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玉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吴汝纶与桐城派在清末民初的演变*
——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选》及其刊刻为考察中心
马 玉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选》是晚清吴汝纶据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删选而成的一部大型诗文选本。该书的编选与刊刻均有着特殊的时代意义和理论价值:该书于其任教直隶保定莲池书院期间编选而成,编选动机源自维新变法前后吴汝纶对中学存亡的深刻思考。该书在民国初期的刊刻出版与桐城末派大护法徐树铮对自我权力的维护有直接关系。该书在校勘、圈点、评注等诗文评点中,体现出编选、刊刻者强烈的流派意识,显示出桐城派传统的传承性。该书对汉魏六朝诗文的认可、推尊,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桐城派固守唐宋八大家的古文体系。该书吸收曾国藩、方东树二人的诗学观念,以气势、情韵论诗与文,发掘汉魏六朝诗文的劲健、华妙之美,呈现出晚清桐城派独特的“六朝想象”。
吴汝纶;《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选》;桐城派;演变;六朝想象
吴汝纶(1840-1903)是造就“同治中兴”和“桐城中兴”的晚清湖湘政治家曾国藩的“四大弟子”之一,虽然吴汝纶没有进入清末政治的核心,但是,他长期主讲于直隶保定莲池书院,将桐城派的影响由南方扩展至京畿,又因为皖籍的关系,桐城派的文学家族如姚氏、方氏、张氏等凝聚于其周围,进一步扩大了桐城派的家族性代际传承,吴汝纶在桐城派的清末传承历史过程中发挥了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
自从姚鼐自觉创派以来,桐城派就形成自己特定的文章观和文学史观,“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在韩欧之间”(王兆符《方望溪先生文集序》),以“八大家”为中心的唐宋文章正是姚鼐所树立的桐城派散文典范。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和文化环境的改变,桐城派也在不断地调整,“姚门四大弟子”之一的方东树开始关注诗歌理论问题(《昭昧詹言》),而稍后的曾国藩则在“义理、考据、辞章”之外补充了“经济”。桐城派发展过程中身为曾门弟子的吴汝纶,在新的时代文化背景下于桐城派理论提出了哪些新命题?其主要贡献是什么?如何理解其意义?对这些问题我们至今还缺少系统、深入的研究*长期以来,学界对桐城派研究较为深入,但是对吴汝纶的研究则相对薄弱。学界对吴汝纶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吴汝纶在近代教育史上的地位问题,对西学的传播贡献问题,其政治倾向问题,对桐城派古文文风的影响问题,在桐城派中的地位问题,以及总体评价问题等五个方面(曾光光《吴汝纶研究述评》,《安徽史学》2006年第2期有详论),而对吴汝纶的诗学思想则关注不足,仅徐世中《吴汝纶对近代桐城诗派的贡献》(《宜春学院学报》2013年第2期)有集中阐述。。《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选》(以下简称《集选》)是吴汝纶晚年所编的一部重要文学选集,但一直未进入学界的研究视野。本文试图还原《集选》编选及其刊刻的历史过程,进而从一个微观的视角,考察吴汝纶文学观念的新变,以及桐城派在清末民初时期的演变动向。
《集选》是吴汝纶据明代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编选而成的一部诗文选本。其中,《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是以明代张燮《七十二家集》为基础,兼采冯惟讷《古诗纪》、梅鼎祚《历代文纪》排比而成的一部中古诗文总集。作品收录上起汉代贾谊,下至隋代薛道衡,凡103 家。编排体例为一人一集,每一集中,首列赋,次列文,后列诗,再后为作者本传。每集卷首各有题辞,对作家和作品作出评价。吴汝纶删选《汉魏六朝百三家集》,略去张溥选本的题辞与本传,共保存72家,其中汉代5家、魏4家、晋16家、宋8家、齐6家、梁19家、陈4家、北朝6家、隋代4家,删汰的31家集中在汉、魏、晋、隋四朝。另外,所选诗人的诗文数量与张溥书亦有区别。《集选》最早刻本是民国六年(1917年)都门书局本,1985年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吉林人民出版社(本文所引《集选》文字即出于此本)曾据以重排。
关于吴汝纶《集选》文字的形成过程,郭立志《桐城吴先生年谱》和黄山书社《吴汝纶全集》“前言”均未作明确交待。我们根据吴汝纶日记、尺牍和姚永概、吴闿生等人所撰序跋,可以确定其撰写时间和背景。
姚永概在《吴挚甫先生评选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序》中称:“尝游保定,先生馆我于莲池书院二年。……故先生之学,得窃窥一二焉,而独未闻百三家评点本也。”[1](P1-2),姚永概在保定莲池书院的时间为光绪十八年(1892年)至十九年[2],据此,吴氏编选《集选》当在光绪十九年后,否则与之朝夕相处、求学论文的姚永概不会一无所闻。
另,《集选》与吴汝纶的另一部选本《古诗钞》有密切关系,从《古诗钞》可发掘与《集选》相关的一些线索。吴汝纶之子吴闿生在民国十七年刊刻《古诗钞》所作跋语记载:“先大夫生平教人即用二家刊本(指王渔洋《古诗选》和曾国藩《十八家诗钞》),晚主莲池,于讲肄之暇,乃取古今诣极之作,自汉魏以降迄于虞伯生,五言四百四十余首,七言三百余首,躬自校写以为讽诵研悦之资。”[3]据此可知《古诗钞》编选地点在莲池书院,惜具体年份不详,但综合“晚主莲池”之“晚”字,与姚永概在莲池书院对吴氏选诗之事一无所知的情况来看,吴汝纶编选诗文选本的时间当在主讲莲池书院后期,也即吴氏晚年。
又据吴汝纶日记可将《古诗钞》编选的年份确定为戊戌年左右,此年日记记载:
抄五言诗,自汉魏迄于李、杜、韩、柳,备于阮亭,视曾公断以九家者亦稍广,而为诗殊约,恐有遗美,则识力故未至也,要亦自适吾好而已。[4](P291)
抄七言古诗,起汉武帝《秋风词》,以阮亭选周、秦诸诗多出传记难信,诗亦未工;李、杜前名作殊少,独鲍诗惊矫;苏、黄前欧王卓然成宗;元白亦别成一队,亦依阮亭不入选,恐学之入滑易也。下至虞伯生而止。[4](P292)
这与吴闿生跋语对《古诗钞》编选过程的记载相吻合。另外,跋语又有:“其余汉魏乐府歌行及诸家专集所尝点定识别者,综之,又得千八百四十余首,未敢淆乱,别为附目四卷于后,俾承学者并考焉。盖先公所读诗约分为三种,其晚年自写七百余首者,最精本也,其次加详焉者,则今所刻二十卷是,其扩之而又详者,则附目四卷是也。夫学问之道不外乎两端,曰博观,曰约取。所涉不博,则无以穷其蕃变,所守不约,则无以极其精微。”[3]其中,“千八百四十余首”“汉魏乐府歌行及诸家专集所尝点定识别者”与《集选》无论内容还是数量(1950篇/首)都极为接近,据此可断定《集选》为吴氏读诗所“博观”者,而《古诗钞》则是极其精微的“约取”者,《集选》与王士禛《古诗选》和曾国藩《十八家诗钞》俱为《古诗钞》的选源。
再据吴汝纶戊戌年的日记,可发现吴氏此年读书重点为六朝史书,且所作史论在编选的《集选》中亦有所录。如《日记·卷三·史学下》记载:“约《谢封建昌侯表》云:‘陛下投袂万里,拯厥涂炭,臣虽心不吠尧,而迹沦桀犬。此则王业始基,臣所不与,徒荷日月之私,竟无蒸烛之用。虽复备数乐,推与同讴颂,而诚微弱章,效阙纤尘,遂班山河之誓,叨佐命之赏,亦何以慰悦帷帐,酬报爪牙。’据此,则约无劝成篡齐之事矣。表为当时所上,岂得变乱事实。梁武帝始终不悦沈约,亦以此也。独其齐臣归梁,无贞介之节,是可议耳,至以决策谋篡诬之,则过甚矣。”[4](P184)在《集选·沈隐侯集选》所录同篇后有评语曰:“据此,则史称休文决策篡齐,非事实也”[1](P549),日记所载史论与选本所作评语相同。又如:“郭景纯文学,在晋为有数人物,风烈尤著,而《晋书》多载卜筮、小数不经之事,使后世疑为方术之士,此史氏之失。……庾信‘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之说,乃郭语,而读者亦不知其所出,史亦不载此语。”[4](P185)《集选·庾开府集选》所录《哀江南赋》“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后有评语:“此郭璞之言,子山征信之也。注不能言其出处。”[1](P701)二者若合符节,据此可证《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选》编选时间与《古诗钞》大致相同,为戊戌年左右。
吴汝纶删选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有两个原因:第一,与张溥所编原集存在的瑕疵有关。张溥编《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历来毁誉参半,彭懋谦在重刊序中称:“明张天如编百三家集,自汉魏至六朝作者,掇拾殆遍,其采之类书、得之金石,零章断句,备录于篇,尤见好古诚挚,茀榛楛勿翦,疏舛遂多,览者不无微议。”[5](P4)彭论之后微议不断,如“夫世于此集,每苦浩衍难读”(姚永概《集选》序),“明张天如撰百三家而为集,洋洋乎大观矣。惜简册浩瀚,读者恒以穷年不终病之”(徐树铮《集选》序)。第二,与吴汝纶对“古文辞”的守护立场有关。《集选》编选时间为戊戌年左右,年份的特殊性规约了《集选》所具的时代意义。1898年光绪皇帝下《明定国是诏》宣布建立京师大学堂,开始了近代教育的转型。吴汝纶为近代教育的先驱者,其主讲莲池书院长达12年之久(1889-1901),期间积极引进西学以求书院教学的创新、变革,认为“中国风气不开,新学不出,与西、东邻国交战,决无能胜之理”[6](P161),为“取法泰西”的先行者。然而,戊戌维新前后,吴汝纶对学堂教育思考渐深,其教学重心已不再限定为最初的“一切向西看”,在接纳西学的同时,吴氏对中学的存传念念不忘,如其戊戌、己亥年的尺牍文字流露出其于中学的深切用心:
然国家一切屏弃不齿,恐亦有不测之忧。吾恐西学不兴,而中国读书益少,似非养育人才之本意也。(《答严几道》戊戌七月七日)[6](P208)
因思《古文辞类纂》一书,二千年高文略具于此,以为六经后之第一书。此后必应改习西学,中国浩如烟海之书,行当废去,独留此书,可令周孔遗文绵延不绝。(《答严几道》己亥正月卅日)[6](P231)
从以上文字可见:吴汝纶向当时教育界的活跃者,表达了对中学将亡的私忧与大恐,并开出姚鼐《古文辞类纂》这一解救药方。吴氏将中学存亡系此,不得不说是在西学咄咄进逼之下的退而求其次。吴汝纶在戊戌年左右精心编纂《集选》、《古诗钞》等诗文选本的用意明朗,其致力于古文辞的守护,企图以选本保存中学精华并施用于学堂教学之中,从而做到教育上的中西并进。
桐城派的形成机制及演进过程,一直以来颇受桐城派研究者的关注*如:王达敏《姚鼐与乾嘉学派》(学苑出版社,2007年版)、徐雁平《书院与桐城文派传衍考论》(《汉学研究》第22卷第2 期,2004年12月)和《桐城文章中“尚有时世”:以同光年间莲池书院之讲习为中心》(《清代文学研究集刊》第3辑)、陈春华《清代书院与桐城文派的传衍》(苏州大学2013年博士学位论文)等。。《集选》采用了校勘、圈点、考证、评注等诗文批评方法,其评点方式体现出编选、刊刻者强烈的流派意识,显示出桐城派的自觉传承性。
除校勘、圈点外,占据《集选》评点体系核心地位的是笺注。《集选》笺注方式有二,一是充分结合史书,诗史互证、知人论世以阐发诗旨,并附有注释、考证、史论等,此属传统诗文笺注的范围,毋须多论。二是移录桐城派先辈姚鼐、曾国藩、方东树等人的评语,从而深具桐城派特色。
《集选》在评点陈思王、阮步兵、陶彭泽、谢康乐、鲍参军、谢宣城六家诗集时,大量移录桐城派先辈的评语,移录的著述主要为曾国藩《十八家诗钞》和方东树《昭昧詹言》,吴汝纶对先辈评语或认同、或引申、或质疑、或着重指出,并将自己的见解、体味融汇其中。
其认同处如:
姚郎中云:温厚。(陶渊明《与殷晋安别》“脱有经过便,念来存故人”句)[1](P243)
方植之云:此诗似是已归语,癸卯或传写误。汝纶案:《辛亥祭敬远文》云:余尝学仕,缠绵人事,流浪无成,惧负素志,敛策归来,尔知我意。据此,则此诗作于乙巳后。方说是也。(陶渊明《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1](P245)
其引申处如:
曾太傅云:首句盘石“石”字疑误。汝纶案:高彼,“彼”字亦疑误。当与浮气字对。(曹植《盘石篇》“高彼凌云霄,浮气象螭龙”句)[1](P84)
方植之云:文法与太史公《六国表序》同。汝纶谓:意境似韩公《送董邵南序》。(陶渊明《赠羊长史》)[1](P243)
其质疑处有:
李善训纂为继,曾公解为情已止矣,不解因何复纂。皆于文义未协。此八句皆忆山中耳。无缘横入复纂之事,窃谓纂当为篡,如弋人何篡之篡。《尔雅》:篡,取也。即用《庄子》咸其自取之旨。改取为篡,以就韵耳。(谢灵运《道路忆山中》“得性非外求,自己为谁纂”句)[1](P294)
此诗乃阅世既久,不耐腥腐而思远举之旨。曾太傅谓:讥学仙。非也。(鲍照《代升天行》“何当与汝曹,啄腐共吞腥”句)[1](P328)
另有着重指出处,如:
此诗曾云工律,今十八家本失载工律二字。(谢灵运《登池上楼》)[1](P288)
曾太傅云:因孤屿而想昆山,欲托以逃世与安期游矣。用屈子《远游》意。此评《曾选十八家》失载。(谢灵运《登江中孤屿》“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句)[1](P288)
从以上移录评语内容来看,既涉及诗意阐发、作诗时间考证,又涉及文字讹误校勘、诗歌艺术鉴赏等,皆来自桐城派前辈。其中对曾国藩《十八家诗钞》失载评语的着重指出,则明显具有保存先辈著述成果的用意。
桐城派的历久不衰,与其应对时变、世变及时作出调整甚至变革有莫大关系。《集选》作为桐城派选本之一,其影响力和经典性不如方苞《古文约选》、姚鼐《古文辞类纂》以及曾国藩《经史百家杂钞》,但是,将其放在桐城派选本流变过程来看,其对六朝诗文的认可甚至推尊*以文为诗、以文论诗是桐城派一大特色,且《集选》为一部诗文选本,故本文在论及吴汝纶的文学史观与诗学观念时,将诗与文皆纳入论说范围。,无疑在桐城派理论发展史上具有特殊地位,其意义值得关注、阐发。
吴汝纶《集选》吸收方东树、曾国藩二人的诗学观点加以发扬光大,融汇自己的审美体味,以气势、情韵论诗与文,发掘汉魏六朝诗文的劲健、华妙之美,迥异于传统柔媚的六朝形象,展示出末代桐城派文人独特的“六朝想象”。
(一)《集选》文学史观对桐城派古文体系的突破
《集选》包罗诗文,共选文820篇,选诗1132首,其中乐府歌行216首,从诗、文数量来看,《集选》对汉魏六朝诗、文并无轩轾。《集选》所选诗文的朝代分布为,汉代90篇文(无诗,其中扬雄赋、文29篇,蔡邕碑文46篇),魏诗文共有195篇(其中诗185首)、晋诗文共365篇(其中诗166首)、宋诗文共284篇(其中诗199首)、齐诗文共140篇(其中诗77首)、梁代诗文共559篇(其中诗314首)、陈诗文共82篇(其中诗36首)、北周诗文共213篇(其中诗146首)、隋代诗文共24篇(其中诗9首),从朝代分布来看梁、晋、宋位列前三。《集选》所选诗家诗文数量在50篇以上的有十二家,按照数量排列分别为:庾信171篇(诗115首);江淹145篇(诗80首);鲍照142篇(诗119首);陶渊明108篇(诗100首);陆机95篇(诗35首);阮籍86篇(诗82首);吴均诗78首;谢朓76篇(诗66首);谢灵运75篇(诗69首);曹植诗74首;沈约67篇(诗46首);陆云51篇文。综合来看,《集选》选录汉魏六朝71家诗文,但博中有约,有所偏重,将历朝的代表文体以及核心人物串联起来,可见吴汝纶心中的汉魏六朝文体“图像”:汉代无诗,其偏爱为扬赋蔡碑;曹魏最为偏爱曹植、阮籍,且重心在乐府诗歌。晋代则为陆机、陆云和陶渊明,重心在二陆兄弟的赋、文和陶潜的诗歌。宋所选的核心人物为鲍、谢,齐为谢朓,梁为江淹、沈约、吴均,北朝为庾信。这一“图像”的建构与当前文学史勾勒的汉魏六朝虽有重叠但未尽相同,因此可说《集选》具有汉魏六朝文学史建构的意图与意义。
更重要的是,吴汝纶将唐宋古文家一致批判的六朝诗文上接秦汉、下续韩柳,极重诗文流变发展。如论蔡邕《司空临晋侯杨公碑》“起开八家蹊径”[1](P55),此为接续秦汉与中唐;论陆机《辨亡论》“虽规摹《过秦》,而气体仍近袭孟坚”[1](P156)、论鲍照“序欲远追扬、马,颂乃六朝常制”[1](P322)、论江淹《齐御史中丞孙洗墓铭》“筠以霜霭,兰以风薰。渊哉若人,实好斯文”用“《汉书》扬子云赞”[1](P533),此为上接秦汉;论谢灵运《种桑诗》,认为柳子厚诗“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1](P290)用此诗结句(“俾此将长成,慰我海外役”)意也*案:无论是谢灵运“俾此将长成,慰我海外役”,还是柳宗元“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将对未来的期待寄托在今日之“物”上,设想岁月奔流,在皓首颓颜时,见此“物”的成长,可置换人生的苦短,足慰疲惫的心灵。细味徐树铮为《集选》所作序言的末段文意,与这两句诗意相同,可谓异代同调也。,称鲍照《答客》诗“疏朴,开杜、韩先声”[1](P335),认为谢朓《酬德赋》“词质气健,下开昌黎《酬德赋》”[1](P406),此乃下续韩柳。
《集选》作为一部纯粹的汉魏六朝诗文集,打破桐城派方苞“古文中不可入语录中语,魏、晋、六朝人藻丽俳语,汉赋中板重字法,诗歌中隽语,《南》、《北史》佻巧语”[7](P890)以及姚鼐“古文不取六朝人,恶其靡也”(《古文辞类纂》序)等对六朝诗文所设的限制与歧视,将“藻丽俳语”“隽语”“佻巧语”“骈俪绮靡”之文、赋、诗等一并收纳,从而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桐城派固守先秦、唐宋八大家的古文系统,上接先秦、下续韩柳,将排斥在外的汉魏六朝骈俪之文和绮靡之诗纳入学习范围,贯通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唐宋,走向桐城派以《古文读本》、《古诗钞》、《古文范》为代表的通代选本时代,彻底实现了桐城派由最初歧视到最终借鉴六朝的立场转变。
(二)《集选》诗学观与晚清桐城派的审美理想
《集选》以气势、情韵论诗与文,推尊寓雄奇劲健、华妙深美之风的汉魏六朝诗文,此种诗学风尚的发现与选择,深受方东树、曾国藩诗学观念影响而有发展。三家将汉魏六朝诗文纳入桐城派师法范围的努力,对汉魏六朝诗文雄健、华妙之美的发掘,构成晚清桐城派独特的审美观念。
《集选》论诗与文以“气”为核心概念,此“气”不为天地间柔媚之属,而是雄奇劲健之风,蔡邕碑文属之,鲍、谢乐府属之,如论蔡邕《京兆樊惠渠颂》“此文自是雅健之笔”[1](P43)、《黄钺铭》“中郎文往往劲气直达”[1](P45)、 《太傅胡公碑》“胡公三碑,此为第一。以精神抟聚故也”[1](P51)、《陈太邱碑》“纯用虚叙,神气隽逸,此中郎诸碑之冠”[1](P59)。论《太尉杨公碑》“文势劲直,中郎本色”[1](P54),“雅健”、“劲气直达”、“精神抟聚”、“神气隽逸”、“劲直”均属“雄奇”范畴。其论诗赋,推崇鲍照、谢朓、吴均,因三家乐府诗赋之“气”最为浑灏流转。其论鲍照《芜城赋》“气骏,而词已失古泽”[1](P313)、《登大雷岸与妹书》“奇崛惊绝,前无此体。明远创为之”[1](P320),肯定鲍照的创变之功。于鲍照乐府诗,吴汝纶明示所爱与王士禛迥异,推尊其有气势者,如其云:
沈约《宋书》云:明远文词赡逸,尝为古乐府,文甚遒劲。汝纶案:明远乐府最高,他诗多规摩大谢,不为绝诣。《昭明》多录乐府,慎取他体,鉴裁自精。余所爱与阮亭所录迥异,他日当更思之。[1](P324)
王渔洋“神韵说”追求空灵虚淡、悠游不迫的审美意境,而吴氏所尊“有气势者”,为“遒劲”,为“俊逸”为“生峭”,二者自是不同的审美范式。前论《集选》对吴均诗的偏爱,原因则吴均诗多“袭明远”[1](P634)。对“词质气健”[1](P406)“华妙艳丽”[1](P416)的谢朓诗文,吴氏赏爱有加,并极为痛惜谢眺文集的亡佚流散,其曰:“宣城文集五卷。绍兴中,娄炤刻诗集,删剃其文,后遂亡佚。张所集录,盖不能什一也。惜哉!”[1](P411)为吴氏所激赏的篇章还有:傅玄《赠扶风马钧序》,称其“纵横波澜,晋文中之恢辨者”[1](P135);有“文气至为盘郁”[1](P156)的陆机《辨亡论》;有张融《海赋》,认为“长史最精研字句,生造奇倔,间涉俗趣”[1](P424);有何逊《铜雀妓》,认为“何诗神采焕发,他家所少”[1](P623);以及卢思道《孤鸿赋》,认为“卢君于隋世文字最为有气”[1](P744)。为其称道的句子则有“咸使百司,议其可否”[1](P440)(梁武帝《定梁律诏》)、“云气薄蚀,下民咸贵更明”“恃险与马,舟中皆可异议”[1](P523)(江淹《为萧让九锡第二表》)等等,吴汝纶以“句绝”标之。统观之,能入吴氏法眼,皆为有气势者也。
除气势外,《集选》论诗与文还崇尚真情,称赞谢灵运《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送孔令》“应教体能自写胸臆,大难大难”[1](P286)、鲍照《从临海王上荆初发新渚》“词多悲郁”[1](P338),并标举王羲之《兰亭集序》为“情韵深美,晋代杰出之文”[1](P223)。可见《集选》以气势与情韵为重的审美偏爱。
吴氏于汉魏六朝诗文体现出的审美偏爱,深受曾国藩《十八家诗钞》、《古文四象》和方东树《昭昧詹言》的影响。吴氏在致姚永朴信中称:“桐城诸老,气清体洁,海内所宗,独雄奇瑰玮之境尚少。……曾文正公出而矫之,以汉赋之气运之,而文体一变,故卓然为一代大家。……近时张廉卿,又独得于《史记》之谲怪,盖文气雄俊不及曾,而意思之恢诡,辞句之廉劲,亦能自成一家。”[6](P51-52)说明在提倡气势这一点上,吴氏所继承的正是曾国藩的理论。除气势外,曾国藩论诗兼有情韵、识度、工律, 其《古文四象》和《十八家诗钞》即以此四元素为标准评阅赏识。吴汝纶丁酉年日记载:“曾公……古近体诗后未成书,惟五古尝用四类标记,则气势、识度、情韵、工律。而无机神一类,盖仍用‘四象’也”[4](P291),曾国藩用四类标记的五古,即《十八家诗钞》。由此可见,《集选》以气势、情韵论诗,崇尚雄奇的诗学观念之渊源。
同样被吴汝纶视为诗学宝典的还有方东树《昭昧詹言》,其日记尺牍对此多有提及,如:“借方植之《昭昧詹言》……摘其精当者抄入卷中,俾余弟得其眉目”[4](P1033)、“再阅植之论诗,记之。……以上论古诗,然多可通之于文。……九月二十日,三山峡舟中记”[4](P1035-1036)、“借抄方植之所选五言诗目”[4](P1043)、“植翁《昭昧詹言》尚拟校勘开雕否?此书启发后学,不在归评《史记》之下。……故鄙论尝谓植翁此书,实其平生极佳之作,视《大意尊闻》、《汉学商兑》为过之”[6](P20),吴汝纶不仅对《昭昧詹言》借抄研读,还极为关注此书的校勘出版,对其激赏有加,方氏的诗学思想被吴汝纶内化于心。职是之故,《集选》对“真情”的崇尚,对鲍、谢诗歌创变之功的推赏,对华妙深美风格的偏爱可谓渊源有自。
方东树《昭昧詹言》以汉魏诗、阮籍、陶渊明、谢灵运、鲍照、谢朓为中心建构其经典化的汉魏六朝五言古诗体系,崇以任真自然、华妙深美、变化奇崛的艺术风格[8](P79-98),曾国藩《十八家诗钞》以曹植、阮籍、陶渊明、谢灵运、鲍照、谢朓等六家为取范重心,以气势、情韵、工律、识度赏阅之,吴汝纶《集选》推举曹、阮、二陆、陶、江、鲍、大小谢、沈约、吴均和庾信等,虽然三家的诗学侧重点并不完全相同,但从三家对汉魏六朝诗文经典化的连续性来看,其所构经典的对象重合处多,吴氏融合方东树与曾国藩的诗学观念,并打通诗文,融入自己的审美体味,发掘汉魏六朝诗文雄直变化、情韵华妙的审美内涵,形成有别于繁缛雕丽、声色绮靡的六朝诗文形象。其对六朝诗文阳刚之美的发现,是晚清桐城派的独特选择。此种“六朝想象”说明了汉魏六朝诗文内蕴多样化的审美特质,可成为后世不尽挖掘的审美矿藏。若从清代诗学史角度来看,桐城派对汉魏六朝诗文的师法取范则显示了清代诗学在宗唐尊宋外另一种审美样式、审美眼光的存在。
姚永概在《吴挚甫先生评选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序》中称:“尝游保定,先生馆我于莲池书院二年。……故先生之学,得窃窥一二焉,而独未闻百三家评点本也。”“辟畺偶出此书,又铮爱之,印传于世,辟畺、石间秋校焉”[1](P1-2)可见,吴汝纶生前并未将《集选》原始文字汇集刊刻。吴闿生跋曰:“先大夫藏书数万卷,大抵手加点定,而《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尤为巨帙。徐树铮上将,取而刊布,以惠后学。闿生与臧君石间秋,实司校勘之役。自丁巳二月开始,戊午五月竣事。颇考旧籍,差无脱漏。”[1](P761)吴汝纶主政莲池书院期间著述甚丰,《集选》只是其中之一,根据姚吴二人所作序跋,此著能够汇集成书,最重要的是得到徐树铮的大力支持。徐树铮是当时风头正劲的北洋军阀段祺瑞的心腹,有权势,有财力,且自述爱好文学,正是组织这项刊刻工作的最佳人选。
丁巳、戊午年为民国六、七年,新文化运动正大潮涌动*新文化运动一般从1915年《新青年》前身《青年杂志》创刊算起。,这一时期桐城二姚与黄侃、刘师培为代表的《文选》派在北大的学术之争*参见周勋初《黄季刚先生文心雕龙札记>的学术渊源》,《文心雕龙札记》导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汪春泓《由近代文选派与桐城派纷争联想新诗学建设》,《中国诗歌研究》2002年和《论刘师培、黄侃与姚永朴之文选派与桐城派的纷争》,《文学遗产》2002年第4期。为后人所乐道。(1916年)随着蔡元培新主北大,因学旨不合,桐城派遗老相继离开北大,到徐树铮所主正志学校任教[9](P67)。至此,徐树铮俨然成为桐城末派的大护法,一方面将马其昶、林纾、姚永概、姚永朴等桐城遗老请至正志中学教授国文,一方面热心桐城派代表著作的刊刻出版。从都门印书局民国四年刻印《吴汝纶点勘史记》、民国五年刻印《诸家评点古文辞类纂》、林纾《春觉斋论文》以及《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选》等桐城派著述,不难看出徐树铮于晚期桐城派文人的护法地位。徐树铮以民国将军身份而热心文事,在当时诸军阀中,可谓别具一格。因为跟随皖籍军阀段祺瑞从而与桐城派具有天然的乡谊因素,徐树铮与桐城文士感情至深,但从功利层面来看,徐树铮护法从北大失势的桐城遗老实与其“以在野之身思考着立国大法,即如何用‘国学’传统为基础来构建国家意识形态”[10](P621),有明显的维护自我权力的实用政治目的。其为《集选》撰写之序言曰:“何日军事大定,国家文化复昌,政纲法轨灿然毕陈,吾得选暇日,手此卷,以吴先生读书之法,荫高树,踞大石读之。学为骈散兼至之文,以纪一时政教。”[1](P1)徐树铮还遥想他日“读倦则偃书闭目,追念今日奔驰之不辍,入之文,不知当作何状,倘亦一乐事也”[1](P1),似乎深情款款。此段文字写于戊午年六月,时在天津军次。可叹的是,同年同月同样地点,徐树铮诱杀冯玉祥的恩人陆建章,此举埋下了日后他被冯暗杀的祸根,但是,吴汝纶编选的《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选》这部大书则经其主事而得以传播。
清代文派之争为清代学术史发展的主线之一,自嘉道以来骈散之争由对立渐趋融合,骈散合一从此成为清代文派的发展方向[11]。吴汝纶于戊戌年前后编纂《集选》,援六朝之骈入古文之散是此潮流的体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政治、文化环境的变化,骈散之争在民国初年又具新的发展动态,可由《集选》刊刻出版的1917年之动态来看。朱偰《五四运动前后的北京大学》介绍其父朱希祖1917年11月5日日记的内容云:“近来北京大学文科教授主持文学者,大略分为三派:黄君季刚与仪征刘君申叔主骈文,……,此一派也。桐城姚君仲实,闽侯陈君石遗主散文,世所谓桐城派者也。今姚、陈二君已辞职矣。余则主骈散不分,与汪先生中、李先生兆洛、谭先生献,及章先生(太炎)议论相同。此又一派也。”[12]朱希祖所论“世所谓桐城派者”,以姚永朴、陈衍为反骈一派,但二人观点并不足以统括桐城派对骈文的态度。由1917年徐树铮、吴闿生为《集选》所作序跋来看,此时的桐城派成员还有主骈散合一说者,可划归“主骈散不分”派。徐树铮序言:
伊古以来,文无所谓骈散也,辞达而已矣。自六经破坠,政教大文骤失所统。周秦诸子,则各以其文发扬所学。唐宋儒贤,又各以所学阐六经而为文。洵皆夐乎尚已。明人标唐宋名家之名,谓承六朝后,振其衰而起其懦,可以跨越魏晋,上接两汉,以追唐虞三代之遗。于是群目六朝为骈俪,而他为散行。其实,文之至者,不因骈散而重轻。徒以魏晋六朝好空文、美视听,有异乎周、秦、唐、宋之所为,远不如两汉诸贤,尚能研经尊道,故雅不为儒者所崇耳。庸讵知三代而下,继周、秦诸子之迹,虽推西京为最,而袭两汉芬烈,流衍转嬗,以胎唐、宋之元,亦惟魏晋六朝是赖邪?又讵知此汉魏六朝诸文,固皆兼骈散之长,绾古近之枢。学文者,沿流溯源,所不容或阙,不可畸视者邪![1](P1)
徐树铮首先从“辞达”的高度破除文分骈散之说,继而描绘唐宋以来六朝文的尴尬处境,最后推尊六朝文的地位,主张学文者不得偏废之。吴闿生跋曰:“窃维文体骈散之争,龂龂久矣。自宋以来,类以骈词为诟病。然自声韵肇分,骈俪实为斯文之一体。当时沈休文辈,矜为穹古未启之奇秘。宁知千余年来,更以不能脱其窠臼为恨乎?夫骈俪之于文,何异诗之有近体。能诗者,未闻或废夫音律,而独于骈文则摈异之,何邪?曹魏以还,诗家不少间出,而文章巨制无闻。独庾子山《哀江南赋》,悲愤沉郁,上逼风骚,初不为骈词所掩。然则文章之道,亦要贵以气充之而已。近顷论者,颇尚齐、梁,至欲泛扫八家,掩薄两汉。斯又専绌骈文之反响也。学者究心斯集,其是非得失之数,将必有以自得之与!”[1](P761)吴闿生对六朝文的态度相较徐树铮则显复杂许多,其一方面认为文章最妙者在于有气驭之,六朝巨制文章虽然不多,但不能因此将骈俪之文摈弃不学,从而肯定六朝诗文地位,一方面又批评当时尚齐梁、攻击桐城派古文的学者,指出《集选》的价值正在于可以消弭反骈与尚骈派的是非得失。其态度虽然复杂,但对骈文仍致以尊重。由此可见,在文体新旧、白话文言之争的背景下,同作为古典散文文派的骈、散之争显然已渐趋消解,并形成一股合力,落入同一战壕携手面对“共同的敌人”。面对西学东渐,吴汝纶的崇尚“文章在韩欧之间”、排斥六朝诗文门户之见已经松动,而面对新文化运动“新文学”,末代桐城派显然比吴汝纶走得更远。
[1] (清)吴汝纶.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选[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
[2] 潘务正.晚清民国桐城文派年表简编[J].古典文献研究,2006:304-335.
[3 ] (清)吴汝纶.古诗钞[M].民国十七年(1928)武强贺氏都门刻本,南京图书馆藏.
[4] (清)吴汝纶.吴汝纶全集(第四册)[M].施培毅,徐寿凯校点.合肥:黄山书社,2002.
[5] (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6] (清)吴汝纶. 吴汝纶全集 (第三册)[M].施培毅,徐寿凯校点.合肥:黄山书社,2002.
[7] (清)方苞.方苞集[M].刘季高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8] 陈晓红.方东树诗学研究[D].复旦大学博士论文,2010:79-98.
[10] 陈思和.徐树铮与新文化运动——读书札记二则(之二)[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6,(3):620-624.
[11] 曹虹.清嘉道以来不拘骈散论的文学史意义[J],文学评论,1997,(3):109-116.
[12] 朱偰.五四运动前后的北京大学[A].文化史料丛刊(第五辑)[C].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83.
WU Ru-lun and the Evolution of Tongcheng School in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Period——A Research onHanWeiLiuChaoBaiSanJiaJiXuanand its publication
MA Yu
(School of Literature,Anhui University,Hefei 230039,China)
HanWeiLiuChaoBaiSanJiaJiXuanwas a large-scale poetic prose anthology by WU Ru-lun, which was handpicked from Zhang Pu'sHanWeiLiuChaoBaiSanJiaJi. The edition and publication of the book carried special significance and theoretical value. It was originated from WU Ru-lun's profound thoughts o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during the tenure of Lianchi Academy. The power maintenance of Xu Shuzheng who acted as a guardian of Tongcheng School was directly related to the publication of the anthology; Traditional critical modes such as collation, punctuation and annotation perfectly reflected a forceful sense of school-consciousness in the book, which indicated the profound influence of the tradition in Tongcheng School. The approval and promotion about medieval poetic prose had brought about a breakthrough of Tongcheng School's classical system which firmly entrenched in the Eight Masters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The book absorbed certain poetic concepts of Zeng Guofan and Fang Dongshu who concentrated on the momentum and elegance of poetic prose, and excavated the unique aesthetic pattern of medieval works, which formed a particular imagination about Six Dynasties of Tongcheng School in Late Qing Dynasty.
WU Ru-lun;HanWeiLiuChaoBaiSanJiaJiXuan;Tongcheng School; evolution; imagination about Six Dynasties
2014-10-09
201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清代文人事迹编年汇考”(13&ZD117)
马 玉(1988—),女,安徽肥东人,安徽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文学.
I206.5
A
1008—1763(2015)04—0098—07