建“三从四德”，但也几乎异曲同工，堪与前一阵颇热闹的“女德班”相媲美。

发出此等微博，料非周国平的手偶然一抖。之前在一篇怀朋友邓正来的悼文里，周国平认为邓正来很理解自己，因为邓正来夸他如何优秀之外，还要求两名女性轮流照顾周国平。这篇极自恋的悼文，呈现出的是一个封建名士的可笑形象。专栏作家闫红以晚明名士冒辟疆来比作周国平，冒辟疆一再欺骗、苛责董小宛，而后者始终温柔，照單全收。董小宛大概配得上周国平心目中的完美女性，似乎也只有这类女性才配得上他这样的优秀名士。这种封建名士的女性观，竟然渗透到周国平的骨子里，不能不说令人诧异。

从前的周国平似乎并非这样，曾经更是以一个思想启蒙者的形象登台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大力介绍尼采的哲学，也写过《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推崇尼采的“超人”思想，求个性之独立自由。这类带有励志色彩、文笔流畅的哲学解读，其时颇受到大学生的欢迎，也奠定了周国平最初的声誉。这样一个启蒙偶像，如今热衷于贩卖庸俗的婚姻爱情观，贩卖封建名士之类的腐朽观念。一个熟读尼采、甚至奉行尼采哲学的人，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尼采是歧视女性的，其有名言道：到女人那里去，别忘记了带鞭子。周国平当然不会说自己继承了尼采的女性观，而他也未能体现出像尼采那样的思想主体连贯性。类似周国平这样形象大转变的知识分子，当下算是有那么一批。比如摩罗蜕变成一个民族主义者，孔庆东则转变成一个极左分子。他们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启蒙者的形象出现，时至今日，却纷纷抛弃了自己当初的思想立场。随着时代潮流的变化，他们迅速作出调整，迎合大环境的需求。

鲁迅曾经在《破恶声论》里写到“伪士当去，迷信可存”，痛斥了一类善变与投机的知识分子。日本学者伊藤虎丸解释，鲁迅所说的“伪士”，其议论基于科学、进化论等新的正确思想，但其精神态度并非出于内心，唯顺大势而发声，这类知识分子只是企图扼杀他人的自我、个性的“无信仰的知识人”。也许，周国平就属于鲁迅笔下的这类“伪士”，以前流行西方哲学时就贩卖尼采思想，如今大众不再对西方哲学感兴趣，他就转而贩卖情感心灵鸡汤。这些“伪士”的心中并未有过真正的知识信仰，更准确地说，乃是一些随波逐流的聪明人，以至堕入腐朽理念却浑然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