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表达序数范畴的语法手段与空间参照

2015-03-18 03:27储泽祥
关键词:序数次序数词

储泽祥 刘 琪

(1.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9; 2.武汉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9)

汉语表达序数范畴的语法手段与空间参照

储泽祥1刘 琪2

(1.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9; 2.武汉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9)

汉语表达序数范畴的语法手段,主要有使用标记、不使用量词、变更语序、省略中心名词等4种。“第”是使用最多最广泛的序数专职标记。汉语表达序数范畴的语法手段常常离不开空间因素的作用。借助方位词标记序数时,方向对立的两个方位词可以提供空间或时间次序,能为序数表达提供一定程度上的次序参照。不使用量词,名词所指事物单个成员的个体空间就没有得到凸显,计量作用就被弱化或消除,转而表示事物的次序。基数表达式的语序总是数词在前,名词在后,这种空间顺序可以构成序数表达式的反向参照。用省略中心名词的手段来表示序数时,最重要的条件就是量词必须具有很强的空间性,能够提供一个空间位置。

汉语; 序数; 语法手段; 空间参照

引言

数量范畴是语言的重要范畴之一,数有基数和序数的区别,基数表示事物数量的多少,序数表示事物次序的先后①。相对于基数表达而言,序数表达一般是有标记的。

序数不等于序数词。仅从词类来看,汉语有“基数词(Cardinal Numerals)”,但没有“序数词(Ordinal Numerals)”。汉语的序数不能理解为“数词(Numerals)”的一个次类,如果以英语的序数词tenth等来衡量汉语的序数,那会得出“汉语基数与序数在形式上一致”的错误结论。虽然汉语的序数表达通常都要以基数词为基础,但它非常依赖相关的句法结构。因此,研究汉语是如何表达序数范畴的时候,常常不能抛开需要表示次序的事物;汉语表达序数或包含序数的结构式,我们称之为“序数表达式”,以区别于“序数词”。

汉语的序数表达形式丰富多样,不仅有用语法手段构成的序数表达式,如“第八”,用助词“第”标记,也有用缩略手段构成的序数表达式,如“二院”是由“第二医院”缩略来的,还有用词汇手段构成的表达式,如“首先”、“其次”等连词专门表达序数,“两”和“二”相对地分工,“两”只表达基数,“二”可以表达基数和序数。本文只关注汉语通过语法手段构成的表达式,包括使用标记、不使用量词、变更语序、省略中心名词等4种手段。表示基数和序数的形式有可以观察得到的差异,比较:

基数 序数 构成序数的语法手段

三 第三 使用标记

三个年级 三年级 不使用量词

三个步骤 步骤三 变更语序,不使用量词

三排座位 三排 省略中心名词(量词空间性突出)

古代汉语中,基数和序数的区分并不明显,如“三月”既可以表示“三个月”,也可以表示“三月份”,区分基数和序数的主要手段是利用语序手段和专门表示序数的“第”。基数主要用“数词+名词”的语序,如“三人”;序数常见的是“第+数词”,如“第一”。“第”本来是名词,表示“等级、次序”,“第一”是主谓结构。大约公元二世纪“第”逐渐虚化,成为汉语表达序数时使用最频繁的典型标记②。大约2200年前(公元前200年),汉语的个体量词逐渐兴起③,此后,使不使用量词,就成为区分基数和序数的重要手段④。

序数的类型学研究有一些突出的成果,Veselinova(1997)考察了47种语言中派生序数的异干现象⑤,Stolz & Veselinova(2005)以跨语言的视角总结了派生序数的八种模式⑥,Stump(2010)概括了数词派生序数时专门性标记的位置类型⑦,王霞、储泽祥(2012)考察了中国语言序数表达手段的类型⑧。汉语的序数研究已经取得一些成果,如马庆株(1990)重视汉语序数表达的句法语义研究⑨,邢福义(1995)⑩、蒋仁萍(2007)等在序数表达的历时考察或横向比较上做了一些探索。汉语序数表达最新的研究成果是王霞(2011),她系统地探讨了汉语是如何表达序数范畴的。这些研究成果为我们准确认识汉语序数表达手段提供了坚实的基础。本文以汉语的基数表达式为基准观察序数表达式是如何构成的,讨论的重点是汉语表达序数主要有哪些语法手段,空间因素在汉语序数表达上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一、汉语序数的语义构成基础和次序参照

序数的形成源于事物的可计量性和次序性,这种次序性体现在很多方面,例如空间、时间、地位等。序数概念投射到语言中,就形成各种序数表达式。这些序数表达式的语义构成基础是什么?表达序数时所依据的标准是什么?这是本节要回答的问题。

(一)序数的语义构成基础

1.以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成员构成的系列为基础

序数是表示某个事物的次序的,任何一个孤零零的事物无所谓次序,只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事物才可能存在次序关系,所以序数的构成应该以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事物为基础,并且这两个以上的事物属于同一范畴,它们能够构成一个系列或集合。例如:

第一层楼 第二层楼 第三层楼

(根据与地面层不同位置关系而形成的不同楼层构成一个系列)

第一个老师 第二个老师 第三个老师

(不同的老师构成一个系列)

十九世纪 二十世纪 二十一世纪

(三个不同的世纪构成一个系列)

2.每个成员的数量都是单一的

序数表达的是事物的次序,数量的多少不是序数的表达重点,不仅如此,序数系列中的每一个成员,数量都是单一的。例如“第二所学校”只表示某一所学校,而“第三个小组”也只表示某一个小组,尽管该小组可能包括多个个体。

3.确定每一个成员在系列中的位置

序数系列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有自己的位置,成员之间可以参照某种性状确定出各自的位置,从而排列出一个顺序。如“第一层楼、第二层楼、第三层楼”参照空间关系定位排序,“十九世纪、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参照时间先后定位排序,“第一个老师、第二个老师、第三个老师”可能是参照时间先后或地位高低定位排序,也可能参照办公室所坐的位置排出顺序。应该强调的是,对序数系列中的不同成员进行定位,也就意味着对它们进行了区分,如“第一个老师”与“第二个老师”虽然都使用“老师”这个词,但“第一”、“第二”能把这两个不同的老师区分开来,同时对他们进行定位。

给不同的成员定位,需要依据一个标准,才能形成一种次序。这个确定次序的标准就是序数参照。

(二)汉语序数的参照

汉语序数的参照通常与空间有关,空间认知对人类来说是基本的、重要的。空间可以分为客观空间和主观空间两大类。客观空间是物理空间,主观空间包括知觉空间和认知空间。具体说来,汉语序数的参照可以是自然数次序(知觉空间)、物理空间次序(物理空间)、时间次序(物理或知觉空间的隐喻,属于认知空间)和地位次序(认知空间)。“1、2、3……”这样的自然数的次序是人们可以感知的知觉空间次序,它是汉语序数最基本、最常见的参照,汉语的序数表达式只要包含数字,都离不开自然数次序的参照作用,这可能是人们把序数归入数量范畴的主要原因。依据自然数的次序可以区分不同成员,并能提供次序参照,仅仅依靠自然数次序,并不一定都能给每个成员准确定位(如给事物编号时)。要想决定成员在系列中的具体位置,还需要参照物理空间次序(以下简称“空间次序”)、时间次序或地位次序。

1.自然数次序参照

汉语书面语里,尤其是学术论文里,可以直接用“一、二、三、四”或“1、2、3、4”这些基数形式表示论文不同部分的次序,这里的“二/三/四”或“2/3/4”所指称的数量都是单一的。人们数这些自然数时,习惯从一数到四,这种人们可以感知的顺序,可以成为排序的参照。

为了方便区分事物或者使事物条理化、系统化,人们常常给事物编号。编号可以把不同成员区分开来,如果按自然数顺序编号,就为序数的构成提供了参照。如幼儿园的“大一班、大二班”,建筑物的“34栋、35栋”。有些编号没有次序,只是为了区分,如军事单位的编号,为了保密,“356连”与“378连”并不意味着数字小的在前、数字大的在后,因此,“356连”与“378连”并不是序数表达式。

2.空间次序参照

空间次序参照是指序数以实体空间或方位的顺序为参照。空间参照有的是隐性的,包含在量词之中,如“第二层”的“层”包含了空间关系;有的是显性的,如方位词的使用。方位词相互之间可以构成有序的系列,如“东-西”、“前-后”、“左-右”、“上-下”是对立有序的方向,有区分和定位作用,有可能成为事物次序的参照。本文关注的是序数的空间次序参照,下文会详细地做出论述。

3.时间次序参照

时间是比较抽象的概念,人类经常通过空间隐喻的方式来认知时间。一方面,时间是无限的,它具有推移性和不可逆性,在人类的时间观中,常把时间看成一维单向延伸的线条;另一方面,时间是无形的,但次序性是可以被感知的,因此时间有前后之分,即时间可以定位,表现为按先后排列的时点或时段序列。正因为时间具有推移性、次序性,所以时间可以作为事物的次序参照。如“第一次会议、第二次会议”就是以会议召开的时间先后为参照;“出狱的第一天、第二天”是以出狱后的日期顺序为参照;“第一次回复、第二次回复、第三次回复”是以同类动作发生的时间顺序为参照;“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是以开始在学校学习的早晚和学习时间的长短为参照。

4.地位次序参照

在人的认知世界中,事物、事件、属性都包含了“量”的因素,如空间量、时间量、物体的数量、人对社会的贡献量、属性程度量。同一维度上,量的差异就会形成不同的等级地位,如职称和官衔的高低、属性等级的高低、社会评价的高低。这些因量的不同而造成的等级地位都可以作为序数参照,本文把这种参照称为地位次序参照,包括社会衔位参照、属性等级地位参照、属性评价地位参照三类。举例说明如下:

社会衔位参照:一级演员、二级演员,一级教授、二级教授。

属性等级地位参照:中国第一长桥、第二长桥,第一好、第二好。

属性评价地位参照:第一夫人,第二故乡。

一般来说,汉语的序数参照不会是单一的参照,总是自然数次序和空间次序或时间次序或地位次序在共同起着参照作用。如“605班”,表示六年级第五班,“6”和“5”都参照了自然数次序,“6”表示六年级,参照了时间次序。

二、“使用标记”的语法手段与空间次序的参照作用

(一)专门标记及其分工

在基数词基础上使用专门标记来表达序数,是世界语言里倾向明显的一个共性。Stolz & Veselinova(2005)建立了包括321种语言的语种库,依据能否在基数表达式上添加专门性标记(指专门用于表达序数的词缀或辅助词),把序数表达式划分为八种模式。请看下表:

表1 Stolz、Veselinova(2005)概括的序数表达式的八种模式

在Stolz & Veselinova(2005)所考察的321种语言里,有273种语言在基数词基础上使用专门标记来表达序数(从模式四到模式八),这说明使用标记是语言表达序数时最常见的语法手段。

汉语里,公认的、专门表示序数的标记是助词“第”、“初”和“老”,它们都是附着性的,放在数词前边,表示序数。因为它们是专门的序数标记,除了以自然数次序为参照外,不需要别的参照。

通过现场使用经验,对于套管气压力大于0.4 MPa,气量在10~15 m3/h,泵充满系数大于30%的油井,井口安装JDF型定压放气阀,调节控放套管气,压力控制在0.4 MPa,可以确保不影响油井产量,解决套管气回收困难最主要方式。

“第”是使用最多最广泛的序数专职标记。只要是“第+数词”,不管后边出现什么成分,都是表示序数。也就是说,“第”标记序数,是强制性的。例如:

“第三”:后接数词“三”;

“第三个”:后接数词和量词“三个”;

“第三个人”:后接数量名结构“三个人”;

“第三人”:后接数词“三”和名词“人”。

即使是“356连”与“378连”这样的军事编号,如果说成“第356连”与“第378连”,也被强制赋予了序数意义。

“第”可以表示任何事物的序数,而且数词可以是从1到n的任何自然数。如“第三辆车”、“第九十八条高速路”、“第五十座山”、“第四条意见”、“第二次会见”等。

“初”标记的是中国传统日历里每个月头十天的次序,限于“初一、初二、……、初十”10个序数表达式。

汉语的序数标记主要是前置于数词的,但也有个别的标记后置于数词。例如“来”:

(1)一来北京与大马士革并没有传统上的关系;二来叙利亚也不处于中国势力范围内;三来两国并没有巨大的经贸利益。

标记序数的助词“来”位于数词“一”、“二”、“三”之后。“一来……二来……三来”这样的序数表述形式里,需要排出次序的一般都是事件,而且数量往往不能少于三个,这些事件都用小句表示,紧跟在“一来/二来/三来”之后,除了次序意义外,还有“一个一个数出来”的意义。

(二)方位词的辅助标记作用与空间次序参照

汉语方位词不是序数的专门标记,主要起区分作用,但某些方向对立的两个方位词,配合其他的次序参照,在表达方位意义的同时,也能为序数表达提供一定程度上的次序参照,可以看作是序数表达式的辅助标记。

1.“东—西”

地球围绕太阳旋转,地球不同的部分与太阳的动态空间关系构成一种次序,这种次序从静态看就形成了“东-西”方位,从东向西的次序可以为地球的时区划分提供参照,构成地球时区的序数表达式。例如:

(2)从零时区向东、向西,每隔经度15°划为一个时区,依次称为东1区、东2区……东12区,以及西1区、西2区……西12区。

例中“东1区、东2区……东12区”、“西1区、西2区……西12区”分别以“东”、“西”方位为参照,构成时区的东向和西向空间关系次序,实际上,时间次序是主要参照,东时区先受到阳光照射,西时区后受到太阳照射。但在东时区或西时区内部,序数参照是1—12的自然数序列。

除了表示地球时区外,“东-西”方位没有次序参照作用,而只有区分作用。同“东-西”相比,“南-北”没有太阳照射的时间先后差别(至少没有“东—西”那么明显),因此只有区分作用,不能作为序数参照。例如“东2楼”、“南2楼”是为了把不同楼房区分开来,“东”、“南”只有区分作用,不能表示次序。

2.“左-右”

汉语“左-右”方位来源于左右手,可以投射到人体以外的物体上。中国古代官职有的用“左、右”排出位次。汉语用“左-右”区分不同事物时,次序意义常常被淡化,如“左一杯茶,右一杯茶”、“左一句,右一句”,没有次序意义,而是表示“多次、反复”。但在指称照片或图片上的人或事物时,“左-右”的次序参照作用十分明显。例如:

(3)青年委员联欢会上谈笑风生的洛桑(左二)、刘敏(右一)和李扬(左一)委员。

例(3)是对人物照片的描述。不同人物处在照片不同的位置,形成空间次序。对于照片中的一排人来说,左边和右边是最显著的空间次序,配合自然数次序,可以确定某个人的位次,如例中“左二”表示“从照片左边数起第二个人”,“右一”表示“从照片右边数起的第一个人”。

3.“上-下”、“前-后”

“上-下”、“前-后”,在静态环境中提供空间次序参照;在动态环境中提供时间次序参照。

汉语的“上-下”本来表示天、地、人之间的一种静态位置关系,天在人的头部所在的方向,这个方向为“上”,地在人的脚部所在的方向,这个方向为“下”,这就形成一种空间次序。“上-下”既可以表示空间次序,也可以投射到动态的时间次序上。例如:

上一层楼、下一层楼 上联、下联(空间次序)

上一个月、下一个月 上星期、下星期(时间次序)

“前-后”在空间方位上的区分与人体有关。与人的视线一致的方向为“前”,与人视线相反的方向为“后”,这种区分也会投射到人体以外的事物上。因此,“前-后”的次序受到观察者的影响,如“前一栋楼”距离观察者近,“后一栋楼”距离观察者远。“前-后”更多的是用来表示时间的顺序,如“前一年”。

“后”倾向表示静态的空间次序,所以“后一年”一般不说;“下”没有这种偏向,可以说“下一年”。因此,既可以用“上-下”表示动态的时间次序,也可以让“前-下”配合在一起表示动态的时间次序。例如:

(4)必须每隔50千米左右设置一个中继站,把前一站送来的信号经过放大后,再送到下一站。

“前一站”可以替换成“上一站”,但“下一站”由于横向位移的时间变化限制,不能替换成“后一站”。

“上—下”、“前—后”参与构成的序数表达式有个明显的特征,即不用自然数序列作为参照。序数系列中的两个成员,如“上一句、下一句”、“前一段、后两段”,其中的“一、二”都是基数词,本身并不表示序数,这跟“一年级、二年级”里“一、二”的性质完全不同,不仅如此,两个成员中的数词还可以是相同的,如例(4)的“前一站、下一站”。这种情况表明,对立有序的两个方位词对构成序数有一定的参照作用。

三、“不使用量词”的语法手段与量词的个体化空间作用

(一)“数词+名词”的序数表达式与“数词+量词+名词”的基数表达式

现代汉语表示序数的语法手段之一是不使用个体量词,这与汉语从古到今的发展变化密切相关。具体来说,从古到今,汉语的基数表达式出现了显著变化,变化的关键因素是汉语个体量词的兴起和繁荣丰富。

古代汉语里,用数词表示事物的数量,有三种结构式:

古代格式一:“数词+名词”,如“三人”;

古代格式二:“名词+数词”,如“牛一”、“车五百”;

古代格式三:“名词+数词+量词”,如“马四匹”。

根据王力《汉语语法史》一书的看法,格式一是古代汉语最常见的基数表达式,格式二和格式三都是比较少见的。

现代汉语里,表示事物数量的基数表达式,也有三种格式:

现代格式一:“数词+量词+名词”,如“三张椅子”;

现代格式二:“名词+数词+量词”,如“铅笔六枝”;

现代格式三:“数词+名词”,其中的名词限于“人”,如“60人”。

现代汉语的基数表达式最常见的是第一种格式“数词+量词+名词”。第二种格式一般只用来记账,第三种格式里的名词限于“人”,它们的使用明显受到限制。

比较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的基数表达式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首先,由于汉语量词的兴起和发展,汉语最基本的基数表达式从古到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从“数词+名词”变成了“数词+量词+名词”。量词的有无是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基数表达式的显著差别。主要是“数词+人”的基数表达式得以保留。

其次,从数词与名词的语序看,无论古今,汉语最常见的基数表达式里,数词总在名词的前边。

再次,古代汉语“名词+数词”的基数表达式,现代汉语已经不再使用它来表示基数。

因此,对于现代汉语来说,选择某种结构式来表达序数,多了两个选项:一个是“数词+名词”,另一个是“名词+数词”。

“数词+量词+名词”与“数词+名词”有明显区别,前者使用量词,后者不使用量词,因此,现代汉语用“数词+量词+名词”来表示事物的数量,选择“数词+名词”来表示事物的次序,这两种格式形成基本对立的分工,如修饰“高”表示高度时,只能说“四层楼高”,不能说“四楼高”。比较:

基数(使用量词): 三个月 三个女儿 三个班 三层楼 五条街 二十个世纪

序数(不使用量词):三月 三女儿 三班 三楼 五街 二十世纪

除了“60人”外,汉语书面语里“数词+名词”还是能表示基数,如“三队变两队”、“五省”等都是表示基数,而不是序数。这些可以看作是古代汉语遗留下来的基数表达形式。因此,用“数词+名词”表示序数,在书面语里需要语境的帮助。

应该说明的是,即使排除语体的影响,现代汉语用“数词+名词”表示序数,用“数词+量词+名词”表示基数,还只是一种倾向明显的选择,并不是绝对的。“数词+量词+名词”如“四层楼”,偶尔也可以表示序数,如“刘杰从四层楼上摔下来居然皮毛无损”,依靠从高处到低处的句法语义限制,“四层楼”表达的是序数意义。

(二)不使用量词有消除个体空间的计量作用

汉语的个体量词是用来给事物计量的单位,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给事物分类,量词体现着人们对名词所指事物的认知方式,哪些名词跟哪些特定的量词搭配,为社会和传统的认知方式所制约。因此,汉语的量词具有计量作用和分类作用。比这两个作用更为基本的是汉语个体量词具有个体化的空间作用。大河内康宪(1988)认为,汉语的光杆名词没有“数词+量词+名词”具体。如“衣服”不如“三件衣服”具体,“三件衣服”倾向用来指称具体的衣服,而“衣服”倾向于类指或无指。量词使事物的个体空间凸显出来,让事物更加具体、可感,方便一个一个地计算事物的数量,因此,量词与表示集合的复数标记“们”一般不能同时使用。

现代汉语口语里的“数词+名词”,不使用量词,名词表示的事物单个成员的个体空间就没有得到凸显,计量作用就被消除,至少是被弱化了,“数词+名词”通常就不再表示事物数量的多少,而是倾向表示事物的次序。

四、“变更语序”的语法手段与基数表达式语序的参照作用

(一)依靠语序区分序数表达式和基数表达式

Stolz & Veselinova(2005)的研究关注标记手段,没有充分地考虑变更语序的手段,因此,他们认为属于模式二的语言,其序数表达式与基数表达式在形式上是一致的。如果考虑变更语序的手段,那么,属于模式二的语言里“序数表达式与基数表达式在形式上一致”的看法就会让人产生疑问。不少语言的序数表达式可以通过变更语序以区别于基数表达式。例如英语:

基数 序数词 变更语序 one part the first part part one three sections the third section section three

印度尼西亚语(Indonesian)通过数词与名词的不同语序变化来区分基数和序数。例如:

基数 序数

ke-tiga gadis三个女孩 gadis ke-tiga第三个女孩

def-three girl girl def-three

the three girls the third girl

(Kwee 1981: 97,转引自Stolz & Veselinova 2005)

汉语也使用变更语序的手段来表达序数,同时还要不使用个体量词。例如:

基数(“数+量+名”):一个表 两个图 三条规则 一个练习

序数(“名+数”):表一 图二 规则三 练习一

汉语使用变更语序的手段表达序数,并不常见,对名词的选择非常严格,以抽象名词居多,对实体名词有排斥性,如不能说“铅笔一、电视二、刀子三、足球四、自行车五、树六”。可供选择的名词主要有以下几类:

a.论文或著作的构成部分。如:图、表、附件、附录、例、实例、练习、习题。

b.跟科学或理性分析有关。如:公理、公式、定律、策略、方案、方式、步骤、途径、过程、原因、实验。

c.表示“星期”的名词:星期、周、礼拜。

应该说明的是,“图一”是“第一幅图”,“练习5”是“第5道练习题”,而“星期一”不是“第一个星期”,而是一个星期中的第一天。两类的性质和构成理据完全不同。

显然,上面所列的这些名词所表示的事物大多与科学研究或理性分析有关。当这些名词所表示的事物有多个成员并且构成一个系列时,从事科学研究或理性分析的人们习惯于给它们编号并排出次序。这应该是造成名词选择受限制的主要原因。

汉语使用变更语序的手段表达序数,主要用于书面语。口语里常说的“星期一、星期二……星期六”,不但数量少,而且说法固定。

(二)变更语序的手段是以基数表达式的空间次序为反向参照

古代汉语“名词+数词”的基数表达式,现代汉语已经不再使用它来表示基数,但可以利用它来表示序数。从语序角度看,无论古今,汉语最常见的基数表达式里,数词总在名词的前边。那么,利用与基数表达式语序相反的“名词+数词”来表达序数,区别和分工也更明显。

语序也是一种空间次序,某种语序可以成为另一种相关语序的参照。基数表达式的语序总是数词在前,名词在后,这种空间顺序可以构成序数表达式的反向参照。既然基数表达式是数词在前、名词在后,那么,序数表达式就反过来:名词在前,数词在后。

五、“省略中心名词”的语法手段与量词的空间位置作用

(一)“数词+量词”的序数表达式区别于“数词+量词+名词”的基数表达式

以上讨论表明,现代汉语的基数表达式最常见的是“数词+量词+名词”,汉语可以用省略中心名词的办法表示序数,即把基数表达式“数词+量词+名词”中的“名词”省略掉,变成“数词+量词”,就有表达序数的可能。例如:

(5)那是一家大型百货商场,四层楼都营业。

(5’)那是一家大型百货商场,四层正在营业。

(6)他记得自己是在盖四层的时候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

(6’)他记得自己是在盖第四层的时候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

例(5)的“四层楼”只能表示基数,例(5’)的“四层”可能表示基数,也可能表示序数;例(6)的“四层”只能表示序数,例(6’)的“第四层”有序数标记“第”,更只能表示序数。简单图示如下:

基数 序数

(5)中的“四层楼” +

(5’)中的“四层” + +

(6)中的“四层” +

(6’)中的“第四层” +

“数词+量词+名词”主要表示基数,“‘第’+数词+量词”只能表示序数,“数词+量词”可能表示基数,也可能表示序数。因此,汉语的“数词+量词”表示序数的能力并不强,需要三个条件:a.量词必须具有很强的空间性;b.被省略的名词所指称的对象是明确的;c.必须有充足的语境让人们把“数词+量词”理解成序数。很难找出“数词+量词”表示序数的句法条件,下面的句法限制可以帮助人们做出优先性的理解。

在“数词+量词”使用“一共/整整”等表示总括性的词语,只能理解为基数,如“一共/整整三层”。

先总述,再分述,总述的数字是基数,分述的数字是序数。如“这栋楼有三层,一、二层是餐厅,三层是歌舞厅”,前边的“三层”是基数,后边的“三层”及“一、二层”都是序数。

“数词+量词”到底是不是表示序数,语境是最终的判断依据。如例(6)的“摔下来”是有高度要求的,这就帮助人们把“四层”理解为第四层。

“数词+量词”表示序数的能力不强,因此更常见的用法是“‘第’+数词+量词”,只有人们熟知的“住在5栋(楼)”、“住在三层(楼)”、“坐2次(列车)”之类的说法,常常不用前加序数标记“第”,人们也能把它们优先理解为序数。

(二)空间性强的量词及其位置作用

马庆株(1990)指出某些量词可以表达事物的次序。我们的研究表明,汉语只有“点、流”等少数几个量词只用来表示次序,如“4点(钟)”、“二流(选手)”。绝大多数可以表示序数的“数词+量词”,量词都具有很强的空间性和空间位置作用。下面的“数词+量词”都有可能表示序数,量词后的括号里是被省略的中心名词;量词前边的数词可以被其他的数词替换。

为人提供空间位置。如:三层(楼)、4栋(楼)、三排(座位)、二道(防线)、四条(跑道)、三段(路)、8路(公共汽车)、2次(列车)。

为信息提供空间载体。如:三套(节目)、3期(杂志)、二代(手机)、八届(会议)、35页(纸)、8行(字)、5卷(书)、三版(书)。

为事物分等级并提供所处的等级位置。如:二等(产品/兵)、一级(产品/运动员)、二类(产品/地区)、3号(阵地/公路/地点)

汉语的个体量词具有个体化的空间作用,但个体化的空间作用不等于空间位置作用,许多个体量词不能提供空间位置,如“三个(鸡蛋)、七支(铅笔)、三台(电视机)、五把(刀子)、四只(足球)、三辆(自行车)、六棵(树)”,它们通常都不能表示序数。

被省略的名词都是实体名词,虽然不是每个名词所指的事物都能够提供一个空间场所,但多数名词如“楼”、“座位”、“列车”等都能如此。名词不出现,但它指称的对象是明确的,不会造成理解上的困惑。

结语

使用标记、不使用量词、变更语序、省略中心名词等4种语法手段构成的序数表达式,其使用频率和表示序数的能力是有差别的。

从使用频率看(“>”表示它左边的语法手段使用频率高于右边的):

使用标记>不使用量词>省略中心名词>变更语序

从表示序数的能力看(“>”表示它左边的语法手段表示序数的能力或语法强制性强于右边的):

使用标记>变更语序>不使用量词>省略中心名词

使用“第”表示序数是强制性的,其次是变更语序。不使用量词,或借助方位词,或省略中心名词,表示序数都是有限制的。

汉语表达序数的语法手段常常离不开空间因素的作用。借助方位词标记序数时,方向对立的两个方位词可以提供空间或时间次序,在表达方位意义的同时,也能为序数表达提供一定程度上的次序参照。不使用量词,名词表示的事物单个成员的个体空间就没有得到凸显,计量作用就被弱化或消除,转而表示事物的次序。基数表达式的语序总是数词在前,名词在后,这种空间顺序可以构成序数表达式的反向参照。用省略中心名词的手段来表示序数时,最重要的条件就是量词必须具有很强的空间性,能够提供一个空间位置。

汉语表达序数还可以通过数词的限制和词性的不同来区分基数和序数,最突出的是“年、月、日、天”,它们虽然都是表示时间的,但词性有差别,“年”、“日”是名词兼量词,“月”、“天”是名词。

三年 三月 三天 三日 2014年 18个月 60天 60日

序数 - + - + + - - -

基数 + - + + + + + +

“数词+月”表示序数,数词限于一年所包含的月数,即限于一到十二的数词。“数词+日”表示序数,数词限于一个月所包含的天数,即限于一到三十一的数词。表示基数时,数词是没有这种限制的。“2014年”表示序数,通常把数字念成“èr líng yīsì”。

注释

①朱德熙:《语法讲义》,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46页。

④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蒋绍愚、徐昌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143-144页。

⑤Veselinova, Ljuba N. “Suppletion in the Derivation of Ordinal Numerals:A Case Study.” In Proceedings of the Eighth Student Conference in Linguistics.Benjamin Bruening, ed..Cambridge, MA: MITWPL,1997,429-447.

⑦Stump,Gregory. “The Derivation of Compound Ordinal Numerals: Implications for Morphological Theory.”WordStructure, 2(2010):205-233.

⑧王霞、储泽祥:《中国语言序数语法表达式的类别和共性特征》,《民族语文》2012年第1期。

⑩邢福义:《从海南黄流话的“一、二、三”看现代汉语数词系统》,《方言》1995第3期。

责任编辑 王雪松

学术评价与学术创新高层论坛在汉召开

光明网武汉10月18日电(记者 夏静、张晶)为了更好地探究学术评价科学化路径,营造学术生态健康环境,共建学术创新合理化平台,18日,由华中师范大学学报编辑部主办的“学术评价与学术创新高层论坛”在华中师范大学举行,来自期刊界及学术评价机构的130余名代表参会。此次论坛也是庆祝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创刊60周年的主要活动之一。

论坛秉承“平等对话、深入交流、交叉视域、求同存异”的理念,反思学术评价现状,专家学者就学术评价的国际化、中国化、数字化,二次文献与学术评价的关系,学术创新的内涵,学术期刊的功能,学术制度与学术创新的关系等问题展开探讨。与会代表一致认为:现有学术评价机制存在诸多不合理之处,应提高学术评价的科学性,学术评价科学性的建设需要作者、期刊、管理机构等多方参与,提高学术评价的科学性,才有利于学术创新。在学术评价路径选择、学术创新平台建设方面,学术期刊的功能定位、特色内涵显得尤为重要,学术期刊应肩负起净化学术环境、优化学术生态、促进学术创新的责任。

与会代表还对华中师范大学学报的学术品格、学术质量和人文情怀给予了高度评价。全国高校文科学报研究会理事长、北京师范大学学报主编蒋重跃作为期刊界代表发言。他尤其欣赏华中师范大学学报的创新精神。蒋重跃认为,选题新、栏目设置独具匠心是华中师大学报办得好的关键之一。中宣部出版局期刊处处长杨震林赞扬华中师大学报尊重作者、尊重学术、全心全意为作者服务,将学报办成了国内外学者切磋交流的平台,为学校的学科建设发挥了作用。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报刊司期刊处处长卓宏勇分析了当前期刊界乱象,希望以华中师大学报为代表的一批学术期刊佼佼者能办出精品,成为全国乃至世界范围内有影响力的学术期刊。

论坛上,还为故宫研究院院长郑欣淼、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解志熙等10人颁发了“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创刊60周年庄凌学术奖”。此次“庄凌学术奖”获奖的10篇论文,由华中师大学报编辑部推荐,经专家评议,从2010年至2014年校外作者在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发表的论文中甄选出来的。

On the Grammatical Devices and Space Encoding Mechanisms in Chinese Ordinal Category

Chu Zexiang1Liu Qi2

(1.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2.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6)

There are four major grammatical devices to express Chinese ordinal category,namely, [di+cardinal], [cardinal+noun], [noun+cardinal], [cardinal+classifier]. The Chinese particle di is the most frequently and widely used grammatical marker which has the only function to indicate ordinals. The grammatical devices usually work with space-related factors. In those using locatives to mark ordinals, the two words denoting opposite directions are indicators of the order of space or time, functioning as reference for ordinal expressions. When classifiers are not used, the individual space of an entity is not highlighted and their measuring function is removed; unlike the pattern with classifiers expressing the quantity of entities, the pattern without classifiers expresses the order of entities. Cardinal expressions are always in the pattern of [cardinal+noun], which serves as a contrastive encoding mechanism for ordinal expressions. The ordinal expression with an omitted head noun must meet the requirement that the chosen classifier has a strong sense of spatiality to provide a space position.

Chinese; ordinals; grammatical devices; space encoding mechanisms

2015-09-10

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汉民族共同语在两岸的现状比较研究”(11JZD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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