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失忆循环——简析《阿内西阿美女皇后》的艺术特色

牛子尧

（山东师范大学，山东济南 250014）

完美的失忆循环
——简析《阿内西阿美女皇后》的艺术特色

牛子尧

（山东师范大学，山东济南 250014）

作为乌拉圭作家马里奥•贝内德蒂的经典短篇小说代表作，《阿内西阿美女皇后》具有持久不衰的生命力，在如此精悍短小的篇幅里却充分展示出现代主义小说多义性的特点，堪称可留给读者无限遐想的典范之作。而从这篇小说的艺术特色来看，其题目和各处细节的象征意义亮点颇多，而最为突出的重复叙事手法更是在现代文学、电影界中频繁出现。

阿内西阿美女皇后；重复叙事

在拉美文学风暴下的一大批成功作家里，乌拉圭人马里奥•贝内德蒂显然并不太为国内读者所熟悉，但他在整个乌拉圭以及西班牙语文学界却有着不俗的影响力。从他坎坷的政治经历和诸多代表作品来看，其创作主要倾向于现实主义，擅长描写城市中产阶级的生活，同时对城市中处于社会底层的平民百姓寄予极大的同情；然而他的一些短篇小说却迥然不同，出现了像《阿内西阿美女皇后》、《难道无法弥补吗？》、《安魂曲》等相对抽象、颇具现代主义风格的作品。从这些短篇小说中一方面可见贝内德蒂本人对创作不拘一格的态度，超短的篇幅更像是一个精致优雅的“玩具”；另一方面也彰显出其对小说构思、布局以及叙事上的独特技巧。本文则选取《阿内西阿美女皇后》为例，从题目的隐含意蕴、细节的象征意义和重复叙事手法三方面简要分析其艺术特色。

一、题目的隐含意蕴

《阿内西阿美女皇后》的故事很简单：姑娘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失忆；随后一个陌生男人到来将其接走并图谋不轨，姑娘奋力挣脱后跑回小说一开始提到的地方努力忘掉一切，随后再次失忆，陌生男人也再次出现在她面前。通读过后最直观的感受便回味无穷，即它的可阐释性非常强——这个所谓的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她会频繁的失忆？费利克斯•罗尔丹作为文中唯一一个出现确切姓名的男主人公又代表了什么？显然，这是一个多义性的小说，很有像卡夫卡的《变形记》、《城堡》等现代主义小说的象征隐喻式含义。

首先不得不提的，便是小说题目“阿内西阿美女皇后”的意蕴。“阿内西阿”在西班牙语中意为“失忆的”、“健忘的”，也就点明了小说主人公这个姑娘的突出特点。而后面的“美女皇后”就意味深长了：在文中这个词仅出自男主人公费利克斯•罗尔丹之口，并且带有嘲讽和不屑的口气，他觉得姑娘的失忆是一个大大的笑话，他此时正急于满足自己的性欲望；同时全文中除了第一段和最后一段有对姑娘做了一个非常简单且几乎没有任何倾向性的外貌描写外，压根没有任何一处显示出姑娘算得上是一个美女；最后就是“皇后”一词，非常值得玩味，这难道仅仅是男人公的玩笑之语吗？从题目和全文来看，这显然是作者刻意为之。

从读者角度来讲，“美女”的印象几乎是不自主渗透进来的，而实际上作者确实并没有用具体细节来说明姑娘的美貌，相反更多的是通过一些侧面描写使人产生了主观臆想，比如以姑娘惶恐的视角描述了周围景况，尤其第二段中曾这样写道：“她看到在她左脚边上有一块呈三角形的镜片，便把它拾了起来。当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这张脸时，她意识到她之所以这样做，纯粹是病态的好奇心所驱使。她好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张脸，它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回忆。她试图估摸着自己的年龄。”以此读者可以得到唯一信息仅仅是姑娘可能很年轻，但镜子中的脸到底什么模样只能是一种主观想象，而前后文都反复对姑娘失忆后的惶恐做了细致的铺垫，因此很容易产生一种带入感，对这个姑娘产生了怜悯和同情。直到后文男主人公对她强烈欲望的体现，才多少显出姑娘“美女”的特征。从这里就能看出作者对人物塑造的成功之处，以似是而非的语言构建出模糊（这个特点又恰好与失忆的主线交相呼应）的人物属性，“欺骗”读者就在不经意之间。那么，姑娘到底是不是一个美女呢？显然这并不重要，甚至就是作者设下的一个陷阱，怎样看待这个姑娘的美丑就有背后不同的象征意义所指，比如，美的失忆可以代表纯洁性的无知；而丑的失忆则可以表示不思悔改的重复。当然这也仅仅是一个比较简单的说法而已。

相比之下，“皇后”的潜台词则更丰富多彩。通过男主人公之口提出的“皇后”自然是一个比喻意义，喻指他捡到一个大便宜——一个失忆的女子，一次没有后患的艳遇。然而从作者创作的角度看，“皇后”肯定不仅仅是一个诗性的神来之笔，更多的则是从姑娘角度出发的象征隐喻。毕竟这篇小说从开头到结尾几乎全部是以姑娘的视角展开，虽然小说采取了第三人称叙述，但却是一种典型的内聚焦叙事，这就确立了姑娘的核心地位，“皇后”一词似乎正是对这种核心地位的潜在认知。这是一个宫廷之外的“皇后”，一个在失忆的背景下、在陌生的广场中可以随便跟男人离开的“女王”，她的失忆其实代表着某种抽象意义上的选择，在男主人公性侵犯这个主要事件的反衬下，隐含着一种动物式交配的含义，即表面上雄性占据了性方面的主导地位，但真正的选择权却是由“皇后”支配着，失忆更像是一种选择失败后的应激性处理，因为作为“皇后”必然是要选择最好的配偶，那么即使再多的、反复的雄性求偶，对她来说也只是沧海一粟。这种暗示其实表征着现代社会文明有逐渐向生物本能靠拢的趋向，情感不再那么重要，失忆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人们互相选择，互相淘汰，只为能够满足自身的欲望。但“皇后”的主导地位显然又是相当突出的，从上面分析的角度来看，又是一种多义性的体现——可以理解为对女性的生殖崇拜，也能隐约看做是对女性阴暗面的放大与嘲讽。

二、细节的象征意义

虽然《阿内西阿美女皇后》的篇幅极短，但作者可谓下足了功夫，尤其体现在诸多细节的掌控把握上。其中最突出的一个重要的细节就是姑娘身边的环境铺设。

文中对姑娘附近五个标志性建筑招牌的描写十分详细：“诺加罗商店”、“俱乐部影院”、“波乐莱依家具店”、“马查乐商店”、“民族主义党”。单看这一段，似乎这五个标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作者以看似真实的环境来衬托事件的荒诞性。然而结合后文对男主人公家中的环境和他本人的描写，好像又不那么简单纯粹了。作者在这篇小说中塑造的这两个主人公有一个非常鲜明的对比——女主人公几乎没有外貌描写，而男主人公则基本全是外貌和动作描写的堆积。对罗尔丹，关键塑造有这么几点：衣冠楚楚，头发梳得锃亮，领带上别着一个夹子；精梳布制的衣服；有一颗金牙；右手带着一个结婚戒指。这些特征很直接地将这个男子基本的社会地位和经历大体概括了出来，即事业有成、年龄半百、有过婚姻。这时再联系前面姑娘看到的五个标志顺序，这就有了某种对照性的暗示：首先第一个商店暗指人早期的物质需求阶段；之后的电影院则颇有男女约会的含义；家具店自然是婚后生活；再次的商店有重复性质，暗示厌倦；最后的民族主义党格外突兀，显然喻指一个破坏与反叛阶段。这样看来这五个标志的顺序不正暗合男人外貌描写特征所代表的身份属性吗？

像这种重要细节实际上大大增强了小说本身的艺术性，即使超短的篇幅也能设计精巧的铺垫与对照，使失忆症姑娘这短暂而激烈的经历烙上了深刻的宿命主义色彩；而且细节与细节之间的契合（比如小说最后一段在重复前文的基础上还加入了男人眼角上贴了白纱布），还体现出一种侦探小说的模式，将读者带入深深的思考与追问中。

三、重复叙事的手法

对《阿内西阿美女皇后》来说，重复叙事是不能不谈的一个话题。当然这部精致的短篇小说之所以魅力无穷最主要原因也是归功于这种重复叙事手法。重复叙事，顾名思义，即反复讲述发生过一次的事，热拉尔•热奈特曾对此提出“这个形式似乎纯属假设，像是组合式头脑的畸形儿……然而，某些现代作品恰恰是建筑在叙事文的这种重复能力的，比如，在《嫉妒》中关于蜈蚣的死的重复描写。”、“语句反复出现而事件没有任何重复”等说法。而具体到《阿内西阿美女皇后》这个文本中，则是最后一段对前三段有一个概括性的重复，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富创见、技巧性相当强的安排。

首先，这里的重复叙事并不是完全的照搬上文。经过简单的对比可以发现，最后一段在重复前文的基础上加入了其中间跟男人离开后产生的一些遗留特征，比如上衣缺了三颗扣子，手表上显示的时间从四点一刻变为七点二十五。这是一个非常严密而确定的信息指向，她的失忆持续了三小时十分钟，这个时间间隔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记忆存在一个固定的维度？一共四颗扣子掉了三颗是不是暗示着接下来再次重复跟罗尔丹离开广场就意味着无法像上次那么幸运可以避免性侵犯？但后面的重复性描写又跟这个猜想产生矛盾性，因为姑娘的感受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再次出现的罗尔丹除了眼角多了块白纱布仍旧是老样子。他们似乎是在重复着一种看似荒诞的生活方式，同时给这种重复带上了某种期待打破的意味，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其次，重复叙事的目的意在形成一种独特的循环艺术风格。也许生活中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处在这么一种进退维谷的荒诞怪圈，都在像小说中的姑娘一样以失忆来解脱，谁知却又不自主地踏入覆辙的陷阱；这是对生活的一种无力反抗，也像是对命运的消极妥协。关于循环艺术的解读，首当其冲地当属法国作家加缪的《西绪福斯神话》，其荒谬的英雄所展示出来的存在主义哲学，为循环艺术做了一种十分鲜明的阐述。当然，以《西绪福斯神话》的循环性对比到《阿内西阿美女皇后》上有过分解读的成分，但其对生存困境的探讨却大可作为一种理解的方式。

对于《阿内西亚美女皇后》艺术特色的解读是难以尽说的，既充满了卡夫卡式荒诞中的真实，又机智地将重复叙事运用的恰当好处，可谓回味无穷。

[1]苏童.一生的文学珍藏•影响了我的二十篇小说[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

[2]王先霈，王又平.文学理论批评术语汇释[M].北京：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3]加缪.西续福斯神话[M].郭宏安，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

[4]曹金合.论十七年合作化小说叙事话语伦理内涵的关系[J].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3）.

[5]罗钢.叙事学导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6]曾传芳.论《苏菲的选择》的多重叙事[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13（5）.

[7]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张新玲）

Perfect memory loss circulation: A brief analysis of th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Anesi queen"

Niu Ziyao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Jinan Shandong 250014）

As the classic short story masterpiece of Uruguay writer Mario Benedetti, "Anesi Queen" has the enduring vitality. The novel fully demonstrate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polysemy of modernist novels in such a short space, which could be taken as a perfect model left to readers. From th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this novel, many highlights of the symbolic meaning can be found in this paper and therepeated narration of this novel could also be found frequently in modern literature and filmdom.

Anesi Queen; Repeated narration

I106

A

1009-8135（2015）02-0106-03

2014-12-29

牛子尧（1991-），男，山东淄博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